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2次機會

「請不要這麼緊張，葉菲姆小姐。」

牧師的聲音清晰地從前方傳來，牧師腳上高跟鞋的踏響在不斷地回蕩。除此之外，這裏沒有任何東西處於活動的狀態。

伊娜可以思考，可以看見，也可以聽見，能夠感受到周圍被凝結起來的空氣。但是，她不能動，就連眼睛也沒法轉動。

牧師慢慢地走向了她，輕易地撥開了她懸在半空中的劍。

「我保留了你的意識與感官活動，這樣你才能起碼知道我說了什麼。」她對着伊娜笑了笑，「不用擔心，這不會讓你或者任何人受傷的……」

時間被停止了……

在開戰前伊娜就曾聽說過定向時間控制了，這種為帕法維利斯人所獨有的神奇法術。只有擁有資質的人，才能夠獲得這種沿一定方向影響時間流速的能力。從古至今，能夠做得到減緩時間流速，都會被視為是具有極高造詣的表現。

至於完全停止時間，千年以來能夠做到的人屈指可數，字面意義上的「屈指可數」。

但是現在，大範圍、指向性的時間停止法術，就被施展在她的身旁……

「我猜你現在一定在想，如果真的要與我交手的話，自己連還擊的機會都不會有，對吧……」

牧師繞了個圈，轉到了伊娜看不見的地方。

她在哪？她要幹什麼？

伊娜拚命想要扭過頭，那種完全看不見威脅所在的感覺，讓她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會直立起來，儘管現在不管是她的頭還是毛髮，都沒有動彈的可能。

為什麼，為什麼我剛剛要那麼做？早知道，就該冷靜一點……

突然，伊娜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搭上了一隻手，瀕臨絕境的感覺如同潮水般湧進腦子裏，讓她兩眼發黑。

「就像這樣……哈哈，不過這不會發生的……」

牧師的腳步聲又一次開始回蕩在周圍。

「我不喜歡幹這種事情，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不會奪走誰的生命。」

她走回了伊娜的正面，與伊娜四目相對。

「伊娜.葉菲姆……我們可能見過。對，我們一定見過，在那裏的人與我多少都是見過的……」

見過？

她湊了過來。伊娜可以清晰地觀察到她那雙散發着綠色熒光的眼睛，裏面浮動的光芒，讓伊娜感覺到她的捉摸不透。

「嗯，不過最好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你，『那裏』是哪裏了。而且對於現在的事情而言，這也……不那麼重要，不是嗎？」牧師低聲說道。

她扭頭看了一眼旁邊，哈維先生僵在半空中，被凍結在起身阻攔伊娜的動作里。

「我覺得如果真的需要說些什麼的話，沒必要對哈維先生瞞着，你說對吧。」

牧師在伊娜的眼皮子底下，掰開了她的手，取下了她的劍，幫她插回了劍鞘。然後後撤兩步，站回了原地。

「拜託，在我解除時停后，請冷靜下來，不要再做什麼蠢事了，好嗎？」她向伊娜攤出自己的雙手，以示誠意。

沒有魔能波動，沒有因子的閃光，什麼徵兆也沒有。一直到哈維先生伸出手攔在伊娜前面時，她才意識到，時間恢復了流動。

「伊娜，別緊張，她不是議會的——嗯……總之坐下就好。」

哈維先生看了看他們倆，沒有多說什麼，但是伊娜能夠猜的出來，哈維先生多半知道時間剛剛被停止了。

「諾薇莉斯牧師，我可覺得偷聽別人的談話可不是什麼禮貌的行為。

」哈維先生帶着嚴肅的表情說道。

「抱歉，不過葉菲姆小姐可能確實需要注意一下自己說話時的音量，畢竟隔牆有耳。」牧師聳了聳肩，「不過就葉菲姆小姐近來在殖民地干過的事，我很難抑制住來了解一下她的好奇心啊。」

