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伍

1.5.伍

遷怒遠比愛屋及烏容易得多,但不論是喜還是怒,對於有些事來說,都是不該存在的,都是要被完完全全掩飾住的。

婚禮來得很快,江藜沒有帶太多畫,怕給宋希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從幾百張畫里挑了一張最好看的,也是一張最中規中矩的畫,當做賀禮送給宋希音。

所謂中規中矩,是因為畫上不止有宋希音,還有一個胡知謹。

一個是摯友兼心上人,一個是摯友兼情敵。江藜在送過禮后,簡單地道了祝福,然後落荒而逃一般離開了胡府。

江藜慶幸自己從來都把感情隱藏得很深,胡知謹和宋希音從不知道他的那點小心思,又或者他們知道,但從未挑明。是而江藜悲慘地發現,真正明明白白知道本末的,或許只有謝沅芷。而他敢不計後果去發泄情緒的人,也只有謝沅芷。

江藜幾乎不喝酒,只醉過兩次。一次是在宋希音面前,一次是在謝沅芷面前。

他躲在酒罈子的陰影里,終於不用再負擔痛苦。謝沅芷沉默地走到他身後,給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為什麼人和人之間總要相互折磨。」謝沅芷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她自己也差點聽不見,「是不是如果我不存在,你就能不這麼痛苦?江藜,你對不起我,但我還是想成全你。」

謝沅芷轉身往外走,站在後院的池塘邊上,吹着夜風,淚流了滿面。

「如果你有妻子,你做什麼都是要遭人唾罵的。如果我死了,你就算被人知曉了心思,也只會覺得對於亡妻沒有太深的情感,而不會被評價品性不佳。」謝沅芷把鞋脫下來,整整齊齊地放在池塘邊上,「江逾蘅,你不要再痛苦了。」

她沒有脫襪,她不敢直面自己的三寸金蓮。

或許不合時宜的美麗,就是醜陋本身。

落水的聲音不大,水花濺得也不高。迷離的江藜卻忽然心臟一痛。他摸了摸身上的外衣,起身走向屋外。

池塘邊的一雙繡鞋明顯得刺目,江藜幾乎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了下去。

池水冰冷刺骨,江藜一瞬間酒意全消。他抱起昏迷的謝沅芷,狼狽地爬回岸上。遲來的下人擠滿了後院,他們手忙腳亂地各自帶着江藜和謝沅芷回房沖熱水澡。有的人去廚房準備薑茶,有的人報告到了陳氏那裏去。

謝沅芷很快蘇醒了,但江藜卻發了高熱。

「江少爺憂思過重,鬱結於心,又醉酒落水,受了風寒,因此才突發高熱。老夫開幾副方子,讓少爺吃了也便能退熱了。」老大夫診過江藜,對陳氏道,「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啊。」

送走老大夫,陳氏冷著一張臉,對着剛起身站到一旁的謝沅芷就給了一耳光:「真是我的好兒媳啊,學會投水自盡了。」

謝沅芷被一巴掌打得倒在地上,本就受寒的柔弱身子沒辦法支撐她從地上爬起來。

下人們慣會見人下菜碟,沒一個人來攙這個不被丈夫喜愛的少奶奶站起來。

謝沅芷哆嗦著嘴唇,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委屈凝結在心頭太久,乍一被激,頃刻融化成了流不盡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梨花帶雨,只可惜在場的沒一個人有憐惜她的心思。

「母親,不怪她。」江藜沙啞著嗓子開口。

陳氏氣得用手指著江藜的鼻子,卻什麼也罵不出來。她帶着一群下人離開了後院,江藜冷眼掃過屋裏餘下的下人,無聲地將他們遣退。

屋裏只剩下他和謝沅芷兩個人。

一個虛弱地倚靠在床上,一個從地上掙扎著起身。

「為什麼要投水?」江藜第一次正眼看向自己的妻子,小姑娘柔弱又怯懦,很像那隻洋人送的小倉鼠。

江藜不想產生這樣的聯想。他曾經很喜歡那隻小倉鼠,可惜被乳母踩死了。這種很小又很怯的小東西,總是象著着脆弱,江藜不喜歡脆弱,因為脆弱意味着容易消失,消失意味着他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而江藜不想被遺棄。

「我……」謝沅芷不敢原原本本地說自己的想法,但又不會扯謊,只好模模糊糊道,「不想再做你的累贅,不想被你厭棄……」

哦,原來也是不想被人遺棄啊。

「謝沅芷,我說過,只要你不奢求你不該得到的東西,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江藜眼睛是狹長的,因而更顯得不近人情。

「可是為什麼要救我?我活的不快樂,我死了,對我們都好啊!」謝沅芷的眼睛圓圓的,像無辜的小鹿,此刻雙眼哭腫了,就更可憐了。

「你一定要依附於別人才能活着嗎?」江藜突然出離憤怒,「那你就只能被人踩死!你沒資格自己選擇自己的命,沒資格決定自己死不死,你只能被人擺佈一輩子!」

謝沅芷有點茫然,她從不覺得江藜有多恨自己,但在這一刻,她好像從披着兇狠外皮的關懷裏發現了一點點恨,既是恨鐵不成鋼,也是一種從骨子裏發出來的厭惡。

「你出去吧。」江藜的情緒平息下來,他垂著眸子,淡淡道。

謝沅芷離開江藜的屋子,整個人恍惚極了。

隨後的兩年裏,謝沅芷把自己關在自己的院子裏閉門不出,只有幾個下人進出給她送東西。江藜沒興趣知道謝沅芷在幹什麼,但是總聽到下人們閑談的時候提到:謝沅芷在看書。

江藜坐在書房裏發獃,信差送來一封信,說是給他的。

江藜拆開外信封,看見內信封上的「逾蘅親啟」四個字,心漏跳了一拍。字跡還是熟悉的那個娟秀的字跡,只是行筆不太穩重,跟寫信人的心一樣亂。

江藜拆開信封,看完整張信,彷彿墜入了深淵。

「逾蘅,知謹好像愛上別人了。」

「我不該說你悲觀的,可能愛情真的不會維持一輩子。」

「我不應該寫信給你的,我該怎麼辦。」

江藜攥緊了手邊的鎮紙,鬆開又攥緊,攥緊又鬆開,最後失控地抓起鎮紙,狠狠砸在桌前的空地上:「胡慎,你不是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逸聞錄1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逸聞錄1
上一章下一章

1.5.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