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遺言

【災難后27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曲島，弗蘭肯斯坦醫院】

「啊……」

鐘錶的指針指向了二十三點五十分，還剩下十分鐘，夜曲的一天就要過去了，但這對於已經習慣了夜曲沒有白晝的生活的卡拉斯而言沒有什麼關係。他把手中還在翻看的書本放在了桌子上，起身走向房間靠窗的方向——躺在靠窗的那張破舊的木板床上的老人，剛剛發出了一聲輕嘆。

「卡拉斯……你在嗎？」

老人抬起枯瘦的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卡拉斯慌忙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輕聲道：「我在這兒，弗拉明戈老師！」

弗拉明戈沒有睜開眼睛，他用力擠出了一絲笑容，似乎是在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祥和一些，但是那努力卻讓卡拉斯看來無比悲傷。

「賈圖，玻爾多，格連……他們在嗎？」弗拉明戈細聲問道。

「不在，不過大概明天就回來了，」卡拉斯也壓低聲音答道，「昨天他們寄來了信，這一次的出擊效果不錯，已經順利擊敗了……」

「啊，那就好，」弗拉明戈頓了一會兒，又問道，「亞利安，摩恩，還有……鬱金香，他們如何了？」

卡拉斯愣了一下，隨後他能感覺到，自己握著的手在發抖。

「先生您忘了嗎……他們……」卡拉斯深呼吸了一口，繼續說道，「已經離世了。」

「哦，對了，我忘了，是……呵呵，可能我快要忘記了，但他們似乎在催促我了。」

「催促您？」卡拉斯咬了咬牙，抬起頭來，「他們的靈魂……在這裡嗎？」

「沒有，我看不到，大概，也早已不在了……」

「……」

兩人沉默著，直到鐘錶開始敲響零點的鐘聲時，弗拉明戈又輕嘆了一聲，說道：「我大概，到此為止了……」

「先生……」卡拉斯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晃之間，你來這裡也已經七年了啊……呵呵，曾經那個小不點也長成了大個子了，真是讓人驚訝啊……這副垂垂老矣的身體，沒有給我更多的時間啊……」

「我們還有……時間，我們……」卡拉斯的身體顫抖起來，他本來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忘得一乾二淨。

「不必悲傷，孩子……我該向你道歉，」弗拉明戈側過頭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渾濁的瞳孔，「你也應該清楚，我們……其實也一直在利用你。我們別無選擇，我們需要你……你對於我們而言，是奇迹，是希望，相比於我這本就維持不了多久的身體而言，你才是……真正的未來。或許現在說來過於虛偽，但是我……祈求你的原諒，也祈求你可以……繼續幫助我們，直至將最後的神族……滅殺為止，希望你能夠繼續……被我們利用！」

「不，不是你們……利用了我，我很感謝你們……我……」卡拉斯的聲音更加顫抖，他拚命抑制著內心的傷痛，「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被你們……救下的話，我在那天晚上就……已經死去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我希望永遠……永遠為了我們的目的……與神族的戰鬥，盡我所能……」

「不……不應該是永遠，」弗拉明戈微微搖了搖頭，「卡拉斯……你應該成為你自己，而非只是……我們的一員。」

卡拉斯愕然之間抬起了頭。弗拉明戈緩緩說道：「或許是我……對你的保護太過了，但現在的你依然……對於這一切一無所知。但是這一切終將過去……到了我們無法庇護你的時候，

你得為自己……去戰鬥。」

「我現在就可以去戰鬥，」卡拉斯慌忙說道，「賈圖已經認可我了，我也可以去戰鬥，我也可以殺死神族，我……」

「現在……還不行！」

卡拉斯感覺到自己握住的那隻手在用力，那似乎是弗拉明戈在最後的時刻，所進行的最後的掙扎。

但本不該如此的……或許還有很多話要說，或許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們……還不能失去你啊！這句話被卡拉斯憋在了心裡，他知道狩神者聯盟的其他人已經說過了不知道多少次，而他是最沒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的人。

「唯有你，卡拉斯……留在夜曲，直到帷幕被揭開，不可以離開這裡！」

【災難后30年，十月五日，16:15，夜曲島，弗蘭肯斯坦醫院】

雖然名為「弗蘭肯斯坦醫院」，但這片位於夜曲島北部海岸附近的小型建築群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經被廢棄，直到狩神者們來到這裡，將這裡作為了聯盟的總基地來使用。

原本的住院樓被擱置，實際在使用的區域只有門診樓、辦公樓和醫生宿舍樓。弗拉明戈在世時候，門診樓有時候會正常對外開放，最初的聯盟成員中也存在有精通醫術的人員，靠著接濟北部城區的一些病人為狩神者聯盟稍微贏得了一點點口碑。

