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料之中

第七章 意料之中

「酒鬼,琴老的『信鴿』呢?」杭楓澤的屋裡沒有點燈,月光透過半掩的窗,照亮了一段銀sè鏤空木槿花的鑲邊。黑夜是最適合隱藏的時間,幾乎一切。

「解決了,和信一起。」空氣中若有若無地縈繞著一陣淡淡的酒香,「那個牧夏的事,你怎麼看?」

「說不清,左不過是按琴老的指示這麼告訴他而已,只是,他好像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似乎,琴老設了一個不小的局啊。」

「而且,我的感覺是,牧夏身邊的那個孩子出現得有點,嗯,不合常理。」

「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之前在堂屋裡,那個孩子在屋頂上呆了一會兒,這個我能理解,但是就像是牧夏幾句話就讓他完全打消了所有的好奇心一樣,他在一個竊聽者絕對不會離開的時候離開了。我覺得,牧夏恐怕不是琴老想的那種好擺布的棋子,雖然像是不經意的語氣,他好像對有些事清楚得很。而且,他不是一個好劍客。」

「這怎麼說?」

「他有很強的自制力,劍術也不弱。但是xìng格似乎太溫柔了些,就好像無論生什麼,他都會全部接受一樣。我敢說,他一定是一個殺不了人的劍客。」

「可是,我想說的是那個莫子夜,跟他接觸了這段時間,他的言行舉止的確不像是那個淳于家的人,可是,做事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些,不如說,太隨xìng了,不像是『小廝』的感覺。」

「也罷,他不是重點。琴老的下一次聯絡什麼時候到?」

「下月初一。」

「五天後?」

「是。」

「看來時間有點緊了,讓郁無淵做點準備。」

「諾。」

月sè被薄薄的雲遮住,讓整個房間顯得更加黯淡,杭楓澤的側臉輪廓在窗前卻更加清晰分明。空氣中的酒香消散了許多,晚風吹襲,房間里只留下些許淡淡的香氣。

*********************************

「把楚簫帶走!」一個女子用幾乎絕望的聲音說道,「求求你,把楚簫帶走,別讓他們……」炎熱的火光幾乎燒掉了她的後半句話。雕樑畫棟,鉤心鬥角,都化作了一縷煙塵,不遠處,一塊木板從高處砸在地上,像是宣告終結的烽火,一切都湮沒在塵埃里。

火光中,隱約有一個背著包袱的男子,沒有回頭,但彷彿可以感覺到他極力想裝得若無其事,身影有些顫抖,他的腰側似乎有一段細長的物件,不知為什麼,那個背影好像很熟悉,那是……

「不是他!」牧夏被自己驚醒,太像了!怎麼可能是他,不過是夢。父親怎麼可能和楚簫有關,他都不曾知道楚簫的存在,不過是夢。許是近來接觸了許多以前想不到的事,才夜有所夢的吧。還是不要想太多了吧,夢裡的都是完全聯繫不上的事物,不過是夢。

「牧先生,您醒了嗎?井先生說有要事相商,請您去堂屋一趟。」門外是一位家丁的聲音。

牧夏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個「井先生」指的是酒鬼,「知道了,告訴他我隨後就到。」

「諾。」

牧夏來到堂屋,這裡好像和昨天有點不大一樣,那個青銅燭台,好像,換了一個,雖然遠看而來位置、擺放角度好像和之前一樣。但牧夏隱約注意到,花紋有些不一樣,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天見過這種燭台的紋路,昨夜夢裡好像出現這種類似的熟悉紋路,或者說是這種場景讓他覺得熟悉,就像是引了前世的記憶一樣,熟悉而又不真實。牧夏覺得有些奇怪,就好像是感覺放大了一樣,他似乎覺得自己太敏感了。

「井先生。」

「哦,牧兄弟啊,來來來,過來坐,這是分部送來的急件,快來看看。」酒鬼拿著一塊布片坐在矮階上,那塊布片看起來很乾凈,像是已經做過什麼處理了,布片邊緣有些粗糙,像是直接撕下來的。

「杭堂主呢?」屋裡只有酒鬼一人,主座的案幾已經整理過了,酒鬼卻是坐在主座前的矮階上。

「有點生意上的事需要處理,堂主說需要親自去一趟。」

「子夜……」

「怕是喝得多了,有些宿醉……他不知道這些事嗎?」

「我只是不想把他牽扯進來,這裡已經夠亂了。」牧夏接過那塊布片,上面的文字應該是用特殊的方法隱藏起來的,現在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了。布片似乎是有夾層的,否則,筆跡應該會印到另一面去。而上面的文字,是反寫的楚篆,筆法並不端正,有幾分潦草,雖然有些不大習慣,但總算是可以辨認:「南越西甌具失。」