「我還以為這件事不會傳太遠呢……」哈維挖苦到。

「當然不會傳太遠，外交官被某個貧民殺死了，還沒能追查到兇手下落，傳出去是要丟人的。不過肯定瞞不住我的……如果哈維先生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葉菲姆小姐談上幾句。」

「別問我，您得看她願不願意。」哈維指了指伊娜。

他們倆看向伊娜，她正獃獃地坐在那裏，還沒有緩過來，似乎久久沒法從戒備狀態中脫離出來。

「伊娜？」哈維先生叫道。

「啊？怎麼了？」伊娜猛地抬起頭答道。

「介紹一下，這位是諾薇莉斯牧師，來自帕法維利斯北部西格瑪象限的阿爾提斯島。目前正在聯邦議會派往北陸巡遊的第一批使團里擔任外交使節。」，哈維先生頓了頓，「雖然我們都清楚這個職位很可能一開始不是給她準備的……」他補充道。

牧師反倒被他的話逗笑了，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看向伊娜。

「我現在很好奇，」她說道，「這樣的處境對任何人而言都很棘手。沒有權力，沒有財富，沒有社會關係，甚至連明天吃的吃不上飯都是個問題。不僅如此，你還莫名其妙被安全部隊盯上了……我想聽聽你的打算，你真的會順從他們的意願嗎？」

「不知道……」伊娜回答道，「我現在只想離開維克蘭德，不管怎麼做都可以。」

「哦？甚至包括『賄賂』邊防哨兵？」

「你怎麼知道——」伊娜立馬蹦了起來，但是哈維先生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伊娜只好作罷。

「唉……」牧師搖了搖頭，「先不談這個吧。話說回來，你具體準備怎麼做呢？難道你相信那些安全部隊的傢伙們嗎？」

「他們說了，事成之後能夠保證送我越過邊境……」伊娜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們能夠很容易做到這點，但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們不會食言。」

「不不不，你不用管這麼多。」哈維先生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一邊說道，「我已經幫你計劃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了，後面兩天你先在我家那裏獃著，等我把事情安排妥當。然後我們會把你送回帝國的，用體面的方式過去。」

「我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哈維先生……」牧師說道。

「那你說要怎麼樣？難道真的要讓伊娜按照那些傢伙的安排去做嗎？我們甚至都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叛變了，怎麼能相信他們的話！」

「可是就算你送她過去了，威脅還是沒有完全解除。無非就是安全部隊需要走過一段更遠的路，來執行聯邦殖民地法規而已……你能保證沒人會再去找伊娜的麻煩嗎？」

「但是，但是——」哈維先生想了好一會兒，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死的！我會想到解決方案的，一定會！」

牧師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向伊娜。

「葉菲姆，我們還是先不談這個了，畢竟誰也沒啥好主意。但是剛剛你應該很明確地跟我表示了，你希望離開維克蘭德，回到帝國統治之下，對吧。」

「嗯……」

「你覺得那樣就會解決你的所有問題嗎？」

「應該是的。回到帝國后，我才能找回自己熟悉的那個環境，才有辦法體面地謀生，不像在這個被佔領的地方……」

牧師笑了笑，將剛剛手中的那張報紙丟在了桌上，把椅子扭了過來，正朝向她。

「葉菲姆……伊娜，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我不久前才從菲利茨堡平原經過，那裏的王朝戰爭才剛剛結束。圖西尼三世的確是確立了他對布洛法斯特帝國的控制，但這只是暫時的，誰都說不準下一次王朝戰爭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反正肯定不會遠了。」

牧師看向伊娜，停頓了一下，而後說道。

「持續僅僅一年的戰爭，伊娜，一年而已，圖西尼王朝的核心領地就已經有三十萬條生命死去了……」

三十萬……

伊娜不禁打了個冷顫。她對這個數字並沒有具體的概念，但想必那一定是很多很多人吧。

「帝國的內耗肯定會造成實力削弱的，到時候，不見得圖西尼三世的新政還能繼續多久……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好日子過呢？你覺得呢，伊娜？」

