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夜市奇遇

第2回 夜市奇遇

拓拔阿勒特見桓瑾潤答應了,心中甚悅,又問了其住址,約定明日申時差人來邀瑾潤去家中做客,既為答謝援助之恩,也好商討參加崑崙英雄會事宜。瑾潤本想提議護送二人,不料阿勒特卻說要與阿依木逛衣市,便別了瑾潤。二人沒走遠,阿勒特又覺右手腕裸露著不雅緻,便向阿依木要了塊白手絹在手腕那打了個結。二人對這樣的打扮欣賞一番后,又有說有笑得隱沒在人流中。

瑾潤見她們離去的背影,甚覺有趣,愈發期待明日會面。忽又想起張曹二人,便轉身,卻正見二人迎面走來。

「早就聽聞中原有功夫高人,似波斯秘術一般玄乎,沒想到今日遇見了。」曹全都笑道。

瑾潤見兩人後拱手唱喏,又將剛才事情的經過向張曹二人說明。聽聞瑾潤答應去參加渴盤陀英雄會,曹全都也來了興趣要去觀摩。不過張顯這次出門以經商為主,卻是沒時間去渴盤陀國一趟,只待再採購幾批貨物,便要啟程回涼州了。

見這張曹二人還有生意要談,瑾潤便與他們告別。曹全都素來喜歡結交俠義之士,提議日落後帶張顯、瑾潤二人逛夜市。瑾潤來疏勒雖有多時,也沒請過嚮導,言語又不通,每日也就走馬觀花亂逛,便也答應了。

瑾潤別過張曹二人,回到客棧,發覺白袍略有污跡,便脫去,欲清洗一番。自己獨自來疏勒遊玩,未帶太多衣物,也就這身白袍適合去阿勒特家中做客。瑾潤又盤算了身上的銀兩,這一年多的遊玩開銷,盤纏已所剩無幾,恐怕回程只能風餐露宿,倘若能在英雄會上贏得頭籌,得些賞金,興許還能再多玩些時日。這麼一想,瑾潤便高興地叫來了店夥計,指著白袍上的污跡比劃著讓夥計拿去清洗。

夥計走後,瑾潤又翻看起睡榻前的一本內功心法,上榻盤腿而坐,溫習起內功來。不覺已過多時,日落鼓聲響起,到了與張曹二人約定的時間,瑾潤便合書起身,穿上一件素色窄袖長衫出了客棧。

此時西天尚有餘暉,臨街商鋪卻已點起燈火,照著棟棟樓舍仿若金磚壘砌一般。瑾潤對疏勒街道已瞭然於心,沿著點有燈火的街巷左轉右拐,經過一家家陸續關門的衣布店,很快便找到曹全都的商鋪。這家商鋪以經營毛毯為主,門楣上掛著一張聯珠金紋紅毯,但此時店門已半掩。

瑾潤在門口向店內探頭,借著店內燃燈,只見一夥件正在收拾地面鋪放的數張毛毯。瑾潤輕敲木門引起夥計注意。那夥計見一中原人,知是曹全都所邀客人,便示意瑾潤進屋入坐,隨後去內室通報。不久便見曹全都和張顯從內室出來。

「瑾潤兄弟,飯否?」經曹全都這麼一問,瑾潤才想起自己看書入神,忘了飯食,便道:「適才看書入了迷,尚未進食。」曹全都聽后笑道:「我與張兄也沒吃。夜市上小吃豐盛,我們邊逛邊吃。」說完店夥計遞給曹全都一盞已點燃的提燈。曹全都又囑咐夥計幾句,三人便出了店。

店外天色已暗,周邊店鋪皆已打烊,曹全都的夥計也關上店門,街道愈發昏暗。

曹全都拿著提燈,領著張顯、瑾潤二人向西而行,邊走邊說道:「這疏勒最繁華的夜市乃是在大伽藍寺附近,不遠,步行即可。寺廟已逾百年,香火旺盛,來往僧侶、信徒眾多。他們求佛問道,日落而歸,也就吸引了不少商販在寺前廣場附近擺攤設點,經營些食水雜物,還有些藝人來賣藝,漸漸也就有成了疏勒一景。」

