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次日,蕭忠楚起來,第一件事就去萬厚謀房間探視,看他怎麼樣了?誰知床上沒人。走至店門,卻見一塊塊店鋪門板都已卸下,人家萬厚謀早已站在櫃檯後面靜候顧客上門了。

到底是後生仔,睡一覺就沒事了。於是蕭忠楚對萬厚謀點一下頭,然後到背著雙手,開始他每天幾乎風雨無阻的到城根來回散步一次的鍛煉了。

走在路上已有行人的青石板上,街道兩邊的屋頂都已冒著炊煙,除了煙囪周圍露出黑黑的瓦片,屋頂上還有積雪,積雪正在融化,融化到屋檐處,一不小心結成長長的冰凌柱。走在青石板上,間或還能聽到糞夫的吆喝聲,當然,還少不了拿著撥浪鼓、挑著擔子在串街走巷的小販,他們的吆喝聲啊,一點都不亞於糞夫的——有尿賣嗎?

早上冷,但蕭忠楚身上暖暖的,因為他穿上了文氏請袁裁縫做的長棉袍,因此當他跟隨一輛獨輪車來到昨天萬厚謀等淑珍的地方——北門浮橋橋頭時,就開始駐足欣賞宜水河上的景色了。

這景色,他幾乎每天都看一遍,但他每次都看不厭。

河面上,霧靄朦朧,隱隱處,有幾條漁船在出沒。再順著浮橋向北望,這會卻是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如果在沒霧的時候,北邊遠遠的地方,就是冬日稀林蕭疏的袁山了。

既然看不到遠處,那就回首看近處的城牆,這城牆,據說乾隆二十四年(1759),進行了大規模修繕,新修了四個城門樓。四座堅固的城門分別為:東為宜陽門、西為萍實門,南為大仰門,北為袁山門。

由於它是用大方磚和石沙砌成高達兩丈多、厚一丈有餘的城牆,又由於那時叫袁州,於是與贛州城素有「銅袁鐵贛」之稱。

想來當年太平軍攻打袁州時,一定在這城牆下吃盡了苦頭。

想到太平軍,蕭忠楚自然又想到了近年戰事連連的日子,雖然目前宜鄉城還沒波及戰火,但萬一那一天真的來了怎麼辦?由此他又想到了黃智博的兒子,莫名其妙的挂念起他了:但願他多殺倭寇,自己刀槍不入。

帶著些許沉重的心情,蕭忠楚回到自己的店鋪——該吃早飯了,可女兒上哪了?眼睛就開始四處環視著……

文氏一看蕭忠楚的目光就知道什麼意思,說道:「你是找你寶寶吧,別急,馬上回來。」

話音剛落,只聽「媽,我回來了」,女兒淑珍就出現在蕭忠楚眼前。蕭忠楚剛想板著臉問一大早上哪去了?卻見一個妹子——繼惠緊跟其後,於是改顏改口道:「你們吃早飯了嗎?沒吃就過來吃。」

大人在旁邊,孩子是不自在的,蕭忠楚唏哩呼嚕很快把稀飯吃完,就很識趣的到前面櫃檯了。

果然他一走,淑珍就說開了:「繼惠,你可想好了,只要你願意,我等下就把他叫過來……」

「唉呀,這樣多不好意思啊。」繼惠滿臉緋紅、低頭說道。

「喂喂,在我面前你裝什麼淑女?你倒是表態啊,不然對得起我一大早的把你叫出來讓你們百年好合。我可告訴你,如果你不把他拿下,我爸就會把我拿下讓我嫁給他,到時就沒有你什麼事了,明白嗎?」

「看他萬一看不上我怎麼辦?」

「你還沒行動怎麼就知他看不上你?來來來,讓我先看看你。」說著,淑珍雙手把繼惠的臉一端:「你看,你鼻是鼻眼是眼的,一笑就兩個酒窩連我都迷到了,難道他不會動心。」

繼惠還是不好意思說道:「別急,

讓我再想想吧。」

「還別急?你不急我可急了。」

「你急什麼?你急的那個現在又不在宜鄉,急有什麼用?」

淑珍笑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等辦完了你的事,我還得找倩倩一下。」

「找倩倩做什麼?」

「找倩倩做什麼,昨晚倩倩說的話難道你沒聽到?」

「聽到也忘了,說了那麼多,我哪裡記得到。」

「倩倩不是說,他爸爸說我和倩倩,一個瘋瘋癲癲,一個癲癲瘋瘋嗎?」

「是的是的,她是這樣說的。」繼惠回答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什麼是的是的,你還笑?我告訴你,我絕不允許這種詞眼放在我身上!」

繼惠更笑了,呵呵道:「難道你還有本事禁止一個大行長說話?」

這時淑珍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我雖不能禁止他說,但我有辦法可以讓他主動不說。」

