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女

【災難后30年，十月三日，斯莫克，工廠區】

「咣！」

灰袍信使的身體如同脫軌的列車頭般被狠狠砸在了廢棄不知多少年的鍊鋼爐爐身上，這一下或許足以要了一個普通人的性命了，但信使倒在地上的呻吟似乎證明他的命還算有些硬——這對他而言可能不是個好消息。

特里克緩緩走向倒地的信使，抓住他的長袍領子，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超過兩米的寬厚身軀彰顯出強大的壓迫力，讓這亂世之中的外人看來都要退避三舍，但對於將靈魂獻祭出去的信使們來說，大概也不會有「恐懼」的情緒了。

「別下手太狠了，特里克！」

瘦削的老者從廢棄工廠的大門走了進來。特里克「嘖」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道：「別對我用命令的口氣，高文！」說著，把信使丟在了地上。

「我們的合作不至於那麼脆弱吧，朋友！」高文呵呵笑著，把背在身後的麻袋輕輕放在了地面上。

天色剛剛微亮，但是沒有陽光照射進這條空無一人的工廠街道——濃密的煙霧將這座城市整個籠罩在了陰影之中。

特里克倚靠在鍊鋼爐爐身上，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說道：「我覺得沒必要那麼麻煩，在這種地方耽誤太久的話……」

「你是在擔心她的事情嗎？如果我沒記錯，那時候約定在十月十五日前會合，你和她都沒有提出反對，不是嗎？」高文一邊說著，一邊解開棕色大衣的側扣，將手伸入內兜，「如果你覺得這會危及到她的安全，那你應該一開始就不會跟我來……喂！」

特里克突然一把抓住高文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高文並不算是矮小，但被特里克這龐然大物一拽身體也幾乎懸空。

「那是因為我暫且還算是信任你，你這傢伙……」特里克咬牙切齒地瞪著高文，「我還沒忘記你曾經對我還有小姐的欺騙！」

「別這麼說，朋友，我們能合作到今天不是證明了那次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高文抓住特里克的手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看在我也幫過你那麼多次的份上，這次就算是幫我……還掉這個人情也好！」

「人情？你是說狩神者聯盟嗎？那你為什麼不自己上島！」

「噓！」

高文做了個小聲的手勢，用手指指了指上方。特里克咬了咬牙，「哼」了一聲，放開了高文。高文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說道：「你不要那麼急躁，我不會害了你……還有她！」

特里克與高文對視了一會，緩緩點了點頭，似乎還是有些不甘心。高文嘆了口氣，說道：「對於這種事情耽誤了時間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須得把這個消息傳達到才行，而且既然這座城市成了這幅模樣，我們也得把問題搞清楚……這也是為了她！」

「但是傳達消息的並不是你，而是她，不是嗎？」特里克說著，看向被放在地面上的麻袋。

「好了，開始工作吧！」高文說著拍了拍手，從大衣內兜里取出了一個金屬盒子，走到了還在地上喘息的信使面前。

「聽著，接下來你要一直背著你旁邊的那個麻袋，除此之外都跟你平常一樣就行了……只需要一直背著，不要打開，也不要讓別人打開，隨後你會上夜曲島，然後……」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那個金屬盒子。

「把麻袋裡的東西送到弗蘭肯斯坦醫院，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災難后30年，

十月五日，15:35，夜曲島，北郊區】

這是不是又回來了呢？

卡拉斯跟著法洛爾穿行在窄小的巷道中，越來越覺得這個路線很熟悉。等到眼前的低矮建築終於減少到沒有、露出了周邊雜草叢生的下坡小路時，卡拉斯這才反應過來。

「他的目的地是弗蘭肯斯坦醫院？」卡拉斯驚訝道，「到頭來他們不還是沖著狩神者聯盟而來的嗎？」

「你不要著急，」法洛爾說著，指了指地勢較低的坡道下面，說道，「那傢伙在那個位置停下了，另外……來了個新的。」

「新的？」卡拉斯沒明白。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注意著，那傢伙背著的麻袋，」法洛爾舔了舔嘴唇，連續趕路對於他來說似乎有點口渴了，「我覺得這次發現了個很不得了的東西！」

「不得了的東西？」卡拉斯重複了一遍法洛爾的話，隨後縱身一躍，一下子跳到了坡地的下面。

「喂，混小子，等我一下！」法洛爾大喊一聲后追了上去。

雜草生長的高度有些地方已經超過了一米，卡拉斯也不清楚在沒有陽光的情況下為什麼這些植物還能這樣生長起來。但顯然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奮力地撥開草叢，很快便找到了那個灰袍信使的……屍體。

