第10章

第10章

隨著公雞「喔喔哦——」打鳴聲想起,王繼良就起來了,在黑魆魆的房間里他正準備找衣服穿時,燈亮了,昏黃的燈光下,萬厚謀在靜靜的看著他。

王繼良邊穿衣服邊問道:「你早起來了?」

「是的,我蕭叔知道你要上前線,已經在堂前等你,準備為你送行呢。」

昨晚兄妹倆隨萬厚謀、蕭淑珍回到這裡時,只見蕭淑珍在她爸耳邊說了幾句后,她爸只是說了一句:「你們早點歇息吧。」就回裡屋了。

本來王繼良是打算今早悄悄走的,可由於昨天悲傷勞頓一天,加上又是年輕人貪睡的年紀,竟然睡過了頭。這會聽說蕭掌柜還要送他,趕緊帶著慌亂的心情收拾好,隨著和他昨晚共睡一床的萬厚謀走到了前堂。

走到前堂,見蕭忠楚和文氏各坐在一張紅木嵌大理石椅上,兩張椅中間是個茶几,茶几上放個包裹兒。

而淑珍和繼惠,靜靜地站在文氏旁邊。

蕭忠楚招呼王繼良走近兩步,把茶几上的包裹遞給王繼良,然後緩緩說道:「這裡面有吃的,路上別餓著。」

王繼良接過包裹,鞠一躬說道:「謝謝老叔,謝謝嬸。」

蕭忠楚說道:「別說謝,要謝應該是我謝你,謝你為了保衛我們宜鄉父老上戰場!」說完他看了一下文氏。

文氏會意握住繼惠的手說道:「你妹妹在這裡別擔心,我會待她像自己女兒一樣,你儘管放心去打鬼子吧。」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蕭忠楚示意萬厚謀開門,卻見黃智博帶著他女兒黃倩倩站在門口。

蕭忠楚趕緊起身請客人進來,但黃智博手一搖,說道:「你門檻太高,不進來了。我是來送去打鬼子的。」

看來黃智博的氣還沒有消,蕭忠楚只好笑笑說道:「也行,也到出發的時候了,我們就一起去送打鬼子的後生吧。」

於是,除了文氏在家呆著,大家一起往北門浮橋頭走去。

走到浮橋頭,黃倩倩看到一輪瘦瘦的月亮還掛在天空,月亮下的浮橋木板上結了一層白白的霜,河的對岸,還傳來雞鳴聲聲……此等景緻,讓她想到有詩「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可想到這裡,更加令她凄楚,因為前面還有兩句叫做「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她覺得這四句詩形容即將出行的王繼良最貼切不過了。可她哪裡知道,此刻的王繼良怎麼會有這種心情,他有的心情可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啊。

自從昨天看到王繼良的第一眼,黃倩倩的心就開始蕩漾起來,只可惜機緣不巧,昨天的喪事現在的送別,都不是表露心曲的時候。

本來倩倩是想一個人來送的,可父親一聽說王繼良要去部隊找他兒子,立即激動起來,執意要和倩倩一起去送,哪怕再看到蕭忠楚那嘴臉也在所不辭。

這不,他從兜里拿出一封信交到王繼良手中,嘴裡一定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倩倩急啊,因為她也有封信要交給王繼良,那封信,可是倩倩花了大半個晚上在煤油燈下寫的。

按理來說,倩倩作為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一般是不敢單刀直入向王繼良宣示我愛你的,她不像淑珍,許多時候還是敢說不敢做的。

但這回倩倩似乎有點破釜沉舟的味道,因為她想到王繼良此次遠行去打仗,有可能會……因此,她要讓王繼良帶著一個女人的愛去打仗,就算光榮了,他也是帶著一個女人的愛去光榮的!不然的話,

他還真的會帶著「客行悲故鄉」的心態去光榮的。

就在倩倩一籌莫展的時候,寒風中飄來糖粑子的香味。原來在城門洞里,做早點的已支起油鍋在炸著糖粑子呢。

倩倩馬上靈機一動,對繼惠說道:「叫你哥別急著走,等我一下。」

跑到油鍋前,倩倩要炸糖粑子的夥計,夾了幾個外皮香脆微甜,像雞蛋大小的糖粑子。在用牛皮紙包好之前,把信放進去了。

她嬌喘吁吁的跑到王繼良面前,把牛皮紙包往他懷裡一塞,說道:「別拆,不然會吹冷了,路上吃。」

終於,王繼良帶著親友們的囑託和希望,走下了浮橋,一會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霧中了。

在回去的路上,蕭忠楚主動跟黃智博搭訕道:「黃行長,你知道嗎?我昨天聽說,藍縣長為了抗日,要把城牆給拆了。」

「不會吧,這拆城牆跟抗日有什麼關係?」

「我說也是。」

「等等,我想想,我看拆了這城牆也未必是壞事!如果這城牆一拆,多修幾條路,我以後開車進出是不是更方便了?對對對,一定更方便!我今天上班就找藍縣長,要他趕快實施這個有利於宜鄉發展的好計劃。」黃智博興高采烈地說道。