但是這些也只是杯水車薪——醫療設施的保留並不理想，可以從事醫療工作的人數有限，而狩神者聯盟在夜曲的大多數市民看來也只是一群外邊過來的怪胎罷了。

弗拉明戈去世之後，原本的辦公樓只是作為堆放各種器具、材料的倉庫使用了，門診大廳成了狩神者聯盟的會議廳。幾張破舊的桌子拼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簡易的會議桌，桌子前方放著一塊黑板，在狩神者聯盟傾巢出動的前夜，戰術會議上寫下的東西，還留在黑板上，沒有被擦去。

大概已經沒有擦掉的必要了……吧？卡拉斯站在黑板前，低頭看著那些自己搞不太懂的圖形、戰術用語，心裡五味陳雜。

「狩神者聯盟的全員出動作戰以失敗告終，目前已經全軍覆沒！」

菲尼克斯的聲音在卡拉斯的腦海中不斷回蕩著，哪怕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他也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冷靜下來思考。

全軍覆沒？到底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那個奇怪的少女為什麼要說這個？狩神者聯盟……全滅了嗎？那麼賈圖呢？玻爾多呢？澤科呢？還有夏洛，她好像說過回來的時候……要去做什麼來著？

卡拉斯深吸了一口氣，使勁擠了擠眼睛，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還沒有辦法接受嗎？」

背後傳來了法洛爾的聲音。卡拉斯扭過頭來，看到那傢伙已經拉出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盯著放在會議桌中央的煤油燈看著——本身夜曲的電力供應就很不穩定了，兩年前其他人離開后，卡拉斯就基本沒有用過電力了。

「那個女孩呢？」卡拉斯問道，他記得兩人把菲尼克斯帶回了醫院裡，菲尼克斯說想要「打理一下」后法洛爾就跟著她去了宿舍樓那邊。

「女孩？你是說菲尼？」法洛爾對於自己用了聽起來很親昵的稱呼毫不在意，語氣里也沒什麼高興的感覺，「你難道要說旁觀女士洗澡換衣服嗎？別開玩笑了，再說那傢伙也沒有看點！」

卡拉斯猛然轉過身子，撲到法洛爾面前，瞪著他說道：「法洛爾，差不多得了，你該知道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該差不多得了的是你，烏鴉！」法洛爾伸出手指指著卡拉斯，說道，「先讓你的腦子冷靜下來，否則現在那傢伙在不在這兒都一樣！」

卡拉斯瞪了一會兒法洛爾後，嘆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也拉過來一張椅子坐下，說道：「說到底你不是狩神者，所以能那麼輕鬆地說讓我冷靜……」

「我確實不是，但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的心情其實也很亢奮，一種之前完全沒有見過的奇異景象，以及對我而言可能存在的巨大機會就在眼前，我也有點坐不住！」法洛爾說著雙腿開始抖了起來，「但是現在得先冷靜下來讓整個狀況變得清晰明了才行，不如說……正是這種時候，就更要冷靜！」

一到這種時候法洛爾這個自大狂反而顯得更理性了，只是這一點的話多少是讓卡拉斯有些佩服的。他用拇指使勁按壓著太陽穴，同時問道：「讓你興奮的是什麼事情？」

「啊哈，你小子還真是不上道，」法洛爾一副很輕鬆的模樣，但是腿沒有停止抖動，「你覺得第一點怎麼樣？」

「第一點？什麼意思？」

法洛爾撅起嘴來，模仿菲尼克斯那毫無感情波動的語氣說道：「其一，-揭開帷幕！」

「啊！」卡拉斯反應了過來，「確實，我跟你講過，這是……」

「是你們曾經的老大臨終前對你說過的吧？」法洛爾打斷了卡拉斯，「你明白意思嗎？」

卡拉斯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卡拉斯依然搖頭，同時補充道：「我連意思都沒有理解你讓我說意味著什麼……」

「你腦子真的轉不過來嗎？」法洛爾說著對著卡拉斯腦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就算還不知道『揭開帷幕』是什麼意思，但這確實是跟那句遺言對上了的，這就直接明示了兩點。」

說著，法洛爾伸出一根手指：「其一，菲尼這傢伙至少是認識知道這句遺言或者說知道『揭開帷幕』這個事情的人的，那她很大概率是與你們——狩神者聯盟是有關係的，從這點來講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她很大概率跟你是自己人。」

「也就是說……她值得信任嘍？」卡拉斯說著看向宿舍樓那邊。

「我沒說絕對值得信任，她身上還有很多謎，但真正重要的是其二，」法洛爾說著，伸出第二根手指，「你們老大的遺言說在帷幕揭開之前，你不能離開夜曲，而她說『揭開帷幕』，這意味著什麼你懂嗎？」

法洛爾說到了這個份上，卡拉斯也明白了過來，頓時間本來因為法洛爾的話放平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直到帷幕被揭開，不可以離開這裡！

那麼……帷幕被揭開的話，就意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