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議會的敲門磚

伊莉莎幫伊娜繫上了領結，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領。這件禮服，是她年輕時曾經穿過的，但在伊娜身上卻意外地顯得合適。

「阿列克謝一般會在基爾加隆公館的大廳里休息，你進門之後往左手走，第一個地方就是了。」她在伊娜的領口上別了一個紫色的胸針，「記得叫他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疲憊，他年紀也不小了，更別說還有患肺病的徵兆……」

她將一個籃子遞給了伊娜，站到了一旁仔細端詳著。

「你看起來棒極了，」伊莉莎露出驚艷的笑容，「我是說真的，人類姑娘可完全比不上你。好了，該出發了，保重啊。」

伊娜向哈維夫人鞠了一躬，簡單地道了別，便帶着哈維先生的午飯，如約動身前往行政公署的所在地。

早些時候她的恢復能力着實讓哈維夫婦吃了一驚。哈維先生的治療術也只是能夠幫她治好一些較重的傷勢，但完全的恢復得靠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沒曾想到，今天早晨起床時，伊娜的狀態已經恢復到接近正常的狀態了。

哈維夫婦沒有養育子嗣，或者說他們似乎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但是即使是這樣他們的條件也並不是很富裕。為了應對伊娜恢復身體消耗的能量，他們不得不把為天燈節準備的食材提前拿了出來，打算為伊娜提供一段時間的滋補餐。

在早飯的時候，伊娜通過簡單而閑談了解到，哈維先生是在去年剛剛分配於此的一名事務官。出於帕法維利斯群島的一些政治局勢變動緣故，維克蘭德殖民地的事務官人手長期處於匱乏狀態，因而哈維先生總是會同時被分攤到各種各樣的工作上。

「畢竟那邊也在發生變化嘛，很正常的。」哈維先生如此說道。

伊娜拎着籃子，逆着人流的方向前進著。午間的炊煙從那些阻擋視線的城鎮排屋上緩緩升起，下工的鈴聲在空中回蕩。

「我不記得這裏有這麼大啊……」她小聲嘟囔著。

用最直觀的印象來講，這兩年裏她越來越覺得走出馬克爾港感覺變得困難了。如果她也是行政公署里的文官之一，她就會發現，僅僅兩年時間裏，維克蘭德半島的九成以上人口都聚集到了這些港口城市裏。

幾輛馬車從旁邊的倉庫里駛出，繩子死死地拴著那些緊繃着的貨箱。它們很快就會經過蘋果樹山口，進入帝國境內，按照圖西尼三世的政令，這是聯邦在一個季度里最多能向帝國出口的商品量了。

「嘿！」正當她準備走過街道時，旁邊的一聲呼喊叫住了她。

伊娜沒有忙着去看那是誰，她刻意向後撤了一步，緊接着，平治而過的馬車沿着馬路把積水濺向路邊。

她順着馬車行駛的方向看過去，看到輪子帶起的泥水沿路飛濺，而後，濺了只顧著朝她跑來的傑拉德一身。

伊娜捂著嘴偷笑，看着傑拉德狼狽得拍著身上的水，朝她一蹦一跳地走了過來。

「那個……我沒晚到吧？」他甩了甩手上的水。

「你指的是哪方面？」她帶着笑聲說道。

「你不是要去找哈維先生嗎？我就估計你肯定要路過這裏。你要是來不及了，我們換個時間？」傑拉德拿下了自己的背包。

「沒關係沒關係，哈哈。」

「不要笑了啊，」他撓了撓後腦勺，隨後又打開了背包，向伊娜展示，「那你清點一下吧，我們在打撈殘骸時還找到了一些財物。巡迴法庭那邊不知道為什麼拒絕對這些財物進行歸屬權判定，

那要這樣的話這些東西就會歸回當事人名下了，鑒於只有一個當事人活下來了……」

「那你意思是這些現在都是我的了？」伊娜指著自己，疑惑地問道。

「足足一百多個泰勒幣，還有一堆雜物之類的，其中似乎還有一些刻着你的姓氏的物件……我想應該是了吧。」傑拉德把包遞了過來，「你再點點吧，免得有疏漏。」

「不不不，不用了，」伊娜緩緩地接過背包，「我真沒想到自己最後是這樣把這些東西拿回來的……謝謝你啊。」她對傑拉德笑了笑。

「小事兒……要是沒別的我就先走了？工頭還等着我回去呢。」

伊娜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請等一下！」她拽住了傑拉德的手。

「怎麼了嗎？」傑拉德將帶着微紅的臉轉了回來。

伊娜匆忙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大把金幣，塞在了傑拉德的手裏。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偷你的東西……」她低着頭，一句一頓地說道。