「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你得先答應我把他叫進來,我就說。」

正在這時,文氏忽然拿著量衣服的尺子進來了,她應該沒有聽到淑珍和繼惠說什麼,只是輕聲說道:「起來,我幫你量一下尺寸。」

淑珍趕緊站起來雙手往外一伸……

只聽文氏邊量尺寸邊嘮叨道:「又不是過年過節的,做什麼新衣服,還做旗袍。唉,都是你爸給寵的,你想要什麼就答應什麼,上輩子他是欠了你什麼啊,這樣來還你的債。說起你來以前穿的學生裝,蠻好看的。現在你長大了,要穿旗袍了,要嫁人了……」

淑珍只是按母親的吩咐轉著身子量著尺寸,也不搭她的話,她知道,只要一搭話,母親的話就會沒完沒了。果然,文氏量完尺寸后,就對繼惠點一頭,走了。

母親一走,她倆就繼續聊,只是淑珍忘了要繼惠先同意把人叫進來再說什麼辦法的事,她倒是自己先說了,她說道:「你知道我要我媽做旗袍幹什麼嗎?」

繼惠搖頭道:「不知道!」

「我告訴你吧,等旗袍做好了以後,我就會和倩倩一起,趁他爸在家的時候,都穿著旗袍,在他爸爸面前很溫柔、很賢惠、很優雅的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他爸爸再也不說我們瘋瘋癲癲、癲癲瘋瘋為止!哼哼,我要叫她爸爸知道,他將來的兒媳婦,做個淑女,小菜一碟。」

就在淑珍很自我陶醉、繼惠很認真聽的時候,屋外忽然傳來很凄厲的防空警報聲,繼惠有點緊張,卻聽淑珍說道:「沒事,這一定又是演習,有我黃國中——哥哥在,日本矮冬瓜是打不過來的!」

本來,淑珍想說的是有我黃國中郎君在的,但話到嘴邊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就改為哥哥了。

繼惠見淑珍如此鎮定,她的心情也就不緊張了,反而膽子也大起來了,說道:「你不是幫我叫人嗎,去啊,本小姐在此等著。」

就在這時,第二遍防空警報又想起來了,淑珍說道:「煩死了,總演戲做什麼?」

外面這時也傳來街上小孩的叫嚷聲:「快來看啊,天上有鐵鳥……」隨即傳來隆隆的飛機聲、隨即傳來「轟!轟!轟!」巨大的爆炸聲。

這爆炸聲震天動地,把懸挂在飯堂里一副清朝皇帝老子賜給蕭氏祖先的一塊匾文為「為善最樂」的匾額也給震下來了,還差點砸到坐在牆邊繼惠的頭。

兩個妹子這下嚇蒙了,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只見萬厚謀沖了進來,一手拉一個,把她倆拉到門口,然後抱起一雙小腳的文氏,跟驚魂未定的蕭忠楚說道:「叔,你們一起跟我來!」

於是大家跟著萬厚謀後面,隨著哭爹喊娘的人流,一路小跑來到了防空洞里。

早在漢朝的時候,劉邦的後代劉成封宜春侯,建立了五座高台,分別是宜春台、鳳凰台、仙女台、化成台和湖岡台。當年劉成築台是為了賞風景的,可沒有想到數千年後,曾經是他子民的後代,因勢在這五個台下面建了五個防空洞。

現在淑珍他們,就是躲在仙女台下的防空洞里。

防空洞里擠滿了人,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聽到喘氣聲、咳嗽聲,還有孩子的哭鬧聲。

空氣是難聞的,但沒辦法,只能等到防空警報解除才能出去。

覺得大家都毫髮無損的攏在一起,蕭忠楚方長舒一口氣罵道:「小鬼子,你媽的還真的來了,你媽的不得好死!」

這個斯文人,原來也會罵娘啊。

這時繼惠嚶嚶的哭起來了,文氏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女哩,沒什麼吧?別哭。」

繼惠哭道:「我想我媽,我爸,我哥,不知他們怎麼樣了?」

只聽萬厚謀說道:「沒事的,你家靈泉池靠近鳳凰台防空洞,幾步就躲進去了。」

「就是,有你萬厚謀哥哥在,你還哭什麼,幸福都來不及了。」

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只有淑珍才會說才敢說。

蕭忠楚聽了感到不是那個味,想說幾句淑珍,可又找不出說她的理由,只好不吭聲了。

這時防空警報解除的聲音響了,於是大家陸陸續續走出防空洞,攜兒帶女的各回各家了。

蕭忠楚一走出洞口,亮光讓他眼睛好一陣才適應過來。當他看清眼睛還紅腫的繼惠,就對王厚謀說道:「你和淑珍把她送回去,我和淑珍的娘慢慢走回去做飯給你們吃。」

萬厚謀回答說好,然後帶著兩個妹子往繼惠家方向走。只是當他看見幾個腿上打著繃帶,腰系皮帶,頭戴斗笠,穿著統一制服的消防隊員往他們同一個方向跑時,他眼光再往前眺,遠遠的地方濃煙滾滾、火光四起,而那地方,好像就是繼惠的家!

萬厚謀的心一緊,說道:「快走!」

只是這個時候淑珍還像傻大姐一樣逗趣道:「看不出我爸爸也會成人之美,給你們提供這麼好的機會。繼惠,抓住機會,別辜負我爸一片苦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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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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