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歲宴（三）
巷子中，三隻妖魔化回正常人形，如恢復理智般竊竊私語，身邊的紫煙已渾濁成黑色，繾綣在昏暗的巷子盡頭。
「……」
少女站在巷子口窺視巷內一切，找著機會打算衝進去。
顧瑃皺眉，後背的手中幻化出一把長矛，兩指夾住一張黃符，前腳抬起正準備踏進去，衣袖角卻猛地被往後扯了一把，身後沒有可以依靠的東西，險些摔倒地上。
她側抬頭，以極小聲帶着嗔怪的語氣罵道:「什麼東西……」
一張清秀的臉，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的樣子。
「……」
「殿下……」
顧瑃瞳孔微顫，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遇見太子江雲容。
少年眉頭緊皺，夾帶有些許疑惑的眼神落在捏著顧瑃衣角的手上。
不是在看自己的手，而是在看顧瑃手上的符。
相視沉默一會，江雲容才鬆開顧瑃的衣袖，細理自己淡黃的衣訣，低眉走進了巷子裏。
「？殿下！」顧瑃輕聲叫喊，江雲容回頭看了眼顧瑃，又不作聲走向妖魔。
顧瑃捏住隱身符跟了上去，走到半道便停住了。
這裏可以聽清楚他們的談話。
見少年手輕抬，從衣襟中掏出一顆紫色的小圓石，折射出一抹淡光。
就像是巷子裏唯一的亮光。
「這顆珠子……可是各位掉的？在下見各位走得匆忙，落下了這顆珠子，若是貴重物品，被他妖拾去了可不好。」江雲容捏著這點光問。
少年聲音清脆，如珠玉落地，不夾雜任何情緒，那種語氣，顧瑃恍然覺得熟悉，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是……」其中一隻妖魔微微點頭，雙手抱拳道，「多謝這位公子，這可是件重要物什。」
近處，少女杏眸瞪大——江雲容怎麼會有妖魔的東西？
江雲容又與妖魔低聲說了幾句，顧瑃沒有仔細聽，仍留在剛才的疑惑中。
妖魔接過珠子后不再說什麼，匆匆跑出巷子，消失在顧瑃視線內。
巷子裏的煙也散了。
顧瑃急急跑回巷子口，撤去隱身符，不可思議地望着江雲容。
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江雲容轉過身，一眼便瞧出顧瑃的不解，別過眼解釋道:「那不是他們的東西，剛化形為人的妖魔心智未成熟，分不清是否是自己的東西。他們帶着那顆珠子，等到沒人的地方自會引爆。」
少年語氣很淡，流露出一股華貴的語氣，與他的身份相襯。
「如果在這裏與他們作戰，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旁妖不了解，還會給將軍冠上『濫殺無辜』的罪名。」
顧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抬頭見江雲容正向自己走來，身着明黃。
這時她才看清楚他的臉。
少年半頭黑髮披散在肩，馬尾紮起垂在身後，鼻樑高挺，唇色緋然，一雙桃花眼淡淡地看着自己，卻有着幾絲說不清的明澈。
這雙眼，她好像看過無數遍，那是含情脈脈的，不像現在這般，連僅有的笑意都是冷冰冰的。
可以肯定，一定不是在他身上看過。
太子忙於公務，自己又常年在外領兵打仗，到現在妖域穩定，雲綺與其他四國無大戰爭爆發，她才有時間回到容城。
這麼想來，顧瑃心中鬆了口氣。
忽然想起雲綺的禮數，自己已是失禮，顧瑃連忙準備向江雲容行禮。
江雲容手握成拳，在顧瑃準備跪下的一瞬間抵住了她的手臂。
「將軍不必多禮，市井中禮節繁瑣更易讓旁人起疑心。」
自知不可在公共場合暴露江雲容的身份，顧瑃斂起衣袖，挺直了背。
「那，多謝殿下今日相助，臣感激不盡。」
江雲容上下打量了一番顧瑃，目光落在顧瑃霽藍的裙擺上。
那群白鶴，讓他一時失了神。
「本宮沒記錯的話，顧將軍前幾日獨自降服了寒水湖裏的蛟龍。可是真的？」
「啊？」
少女微愣。
「不是么？」江雲容挑眉道。
一時訥訥，顧瑃有些無語，沒想到竟被傳成這樣……
她低頭，耳墜下的細細流蘇在陽光下晃出點點柔和光暈:「殿下誤會了，臣只是見蛟龍恰好在湖面上戲水，提醒了幾句，並沒有『降服』一說。」
如果被她符紙炸傷的那幾道傷不算的話。
江雲容眉心微動，轉而眯起眼，含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是嗎……那看來是本宮記錯了……」
「殿下日夜處理公務，如此繁忙，能記住臣已是臣的榮幸。」顧瑃垂眸道。
恍惚間，她看見陽光斜散在少年身上掛的玉佩上，肆無忌憚，想把自己和玉一起留在少年身上。再抬頭，鐫刻在桃花般的眸子下的一顆痣映在她眼底，為這張臉添了一絲輕狂。
他就是位桀驁不馴的少年。
「攬風雲之變幻，容天下之胸懷」。
顧瑃忽然想到這句話，是大雲妖民對江雲容的稱讚。
江雲容把手背到身後，視線對上顧瑃的雙眸，他溫然一笑，道：「本宮與將軍來日方長，不只是今日。」
顧瑃看着那雙眼睛，絲毫沒有笑意，只有……
冰冷而微微失神的眼色。
「回府吧，將軍。」
她彷彿聽到，在極其空曠的地方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
太子府，短髮少年急匆匆跑到江雲容跟前，用扇子指着他，狐疑道：「你去哪了？一大早皇上就喚我來這與你議論夜宴，你倒溜了，去逛花樓了？」
江雲容無語，抬手輕甩開唐安霖的扇子，向內院走去，在門前的一張石凳上坐下。
桌上擺着兩隻小茶杯，看來唐安霖剛泡好自己就回來了。
他重新到了兩杯茶，提壺倒茶，起手放手間皆是高雅。
少年兩指捏住茶杯口，不冷不熱道：「今日見到顧將軍了。」
「鎮北將軍？那不是顧家的女兒嗎？」
「嗯。」江雲容點點頭，轉頭望向院裏一棵參天的槐樹，輕抿了一口：「是個好苗子，若多培養，日後定能輔佐父皇統一妖域。」
茶色中映出少年深邃的雙眸，像茶葉輕點水面般淡，含一抹不易捕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