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老天荒
一連好幾天，我都沒見着成臨。但我也沒正面出去找過他，怕會耽誤了他的正事。這幾天紫禁城在幾個侍衛的管理之下，終於恢復了一些以前的樣子。
只是他的模樣，我怎麼一直都忘不掉呢？
這幾日，我總是喜歡躲在迴廊的大柱子後面看着成臨認真地改着手中的文書，向恭親王殿下彙報時的那份莊重。每每當他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回眸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女孩嬌躲在柱后偷偷往他那邊瞧。
成臨苦笑起來，喊道：「格格出來吧！」
「誒？！」
太討厭了，我還以為自己藏得很隱秘呢！
他笑着朝我走了過來，恍若煙雨之中飄着動人細膩的雪。我也像個小傻瓜一樣的朝他笑。
「格格，等洋人走了，皇上就會回來了。」
「不，我突然不想要他回來了。」
「嗯。」
「誒？你為什麼不好奇啊？」
「格格的話，微臣牢記在心就可以了。」
我看見他的眼睛裏彷彿藏含着我想要的大清山河，江南煙雨，輕羅小扇撲流螢，那點星光聚而又散，鎏金的煙火垂落下來，砸到了那個他眼裏小小的我身上。但我並不懂那是什麼樣的複雜感，而卻只會笑着說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成臨沒說話。
可能是又對我無奈了吧。
清朝的男兒從來不談論自己的美醜，只論文武與才華，說他們好看，大概會辱沒了他們。我不知道成臨心裏怎麼想的，但是還是拉拉他的衣袖，笑着哄他：「你生我的氣了？我就開個玩笑而已，別放心上嘛。」
「微臣沒生氣。」
「那你還不理我。」
「微臣只是覺得，好像看見了什麼以前的東西。」
「嗯？以前？」
「是啊，以前......」他停了停，轉過頭看我的反應，卻發現我一臉的茫然，剛想脫口而出的話好像又咽了回去。
我笑了笑，沒再問下去。
「阿臨，你幹嘛呢？」
突然，那個叫入栩的侍衛跑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成臨眼帶笑意，也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入栩，你長本事了。那，格格，微臣先行告退了。」
一臉暖洋洋的笑容的入栩看起來很爽朗，與那個清秀雋逸的風雅少年一同走向了宮外。
我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抿唇笑。
不知何時，那些跟我年紀相仿，八卦的小宮女們的話題開始變成了被皇上派過來的侍衛們，尤其喜歡討論成臨與入栩。其中有個叫湘兒的，我與她關係最為要好，也喜歡去和她聊天，因為總能找到些樂子。
「最近皇上派下來的侍衛們，格格是不是見過了啊？」
湘兒知我素來脾氣溫和，不喜在宮中爭強好勝，更不喜耍些什麼女孩子之間讓人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個為什麼的小心機，也知道我拿她當最好的朋友，便不在我的面前那般拘謹。她一邊剝着我盤中內臣供過來的果子，一邊睜着她那雙乾淨的眼睛望着我。我笑着朝她打趣兒道：「怎麼啦，我們湘兒喜歡哪位公子呀？」
「......」
「是司空？」
「......」
「顧嗟？」
「......」
「入栩？」
聽見我這麼問，她臉一紅，急忙放下了剛剝完的果子叫道：「格格你可別告訴別的宮女！我，我......其實也不至於啦......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長得......倒也算是個漂亮公子。那天格格不是出去了嘛，然後入栩侍衛特地跑過來給這裏送一些很好看很好看的點心，說是成臨大人給格格的心意。既然是成大人給格格的，那我當然不能吃啦，可是入栩侍衛見我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送給了我幾塊他自己手中提着準備自己吃的點心......」說着，湘兒臉上泛著如同落日般的紅暈。
「嗯......那這麼說，阿瑪派來的侍衛們好像都挺不錯的誒。」我捂著嘴笑了起來，忽地又想到了些什麼，牽起了湘兒的手，把她往門外拉去。
「走走走，湘兒，你這麼個大好機會怎麼能浪費啊？浪費了你的感情就算了，別白白浪費了我對你的期盼誒！」
「誒？我我我.......不行啦格格！」
湘兒被我硬拽著走向了一等侍衛的房間，她嘟著嘴回頭看了看躲在牆后一臉看戲的笑容的我，而後又無奈地轉過了身，朝房間里探了探腦袋。「入......入栩侍衛在嗎？」
門內好像傳出了入栩的聲音：「在啊，湘兒姑娘，房裏沒人，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
正當我湊近了房間偷看得正起勁的時候，突然背後一個像泉水激石般清越的聲音迴響在了我的耳畔，好像是刻意拉低了音量：「格格？」
我瞪大了雙眼回頭看去，卻見一個俊朗清雋的黑衣少年急忙捂住了我的嘴，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我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見他眉目間好像偷偷藏了器宇的蒼勁與江南小巷的淡漠，朝着我微微一笑。我下意識點了點頭，他才緩緩將手鬆開。
接着，我和他一起待在這門外......偷看裏面的有情人？
湘兒似乎有些羞怯，好像不敢直視入栩的眼睛。但是這也僅僅只是一開始，後來入栩像個鄰家的大男孩一樣問她怎麼了，湘兒支支吾吾地什麼話也編不出來，但也開始敢看着他的眼睛呢喃了。我可真替她捏了一把汗。
入栩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微笑着說道：「好了，湘兒姑娘若是不知該如何說是好，那邊不需要說了。」說完，給她斟上了一杯茶水。
湘兒深吸一口氣，端起杯子將入栩給她倒的茶水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表情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但是在入栩面前她怎麼敢像在我面前那樣大大咧咧，很快在入栩沒注意到的時候收回了自己痛苦的表情。
嘶，這個丫頭明明不愛喝茶，最愛喝酒的！
為！什！么！在！入！栩！面！前！她！這！么！收！斂！！！
我氣急敗壞，下意識暗暗砸了一下牆壁。可是入栩怎能聽不見這麼大的動靜，他朝着門口喊了一聲：「誰在那裏？」
完了完了，這下子完了。
忽然，成臨拉過了我的手，從窗戶邊彎腰悄悄跑出了這個地方，躲在了牆后。入栩走出來看了看，發現什麼人都沒有，心生疑惑，正準備往牆後走過來。
成臨緊緊抓着我的手，讓我的心不停地跳。我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愣愣地看着他，成臨正扭頭看向拐角處。
好像他就是一副在我眼前展現的名家所作的活生生的丹青山水畫，揮毫潑墨，飄飄洒洒，雄渾有力，亦婉轉細膩。我也不管會不會被發現了，只是愣愣看着他，好像這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手牽着手，像是結髮的夫妻一樣。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正在入栩準備往牆後走來的時候，還是得湘兒出手相助，將入栩攔了住：「入栩侍衛，沒有人在這呢，大概是你聽錯了吧。我們先回去吧。」
「嗯.......是嗎？那好吧。」
那幾個月，大概是我這輩子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我，湘兒，成臨，入栩，四個人在空閑的時間總是喜歡在一起談天，我看着他們單純的眼神，心就能得到治癒。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能夠維持多久，可是我卻沉浸在這樣的歡樂雀躍之中一發不可收拾。我在想，是不是我就是百姓口中所說的壞姑娘呢？可是是又如何呢？我並不想告訴任何人，這樣的感覺在我的心中漸漸萌生出來。
而打破我這般微妙甜美的夢境的，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