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窮人間的施捨

第4章 窮人間的施捨

這一天,擁有了鐘錶的人們都提前意識到了黃昏的到來。如果不是工廠制對時間的硬性要求,在熱帶風暴肆虐的天氣下,灰濛濛的天空會讓人分不清日出日落。

剛剛從那些瀰漫着水霧的廠區返回的工人們,匆匆忙忙地行走在施奈芬區各種排屋之間骯髒的道路上。很少有人會去注意這個步履蹣跚的半獸人姑娘,在他們眼裏,這個傢伙已經與骯髒到背景環境融為一體了。

馬克爾港的行政公署在謀殺事件后,象徵性地啟動了宵禁,但人們急着回家已經是一種習慣了,每分每秒的休息時間都很寶貴。一旦身體出了問題,被辭退就是遲早的事,那樣的話,在維克蘭德就再無收入可覓了。

伊娜知道這是啥意思,因為她早就全部經歷過了。那些南境人打根起就看她不爽,一有借口,就立馬會趕她走。

她草草地撕開了衣服,用布條纏住了傷口,但是依舊沒法完全抑制血液流出。她走過的路上,血液混進雨水,流進了路旁的排水溝中。

她感覺頭暈,已經難以清晰地思考了,腳上也在漸漸地失去力氣。大衣的做工雖好,但是也沒法徹底阻擋濕寒的侵徹,凍的她不停地發抖。

還能去哪呢?

她的貧民區的屋棚早就叫別人給佔下了,朋友也在兩年裏要麼過勞而死,要麼人間蒸發,不知所蹤,因而她也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對象。她身無分文,除了手上到一把劍,其他所有東西全部丟失,甚至連父母最後留給她的東西,也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去換錢了。

也許根本就不需要聯邦安全部隊出手,她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橫死街頭吧……

雨勢猛地再一次加大了,街道上的人流愈發稀少,所有人都在小跑着往自己的居所趕去,只有伊娜慢慢地行走在雨中,與周圍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該去哪,只能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我到底是怎麼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的?」

明明童年記憶中的維克蘭德是個美好的地方,是她和父母度過每一天的地方,現在卻成了她的行刑之所。

可是伊娜又犯了什麼罪行呢?說到底,她只是履行了職責,奉命行事,而在戰爭后,她也兢兢業業,沒有再做出什麼無謂的反抗。從沒想着混日子,也不會想到要去害什麼人。

可為什麼自己要過的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呢?

「喂!」

伊娜抬起頭,看見一個戴着高禮帽的傢伙,捏著馬車的韁繩,操著一口彆扭的維克蘭德方言對她喊到。

「這裏是馬路對吧?」

伊娜將大衣扯緊了一些。

「是的,先生。」

「那就讓開啊!」他擺了擺手,「不要擋路!」

伊娜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路邊,聽着那個傢伙一邊罵罵咧咧地說着什麼「這些異族都是瞎子嗎」、「真沒教養」之類的話,駕着馬車走遠了。

旁邊的店鋪門口,一大車的油紙包裹傾倒了過來,東西散了一地。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正連忙對着老闆道歉。

一個包裹滾到了她的腳邊,她撿了起來,從縫隙中往裏面窺探。

是一些細布,八成就是附近廠子裏出產的。

伊娜感覺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東西,於是便抱着它,晃晃悠悠地走向那個小夥子。

「先生……我想這是你的……」

少年正冒着雨一個個地搬著那些掉在地上的貨物,

抬頭看見了伊娜,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接過了包裹。

「謝謝。」他對着伊娜笑了笑,但是她現在沒法看清。

「不用……謝……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說完,她便繼續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走着。

「好想睡覺啊……」

她感覺自己的精力就像是被抽出去了一樣,眼皮如同千斤重。

伊娜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是很快,隨着眼前一黑,她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是夢嗎?

可是這裏還會有人做夢嗎?

一切的睡眠都被壓縮到了三四個小時的迷糊狀態,一切的收入都被壓縮到了僅僅維持生存的標準,一切的反對都被壓縮到了狹小的監獄牢房之中。

聽說,弗洛雷斯蒂娜的燈塔在一年前熄滅了,而後再沒有亮起,將費雷爾洞穴之城的人們留在了永遠的黑暗中。卡西迪女王的靈魂契約也在不知不覺中失效,隨之而去的是她曾經無上而又為人們帶來福祉的魔力。

帕法維利斯的蒸汽齒輪在聯邦鐵翼之星的庇護下來到大陸,三桅帆船上的火槍與大炮讓騎士們無比驚惶。一棟棟磚砌廠房在曾經的田地上拔地而起,向舊大陸尚未開放的地區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廉價卻又質優的商品,暗中驅逐著人們熟悉的田園生活。

屬於詩歌與魔法的舊時代似乎正在逝去,而一個嶄新卻又未知的新紀元正滾滾而來。

將伊娜這樣的人碾在車輪之下,毫無價值,毫無尊嚴……

真的是這樣嗎?

那樣的話,那麼人們還依舊會做夢嗎?