「小弟前日閒遊,

見夜市繁盛,還當是官府特許,沒想到竟是依託寺廟自然而成。」瑾潤感嘆道。

「這西域各城商旅較多,宵禁時間也比中原晚。游商小販們日落後也就去人流密集的地方擺攤。我們這些賣衣料布毯的,多是些大件貴重商品,夜間經營不便,也就關門早,也好盤點貨品、整理賬目。」曹全都繼續說道,「夜市上的也就是些小玩意,張兄有意可以帶些給閨女,作商物倒不合適。」

「採購商貨的事明后兩天叫上夥計再辦,今晚就是要品嘗下全都賢弟提及的烤鴿子。」張顯笑道。「行,那家店就在大伽藍寺附近。」曹全都爽朗笑道,隨後又問瑾潤:「瑾潤兄弟有什麼想吃的?」瑾潤這一路感覺與二人親近了許多,也少了些拘禮,便說道「烤鴿子正好,我還沒嘗過呢。」「好,那咱們先吃烤鴿子,再逛夜市。」曹全都說道。

三人又走了片刻來到銀琴酒肆所在的主道,見燈火通亮,曹全都就熄滅了提燈。夜燈下,只見行人三兩成群,不似白日那般比肩撞踵,偶爾還有巡夜的城衛舉著火把從臨巷出來。待再走幾步,便見前方燈光燦爛,人聲喧鬧。「前面就是啦。」曹全都指著前方說道。

三人又加快腳步,只見周邊攤販行人驟然增多,攘往熙來,喧囂熱鬧。曹全都領著二人穿過人群,便見前方大伽藍寺佛塔高聳,寺院氣象宏闊,寺門敞開,寺內燈火闌珊,寺外卻鼓樂喧天。寺前空地地攤小販、雜耍琴樂,吸引遊人駢肩疊跡,語笑喧嘩。

三人又至拐角處烤鴿店,恰有一屋外空桌,擺著四張高腳竹凳。三人就坐后,曹全都便向店家點了三隻烤乳鴿、一壺蜂蜜酒。

「還是這垂足而坐舒坦啊。」等酒菜的功夫,張顯先開口道,「瑾潤弟願與我們這些市井粗人坐這胡桌胡凳,真是三生有幸啊。」「大哥見笑了。」瑾潤難堪一笑,不知怎麼回答。張顯見狀,忙說道:「賢弟莫誤會。我們三人天南地北的,能在這西域佛寺前相聚,實乃緣分。」「喔,張兄原來信佛教?」曹全都打趣道。「哪裡,我也就在涼州聽過一位高僧說法。那高僧聽說是涼州牧從龜茲請來的。那高僧雲,佛教之祖佛陀乃覺者,普渡眾生覺悟凡世,脫離苦海。我們這些勞苦奔波的苦命人,誰能給我們太平,就信誰。」張顯苦笑道。見店家送來酒,還有一盤薄餅,張顯給三人滿上酒,三人互敬一杯。

瑾潤聽張顯之言,想必是感慨關中戰亂,便道:「小弟曾在長安見政通人和,知關中百姓對秦王堅感恩懷德。又聽聞淝水戰敗,秦王蒙難,有百姓獻酒食,秦王欲以錦帛相報,百姓卻說秦王如父,侍父不求回報。見秦國君民和睦,珺雖為晉人,乃由衷傾佩!」瑾潤說罷,又覺飢餓,便用手撕了塊餅,送入嘴中。

「都是往事了。」張顯又喝了口酒,吃下一片餅。不久店家又送來烤鴿,只見三隻乳鴿焦黃香溢,三人吃得滿嘴留香。談笑間,瑾潤又言,待天下太平,邀請張顯和曹全都去建康賞鴨食。張顯見與這位世家公子親近些許,便問道:「賢弟既為江東官宦子弟,為何會有一叔在長安為商?」瑾潤聽后答道:「兩位大哥見諒,小弟乃出自龍亢桓氏,確為江左望族。只是家叔與小弟一樣不愛官場渾濁。家叔背著家祖父結交市井商賈,偷偷開設布坊。被家祖父發現,逐出家門,還不許江東商賈與之往來,家叔自然就去了長安經商。」瑾潤喝下一口酒,接著道:「家祖父仙去后,家父才敢與家叔重新聯絡。八年前家父念及親情,邀家叔回家,豈料我卻趁機跟著家叔去了長安。」「這中原貴胄竟這般輕視商人?」曹全都心中嘀咕道。

