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眠於灰色海洋的島嶼

據說早在這片土地被納入科沃加茲王朝的統治之下前，就已經被命名為潘德爾多恩平原了，並不是什麼所謂「封國之名」。後來經過古語言的考證，這一點也被證明了。「潘德爾」意味着「很多」，「多恩」意味着樹，而這個地區一直都不曾辜負這個名字。並且，這裏有的不僅是綠植，還有數不清的奇異魔法現象。

而天燈節便是其中之一。

放晴只限於一天之內，而這之後，便是連綿不斷的降雨。伊娜打着傘，來到了人們常說的「沒有海浪」的珊瑚堤營地。然而漲潮的波浪早就越過了平時隔開海灘與大洋的珊瑚礁，即使它綿延幾十里，也沒法將長期降雨後波濤洶湧的大海一直攔在瀉湖之外。

人們會在這幾天放出天燈，原因便是這久久不願離去的降雨，那不願離去的烏雲，總是會讓世界陷入一片昏暗。灰沉沉的天空每年仲秋都會籠罩潘德爾多恩平原長達一個月半，催著人們趕快播種下一季的作物。維克蘭德半島雖然多山，但仍然是潘德爾多恩平原的突出延伸部位，逃不了這一現象的影響。

眼尖的伊娜時不時還能在被雨水衝掉的裸露土地間，看到淺埋的盔甲微微閃光。這裏之所以被叫做營地，便是因為帝國邊境爵們的部隊臨時駐紮在這裏過，但他們早已在維克蘭德保衛戰中陣亡，其攜行物也被丟棄於此，無人料理。

雖說是中午，伊娜卻感覺天根本就沒怎麼亮起來。灰濛濛的世界中，一切看起來都是模糊不清的，是那種用手無法拭清的模糊。

不過看起來那幾個蹲坐在火堆旁的傢伙，並沒有不想讓她發現的意思，幾乎就是在大喊著讓伊娜趕快過去，搖曳的篝火在昏暗的背景中十分顯眼。

伊娜大概掃上了一眼。那裏有一個普通人類劍士，身上盔甲覆蓋率在七成以上，可能是富家子弟。一名法師，穿戴有增幅效應的服裝，但顯然不太專業，伊娜老遠就能感覺到來自她的魔力波動，如果她是人類這就無可厚非，因為人類天生不能直接感受魔能，但伊娜注意到了她的尖耳朵。還有一隻蜥蜴人，暴露的身體表面覆蓋着一層層的火紅色鱗片，而他自己則帶着兩把彎刀。

「經典冒險者團隊組合……」伊娜翻了翻白眼，吐槽了幾句。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任務了，因為冒險者協會在聯邦統治后就遭到了取締，畢竟所有的委託，如今都交由更加專業的聯邦陸軍進行，而非被變成懸賞任務讓那些潛在武裝分子接受。

伊娜扮做一副懶散的樣子走上前去，從黑暗中現身。

「哎，最後一個終於來了……」坐在用樹枝撐起來的雨棚下的劍士說道，「我們可等你半天了。」

「請先等等，劍士兄弟。我們最好先確認一下，」蜥蜴人扭動自己魁梧的身軀，轉向伊娜，「年輕的小姐啊，請問您也是受到了委託嗎？」

「什麼委託？」雖然八九不離十，但是伊娜還是問了一下。

對方舉起自己的利爪，指向了天空。伊娜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不就沒問題了嗎？準備準備吧。喂，老不死的，你真的不會說話嗎？」劍士帶着酒氣說道。

法師從帽檐下投來怨念的眼神，而後又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奇怪的傢伙……」劍士拿起了羊皮水囊喝上了一口，伊娜有六成把握肯定裏面裝的是酒。

「狐狸小姐，恕我冒犯，」大蜥蜴說道，「我還以為維克蘭德已經沒有非人類少數種族了，

不過今天看來，還是沒有完全逃乾淨啊。請問您為什麼還沒有離開呢？」

這個問題問得很糟糕，伊娜是這麼認為的。如果她能夠離開，自己現在就不會在這裏。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

