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詭異之石

列位知道，我是個武夫，卻不曾想，咱祖上還當過高官嘞！那還是在祁朝，我祖宗在工部司供職，任的是工部侍郎，正四品的大官。全國上下，大小城池土木工役，沒有不歸他管的。當時皇帝要在臨州的奉清這個地方修一座瀕海的行宮，這個事兒交由我祖宗全權負責。他當然不敢怠慢，設計、選址、木料、督工，每一步都親力親為，沒有出一丁點差錯。然而，就在某一天，發生了一件怪事兒。

工人們開挖槽基的時候，挖到一塊白色石頭。

石頭看上很大，埋在地里看不到邊，有弧形的紋路，摸上去光滑沁涼，用鋤頭猛地一敲，鋤頭斷了，石頭上一絲絲划痕都沒留下。我祖宗下令讓三十個勞工一起把石頭挖出來。結果挖出一塊長一丈有餘、寬五尺多、厚三寸的薄石板。石板通體瑩白，上面的紋路是同心圓環紋，就像樹的年輪。說它是自然形成吧，表面平整、邊緣筆直，還是個非常對稱規整的菱形；說它是人工之物吧，什麼材質這麼硬？刀砍火燒，一點痕迹也沒有。最奇怪的是，角度不同，石板還能顯出不同的顏色：一會兒是藍綠色，一會兒是橙黃色，一會兒又反射出紅紫的色澤。以我祖宗的見識，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石頭。

按照慣例，宮址下挖出這麼個邪性的玩意兒，是要稟報工部尚書的。但我祖宗不知吃錯什麼葯，一拍腦袋，做出一個令他後悔終生的決定——他瞞報了白石板的事。

終於，行宮修好了。皇帝來臨州遊玩，到了奉清，對這座行宮讚不絕口。尤其宮中的「雲滄殿」，更是豪華。雲滄殿極高，比望瀟樓還高一層，雲霧都在它下面，它以琉璃為屋瓦、以黃琮為柱頂石、以白璧為殿柱，遠遠看去，在日光之下璀璨萬分。至於那鎏銀的雙重台明，海澄玉鋪砌的十七級台階，以整塊翡翠雕鏤而成的屏風，倒顯得俗氣了。海風吹過，水晶串成的簾幕叮咚作響，真讓人以為身處神仙之所！皇帝一邊讚歎，一邊繞過懸挂著的薄如蟬翼的輕紗來到殿中，當看到殿中的擺放的東西時，他知道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是一張嵌在黃金底板上的瑩白色床榻。

床腳是鑲金的青璧，床上疊著皇蛛絲織成的衾被——皇蜘蛛以黃金餵養，吐出來的也是金絲。香爐里琥珀香的煙氣縈繞，隨著燧民出產的夜明珠光輝流轉，這張瑩白色床榻也變幻出霓虹般的光澤。這是不該存在人間的事物。

我祖宗把那塊石板做成一張白玉床。

皇帝龍顏大悅，當即重賞了他。當晚，皇帝決定一個人睡在這張天下最豪華的床榻上，他甚至不願與愛妃分享。也正因如此，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只是，第二日清晨，我祖宗還沒睡醒就被兩個侍衛揪出被窩，拎到行宮，刀架著脖子，跪在玉磚鋪設的地面上，跪在皇帝面前。皇帝質問他那張床的來歷，我祖宗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用顫抖的聲音一五一十地交代石板的由來。皇帝又問他是不是會巫術妖法，我祖宗當場嚇尿，連連否認，把頭都磕爛了。皇帝讓侍衛把他帶走，打了四十板，貶為庶民，世世代代不得為官。我祖宗到死也沒想明白，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張白玉床到底有什麼蹊蹺？

幾十代后，我祖宗某一位後人，嫁給一個史官。某天她幫丈夫整理遺史的時候發現一本冊子，冊子的主人自稱是起居郎，記載了很多帝王秘辛。其中有一篇大概是這樣的：某年，皇帝南巡臨州，住進奉清一座侈靡的行宮，睡在一張白玉床上。當天夜裡，皇帝連續做了七七四十九個噩夢，有「墮萬淵而無止」，有「潛滄海而瞑暗」，有「莽獸分噬之痛」，有「萬刃透體之刑」……可驚可怖，難以想象，竟然致使皇帝昏死過去！太醫說，如若不是起居郎及時喚醒，再晚一刻鐘，皇帝就會被生生嚇死在夢中。皇帝醒來后，驚魂未定，教訓了進獻白玉床的工部侍郎，即刻啟程離開奉清回到皇宮。回去之後，惶惶不可終日，沒有一天睡過好覺，不到半月就在寢宮自縊了。

也就是說，皇帝差點死在白玉床上！那位後人大驚失色，立刻去翻閱皇帝生平核實。史書記載，皇帝駕崩的日期與從臨州返京的日期，真的只隔了半月。至於那張床的下落，冊子沒有提及，那位後人追查一生，也沒發現半點線索。這塊白石板、這張白玉床，就此消失在歷史中，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壯漢環視四周：「這就是我的前人與一塊白石板的故事。」

鴉雀無聲，只有篝火燃燒的聲響。在場的二十餘人回味著這個故事，似乎意猶未盡。一人問道：「這是真的嗎？」壯漢煞有介事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