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邁入陰暗的角落

圖西尼皇家近衛軍的訓練綱要上提及，在群體數量較少的情況下，應盡全力避免與空中的敵人對抗。古大陸的上千年戰爭史中，所有時代任何稍有經驗的步兵都會告訴你，人類以自己的肉體之身和單薄的武器盔甲與飛龍對抗，無異於急切地去找死。它們可以眨眼間把你的頭和身體分離，可以把你抓上高空再丟下去，可以用炙熱的龍息將你烤成焦炭......不管如何，它們能有上百種方法弄死你，而你卻連還手的機會都不會有。

看着那個精靈法師死死地抓着身下飛龍的脖子，在空中艱難閃避其他野生飛龍攻擊的樣子，伊娜顯然對她的生還已經不抱希望了。

「蹲下！蹲下！」她對着旁邊蠢蠢欲動的兩人喊道。此時此刻，隱藏在樹林里才是最好的選擇，即使蜥蜴人和劍士出去了，也只能無助地對着天空揮舞手臂，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蜥蜴似乎撇過頭來瞟了一眼伊娜，皺下來的眉頭讓它本就深邃的眼窩顯得一片漆黑，嘴巴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看向天空，為那個精靈女孩捏了一把汗。

人類戰士在對付飛龍時，通常有兩個途徑。一是現場改裝攻城機械，換上捕龍網，然後對低空俯衝發動攻擊的飛龍進行反擊，被格雷羅森林的藤蔓製成的網困住的龍，短時間內是沒有可能再次飛起來的。二是將本負責輔助攻擊的魔法師們集中起來，利用遠程法術進行攻擊，通過大量火力擊落飛龍。在聯邦軍隊第一次遭遇空中敵人時，他們的做法也大同小異，只不過他們是用裝有霰彈的野戰炮，對俯衝的飛龍進行攔阻。

但不論何種途徑，都有共同的特點：耗費大量人力，牽制大量火力，並且效率極其低下。

而這一點，曾經參加過大規模戰鬥的伊娜再清楚不過了。她拿出單筒望遠鏡，對着天空中纏繞的那幾個黑點大致觀察了一下。圍攻那個精靈法師的野生飛龍，數量不下八頭，而且暫時還不清楚它們的屬性。也許僅僅只是普通的小個子飛龍的話，伊娜可能有七成把握能夠幹掉，可一旦遇上中型以上的或者是具有特殊屬性的，即使是幾人一起上，也沒有任何取勝機會。

她看了看其他兩人，既沒有帶火槍這種強效穿甲武器，也沒有攜帶特殊魔法捲軸，也不知道他們對於魔法的掌握程度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只能搖了搖頭。

「這怪不得我，她自己要找死而已......」她小聲念叨著，慢慢起身，繼續沿着道路延伸的方向行進。

正瞅著天空中的戰況，琢磨著該怎麼是好的蜥蜴人，驚訝地看着伊娜跟個沒事人一樣朝前走去。他連忙站了起來，把身旁的樹榦撞得枝葉直掉。

「您要去哪？」他捂著撞到的腦袋問道。

伊娜招了招手，「走啦，沒什麼好看的。我們還要趕路呢，別浪費時間。」

聽到這話，身旁的劍士也起身跟了上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彷彿空中的一切沒有發生。大蜥蜴顫抖地舉起爪子，指向上方，用低沉的吼聲對着伊娜喊道：

「難道您就不管她了嗎？她可是有生命危險啊！」

伊娜沒有理會他，倒是那個劍士走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賤笑地對他說道：「走了啊，那個傢伙只會拖我們後腿而已。正好，讓她幫我們吸引那些魔物的注意力，這還不好？」。說罷，劍士繼續朝前走去，留下大蜥蜴在原地發獃。

本應該是團體合作的一次行動，沒想到剛剛開始，

就有隊友被丟下了。大蜥蜴嘆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那頭龍的背上，原本坐在那裏的法師已經不見蹤影了，至於去了哪，他想都不敢想。那兩個背影，又一次讓他回憶起了舊時的冒險者們，那些傢伙起碼還會有個協會做為仲裁，這樣他們才不會輕易丟下其他人，可現在呢......