「聽弟之言,莫非令叔是禕錦坊的伊掌柜?」張顯問道。「正是。家叔被逐出家門,便賭氣以其名諱『禕』的同音字『伊』為姓。」瑾潤驚喜道。「這真是緣分。我今日賣給全都弟的絲綢,正是從禕錦坊進的貨。聽聞伊掌柜曾在江東經商,所以有揚州貨源,布料上乘,長安達官貴人趨之若鶩。今日可便宜全都弟了。」張顯說罷,三人又為這奇緣敬了一杯。

張顯喝完,又說道:「瑾潤弟白日初見我二人,未言家姓,怕是聽我說僭晉而防備我這秦人吧。」瑾潤聽到只是淡淡一笑。張顯又接著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我關中漢人也曾盼望晉室光復。家祖父臨終遺言王師北還日,莫忘去墳前祭告。無奈這長安的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都麻木了。好不容易盼來了宣昭帝這樣的明君,享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最終卻還是個背井離鄉的結局。」張顯說完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悲痛地說道:「自淝水戰敗,晉軍趁機連奪數地,卻掠民為奴,有南逃難民,竟被官兵當作流寇,殺男霸女。這江東的司馬晉,早就不是曾今關中的司馬晉了。」瑾潤聽罷,唉聲嘆氣,只恨晉室失德,又何敢稱王師!

曹全都怕張顯又傷感過度,見酒食將盡,便提議結了飯局,去看看寺廟前的雜耍舞樂。三人在人群間晃蕩,聽琴樂撩人,卻奈何無處擠進,又見使雜耍的也是一片歡呼雀躍。人頭攢動間,只見幾團火球拋空兜圈,卒然串成一團火焰筆直衝天,瞬間又化作火鳥展翅飛逝,驚得旁人拍手呼好。他們卻因看不見藝人是如何演繹出這戲法而遺憾。

三人無奈只好往人少的地方走去,穿過人群,見前方地上錯落有序的擺放些鎏金人像、珠寶首飾,這些光亮耀眼的珍品外圈則放有不值錢的頑石、木雕等物品,物品間放有些許蠟燭,最外圍也有一圈燭火照明。又見一少年朝那些珍品投擲銅環,可惜只套中了一個似馬似鹿的木雕,遺憾嘆氣。

「要不玩玩這套圈圈?瑾潤兄弟功夫了得,定能套中正中那尊勇士騎馬金像。」曹全都道。瑾潤瞧見兩盞燭火間,那尊金像立於一黑底座上,約一掌高,馬蹄前揚,馬背勇士雖看不清面龐,但指劍雲霄、披風飛舞,想必也是英姿颯爽。

「那小弟先試試手氣。」瑾潤說罷,曹全都喚來攤主,付了三人套圈的錢,又叫瑾潤先投。那攤主頭戴高尖帽,高鼻濃須,遞給瑾潤一銅環,環上好似還刻有銘文,瑾潤不識,卻覺這銅環也精巧。

瑾潤站到攤主標記的位置,見那金像約有十步距離,便從容不迫地向金像投去。只見銅環嗖地飛出,剛欲套中金像,卻又猛然越過,打倒外圈一盞蠟燭,落在地上一聲響,什麼也沒套中。圍觀者無不一聲嘆息。

瑾潤一陣失望,將銅環交給張顯,待攤主重新點好燭火,張顯一拋銅環,只套中了一塊頑石。攤主笑著將頑石交給張顯,又拿出另一塊頑石重新擺放。張顯見那頑石深褐紅紋,摸起來光滑細膩,心想雖只是普通石頭,也算是種緣分吧。接下來曹全都一投,只套中一木勺。