她回答不出來,只覺得嘴中乾渴,就像是著了火一樣,肩膀上也有着如同幾百個蛆蟲上下蠕動的痛楚。

朦朧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身影,而後,清涼的甘露順着喉頭,流進了她的身體。

「您傷的很重啊,請不要亂動……」

伊娜下意識地試圖坐起來,但是每每伸手便覺得氣力就像是被抽走般,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她感覺有什麼瓷器抵在了她的唇邊,於是微微張開了嘴。又是一股苦澀的熱流進入了她的口腔。

「這能治感冒,我父親教過我的。您的頭都燙得能用來燒熱水了……」

很快,她連半睡半醒的狀態都無法維持了,無力地癱軟了下去。

「您就先在我這裏養傷吧,我沒有家人,所以不怕住所小……我需要去工作了,大概深夜時才會回來,請您不要拘束,儘管照顧好自己……」

最後一句話說完,那個模糊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是誰……

伊娜沒有做夢,但這一覺卻是她幾個月來睡得最長的一次。

正午的陽光照進屋子的時候,伊娜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

她強忍着殘存的眩暈感,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她感覺左臂仍然使不上力氣,但是疼痛感已經消減了許多。如果她會回復術的話,這樣的傷勢並不難處理,可惜她並不會。

這是一個狹小的房間,鐵爐、桌子、餐具、衣物、工具、雜物……一切東西都被集中在了這塊比一個馬廄大不了多少的地方。很顯然,這是那些普普通通的狹窄排屋單間中的一個,供那些住不起更大地方的工人們使用。

而且房間的主人看上去也很貧窮,即使是現在作為最便宜商品的布料,他也似乎負擔不起,因為伊娜手中攥著的被單上至少有七個補丁。

「我怎麼會在這裏……」

伊娜試圖回想之前的事情,但是現在腦袋裏完全就是一團漿糊。

她掀開被單,發現自己一絲不掛,頓時臉上飛來了兩片紅雲。她慌張地左顧右盼,好不容易才看見自己的衣服,它們被懸掛在窗前的晾衣繩上,夾在一堆男裝之間,似乎還有點潮濕。自己的劍被靠在了牆角旁。

在她的左肩上綁着嶄新的繃帶,她看了看周圍,床頭邊擺放着一些零散的藥物,似乎沒來得及被收走。

伊娜拿起了旁邊的一塊毛巾,把自己身上的汗擦乾淨。雖然感覺還是有點發燒,但是她的狀態已經明顯改善了。不像那些脆弱的人類,她從疾病中恢復過來要快的很多。

當然,她的胃口也會比平常人類大的多。

似乎伊娜並不在意昨天晚上具體發生了什麼,即使是有過什麼,現在的她也不會跟以前一樣大驚小怪了。現在唯一驅使着她的,是她不停在抗議著的腸胃。

她一眼就看到了鐵爐上還在冒着熱氣的熱茶與麵包。她瞄了瞄周圍,似乎沒有人在這裏,從窗戶外面也看不見裏面。唉,不管了!

於是伊娜便赤身裸體地站了起了,走到鐵爐旁,抓起麵包就開始狼吞虎咽,絲毫不注意形象。

吃飽喝足之後,她把衣服取了下來,掛在火爐旁的凳子上,然後和它一起蹲在火爐旁,搓着手取暖。維克蘭德並不是沒有冬天的,只是比較短而已,但是冷的時候還是能夠凍死人的。

「是有人救了我嗎?」

她搓着手,回憶著朦朧中的那個身影。

對方好像說,自己深夜才會回來。

「可是我並不打算等他回來啊……我可還有事情要做……至少是不能呆在這裏。」

從驚惶中稍微恢復過來的伊娜終於抓住了一個思考現狀的機會,她開始慢慢審視自己的處境。

越境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情了,尤其是自己的心靈場特徵已經被邊境哨兵獲取,偷渡便變得更加不可能。這也意味着,自己在最近一段時間都必須留在維克蘭德了。

她沒有住所,沒有錢財,也很難再獲得什麼穩定的收入來源了。但是這都不算是首要的問題,因為現在,她認為自己甚至最好不要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太久。

假設她僅僅只昏迷了一天,那麼距離她殺死那名外交官就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半。這些時間,已經足夠那些隨行的安全部隊追查到她的身份了。她最好立刻離開馬克爾港口,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她摸了摸衣服,已經徹底幹了。於是她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衣服,拿起了自己的劍。

伊娜早就注意到那個五斗櫃了。她走上前去,把每個抽屜翻了個遍,最後在左下方的抽屜里翻出了一個盒子,裏面是243克倫,不多,但是一個小工人能攢出這麼多也很不錯了,可以供她用上一段時間。

她走到門口,捏住了門把手。

「我需要去工作了,大概深夜會回來……請照顧好您自己……」

伊娜突然想起了他的話,愣了一下。

「嗯……要怪只怪你自己引狼入室吧……現在誰還會故意裝作那麼友善呢?」

她聳了聳肩,打開了吱呀響的破木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混在巡邏隊中一個特殊的士兵,在自己的腦海中看到了一個不同的火焰。那個火焰代表着在他的附近,出現了一個獨特的意識,而那正是他在尋找的東西。

他悄悄地離開了隊伍,用心靈感應通知了自己的同伴,而後隱沒在了施奈芬區的陰暗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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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耳娘的戰後生存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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