「這是什麼意思?」牧夏有些困惑地放下布片。

「意味著南方的戰事暫且告一段落了,也意味著很快就要有大規模遷徙嘍。」

「遷徙?」牧夏喃喃道。

「當然,秦軍打下的江山,總得有人替他守著,而這個守著的人又不能是輕易反戈的人。常理來看,當其沖的肯定是江南的百姓,江南蠻荒之地,恐怕始皇帝未必放心。最大的可能xìng是,從北方遷人過去,北方人不熟悉南方水土,縱是戍邊南方,恐怕也要熟悉個幾年,只消幾年,秦軍的損失便可回復,那時,便還是秦軍掌握了主控權。」酒鬼像是話家常一樣,把這些預測平靜地說出來。

牧夏不由得不寒而慄,這裡都是些什麼人,居然對當今局勢有如此的把控,就好像是秦軍是棋盤上的棋子,而他們則是看棋的人一般。「所以呢?」牧夏有些不明白這個消息到底和這裡有什麼關係。

「所以,一方面舊楚組織的分佈需要重新規劃,如有可能,最好能安插整個分部到戍邊的隊伍里,南越、西甌是南方的少數民族,初被攻破之時,是反秦力量最集中的時候,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恨意會如隔夜之火漸漸熄滅。我們要做的,是呆在邊上煽風添柴,讓這個火既不會馬上燃起來,又不會漸漸熄滅。」

「為什麼不能馬上燃起來?一鼓作氣不是更好嗎?」

「力量,剛剛爆完,如果不得到最好的休息,是不能使出致命一擊的。」

「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意味著時間不夠了。」

「時間不夠了?」

「這個帝國版圖越來越大,而滅六國的所得還沒有消化完,這個國家本身就是一幢空中的樓閣。沒有什麼比人心更難把握了,而人心正是這個帝國的蠹蟲,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它的血液,直到吃空它的軀體,吞沒它的靈魂。這種時候,不僅是我們楚國,各國遺民都在蠢蠢yù動,當然,不會是為了復國。」

「不是為了復國,那是為了什麼?」

井酒搖搖頭說:「霸業,秦國鐵騎籠罩下這麼龐大的一片疆土,誰會願意拱手讓給別人?如果可以推翻秦國,誰還會願意依然蜷縮在自己原先的角落裡瑟瑟度rì?復國之名,不過是哄騙無知黎民罷了,成者為王,誰還會在乎起兵的初衷。」

「那,時間不夠的意思是,如要復楚,必須用最快的度在民間掌握主控權?」

「孺子可教矣。」酒鬼若有所思地笑道,「但不能用武力,如果不能集結一切力量摧毀秦國之前,我們就已經自相殘殺殆盡,恐怕也不過是螻蟻之爭罷了。」

「不用武力,又如何能取得先機?」

「歸根到底,還是要找到楚簫,楚國昔rì之強大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各國對楚簫的忌憚。神秘而強大的力量往往是霸主地位最好的保障,只是不知出了什麼變故,楚簫似乎早就不在楚王宮裡了,如果消息沒錯,那麼被琴老帶出楚王宮的,恐怕也是一隻假簫。」

「什麼?」牧夏極力想裝得若無其事,可恐怕早已因震驚而有些失態。如果酒鬼的話是真的,那麼也就是說師傅用了幾乎半生時間守護的不過是一隻假簫,而且還毫不知情。事情的展出乎了牧夏的意料,牧夏懷疑過,但卻沒想到,自己的懷疑居然不是空穴來風。有時候,恐怕答案帶來的問題,比答案本身更複雜。

「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琴老隱居了這麼些年,早已和外界聯絡rì少。這個消息不說只是個推測,而且也是近幾年才傳開的。」

「那真的楚簫呢?」

「平原津客。」井酒舔了舔嘴唇說,「這是最靠譜的線索了,楚簫究竟是如何,幾乎沒有人見過,而在傳聞中,唯一見過楚簫而且生還的,只有平原津客。」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平原津客帶走了楚簫。」