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跟了上去。

比起傷感，伊娜現在更多地需要考慮另一些問題。精靈法師這麼一搞，只要不是瞎子而且還在島的這一側，那麼誰都能看見這一場單方面的戰鬥。將她作為誘餌，牽制的只是那些飛龍，但是卻吸引了其他想要分一杯羹的魔物。這樣一來，如果他們不儘快離開這裏，那麼被包圍是遲早的事情。至於避難的地方......

「城堡......」她突然想到了那傢伙說過的話。如果前方真的能夠找到帝國的舊城堡，即使不是核心入口，起碼也能作為他們暫時的庇護所。

糟糕的計劃，糟糕的處境，但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伊娜搞不明白，如果那天把她暴揍一頓的傢伙來辦這些事情，絕對能辦的更加高效利落而又悄無聲息。哪怕是通過自己的許可權，徵召聯邦士兵，也比這些白天種地晚上殺人的雜牌農民強。可是為什麼偏偏要找他們這些蝦兵蟹將呢？

正想着，伊娜發現道路延伸到了樹林外。高聳的城堡就依附在雲霧繚繞的高山之下，灰白色的花崗岩石牆擋住了進山的道路，未倒塌的塔樓黑洞洞的窗口彷彿眼睛一般監視着周圍。

而其與樹林之間，是一整塊無遮無攔的草原，本能作為掩護的營帳，早就在時間的消磨下腐壞了。

大蜥蜴的鼻子不斷抽動着，伊娜知道他在聞什麼。她自己也感覺到了。樹林外面瀰漫着濃厚的瘴氣，這東西只會說明一件事情。

「是魔族，它們果然出現了……」伊娜低聲說道。

在一千多年前，光輝王哈庫巴三世攜大軍橫掃基利亞姆上的腐化之地，趕跑了所有魔族的氏族政權，此後，整個古陸再無有組織性而魔族活動。但是，只要有大規模的魔力涌動，這些討厭的傢伙還是會用未知的方法出現。

雖然現在，它們的行動與組織比野獸聰明不了多少，但其戰鬥力仍不可小覷。

劍士止不住地打着寒戰，人類並不能直接感受瘴氣，但卻會感到恐懼，嚴重的甚至會陷入癲狂。

「你是說……那些破爛和窪地里，藏着一堆不死族或者是惡魔之類的東西？」他顫抖地指著前面問道。

「八九不離十了……」伊娜從背後抽出劍來，警惕地觀察著。

蜥蜴坐了下來，微閉眼睛，仔細感覺了一下。不過看他的臉色，顯然情況不太妙。

「狐狸小姐，你有多久沒洗澡了……」他問道。

「啊？我……」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伊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仔細一想，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不怎麼打理個人衛生了。這幾天似乎也沒顧得上。

「請往邊上站一點吧，您干擾到我了，現在可是最佳風向。」

伊娜乖乖地站到了一旁，抬起胳膊聞着自己的味道。嗯……確實有點糟糕了。

「不過您的氣味這麼明顯，那麼我懷疑，我們很可能已經被發現了……」他睜開一隻眼睛，對她說道，「它們就集中在那箇舊火堆旁的窪地下面，別的地方似乎沒有敵人。那些傢伙沒什麼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埋伏。」

伊娜摸著下巴，仔細思索著，「很集中嗎……」

她伸出手，估算著自己與那片窪地的距離，以及自己跑動會發出的聲音。

「你們有人會施展力場嗎？」伊娜扭頭問道。

劍士舉起了手，「我可以，你想幹什麼？」

「那你就打頭陣啊，這還用說嗎？」伊娜擺了擺頭，指向通往城堡的橋樑，「待會兒出去了之後，你們只管死命往城堡跑就行，就由你來應付裏面可能的傢伙們，我隨後就跟上來。」

「你不會想跑路吧？」劍士質疑道。

伊娜翻了個白眼，從腰包里掏出了一個黑色球狀物體，看起來就像是個大煤球，一段拴著細鐵鏈。她伸過去給劍士看了看，但沒等看清楚，伊娜就竄了出去。

在阿爾提斯和聯邦陸軍的重裝步兵交手過後，伊娜終於明白她們這樣的焰之術士，為什麼會拼不過聯邦的擲彈手了。雖然自己的火焰法術很有威脅性，但是光靠火焰，殺傷效果終究很有限。