「我……我不知道。但我覺得，總比呆在維克蘭德要好……」

「好？好在哪裏？重新為帝國軍隊效命，做一個隨時都可能失去生命的小卒？請不要抱有幻想，葉菲姆小姐。據我所知，您父親原本的家族，似乎也是王朝戰爭中的參與者之一呢……忠誠什麼的，可不就是個笑話嗎？」牧師說道。

伊娜低下了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伊娜，這個年頭，麻煩已經遠不止這些了……就連這次你被糾纏，都與變化離不開關係。你可以想想為什麼安全部隊會向你提出這樣的要求……」

「牧師，夠了……我覺得我們應該讓她回去休息了，她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

「對，確實夠了。」牧師站了起來，提起了自己的行囊，「對於現在的伊娜來說，重要的不是要知道發生了什麼，而是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她對着伊娜眨了眨眼，拋給她一塊銅懷錶。

「如果你硬要徵求我的建議，我會說，先去看看吧，看看這些神出鬼沒的傢伙到底要幹什麼。讓我想想……他們會在明天中午，在珊瑚堤營地旁等待着你。」牧師想了想，又回過頭來，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不要問我我怎麼知道的……那是劇透！」她笑了笑，「至於那塊懷錶……就和你的自己的選擇一樣，都是能夠在你正確處理時會給你第二次機會的東西……」

伊娜低頭看向懷錶。表已經有些舊了，上面分佈着星星點點的銹跡。

「唉……」哈維先生搖了搖頭，「看來我還真得想想辦法。這孩子……您最近會一直在這裏嗎，牧師？」

「我們返程的船在半途中遭遇了海難，下一艘船到達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我想是的……」

「那……那我先回去辦公了，維斯瓦河口那些稅務登記可不會自己跳到紙上……」他指了指身後。

伊娜和牧師向他揮了揮手，哈維提起了自己的午餐，鑽回了自己一直獃著的那間小屋子。

「我尋思你也不需要船就能回阿爾提斯啊……」哈維先生小聲嘟囔著。

「哈維先生曾經也有個女兒。」

「嗯？」伊娜轉過頭，看向她。

「也是跟你一樣，只不過人家是為了補貼家用才參加軍隊的。我曾經還見過她幾面。我見過很多人，甚至很多人能認出我但我卻認不出他們……」牧師漸漸轉為了喃喃自語，-而後又沉默了下去。

伊娜看着哈維先生的背影，總覺得能夠找出一絲熟悉的感覺。但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會從什麼東西上發出來。

「那麼……祝你好運了，伊娜。」她轉過身來，對伊娜說道。

「嗯，我會努力的。」伊娜點了點頭。

牧師伸手抱了抱伊娜，親吻了她的臉頰。鑒於伊娜的身高，很少有同年齡的人類女孩能夠這麼做，但牧師倒是給了她一個驚喜。

「如果能擠出時間的話，你也可以來找我玩哦。要知道，沒事做的話，我可能會被逼瘋的。」

「如果我有時間的話，一定。」伊娜說道。

「哈哈，那我就當你答應了。那麼，再見咯。」牧師跟她揮了揮手。

伊娜走出了基爾加隆公館，幾輛馬車從她的面前駛過。此時，午班開始的鐘聲正夾雜在海風之中，回蕩在馬克爾港的上空。海面上，幾艘風帆戰列艦展開了巨大的帆布，朝着港外駛去。最近港口中的戰艦越來越少了，但伊娜有預感，他們會回來的。

前幾天，她還在檀木區的煙塵之所掙扎，不會想到現在還是沒個結果。而現在，該掙扎的人還是在邊緣地帶不斷橫跳。從那些委身的人，到日日夜夜在工廠中勞作的人，都是如此。一肚子心甘情願的怨言……

東北方向的天空中，帝國的卡希爾女王號浮島要塞正隱藏在天際線的某團雲層中。她看向那個地方，那裏是她在試圖前往的地方。

可她到底要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