「可以這麼說,或者是藏在了某處也說不定。」

昨天那個在堂屋的家丁侍立在屋外的階下,「井先生,蘇先生回來了。」

「哦?夠快的。」井酒邊說著邊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哎,人呢?」

「已經回房間了。需要讓他過來嗎?」

「不必了,隨他去吧。」

牧夏平靜了一下心情,看著那個家丁微微一笑,對井酒說道:「井先生,我想出去一趟。」

「當然,不過,這裡不完全是我們的人。」

牧夏輕輕點了點頭,經過那個家丁身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跟我出來。」

那家丁似乎一愣,隨即低下頭去,退步走開。

************************

「你在這裡幹什麼?文嘉。」牧夏從樹後轉出了半個身體,他的眼神有些嚴肅得嚇人。

文嘉從來沒有見過牧夏這樣的表情,就像是被觸及逆鱗的龍一般,文嘉不知道這樣的形容合不合適,但那一眼看到牧夏的時候,她就是這種感覺。一身家丁的衣服,和自以為掩飾地完美的妝容,文嘉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幼稚。

文嘉猶豫地看了牧夏一眼,從側門緩緩走出,不時回頭看一眼,「怎麼還不來?」她不由得喃喃說道。

「這不是來了嗎?」淳于莫的聲音帶著些許睡意,衣著卻整理地很乾凈,「看來還得本大俠出面啊。」

「子夜哥哥。」文嘉笑了一聲,看了牧夏一眼又躲到淳于莫身邊去了。

「你們,」牧夏像是有些哭笑不得,「這算什麼?在我面對一堆頭疼的事的時候火上澆油?」

「嗯,雖然不是這麼想的,但現實看來,卻是達到這個效果了。」淳于莫兩手插在袖筒里,十分慵懶地走到樹下,縱身一躍,坐在一棵比較粗壯的樹枝上,微微側身靠在樹榦上。

「你一定要呆那麼高嗎?」牧夏的聲音有點冷。

「嗯,還差一點點就睡醒了,我比你還冤啊。」淳于莫微微一笑說道,「雖說是你家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不過既是如此佳人的請求,再加上我還沒睡醒,所以……」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怎麼比估衣鋪陳大娘還能扯?莫不是昨rì的酒還沒消?」牧夏盯著文嘉看了許久,才笑道,「也罷,現在我沒心情管文嘉的事,全權交給你了。」

「真的啊?」文嘉聞聽此言,如獲大赦。

「不會吧,哎,未寒,不是哎,我不過是準備調解戰爭,順便英雄救美的。你怎麼又把文嘉丟給我了啊?」淳于莫險些從樹枝上摔下來。

「沒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文嘉咯咯地笑著,好在淳于莫及時趕來,可是這次牧夏居然什麼都沒有追究,著實讓她有些驚訝。不過萬幸,她從來不曾看見牧夏生氣的樣子,剛才一瞬間,她卻幾乎已經看見了。

「讓她解釋清楚來這裡的理由,然後找個時間送她回去。」牧夏說完便徑自走開,彷彿不認識身後的兩人一般。

「等等,我不回去,未寒……哥哥。」文嘉神情間有些著急,眼看牧夏很快走遠,於是,調整了一下表情,用極其可憐的眼神望向淳于莫。

淳于莫半眯著一隻眼睛看了她一眼,隨即順手抓了片樹葉蓋在臉上:「睡覺,睡覺。」

文嘉有些撒嬌的踢了一下樹,轉身進屋,淳于莫才不會是乖乖聽牧夏話的,她知道,她看到淳于莫嘴角揚起的笑意。

但她也許沒有注意到,那個笑意在她轉身之後就隱沒在樹葉的yīn影下。淳于莫用手掀起樹葉的一角,看著文嘉離開的背影,許久,直到一隻鴿子輕巧地落在他的肩上,動了幾步,淳于莫伸手拂過鴿子的脖頸,帶下一段白sè的綢帶,上面綉著些小字。淳于莫熟練地把綢帶系在鴿子的腳上,打了幾個結,然後拍拍它的翅膀,那鴿子便乖巧地振翅而起,在淳于莫頭頂盤旋了幾圈,便不知向何處飛走了。

************************

牧夏走在紛擾的街道上,路邊的叫賣之聲不絕於耳,雖然住戶不多,卻依舊是十分熱鬧,這裡的空氣有幾分即墨的味道。轉過幾條小巷,牧夏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初到高密時的客棧,不由得輕笑一聲。

一隻血sè的蝴蝶不知從何處飛出,款款地落在牧夏的肩上。墨sè的紋路、細膩的脈絡在牧夏眼前上下浮動,如此妖嬈,牧夏從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蝴蝶,像是一片緋紅的楓葉,飄落世間,紅得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牧夏剛要用手去觸,蝴蝶卻翩然飛起,忽上忽下,不多時便消失在人群之中。只是過客嗎?牧夏覺得自己也像是這個時代的過客,身邊的一切,都看起來不大真實。;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甘棠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甘棠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意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