「沒關係啦……」傑拉德對着她說道，「我也有餓到不得不去干那些出格的事情的時候，不過那沒什麼關係。」

他轉過身，攥着她的手，「只要我們還記得改回來，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伊娜點了點頭，傑拉德把這當作是回答。他鬆開手，快步往碼頭那邊走去。

「如果你今天晚上沒地方吃飯了，記得來找我啊！」他喊到。

「嗯。」伊娜微笑着對他揮手道別。

說來也是，自打佔領后的這幾年來，她還從沒有邁入過聯邦行政公署所在的基爾加隆公館一步。

這裏曾經是維克爾伯爵的宅邸，當然，伯爵本人已經在那場戰爭中逝去了。公館被特地選在了馬克爾港最為繁華的地段，沿街到處都是數不清的商販，售賣著玲琅滿目的異國商品。如果你不是本地人，也許根本不會意識到，僅僅兩個街區外，時不時就會有人餓死。

事實證明，伯爵先生沒怎麼關心過，聯邦也同樣不會關心。

伊娜從着裝講究的人群中穿過。大堂中各式各樣的人走來走去，站在一旁不斷地爭論著一些伊娜永遠也管不到的事情。除了帕法維利斯人之外，最常出入這裏的，就是維克蘭德原來的那些有錢人了，因而伊娜也能認出幾個熟面孔，像是香腸臉戈麥斯啊，瘸子卡尼隆之類的傢伙。要說在留下來的人里能從聯邦統治中受益的話，那只有他們了。靠着手頭原有的資本，和聯邦寬鬆的商業法令，短短几年內暴富……

「自私鬼們，下地獄去吧……」

伊娜往往連看都不想看這群傢伙一眼，他們比那些南方人更讓她噁心。

可是昨天過後，她對那些南方佬的看法，卻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謝爾頓，去帶牧師他們到訪客區休息，叫后廚的人準備一些上好的茶來！」

哈維先生從旁邊探出頭來，招呼著一名接待的工作人員，帶着一隊人往他身後的地方走了過去。

「啊，葉菲姆，你來了啊！」哈維先生注意到了還站在大堂中央的伊娜，「我正好到點了，我們過去坐坐吧。」

半獸人似乎很少會在這種地方出現，所以伊娜早就被盯得不舒服了，她匆匆地快步走了過去，跟哈維先生在大堂左側找了套桌椅坐了下去。

「呼……今天事情太多了。這裏有點吵，請不要在意，」他指了指旁邊那些剛剛被領過來的人，「這些人是首批出發的外交使團，他們剛剛才從諾爾森半島回來，那麼長的行程中出現的故事，肯定能讓他們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

「諾爾森半島？」伊娜說道，「他們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對啊——」哈維先生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我想你應該對那裏會比較熟悉吧，不是嗎？」

「不不不，您搞錯了，我可不是從那裏來的。」伊娜尷尬地笑了笑。

「哦？聽他們說的那麼誇張，我還以為基本上所有的異族都是從那裏來的呢。」

「我的父親似乎是來自東方的一支半獸人族群，母親也是您曾經居住地的人，所以說，我跟極北之地也搭不上關係。」伊娜擺了擺手。

哈維先生笑了笑，「哈哈，那也難怪。諾爾森半島的那些獸人可沒有你這種開化的樣子，這就解釋的通了。說起來，那些異界人和我們在東方遇到的傢伙們也有點像的來着……這個籃子裏裝的是什麼？」

「哦，對了。」伊娜趕忙把籃子放上了桌面，「這是夫人拜託我給您帶的午餐。」

「啊哈，我就等著這個呢！」哈維先生掀開了布的一角，聞着飯菜的香氣。

伊娜揉搓着手，對哈維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嗯？」

「當時在蘋果樹山口時，您並沒有放我過去。那麼為什麼，現在突然就想要幫我呢？」

哈維先生捏著自己的鬍子，仔細地思索著，「嗯……怎麼說呢，你……有點讓我回憶起了某個人。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希望我和傑拉德的選擇是正確的。」