卡拉斯看著倒在一顆枯樹邊的灰袍信使，抽出一把短刀，試探性地撥了一下他的身體，發現沒有反應后把手伸到他的兜帽下方，確定了沒有呼吸后，突然間鬆了一口氣。

卡拉斯一時間也搞不明白自己這種鬆了一口氣的心情是怎麼回事，彷彿是在說「還好不用我動手殺他」一樣。

糟透了……

卡拉斯突然想到了法洛爾的話，看向信使的身邊，發現他身邊放著的那個空空如也的麻袋后，又警惕了起來，扭頭大聲問道：「法洛爾，你說的不得了的東西是在這附近嗎？」

「說我嗎？」

！

卡拉斯頓時間神經繃緊，隨後立刻回過頭來。

那聲音從卡拉斯的身前發出的，是一個有些乾澀、空靈的聲音。但卡拉斯清楚，就在自己剛剛回頭的時候，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而當卡拉斯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不超過半米距離的那個身影，頓時間愣了一下。

那是一個看上去大概十二三歲的孩子，凌亂的紅色長髮長及腰部，臉部也被長發蓋住了大半，一時間看不出長相來；上半身披著一條灰色的破布，勉強能遮到大腿部分，暴露在外面的四肢顯得瘦弱不堪，彷彿是一具乾屍一般。

卡拉斯的腦海里閃過了一些畫面，那是很久之前，久遠到他還沒有來到夜曲的時候——在他的故鄉，有著無數這副凄慘模樣的孩童，而卡拉斯曾經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個。

「對於我們來說，死亡便是救贖吧！」

這句已經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話語又浮現在卡拉斯的腦海中，他拚命抑制住自己陷入這思考的深淵之中的衝動，握緊了手中的銀色短劍，準備緩緩靠近那個孩子。而就在卡拉斯剛剛跨出一步，那孩子猛然間抬起頭來，視線與卡拉斯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張毫無血色的面龐，雖是如死人般慘白卻難掩其五官的精緻，尤其是那雙紅色瞳孔，令卡拉斯感到一陣寒意——與那一頭紅色長發相比，瞳孔的紅色更加黯淡，成為了這張沒有血色的面龐上最像「血」的部分。

人偶？卡拉斯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個詞來。他想起了自己剛來到夜曲島的時候，夏洛曾經有一些人偶，而眼前的這個孩子，與自己看到過的人偶的感覺就很接近——精心雕琢為人型的死物。

看著愣在自己面前的卡拉斯，「人偶」抬起手來，手指關節抵在下巴上，作出了一個「思考」一樣的姿勢，但是表情沒有變化——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色彩來，如同人偶一般。

「你……」

「人偶」開口了，依舊是那種乾澀又空靈的聲音，雖然感覺是女性的聲音，但卻又有一種難以界定是否是「人」的聲音的奇妙感覺。

「你知道『烏鴉』嗎？」

烏鴉？卡拉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後那個一直說這個詞的傢伙便趕到了。

「看來她就是來找你了啊，烏鴉！」法洛爾舉著左輪手槍，出現在了卡拉斯身後，冷笑著說道，「我是想要好好打個招呼的，不過……我還不能確定你是那邊的人，不得了的東西！」

「不得了？」「人偶」指了指自己，似乎是在表達疑問，但表情和語氣沒有什麼變化，「奇怪的稱呼還是免了，我的名字是菲尼克斯。」

「哇哦哇哦哇哦，『不死鳥』嗎？」法洛爾正笑著，猛然板起臉來，「那我可以認為你也是神族的同夥嗎？」

「嗯……大概不算，」菲尼克斯說著歪著腦袋，來回看了看卡拉斯和法洛爾，「怎麼？難道說我看起來很奇怪嗎？我覺得就算是很奇怪，我們也可以坐下來慢慢說。」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法洛爾搖了搖頭，「你現在可不是值得相信的模樣啊，這位……小姐？」

「我沒有徵求你的信任。」

法洛爾的表情僵住了，而同時菲尼克斯轉頭看向卡拉斯：「如果你就是『烏鴉』的話，那現在我就得向你傳達兩個消息。」

不等卡拉斯回答什麼，菲尼克斯舉起一根手指，說道：「其一，揭開帷幕！」

「啊？」

揭開帷幕？那是什麼意思？卡拉斯想起了弗拉明戈臨終前所說的話，但他依然沒能夠理解其中的意義所在。

「其二，」

菲尼克斯沒有給卡拉斯繼續思考的時間，抬起了第二根手指。

「狩神者聯盟的全員出動作戰以失敗告終，目前已經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