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制陶
白嵐沒有燒完最後一根木頭,就被大舅哥抱著爬上了樹。
這塊乾涸的水塘離部落不遠,也就三里地,從這裡甚至可以透過樹林看見營地洞口冒出的點點火光,隱隱約約聽到野人尖利的長嘯。
然而,夜幕一旦降臨,叢林就再也不屬於人類了,蟄伏的掠食者才是舞台的真正主人。
白嵐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有睡過一次好覺,這個夜晚同樣如此。
在半夜中,他被蚊蟲猛烈的轟炸驅逐了睡意,睜開眼睛之後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氣息。
他從母親懷裡轉過頭去,猩紅的篝火邊,一對亮晶晶的燈籠抬頭看著他。
弓著腰一用力,抱著樹榦往上爬。
是老虎。
白嵐已經記不清他與老虎在這個世界面對面碰到過多少次了。
白嵐對老虎的感覺從第一面嚇得渾身僵直、到嚇得面如土色、再到見怪不怪、再到今天相熟的如同幾天未見的老朋友。
他與這些猛獸的感覺就像結了婚的老夫老妻,天天盼著不見面,幾天不見面又感覺缺了點啥,渾身不自在。
大老虎撅著屁股抱著樹榦一截一截往上爬。
這讓白嵐感覺受到了欺騙——他的生物老師告訴他,老虎是不會爬樹的,還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一個老虎和貓的故事。
騙鬼呢?
哪種貓科動物不會爬樹——不會與不擅長是兩種概念。
大老虎撅著屁股爬到一半時,兩隻石矛扎了下來。
不擅長爬樹的乖老虎啊嗚啊嗚地無能狂怒了幾聲,跳下了樹,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遺棄者和大舅哥是機敏的野人門神,有他們在,夜晚的叢林對於白嵐來說就是安全的。
安全的,不代表是舒服的。
叢林不適合人類生存,這是白嵐得出的結論。
除去高熱、高濕、蚊蟲野獸多的原因之外,還要再加上一條。
這裡能夠給人運用的能量太少了。
熱帶是全球能量輸入最高的地方,這裡孕育了全球最豐富多樣的物種,怎麼能說能量不足呢。
只是因為來自恆星的能量幾乎全部被喬木輸送到樹冠層,而人類是生活在灌木層的。
想要利用樹冠層的能量,有兩種方法。
要麼爬上樹冠層——比如說捕獵猴子。
那麼食物鏈就是最短的:陽光—生產者—一級消費者—人。
這種獲得能量的方法,十分困難與繁瑣,利用效率並不高。
要麼等到樹冠層的能量落到地面,經過分解者(真菌)利用后,物質和能量歸還大地,然後生產者再利用這些能量,人類最後才可能作為一級或者二級消費者利用這些物質和能量。
這是傳遞能量效率最低的一條食物鏈。
每一級能量傳遞都有著驚人的能量損耗,通常,一級生物的物質和能量,通常只有十分之一左右轉移到下一級生物體中。
雨林中的真菌過於發達,它們會利用一切從樹冠層落下的能量,使得雨林的土壤變成了貧瘠的紅土。
族人要想生活的好,必須要離開叢林,向亞熱帶氣候地區遷徙,尋找適合耕種的衝擊平原——讓農耕取代狩獵,從二級消費者三級消費者向一級消費者躍遷,人類能夠獲得的能量會增加幾個量級,族群才能穩定地繁衍與擴張。
這是歷史的必然。
走出叢林,是歷史交給白嵐的重任。
今年的乾旱來的極不尋常,也許只是某一個節點的氣候突變,但白嵐更願意相信,這是氣候劇變的前兆。
大片的雨林因為乾旱在成片的枯死,歷史似乎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重要節點。
留給白嵐思考和做決定的時間不多了。
早上醒來時,大舅哥和母親正在巴拉炭坑裡的炭,母親還拿起一塊吃了起來,嚼地滿嘴都是黑色。
木炭是沒有毒的,吃進去最多胃會不舒服,但是白嵐依舊制止了母親的舉動。
昨夜挖的井沒有達到白嵐要求的深度,但是依舊滲出了水,只不過是渾濁的泥水。
大舅哥、遺棄者都很興奮,他們小心地用甲魚殼打上一口水,恭敬地遞給白嵐。
白嵐喝了一口,算是解決了口渴的問題。
他又抓起了一塊黏土看了一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種灰白色的黏土的黏性和可塑性俱佳,基本上滿足燒制陶器的要求。
黏土的成分是氧化硅,如果含有氧化鋁或者氧化鐵,就會是灰白色或者淺紅色。
不是所有土,都能夠燒制陶器的,地表土泥沙量和雜質太多,捏都捏不起來。
但是更好的黏土,還需要挖的更深。
於是,白嵐對大舅哥說道,「不夠深,繼續挖!」
然後,大舅哥就跳了下去,白嵐讓他做的事,他就照做。
遺棄者也跟著跳了下去,他跳下去后,先是喝了一肚子的水,然後才開始動手挖。
