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秋萬歲（1）

九月中旬，洋軍徹底攻入北京，京城人心惶惶，百姓苦不堪言。

只是，這次相比以前，都不一樣。

我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窗外，喧囂聲、呵斥聲、孩子的啼哭聲交融在一起雜亂地傳入我的耳中。我看向遠處那座金碧輝煌的圓明園，火焰竄入天際，不知該說些什麼，更無法說出什麼。

直到子夜時分，一聲槍響，劃破了天空。

剎那間，彷彿一切都凝固了下來。萬物皆凝聚於此刻，壓抑的氣氛恍若一剎那，幻化，湮滅。就在那一瞬間，好像京城所有人的不安與恐慌驟然間全部爆發，尖叫與哭嚎貫穿了整個雲霄。

不用說，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麼。

皇帝逃了，洋人怎樣放縱，都已是無力反擊！

我慌了，正當在不知該如何才好時，背後，一個黑衣少年拉住了我的手，將我拽出了門外。

「成臨，外面......」

「別說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好幾夜沒有睡好。剎那間好像所有都已被埋藏在我最深的心底里，只剩下拉着我的手一路小跑的他。

洋軍都到了城下，他心裏很難過吧。可是他再怎麼難過，也不願意拋下自己的眼淚，只願意為護大清而流下汗水。

風吹起我與成臨的發梢，像懲罰似的，變得凌亂不堪。

我內心最深處，最害怕的東西，還是來了。

成臨帶着我走到了宣政殿的前面，淡淡一笑，開口道：「格格，我帶你去看個東西吧。」

說完，他帶着我翻上了宣政殿的檐上。

突然一陣風吹得我睜不開眼睛，可也已經聞到了宮外的煙火味。我本身從小有肺疾，再加上聞到這些味道，不免又開始咳了起來。

可是成臨沒說話。

當我睜開雙眼，看見的卻不是昔日車水馬龍的京城，而是一副蒼涼蕭條的景象。百姓的歇斯底里，洋人的瘋狂燒殺，滿目瘡痍的京城，還有那座......曾經美好的圓明園，全是火，漫天的火。曾經的千秋盡搖落於這一場大火，它瘋狂肆虐，幾乎要將江山燒盡。

真是可怕，最後做出抵抗的，竟是平民百姓。他們也憤恨吧，恨皇帝，那個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倉皇逃走的皇帝，任別人血洗京華的皇帝......

我哭喊了出來，大叫道：「他們怎麼能這樣？！這是我們的大清啊，這是我們的大清......」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說呢，我也只是清小小的一員，甚至都不能為其做些什麼，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它一點一點被侵蝕。這是我要的大清嗎？還是，每個朝代都無可改變的事實？

「那格格，你想要什麼樣的大清？」

我滿臉淚水，吃驚地抬起了頭望着他，卻只見成臨一臉的溫和，卻蒼涼到了極致，他的眼睛裏彷彿藏含着我想要的大清山河，江南煙雨，輕羅小扇撲流螢，那點星光聚而又散，鎏金的煙火垂落那個他眼裏哭得梨花帶雨的我。

「成臨。」

「微臣在。」

「以後別叫我格格了。」

「嗯。」

「我叫華錦。隨母姓。」

「華錦，很好聽。」

子夜時分的京城如同白晝一般明亮，卻不是繁華。還真是可悲。成臨帶着我跳了下去，彷彿又是在我們相見的第一次，他背着我，朝着我居住的那個偏僻的小院子走去。但這一次，他的步子沒有加快，變得緩緩的，足以讓我感受到他的溫暖。

「成臨。」

「在。」

「外面的人......會打進來嗎？」

「不會的。」

「萬一呢？」

「就算打進來了，微臣也不會讓你受傷。」

我看不見他的臉，我怕我沉醉在他的溫柔之中一發不可收拾，把一切都給忘記了。他有他最最重要，需要保護的國家，而我，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就像是一隻想要張開翅膀保護孕育它的那個碧藍天空的鳥兒，展翅之時，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翅膀。

可笑至極。

「成臨。」

「在。」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嗯。」

我早已習慣了他不愛問我為什麼，沒再說他什麼，便自顧自開了口。

「那日，你說是皇上派你來的。」

「嗯。」

「確實是皇上派你來的，但是沒有讓你保護我。」

我見他不說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頭倚在了他的肩膀上。成臨依舊咬着牙沒說話，也沒敢說話。

「成臨，我一點也不傻，不然為什麼我的阿瑪是皇上呢？你瞞我瞞得好久了吧。皇上看我的眼神是毫不在意的，各宮嬪妃看我的眼神是輕蔑的，侍女看我的眼神是厭惡的，他們之間，不可能有一個人肯對我伸出援手。」

「嗯。」

「除了一個人，也就是你，對嗎？」

他好像也笑了，才開口：「對不起。因為啊，我還想再叫你一聲小錦兒。」

「我也想聽呢。」

「小錦兒，這幾年，你真的把我忘了。」

「我沒忘，我一直記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