蕭忠楚這下後悔死了,心想今天真是他媽的起早了,怎麼會跟這個混蛋說這種事,這不成心給自己添堵嗎。

想到他說要去找藍縣長添油加醋,慌了,回到家裡后,草草吃了點東西,就戴上一頂禮帽,換上藍皮大褂,外面罩上一件皮袍子,再脫了厚棉鞋,穿上皮鞋去商會找羅常茂會長了。

當羅常茂知道蕭忠楚的來意后,兩個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就為這個要我去找縣長?」

「是的。」

「我說你啊,蕭會長,我們做生意的只管做生意,這政府要做什麼,我看我們商會就沒有必要摻和了。」

羅常茂的話讓蕭忠楚感到很是鬱悶,就憤憤地說道:「你意思你不管?」

「不是不管,是不能管,明白嗎?」

「好,既然你不去,我自己去!」

看著掉頭要走的蕭忠楚,羅常茂說了聲「站住」,蕭忠楚回頭道:「怎麼,會長想和我一起去了?」

誰知羅常茂指著牆上的一塊刻有「和氣生財」的匾額說道:「到縣長那裡,和氣一點,明白嗎?」

縣政府在女子中學旁邊,蕭忠楚在二樓辦公室找到藍縣長時,藍縣長正斜坐在辦公桌一角和黃智博親密的交談著。看到蕭忠楚進來,便坐回到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非常親和的跟蕭忠楚打了個招呼:「哦呵——蕭會長來了,歡迎歡迎。」

想到因為自己多嘴,黃智博搞了個捷足先登,不禁又罵了自己一句。只是現在身處縣長辦公室,臉色不能太難看,得有風度一些,於是蕭忠楚除了回應一下藍縣長,還不忘和黃智博說聲「您早」。聲音挺柔和的,但心裡那股彆扭,別提了。

在藍縣長辦公桌前有兩張椅子,黃智博已坐上一張了,蕭忠楚便坐上另外一張,兩人並排坐在一起,就像同桌學友準備聆聽老師的講話。而老師,就是已開始正襟危坐的藍縣長了。

藍縣長首先講話,他說道:「你倆都是本縣的好市民,為了本縣的繁榮做了不凡的貢獻。尤其是蕭會長,在和羅會長的通力合作下,不但儘力穩定了物價,保障了市場供應,還在賑濟、募捐方面,為抗戰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我將向上級國民政府提出表彰……」

蕭忠楚是來談事的,而不是來聽表揚的,他瞅著藍縣長說話停頓喝口茶時說道:「藍縣長,我聽說您要拆城牆?」

本來藍縣長還要滔滔不絕按照他的思路講下去的,蕭忠楚這一插嘴,他一下忘了剛講到哪裡了,關鍵是他剛才正沉浸在講話當中,竟然沒有聽清蕭忠楚說什麼,於是把嘴邊的茶杯放下,一臉蒙圈得看看蕭忠楚,又看看黃智博。

蕭忠楚在等著藍縣長回話,而藍縣長又不知蕭忠楚剛才說了什麼?於是出現了短暫的靜默。好在黃智博一下反應過來,他笑道:「藍縣長,蕭會長說您為什麼要拆城牆?」

蕭忠楚一聽,心想不對啊,我剛才明明是說聽說您要拆城牆,沒說您為什麼要拆城牆啊。於是趕緊糾正道:「藍縣長,我剛才不是這樣說的,是說聽說您要拆城牆。」

「哎呦——都是一回事哦。」黃智博閉上眼睛繼續說道:「你早上都說了,說藍縣長為了抗日準備拆城牆,現在卻明知故問,有意思嗎?蕭會長,說話不要拐彎抹角,直說不很好嗎?我們藍縣長可是最喜歡直來直去的人哦。」

黃智博的這番話把蕭忠楚噎住了,他想發脾氣又不好發脾氣,因為他早上是這樣說的啊。

倒是藍縣長善解人意了,他看出了蕭忠楚的尷尬,覺得不能讓他的「子民」一個在另一個面前下不了台,-他得平衡關係,要保持一團和氣,這樣才能精誠合作,在他的領導下共創輝煌。於是他給蕭忠楚解圍道:「黃行長,你不用說了,我明白蕭會長的一片苦心,他是不忍心拆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我說對嗎?蕭會長。」

蕭忠楚趕緊說道:「是的是的,這城牆保佑我宜鄉數千年了,拆不得,何況我們孩子們都已上前線保衛家鄉,日本人是打不過來的。」

誰知黃智博擠眉弄眼說道:「別我們我們的,是我的孩子上前線保衛家鄉,你家只有女的,沒有能上前線的。今天早上送走的那個,又不是你家的。」

面對黃智博的故意奚落,蕭忠楚真想發脾氣了,可想到剛才羅常茂叮囑的和氣生財,以及自己本身的素養,他忍住了。

只是這時候藍縣長又給蕭忠楚解圍了,他說道:「此言差矣,黃行長,我們最高統帥委員長說了,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哦。」

黃智博趕緊點頭說道:「不好意思,我說錯了。」

只見藍縣長繼續說道:「正因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所以這城牆必須要拆!幾千年來我泱泱大中華只會修城牆、建長城的被動防禦,這有用嗎?沒用的,這是作繭自縛,就說這城牆吧,如果日本兵一來,把四個城門一堵,知道什麼叫瓮中捉鱉嗎?這就是!在這方面,黃行長還是有遠見的,他說城牆一拆,我國人的視野也隨之開闊,就更能奔向自由的天地……」

蕭忠楚徹底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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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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