相比之下，她現在更喜歡用這些手榴彈。哪怕笨重，而且啞火的可能性不小，但裏面的破瓦片總能讓集中的敵人喝一壺。

她順着鐵鏈，將火焰附着在彈體之上，大量的熱量會在幾秒不等的時間裏激活裏面的魔晶粉末。趁著這時，她開始甩動手榴彈，讓其在自己的身旁飛舞。

在感覺合適后，伊娜鬆開了手，任由手榴彈飛出去，在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而後精準地落入了窪地之中。

裏面嘰里呱啦的交流聲連半秒鐘也沒持續到，而後便是一聲悶響。淺藍色的魔能因子從窪地里散出，彷彿煙霧一般。

沒時間確認擊殺了。伊娜朝着道路上看了一眼，那兩個傢伙已經跑到了她的前面。劍士看來聽進了她的話，跑在最前方，但卻十步一回頭地不停確認伊娜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跑步，毫無疑問拖慢了速度。

「你！看什麼看，還不快點跑？」伊娜指着他吼道。她稍稍瞥了兩眼，果不其然，這裏的魔族遠不止那一窩。

清脆的馬蹄聲從伊娜的後方傳來，勾起了心中早已抑制不住的恐懼。不管是骷髏馬，還是佩戴蹄鐵的地獄犬，伊娜沒有回頭確認，但任何一種都不是她想碰到的。她壓下身體，腿上的步伐迅速加快，被激發的求生慾望讓獸化的力量迅速湧入。

「沒有護城河……沒有壕溝……沒有拒馬……這裏實在是太平了。天哪，是哪個蠢貨修的這座城堡？」

她在心裏千百遍地詛咒著那些傢伙，願他們的靈魂即使抵達彼岸，也不得安寧。防禦工事的缺斤少兩，讓她毫無拖延追兵的方法。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像是一道栗色的閃電般穿越平原。但是後方那些貨真價實的野獸會更快。

劍士率先抵達了牆壁之下，可鐵青的鑄造城門無情地橫在面前，猶如面無表情的守衛，將他們擋在外面。他着急地跺着腳，在原地來回徘徊，將目光在周圍掃了個遍，然而所及之處，不是難以攀登的峭壁，就是高聳的花崗岩城牆。

「喂——這裏過不去！」他無助地舞動着雙手，對後方的伊娜喊到。

但是他沒有看到伊娜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道逐漸變大的銀色光點。一陣顫抖傳遞到了他的腦袋，危險的預感使他下意識地跳向旁邊，仰面倒在了地上。幾乎是同一時間，那柄長劍擦着他的肩甲廢了過去，爆出一片火星，而後徑直插入大門，發出震耳欲聾的刺響。

「mLYIrYIayednOkoufdugral！」遠處的伊娜伸出手大喊咒語。隨即，整個門以劍刃刺入鐵板的點為中心，慢慢出現了赤紅的紋路，並逐漸向四周擴散。紋路愈發明亮，但是卻並沒有引髮結構性的破壞。

站在原地的劍士依舊在為伊娜將長劍拋出數十米，而後鑽入鐵門的恐怖力量而驚訝。同為非人族裔的蜥蜴卻立馬領會到了她的意思，他兩步並做一步，跳過了最後一段路程，在大門前剎住了車。而後，他用自己的大爪子握住劍柄，發出一聲戰吼，使出吃奶的力氣轉動長劍。手中的長劍不斷炙烤着他的皮肉，發出滋滋的聲響，但大蜥蜴咬緊牙關，劍柄每轉動一分，裂隙便會擴大一圈，整座大門在越來越大的破壞中不斷顫抖。