「你也沒有離開啊。」伊娜不怎麼禮貌地沒有直視他，自顧自地拿出布帶，綁在腿上。

「也是，」大蜥蜴憨厚地笑了起來，「想必大家都會有難處，您應該也不例外。是我唐突了，請多加包涵。」

「沒事……」伊娜說道。

「喂，大尾巴！」一旁的劍士帶着酒氣喊到，「你有名字嗎？」

伊娜斜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把頭埋了回去，「就我們給誰幹的活而言，我並不想留下名字。」

蜥蜴人嘗試着為大家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它的五官結構註定了這個笑容在人類看來會很奇怪。

「是啊，劍士先生，我想狐狸小姐說的有道理。」，他又打量了一番伊娜，「不過，小姐您應該不算純種獸族吧，我個人感覺甚至算不上半獸人。怎麼說呢，您身上的人類特徵……實在是有點太多了。」

伊娜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顧著綁牢靴子的鞋帶。

「我之前有聽說過能自由操縱獸化程度的亞種獸族啊，」劍士湊了過來，看着伊娜說道，「它們平時和人類特別像的，而且很多特徵也和人類一致。哎，你說莫非這個大耳朵就是？」

蜥蜴贊同地點了點頭，「應該是了。亞種的戰鬥力那可是相當之高啊，既有類人種族對魔法的掌控力，又有獸族強健的體格。嗯，看來我們的任務會比較輕鬆了啊。」

「還是少說閑話吧，我不想在這裏浪費太多時間。」伊娜拿起劍鞘，掛在背上，「天狼星有跟你們講我們需要做什麼嗎？他可什麼都沒給我說。」

大蜥蜴從腰上挎著的桶里拿出了一張海圖，在地上展開。不過想了想，覺得這樣還不夠直觀，於是便伸出爪子，指向遠方灰濛濛的天際線，同樣灰色的洶湧大海在那裏與天空交匯。

但是有一個龐大的黑色陰影擋住了部分天空，看起來像是一座小島，上面佈滿了倒塌的塔樓與神廟。在伊娜的印象中，這裏不應該會有這樣的一座島。於是她立馬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在你來之前，他們派人來跟我們說，需要我們前往阿維爾森二世號上回收它的核心，也就是北海海神神像。」大蜥蜴對她說道，「浮島要塞在被聯邦海軍擊敗后，一直漂浮在維克蘭德西南的海面上，直到最近擱淺在了這裏，這是回收的最佳時機。」

劍士挪了個位置，趴到一旁，「咱們幾個得快點，因為這麼想的肯定不止我們。雖然據之前試圖登島尋寶的人說，浮島因為含有巨量魔能，現在已經被各種野蠻異獸佔據了，但核心遲早會被能夠突破障礙的人回收。如果想拿那筆錢，那就得先下手為強。你們三個千萬別拖我後腿。」

「他們跟您談的條件是金錢報酬嗎？」大蜥蜴不解地問道。

「難道你們這些怪傢伙的東西不一樣？媽的，早知道問他們要多點了。」劍士後悔地錘了一下地面。

伊娜翻了翻白眼，看起來她並沒有提起自己經歷的興趣。

「事不宜遲，現在出發吧。」她說道，「不過我們怎麼去？」

劍士指了指那個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精靈法師，「她說她有辦法，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是啥。」

伊娜看了過去。只見那傢伙緩緩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拍着衣服上的灰塵，弄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朝着岸邊走去。看她那細胳膊細腿的樣子，伊娜隱約有點擔心，她可能會在緊急情況下成為累贅。

「給她點時間吧。」蜥蜴一邊嘗試着露出尷尬的笑容，一邊說道。

她站在淺灘上，半個身子都幾乎要沒入了水中。不過不斷拍打的浪花似乎並沒有影響她，她伸出手，簡簡單單地拍了兩三下，而後便沒了動作。

就在後面的一狐一人一蜥蜴面面相覷時，她面前的海面突然變了個顏色。大家都睜大了眼睛去瞅，卻看見一隻樣貌扁平的大魚浮上水面。精靈法師就像是沒事人一樣，跨了一步站在魚背上，向他們招手。

