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梨院原是府中一處滿栽梨花，滿園飄香的雅地，被秦氏撥給府中姨娘們的居所，園子不大，最盛時卻也是住了十來位姨娘。連文清雖說不好女色，卻是個愛美惜美的，因而不管是已逝的老太君給的，抑或是聖上賞的，旁人孝敬的，只要來路清楚，也是來者不拒的。

然而這麼些年下來，這秋梨院熱鬧過，繁盛過，如今卻是大大冷清了。不過數年，府中姨娘們殺的殺，亡的亡，這秋梨院早已敗落。如今，這雅緻的園子只住着四姨娘，六姨娘兩位了。

今日的秋梨院卻是格外熱鬧。院內烏壓壓的跪了一片丫鬟婆子，屋內更是不住傳來哭泣聲。

素月進去時，瞧見的便是四姨娘那柔若蒲柳的身子匍匐在地上，嬌俏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本是梨花帶雨惹人憐的較弱模樣，可配上散亂的發，瞧來就不怎麼美了。

秦氏坐在紫檀椅上，妝容精緻的臉上滿是怒氣。她指著四姨娘怒道：「說！到底怎麼回事？」

四姨娘怕極了，臉色慘白，身子顫抖，啜泣道：「妾……妾也不知……」

「不知？你都與人廝混了還說不知？！」秦氏氣得將手旁的茶盞直接扔了過去，淅淅瀝瀝的灑了四姨娘一身。

連文清坐在上首，瞧着眼前的一切，不言不語，瞧不出喜怒，只一雙眼盯着跪在面前的婦人，陰鷙兇狠，將旁邊一同跪着想要為親娘求情的連清月鎮得只能低垂著頭，不敢出聲。

這蠢貨，不過讓她先行佈置一番，好達成今日之事，誰成想她佈置著佈置著，倒是將自己送上去了！

四姨娘瑟縮著，心中一片恐懼。可要問她，她也的的確確是一片霧水。

今日原本一切依計行事，秦氏命她傳信，好叫相爺知道一切準備就緒，可將那吏部左侍郎張源引來成就好事。

張源已過不惑之年，雖只是吏部一名小小的侍中，但吏部掌管天下官員考核，他辦事牢靠，往日辦過的事多次得聖上嘉獎，加之左侍郎年事已高，不日便要告老還鄉，張源便是最有可能的繼任人選。

多年以來，吏部尚書慕容炎與連文清政見不和，因而朝堂之上總是針鋒相對。那慕容炎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絕對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爛，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這麼些年下來，連文清手下的心腹因行差踏錯折在慕容炎手上的人絕不在少數。連文清為此很是頭疼。

不是沒想過往吏部安插人手，只是安插進去的人總是莫名的因各種事而調職，因此吏部至今還不在連文清的掌握中。

選中張源，一是因此人前程可期，二是因此人重情重義，脾性正投慕容炎那老匹夫的性子。若有張源在吏部通氣，很多事他便能有轉圜的餘地。

聖上對他的不滿已日趨明顯，他雖仍是大祁的丞相，仍舊位高權重，執掌尚書省，統領六部，但早已不如往昔。風光仍是風光，這風光還能維持多久確實難以預計了。

「父親。」素月小心邁入房來，恭敬行禮。

「你來做什麼。」連文清瞧了瞧她，不滿道。

一瞧見這個女兒的容貌，他就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張清秀的小臉在他看來是大大的諷刺，諷刺他謀算許久，竹籃打水一場空。

素月連忙跪下：「女兒見母親行色匆匆，心中惶恐，生怕今日什麼地方做錯了，落了父親的臉面，特來請罪。」

「今日沒有你的不是，起來吧。」連文清道，並沒有過多為難。眼下也不是為難自己一個庶女的時候。

素月謝過，順着回雪的手站了起來，恭敬的站在一旁，打算做個瞧不見，聽不見的世外人。

「父親！姨娘今日是被人害了！這丫鬟今日在秋梨苑附近出現過，保不齊姨娘的事便與九妹妹相關！」原本靜靜跪着的連清月突然大聲道，一對杏眼恨恨的盯着回雪。回雪忙跪了下來，只說自己冤枉，請相爺與夫人明察。人人面面相覷。

眾人轉頭看向素月，目光中各有意味，四姨娘也停下了啜泣，直視着素月，眼中恨意明顯。

素月連忙跪下。

「父親，回雪昨日才來女兒院中，四姐姐所說女兒實在不知，請父親明察。」

「你不知？好一個你不知。九妹妹，你這丫鬟今日席上因何離開？」連清月站了起來，指著回雪道。

「女兒只知綠柳姐姐尋過回雪，做什麼女兒也是不知，父親或許可以問問綠柳姐姐。」

綠柳原本跟在秦氏身旁，不想竟牽扯到自己身上了，連忙跪下回稟道：「回相爺，傳席的丫鬟身子不適，人手不足，這才讓回雪頂替了會兒，至於回雪之後做了什麼奴婢不知。」

「奴婢傳完席便回水榭了，並未到過秋梨院。」回雪道。

「狡辯！我分明見你在秋梨院附近鬼鬼祟祟的與人接頭，將一包什麼東西交給了對方，那人必是你的內應……」

四姨娘聽到這，痛哭了起來，一手將連清月摟進了懷中，一邊哭訴道：「九小姐，妾到底哪裏得罪了您，讓您對妾這般狠毒？」說着拉着女兒膝行到連文清面前，重重的嗑了幾個響頭，直嗑的額角出血：「請相爺與夫人為妾做主！」

一時間室內是一片凌亂。

素月弱弱的抬起頭，清麗的小臉上滿是委屈：「女兒也請父親母親徹查此事。內院一直規矩嚴明，若四姐姐所言為真，女兒也是不敢再要回雪的了。」語罷也是重重嗑了一個響頭。

秦氏額前青筋一跳，心中氣悶。這都叫什麼事！平白的又多出一樁麻煩來。

「相爺。」她道，話語中有相詢之意。

連文清看看素月，又看看磕破了頭的四姨娘，一聲譏笑：「做主？做什麼主？還覺得不夠丟人現眼的？」辦事不力又搭上了自己，往日覺得她知情識趣有幾分聰明，竟是高看了。

「父親！」連清月驚道，怎麼都沒想到疑點重重下連文清會這樣處置。

「父親，姨娘是被陷害的，請父親明察啊！」

「哦？」連文清嗤笑道，眾人更是屏住了呼吸，低下了頭。哭鬧的四姨娘也不哭鬧了，垂下了頭，臉色一片慘白。

完了，都完了。

「父親！父親怎麼不想想那張侍中原本在外院飲宴又如何出現在內院的，若不是有人刻意引路，他一個初來府中的人如何進得了內院……」連清月急急道，可話未說完，便被一聲呵斥噤了聲。循聲望去，便瞧見秦氏鐵青的臉。

「相爺，張大人醒了。」小丫鬟掀起竹簾回稟道。

「既如此，你從今往後便跟着張大人去吧，好自為之。」

四姨娘聞言，心中一寒，只能磕頭應允。

「是。」

事成定局，這便是對她的處置了。但她依舊不知，明明一切都照着計劃行事，怎的最後入了瓮的卻成了自己？

到底哪裏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