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宴（一）
煙雨蒙蒙，湖上僅一葉小舟在綿綿細雨中慢行。
船上篷內，少女坐在男子側邊，發似雪白，穿着極不像妖域中妖，白色披衣，琵琶袖上紋有淺淺的祥雲，內著一件霽藍裙，白鶴翩然於裙擺上。
「顧辭，既然歲宴將至，就不要再忙於公務之事，趁這時候好好放鬆一下，別把自己累垮了。」渾厚的聲音響起，男子閉目端坐，語氣頗有些憤懣。
「爹……」
顧辭輕喚，男子緩緩睜眼，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少女，臉色上和神情中都染上了幾分嚴厲。
不自在，真的不自在。
顧辭雙手捂著臉，手肘撐在腿上，淡淡的緋紅爬上耳根，像是冬景里的一支臘梅顯得嬌嫩。
少女抬手，輕攏額前碎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從她平定北部戰亂回來就不斷收到戰況，日夜整理邊塞的戰事，助前線分析敵情。
本以為自己已經隱藏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忘在桌上的公文沒收，竟還是被發現了。
顧言文，顧辭的父親，本就對她任將軍一職而不滿，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辛苦，打完仗還要回來處理這麼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硬是把她從公務中叫出來談話。
明明自己也是做官的，但就是不希望顧辭比自己還要勞累。
可為什麼偏偏選擇在湖中央呢？
因為那樣顧辭逃不掉。
顧辭輕吸了口氣，笑容即刻在臉上綻開來。
「爹，莫生氣！等歲宴過後，玉兒再請您到雲香居品茶！好好配個不是！」
顧辭粲然一笑，顧玉，是她娘徐思玄給她取的小字，顧言文對這點最沒有抵抗力。
「……爹？」她有些慌，字音也顫了些許。
「罷了……」顧言文抬手，「你到底還是隨了你娘的性子啊……」他輕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顧家的長子顧言文與徐思玄膝下僅一兒一女，除顧辭顧明霖，還有領養的一男孩，被賜名伶深。
文官世家，三代不出一位武將，顧辭是了，偏偏還是位女將軍，顧言文一想到他和徐思玄的「掌上玉」要在悶熱的沙場上騎馬練劍，就覺得心疼，如此一來，他更是對徐思玄愧疚。
這份愧疚，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顧辭。
雨漸小，湖面卻泛開層層波瀾，在船邊暈開。
猛然，湖中漩渦忽起，顧言文覺著不對勁，想起身出篷查看情況。
顧辭見狀立馬起身，單手一點點中顧言文穴位，顧言文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他們的船越來越靠近那片渦中，船身晃動得厲害，顧辭飛快躍到岸上，低聲念咒，數張符紙從披衣之內飛向湖中，在船散架之前迅速圍在顧言文身邊托起他飛回她身邊。
她輕呼一口氣，險些來不及。
把顧言文安放好后，顧辭在他旁邊的葦草上貼上符紙，將顧言文隱了起來，又取下腰間隨身佩戴的匕首，緊緊攥在手中。
少女眼神暗沉，轉過身來靜靜看着湖中央的漩渦，袖下食指一轉，幾張黃符潛入漩渦中，在碰到底下怪物的一瞬間炸出幾團火光。
原本平靜的湖瞬間熱鬧起來，火花隨水花一同飛濺。
漩渦愈大，突然，一隻藍色的、纏繞着數張黃符的龍爪從漩渦中伸出，湖水下的妖嚎叫一聲，隨即挺出頭來。
淡藍的蛟龍，爪子被符咒炸出了幾道小傷痕，好在沒有流出血把一池藍湖染成紅色。
在看清岸上的顧辭后，蛟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寒青。」一張瓷娃娃的臉，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嚴肅。
寒青，湖裏的一隻蛟龍，年齡僅五千多歲。
「呀……原來是顧將軍……」蛟龍聲音微顫，雙爪不自覺地相搓，話音剛落又把頭重新埋入水中，只露出一雙無辜的大眼望向顧辭。
少女挑眉，沒好氣道：「難怪有妖民說這湖水近幾日不太平，當真是你做的？」
「敢問顧將軍……在下做什麼了？」蛟龍重新抬起頭，裝作不解問道。
他倒是理直氣壯。
看着蛟龍輕撫自己被炸傷的爪子，顧辭心想，比自己小了近一萬歲，愛鬧騰，這點她到可以理解。
畢竟她小時候也愛折騰，總讓顧言文頭疼。
「你說呢？不遠處就是宸佑殿，再過數日就是歲宴了！你還敢在這時候犯事？」
「什……在下就是天太熱了……出來透透氣……誰知……」似是不滿，蛟龍撇嘴，又瞟了眼顧辭，「再說……大家不都是妖嗎？這有什麼好怕的？」
見他這反應，顧辭暗暗無語，輕笑道:「那你說，前幾日在水面撲騰，濺起水花淹了大半個村的妖不是你？還有上個月湯家小兒來此嬉水……」
「……」
顧辭驀然停住，兩妖對視，皆不出聲。
遠處蘆葦盪傳來腳步聲和蘆葦的沙沙聲。
顧辭聽得仔細，低下頭默念一聲「收」便將黃符盡數收回，神情臉色重新變得乖巧。
是宮裏的侍衛。
「見過顧將軍，寒公子。」
侍衛行禮，顧辭微笑點頭，若不是見過她剛剛那模樣，怕是寒青也會被這時的顧辭迷惑到。
「陛下有什麼吩咐嗎？」少女淡笑，聲音清脆，雖是同一妖的聲音，卻與剛才的語氣大相徑庭。
蛟龍暗喜，單單望着顧辭都替她憋屈。
「陛下讓小的轉告顧將軍，將軍近日辛苦了，歲宴將至，那件事可以先放着，將軍就先好好玩幾日，歲宴那日再到宮內細談。」侍衛拱手道。
顧辭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淺笑着向侍衛道謝：「多謝了。」
二妖拱手行禮，待侍衛走遠，顧辭的臉色重回平靜。
「顧將軍？」蛟龍細聲詢問，夾帶着幾分愉悅。
「……總之……這幾日你先安分點，等歲宴結束后你再自個兒鬧騰也不遲。」顧辭輕拂去裙上粘的葦草，平靜地側過眼看蛟龍。
歲宴可是雲綺的大事，她可不能讓這盛大日子出什麼差錯。
講罷，顧辭掏出一小瓶膏藥拋給蛟龍。
「把那些傷去去，別到時候哭着來找我。」
寒青眼前一亮，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瓶膏藥攏在手心裏。
「謝謝顧將軍！」
蛟龍輕哼一聲，轉過身子又回到水下撲騰。
岸上，顧辭將草上的黃符取回，蹲下身邊查看顧言文的傷勢邊細聲道：
「爹，等孩兒的好消息吧。」
顧辭淡笑，轉而化成苦笑，眼中似有萬般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