「呵，沒想到一句話都不說的老啞巴也能當召喚師？」劍士調侃到。

於是眾人跟着乘上了這條大魚。魚背意外地顯得不是那麼光滑，當它開始移動時，也會自主地保持平衡，因而大家即使不坐下也不會感到什麼晃動。伊娜曾經在記錄大陸南岸海域古生物的書中看到過，遠古時期的一些早期召喚師會通過某些魚類進行長距離的移動。她想，腳下的生物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簡直就是天生為騎乘而設計一般。

她看了看身旁的幾人。從剛剛的對話來看，似乎那個神秘的傢伙為他們提供的報酬各不相同。如果是這樣的話，伊娜有理由相信彼此之間肯定存在着一定的信息差。那麼她自然就無法通過他們來知道，為什麼安全部隊會需要他們去回收一個用來驅動島嶼的能量源了。

僅僅覆蓋地平線的黑色陰影逐漸地在他們的眼前擴大。開始還會被翻動的海浪所蓋過，而後逐漸升高，直到他們接近島嶼時，高聳的石砌堤岸需要他們抬起頭來仰望，才能勉強看見島上樹木叢生的群山頂端。阿維爾森二世浮島要塞本與菲臘親王號同屬姊妹艦，菲臘親王號在阿爾提斯事件中失蹤，阿維爾森二世也同樣沒能逃脫悲慘的命運，在保衛維克蘭德半島的過程中遭到了聯邦海軍輕快帆船的群攻。缺乏近戰能力的浮島要塞，在龍炎魔晶的轟炸下甚至無法還擊，僅僅兩天時間，就因島上祭壇被全部擊毀使核心坍縮，而遭到了徹底毀滅，自此飄流在附近的海域，無人問津。

對於聯邦而言，過小的體積似乎讓其並不能作為移動軍港使用，而且他們也缺乏激活神像的關鍵魔法，無法進行利用。對於安全部隊而言，神像更是對他們的大部分行為毫無用處。這就是伊娜感到疑惑的地方：他們需要這個神像幹什麼呢？

就目前而言，她覺得沒必要把這個問題撂給旁邊這些傢伙。她只希望，他們不會真的給她的歸家路上添堵。

腳下的魚抵近堤岸下后就不願意前進了，即使精靈法師的眉頭皺的再緊，大魚也不願意繼續環繞島嶼來尋找入口，它似乎感應到了威脅。

「就在這裏上去吧，這樣的坡並不難爬。」劍士解下了背包上的麻繩和抓鈎，用力拋上了堤岸頂端，「你們不會沒帶攀爬工具吧。」他略帶嘲笑地說道。

伊娜和大蜥蜴相視一笑。伊娜挑起了眉毛，「比試比試？」她說道。

大蜥蜴點了點頭。劍士還在思考着他們話語的含義時，卻突然看見兩人就像是幻影一般閃了出去，再眨眼時，他們已經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攀爬了數米之遠。堤岸的岩石被海水沖刷的十分光滑，並且保持着潮濕，但這些對於劍士而言十分具有挑戰性的障礙，在他們倆這種長著尖銳利爪的生物面前卻形同虛設。

「喂，這不公平！」他揮舞著拳頭，對那兩個在絕壁上不斷飛躍的身影喊道。顯然，他的速度顯得不值一提。於是他看向身旁還沒出發的那個精靈法師，她仍然獃獃地站在那裏，什麼也沒做。劍士輕蔑地笑了笑，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兜住他與生俱來的傲氣，不至於丟光面子。他拉了拉繩子，確認牢靠後，便朝上方攀爬而去。

但是沒爬兩步，劍士就聽到了奇怪的風聲。他扭頭一看，卻看見精靈法師已經騎着一隻小型飛龍，先他一步飛上了高空，將他一個人甩在了下方。劍士頓時泄了氣，沒想到看起來最沒用的傢伙都能夠完爆他，他的臉立馬就垮了下來，嘴裏嘟囔著不知道哪個地方的髒話，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繩子往上方爬去。