在劍士的視角中，伊娜的後方是他只在童話與傳言中聽說過的光景：被火焰穿着的焦炭色盔甲，就像是有個不存在的主人，騎在只剩下骨頭的馬匹上，提着用頭骨裝飾的戰斧，在人間的草地上不斷奔跑。瘴氣的作用讓他兩股戰戰，連手中的武器都握不穩。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是幾個惡魔而已，和自己對付過的那些怪物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當伊娜接近后，他瞅准了時機，掏出布袋中的魔晶，放在手心中捏碎，而後又將兩手攤開。

「升壁！」

原本極速平治的魔族騎兵，在即將追上伊娜的那一刻，卻像是撞在了一堵透明的牆壁上一般。無主的盔甲終於像正常會有的情況一般，四散掉落在地上，可怖的骷髏馬也被撞到解體。看到前鋒莫名的遭遇，隨後而來的魔化盔甲紛紛拽停了身下的馬，不滿地揮舞著戰斧，在後方徘徊。

「哈！知道爺的厲害了吧！」劍士得意的說道。

看到伊娜接近城門，大蜥蜴順勢放開了劍柄。於是伊娜騰躍而起，在空中翻滾飛過，精準地踹在了劍柄上。長劍鑽入之處瞬間融化，變成了滾燙的金屬射流，隨着一大片碎片向裏面的空間飛去，將那裏不管什麼東西都打個對穿。一陣煙霧過後，門上出現了一塊正好可供一人通過的地方。

大蜥蜴由於身形較大，在伊娜的堅持下率先朝裏面鑽了進去。而她則在一旁，在他試圖進入的過程中提供掩護。

魔族騎兵似乎發現這塊無形牆壁並不是無限延伸的，於是紛紛朝着左右散開。看到這一幕的劍士慌了神，連滾帶爬從前面跑了下來，推著大蜥蜴的屁股往裏面擠。

「哎！輕點，不要擠！我要被卡住了啊！」前面的蜥蜴人不停地抱怨道。

伊娜一把扯住劍士的衣領，把他拽了回來。

「一個一個過，別跟我在這擺你那副從家裏帶來的臭脾氣，」她晃了晃面前這個留着小鬍子的貴族公子哥，「聽明白沒有？」

顯然，劍士已經感覺到了，即使這傢伙手上沒拿着劍，威懾力卻不減分毫。他咬了咬牙，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一把扯開伊娜拽住自己的手。比起這個掉了半隻的大耳朵，那些揮舞著大斧頭的傢伙才更值得擔心。報仇可不興急躁。

倖存的三人趕在騎兵越過屏障前，成功進入了城堡的內部。糟糕的採光能力讓整個空間顯得十分陰暗，霉味瀰漫在迴廊之間。劍士和蜥蜴紛紛坐了下來，喘著粗氣。但是伊娜卻還是不敢放鬆，她藉著破口處的光線，大致觀察了這個走道交匯的大廳，而後便根據自己對一般城堡的印象，朝向上的道路走去。

「別走了——」劍士擺着手說道，「讓我們歇一歇，那些高頭大馬的傢伙可擠不過這條縫的。」

伊娜回過頭來，剛想反駁他，卻看到缺口處不斷閃動着黑影，而後，整個門板震顫了起來，嚇得坐在地上的兩人連忙爬了起來。敵人正在撞門，每撞一下，上面的灰塵都落下一層。蜥蜴看着晃動的門閂，咽了一口口水。

「你們應該慶幸，」伊娜指著門口說道，「他們之間沒有可以藉助黑暗移動的伏行者，也沒有那個腦袋想到下馬追擊……不過你們確實可以休息一下，大門還能撐一會兒，但肯定不是在這裏歇。」

她轉身繼續朝前走去，但一絲極其微弱的振動卻讓她停下了腳步。她半蹲下身，將手指放在地面上，仔細感受着。幾乎是一瞬間，強烈的危險感覺讓她用盡全力跳了出去，朝着不遠處立柱突出的一個平台飛去。

就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整個地面都在以恐怖的速度開裂，將她與另外兩人分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