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歲宴（二）
今日是雲綺雲豐五萬年歲宴。
抵是艷陽高照，天空中數百隻妖龍爪提宴燈，揮翅向雲都容城中央的佑宸殿飛去，襯得格外耀眼，引得城中無數妖民望天感嘆。
舉國歡慶，唯顧辭眉頭緊蹙。
留春閣二樓，少女垂下眼帘，手撐著臉，肘頂在木欄桿上，三隻手指捏住紋有青花的酒杯在空中輕晃，靜靜地俯視花魁在蓮台上撫琴。
似是想到了什麼，少女輕捋自己的耳墜——兩條特別的純色羅綢耳墜，僅一指甲蓋那麼寬，長至腹前，底下以倒三角收尾，掛着一個晶瑩剔透的小圓環，圓環下垂著一串流蘇。
左邊的羅綢底部紋有一個淺淺的「辭」字，雖不明顯卻顯得有些單調。
顧辭有很多這樣顏色的耳墜，輕盈不失端莊。
「顧將軍又來做客留春閣，今日可是五萬歲宴，將軍進完賀禮就到這裏飲酒，若被宮中大臣指責，壞了將軍名聲又如何是好？」
溫柔的笑聲與腳步聲一同傳來，顧辭回過頭，女子步調輕盈，身姿妖嬈，火紅的頭髮高高盤起，提着一支黃銅煙斗向她緩緩走來。
薛霏兒，留春閣的雨霏夫人，是留春閣的打理者，也是顧辭在容城所需信息時最大提供者。
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好像永遠都裝着容城的一花一木。只是，那麼美的眼睛，卻沒有雲綺的半點星光。
她只覺得惋惜。
「夫人的容顏可是容城獨一無二的美艷，若今個兒不來，豈不辜負夫人這一名譽？」顧辭嫣然淺笑，抬杯輕抿了口酒，手中的酒杯顯然見底。
留春閣有一種酒，僅在歲宴這樣重要的日子啟封，經過數萬年的塵封發酵，口感更加香醇，換作「萬年釀」。
顧辭愛酒，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品一品令無數妖民惦記的好酒。
薛霏兒捂嘴偷笑，也清楚地了解顧辭的小心思。
提起手中煙斗輕划，薛霏兒從一樓移上來壺新的「萬年釀」，在顧辭歡喜的目光中給她倒了個滿杯，嘴角微揚輕笑道:「將軍既是女子，常來留春閣無妨，但歲宴如此重要之日，恐怕會讓外邊那些小妖笑話了去。」
數千年交情，她偏愛顧辭的甜嘴，每次顧辭來都願與她逗笑一番。
樓下，花魁輕彈琴弦，旋出一節連一節的妙音，婉轉動聽，在閣中飲酒作樂的男子無不為其着迷。
「哼，歲宴又如何？」顧辭輕哼一聲，杏眼迷離，將所有不滿融進酒中，舉杯佯飲，「有那些老頭在，宮裏自是不會出差錯。我呢，負責城裏妖民的安全就行。」
「那將軍可得辛苦些了。」薛霏兒打趣道，轉身靠在欄桿上吸了口煙斗，「我聽說，寒青那邊安分了些，前幾日還聽聞他鬧騰來着，這幾天這麼安靜，難道是有哪位高人把它制服了？」
顧辭微垂排扇般的羽睫，望着酒杯喃喃低語:「可能……自個兒開竅了吧……」
畢竟讓他安分的人可是自己，這麼一想，顧辭又覺著高興，將半杯酒灌下肚。
聽桪槿說，今日歲宴，妖魔鬼祟定會作亂，化形為煙，附身行妖，身旁有淡紫氣，讓她在巡街的時候千萬小心。
顧辭也聽師父講過，世間靈物所化，為妖；喪失心智，禍亂天下，為妖魔，那是三界所不容的東西。
她對這些事最是感興趣，想來十霜街熱鬧，留春閣更是，那妖魔鬼怪必會來這兒闖一闖。
掐指一算，準備到時候了，顧辭放下酒杯，微微皺眉。
底下，只見他們徑直走向二樓，似行屍走肉般，極其引人注目。
顧辭的目光霎時聚集到那些眼神空洞的妖身上。
直到他們上到二樓從自己身邊經過，走進最裏邊的包廂，她才有了初步的斷定——
毫無生氣，是妖魔。
許久，包廂里都沒有動靜。
顧辭緊緊握著酒杯，用餘光示意薛霏兒。
薛霏兒點點頭，喚一位端著盤子的丫環上樓，在她耳邊小聲叮囑，又從嘴中吐出一口氣，飄到丫環手中形成一個煙圈。
顧辭低聲念訣，一張黃符悄無聲息地潛飛到端盤底下，隨丫環一同進了那些賓客的包間。
二妖守在門口，附身貼耳靜聽裏邊的動靜。
丫環推開門，房間內，淡淡的紫煙繚繞，整個包廂充斥着一股特殊的清香，讓丫環有些暈眩。
「三位客官要吃些什麼？」丫環定下神沖他們淡笑，幾位賓客卻沒有回應，仍舊坐在桌前盯着木桌發獃。
神情獃滯，瘦骨嶙峋，手指皮包骨看着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僅僅是呆坐在那，就已經讓涉世未深的小丫環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丫環抿珉唇，強裝鎮定，又小心問了一句：「嗯……客官？想要吃點什麼嗎？」
半響，妖魔才緩緩開口，氣息極低：「妖……要吃……妖……」
「什……」
還沒等丫環反應過來，突然，紫色的煙瞬間從妖魔眼睛散出，一團紫煙把丫環圍住，窗被紫煙沖開，妖魔見準時機，奔到窗口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蹭到的地方，留下幾縷紫煙環繞在那。
丫環手上的煙圈散開，勻散她身邊的紫煙。
那幾縷紫煙融進木頭裏，本堅固的窗欞瞬間變成腐朽的壞木，一碰就碎。
妖魔的能力，便是能控制自己碰過的東西腐朽之快慢。
妖能掌控妖域中事物生長，妖魔不行，有無妖的本性，是妖與魔最大的區別。
「雨…雨霏夫人！顧將軍！」丫環被嚇得大叫，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發顫，手中的端盤滑了出去，茶杯碎成一地陶瓷。
門外二妖聽到聲響，箭一般沖入房間，薛霏兒扶起摔倒的丫環，提着煙斗一劃，房中的紫氣瞬間散去。
顧辭極快地環顧四周，最後定神在他們剛跳下去的窗口。
來不及多想，在薛霏兒的呼喊和丫環驚訝的目光中「刷」一下跑到窗前跳了下去。
穩穩落地，顧辭食指中指相併，抵在朱唇前默念，一閉眼，腦海中便浮現出十霜街的景象，飛速地穿過街區，直到在一個拐角、十分隱蔽的巷子停了下來。
顧辭收手，順着剛才的幻象追到了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