正待三人慾遺憾而去時,忽有一女子從人群中冒出,欲投擲一試。那女子頭戴深棕貂帽,面蒙朱紗,發披金邊紅巾,身穿脂紅棉甲,腳上一雙金邊猩紅長皮靴,腰間又掛有一短馬鞭。

三人見這女子打扮不俗,便留下觀看。只見那女子拿過銅環,隨手一扔,銅環嗖一下便套中了正中的勇士騎馬金像,引得觀眾拍手喝彩。攤主見此,面露難色。那女子得意地朝向攤主,伸手索要金像。攤主微微一笑,隨即口中念詞,霎時燭火猛然衝天,驚得圍觀者騷動不安。攤主趁機又念咒,只見地上金像、飾品、木雕皆瞬間飛入攤主手中一布袋內,地面只留下頑石和火焰衝天的蠟燭。

眾人驚慌中,攤主欲趁亂逃走。可就在攤主轉身之際,卻見那女子抽出馬鞭一揮,那馬鞭驟然變長,呼一下套住攤主右腳踝,將攤主絆倒在地,霎時燭火也恢復了正常。

這一變故,驚得眾人不明所以,也引來三位官兵的注意。這三位官兵,一人面容稚嫩,卻衣著華麗,頭戴插羽白貂帽,身披花白貂皮斗篷,另兩位則是普通城衛打扮,穿著白棉甲,其中一人拿著火把,嘴角留有胡茬,約摸二十來歲。

那紅衣女子擒住攤主,用梵語向官兵訴說事情經過。瑾潤、張顯不懂梵語,曹全都翻譯道:「那攤主會秘術,銅環上刻有符文,攤主使秘術操作銅環,使無人可以套中金像珠寶,只能去套些不值錢的頑石木雕。那些金像珠寶也都有符文。」曹全都說罷,只見那華服官兵令攤主打開大袋查看,另一官兵忙掏出袋中物品,果真件件貼有寫著符文的紙片。張顯、曹全都也急忙看各自的獎品,那頑石自是光滑無一物,木勺手柄卻有黏痕,想必攤主將木勺交給曹全都之前拿掉了符紙。

「難怪我套不中。」瑾潤嘀咕道,又想到這紅衣女子必定也會秘術,這種法術若非親眼見,自己可是不信的。

官兵查明事實,便帶走了攤主,而那勇士騎馬金像則給了紅衣女子。瑾潤等人正欲離去,那女子卻跟上輕拍瑾潤右肩,瑾潤回頭,只見女子將金像遞給自己,又用生疏的漢話說道:「這是你的。」瑾潤懵然問道:「姑娘這是何意?」

那女子「你」了一聲,不知如何說下去,便抓起瑾潤右手,把金像塞給瑾潤,又用梵語了一句。

曹全都聽后笑著對瑾潤說道:「這姑娘說要不是那攤主耍詐,你應該是套中的,所以應該給你,才算回歸善法的正軌。這姑娘興許信祆教,或者摩尼教,這兩教教義相似,我也分不清,不過聽口音似波斯人。」瑾潤收下金像,拱手道:「謝過姑娘。」那姑娘只是點頭一笑,隨即轉身離去,消失在人群中。

瑾潤心想今日可真是奇啦,又細看那金像,乃是一騎馬勇士,頭戴獸帽,面容英俊,左手持韁,右手持劍指天,黑檀木底座還鑲了塊方形碧玉。曹全都道:「這是亞歷山大,蔥嶺以西,視為戰神,生前是個帝王,西土霸主。」瑾潤和張顯都不知亞歷山大是誰,曹全都便在閑逛途中,講述這西土霸主的豐功偉績,二人方才知道他是位如秦始皇般混一天下、曠古絕今的雄主,可惜也是死後,基業崩潰,不世功勛曇花一現。「窮兵黷武,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可憐了百姓。」張顯嘆道。

三人又繼續逛了會兒,待聽到大伽藍寺鼓聲想起,知是宵禁將至,便相互拜別,各回各的住所。

瑾潤回到客棧,躺在榻上把玩著亞歷山大的金像,心想,這西土霸主的結局倒是和秦王政相似,而今世的秦王堅倘若真能一統天下,又當如何守住這基業?又想起今日的種種奇遇,還有那秘術、佛陀、善法,這人世間的事,究竟誰主沉浮?

見思考無果,想到明日與拓跋阿勒特之約,還需早早準備一番,今日也有些疲憊,便很快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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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演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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