井太深,出土就不太方便,於是白嵐與母親也加入了挖井的隊伍。
再往下挖了3米,已經過了下午了。
四個野人就像是泥猴子,將白嵐需要的優質黏土搬到池塘邊的青石上。
白嵐說,等一個晚上,我們就有清甜乾淨的水喝了。
大舅哥對白嵐說的話深信不疑,但還是坐一會就跑到井口看一看。
白嵐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開始在青石板上和泥,捏制陶器的形狀。
他沒有燒制陶器的經歷,只是他想著要做一個燉肉的瓮,一個盛水的罐子,還需要幾個碟子或者盤子,最好有幾個瓶子。
母親也對玩泥巴非常有興趣,只是她只會捏小人。
沒讓大舅哥幫忙,他就在一邊看著,而遺棄者,因為沒吃飯就餓的焦躁地滾來滾去,生悶氣。
魚不夠多,他們今天只能吃一頓,時間定在傍晚。
陶器的形狀捏好了。
白嵐將它們放在芭蕉葉子上晾乾。
然後開始製作燒陶的窯,這就比較簡單了,用樹枝搭建輪廓,用樹葉和泥巴糊在外面,要糊的很嚴實,盡量隔絕空氣,這對陶器氧化這一關鍵步驟十分重要。
裝窯和點火之後,白嵐看著窯內燃燒的火紅的炭,然後將進風口一個一個的堵住,接著在窯壁上扎洞。
少量的氧氣能夠支撐裡面的炭燃燒一個晚上,恆定的高溫能夠讓陶器的氧化反應完全。
他做了他能做的事,剩下的交給運氣和時間。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白嵐接過大舅哥遞過來的魚,幾口下去就啃得乾乾淨淨,然後爬上樹,度過這漫長而又充滿期待的長夜。
早上,白嵐睜開眼,昨夜似乎又有猛獸來這顆樹下,地面被糟蹋地亂糟糟的,沒用完的黏土留下了猛獸的腳印。
看樣子,是熊。
白嵐跳下樹來,看著窯完好無損,他鬆了一口氣。
他用手試了試窯的表面溫度,依舊溫熱,這說明昨夜炭火燒的很好。
所有的事幾乎都是完美的。
他也希望老天爺能給他這個可憐人一個面子,給他一個不那麼糟糕的結果。
他打碎了已經硬化的窯,一股熱量迎面而來。
窯內依舊有餘火。
而他的陶器,一個個被燒的黑溜溜的,雖然丑的難以入目,但是沒有一個破損。
白嵐拿手捏陶器的耳朵,被燙的直摸耳朵。
然後,大舅哥就用他那雙長滿繭的手把那個大瓮拎了出來。
非常的黑,但是同樣漂亮,它表面有著一層陶器獨有的釉光,說明氧化反應十分徹底。
老天給臉啊!
剩下的陶器也被大舅哥一個一個拿了出來。
他盯著這些瓶瓶罐罐,眼睛不斷地看著白嵐的臉,他不認為人類能創造出這種東西,白嵐在他眼睛中儼然成了神。
於是他不敢直視白嵐的眼睛。
白嵐並沒有解釋,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將陶器全部幫到井邊。
大舅哥來到井邊一看,和白嵐說的一樣,已經有半井的清水了。
白嵐將提水的罐子扔到井裡,小心翼翼地提上一罐子清水,然後將陶器一件一件的清洗。
清洗掉炭黑之後,陶器本來的光澤就顯露出來。
大舅哥就露出了他那憨憨笑的表情,他幾乎很少笑,這是白嵐第一次看見他笑,那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母親和遺棄者也走了過來。
但是他們離陶器遠遠的,十分好奇又十分怖懼。
白嵐端起一個陶瓶狠狠地喝上一口清涼的井水,然後將陶瓶遞給大舅哥,他也學著白嵐的樣子狠狠喝上一口。
這下子怖懼變成了眼紅。
母親連忙搶過大舅哥手中的瓶子喝了一口。
卻不肯把瓶子給遺棄者。
遺棄者就急的在一邊哭了。
白嵐將陶器分成四份,每個人都有一個瓶子,一個小罐子和一個大盤子,母親比他們特別,她多了一個用來燉肉的瓮和盛水的大罐子。
母親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她摟著白嵐親了幾口。
遺棄者同樣拿到了他的陶器,這讓他幾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一個赤貧階級突然有一天有了自己的私產都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跪著爬到白嵐面前表示絕對臣服。
一件小小的陶器,讓這個小小的聯盟連接地無比牢固。
這一頓飯,他們沒有等到傍晚。
大瓮里煮著潔白的魚湯,白嵐直起身子,用木勺舀了一口嘗了嘗,很香,要是有鹽,有辣椒,有姜,有蔥花,有醋就更好了。
什麼都沒有,只有炭火的余香和魚肉的芬芳。
一罐子魚湯下了肚子,四個人捂著圓滾滾的肚子躺在地上休息。
他們這輩子都沒有吃的這麼飽過。
營地那邊傳來了騷動,應該是外出打獵的酋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