「正確的？」

「對，而且這就得看你怎麼做了……葉菲姆，現在像你這樣陷入困境的人已經很多了，不管是在維克蘭德，還是帕法維利斯，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有點開始……唉，還是不要說這種倒胃口的東西了。」

伊娜低下了頭，她雖然哈維先生並沒有把話說完，但是她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

「哎，其實我很好奇，前天晚上，那艘船上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在通關失敗後會出現在那樣的地方？還有為什麼行政公署突然就放棄追捕你了？」

被一腳踢在臉上的痛覺，被火焰炙烤的感覺，被攻擊卻無法還擊的恐懼……那晚的回憶一下子涌了上來，讓伊娜瑟瑟發抖。

「葉菲姆？伊娜？你還好嗎？」哈維先生伸出手來，搖了搖她的肩膀。

「哈維先生……」她一字一頓地低聲說道，「我能相信您嗎？」

之前旁邊的那些人，現在已經在那個叫謝爾頓的小夥子帶領下陸續離開了，坐在這裏的人並沒有幾個。

「我保證……」哈維堅定地說到，「我保證，孩子。」

午間的陽光從窗戶中穿入，在地板上不斷偏折。伊娜一五一十地把她離開傑拉德家之後的事情敘述了出來。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了，哈維先生。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哈維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說道，「看來是我想多了，我就說那些傢伙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你呢……」

「聽他們的話來看，我覺得他們早晚還要再來找我一次。」

「他們肯定會的，他們想來說到做到。嗯……讓我想想，他們首先幹掉的是克里斯托弗，但是這根本不是他們的目標，一個碼頭地頭蛇還不值得他們動手，所以這只是個引誘你的誘餌……」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我了？」

「對，這是肯定的，但問題就又來了。如果他們引來你了，為了完成任務就會當場按照律法處決你，但是他們沒有，反而跟你簽了一個協約……這不像他們的作風啊……」

伊娜靜靜地聽着。她知道這支安全部隊臭名遠揚，但現在他們給她更多的是無法戰勝的恐怖形象。

「而且還需要你去暗殺議員之一？不可能啊，他們前身還叫做『永遠忠誠』軍團呢，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叛徒般的行徑呢？」

哈維先生抓着頭髮，卻想不出結果。

「哦天哪，天哪……葉菲姆，你這下可捲入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啊……安全部隊居然叛變了，這可真不得了啊……」

「我在想，為什麼他們不選擇自己動手，反而會需要比他們更弱的我去做這件事呢？」

「不知道啊……我也毫無頭緒，為什麼會是你呢，你只是殺了一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外交使節而已，但這證明不了你的武力能有多強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也許他們只是替某些人扔了一塊敲門磚而已……」一個不同的聲音從他們的鄰桌傳來。

兩人看向旁邊，一個戴着眼鏡拿着報紙的金髮女孩子就坐在那裏。

「您怎麼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呢，牧師？」哈維先生說道。

「他們可管不着我。而且重要的是，你得明確誰在試圖管着你哦，葉菲姆小姐。天狼星這傢伙幹事一如既往地臟。」她露出詭異的笑容，幽綠的眼睛盯着伊娜。

「她是誰，哈維先生……」伊娜一邊問，一邊將手放在了劍柄上。

「那可是個很長的——」

「我想我們可以下來再去解釋這些東西，或者說，現在暫時還是別讓我們的小伊娜知道這麼多會比較好。」牧師打斷了哈維先生的話。

伊娜對這一莫名其妙的稱呼感到有點煩躁，即使對方看着樣貌成熟，但是伊娜也感覺她的年齡不會有自己大。

「就目前而言，你可以稱我為諾薇莉斯牧師，大家都是這麼叫我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伊娜咬牙切齒地問道。

「沒什麼，就只是——」

沒等她說完，不知道是出於對安全部隊成員戰鬥力的恐懼，還是她自己本身性格里的衝動，伊娜忍耐不住自己拿着劍的手，決定在麻煩出現之前先發制人。

利刃在眨眼間出鞘，旁邊的人幾乎都看不見這一過程，只有赤紅的劍刃帶着火花從空中穿過。

「伊娜，不！」

哈維先生嘗試着去攔住伊娜，不過也沒必要了。

因為緊接着下一刻，伊娜便發現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都靜止在了原地。就彷彿，時間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