如果只從伊娜的角度看，他們似乎是走進了一處廢棄已久的村莊，樹木與雜草早已佔領了倒塌屋舍中的每一個角落，南國高大的樹冠讓他們無法看到更遠的地方。伊娜挑選了樹蔭下的一塊平坦石台，盤腿坐在上面，屏氣凝神，感應着周圍的一切。幸好，這附近並沒有魔物的跡象。

他們的準備實在是太不充足了。伊娜在想，如果他們爬上的地方到處都是敵人，那麼這次的行動多半會把自己搭進去。他們沒有情報，沒有島嶼內部的現狀信息，也沒有合適的武器，人員磨合幾乎是沒有。即使是最腐敗的帝國地方軍隊，也不會摻和進這樣的戰鬥。

既然沒有良好的準備，那就只能現場做工作了。她看向天空中，精靈法師正坐在飛龍身上，在他們頭頂盤旋。伊娜伸出右手，打出一個響指，明亮的焰光在她的指尖閃爍，這樣的閃光能夠做到只讓精靈法師從上方看見，而不被周圍潛在的敵人所發現。

看見她的信號，精靈法師迅速帶着飛龍落到了他們的身邊。劍士這時剛剛氣喘吁吁地從峭壁爬上來，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大蜥蜴隱進了周圍的樹林中，為他們警戒周邊。

「周圍是什麼情況？」伊娜直接問道。

精靈法師愣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向她說道：「樹林。沿着路走，能到島嶼中央的山腳。那裏有城堡，還有奇怪的法陣。」

光是這個語速就能讓伊娜急得直跺腳，不過好在她還是能獲得一些基本的信息，這比她預期中的要強，在她估計中這傢伙本應該只會想着看風景而已。

「有沒有會給我們造成麻煩的東西？」伊娜繼續問道。

精靈法師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似乎少說一個字都是好的。

「你確定？」

法師又搖了搖頭，但是伊娜對她的判斷仍持有疑惑。不過她並不願意再費口舌讓精靈法師再次上天觀察了，她認為即使是再來一次，這傢伙能注意的東西也不會比這次多上多少。

伊娜對着其他人打了打手勢。精靈法師再一次飛上了藍天，而他們三人則走在樹林中，跟着道路延伸的走向，小心地前行。她並不想讓精靈法師繼續騎着飛龍飛行，那樣實在是太引入注目了，但是考慮到她可能的行進速度，伊娜還是決定不去多那個嘴，讓人家沒法展露自己的才能。

在從軍時，她有聽聞過帝國工程史上最偉大的傑作，也就是這些浮島要塞，卻從未親身登上過。這一次以特殊的方式登島，看到的圖景卻與想像中完全是兩個樣子。如果不是知道這些屋舍曾經會用來容納那些水手和士兵，她甚至分不出這裏和普通的有人居住的島嶼有什麼區別。

正想着，她覺得背後有東西靠近。稍稍一瞥，原來是大蜥蜴走了過來。他寬大的爪子上捏著一顆小小的石頭，上面泛著整齊的黃色紋理，伊娜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其中翻騰著的能量。

「這種石頭可不會憑空出現在野地里啊，狐狸小姐。」蜥蜴人說道，「我想這附近有元素生物經過。」

「而且是最近剛走的。」伊娜補充到，「去跟那個有錢的傢伙說一下，讓他注意點。他是個純種人類，這些東西他並不能和我們一樣直接感知到。」

大蜥蜴轉身朝着劍士的方向走去。伊娜稍稍覺得之前自己對這個獸族的印象有所偏差，看起來他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粗心大意。不過，這也提醒她，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位精靈法師的偵查結果，最好打個折扣再去相信。

但就在這是，天空中卻傳來了龍特有的尖嘯。伊娜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就是攻擊的信號。

看來那傢伙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