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陸
瓊花珍貴,也格外易落。原來當初摘花的不是護花人,而是風流客。
江藜揉碎了好幾張信紙,他的詞語變得匱乏了,什麼樣的話也沒辦法讓宋希音不要難過。一地廢紙好像在發出無窮無盡的嘲弄:你看,兩情相悅,不過如此。
地上被摔裂的鎮紙也好像在說:如果你不那麼懦弱,勇敢一點,把情書送出去,把心思宣之於口,把她娶回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最後江藜只寫了一行字:希音,我們見一面吧。
三日後,酒樓的雅間。
宋希音肉眼可見變得憔悴了,她沒穿她慣愛的修身旗袍,今天這件旗袍很寬鬆,但也是純色的。明明是輕的衣服,可她卻像是被困進了沉重的枷鎖里,連喘氣都艱難。
江藜看了一眼她盤起的頭髮,垂下目光:「你好像,過得很不好。」
「別問我有沒有後悔。」宋希音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笑得江藜心都在抽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江藜擰緊眉頭,「你說說話,把事情說出來會好很多……我可以聽你說,也可以給你出出主意。」
「我以為我和他是天作之合的。我也以為我們的觀念是一致的,可是我好像錯了。我始終沒能看懂他是什麼樣的人。」宋希音看了江藜一眼,「你也沒能發現吧,胡慎藏得好深……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該怎麼描述,可能胡知謹太專註於現實,而我又太過理想。他覺得我愛的都是風花雪月,是婚後不應該傾注進去太多心思的東西……他砸了我的琴。」
宋希音有點語無倫次。
「但我想不通啊,為什麼他會變心,為什麼會和一個有夫之婦有私情呢?」宋希音糾結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措辭,「我到底什麼地方不如謝湘蘭呢?」
謝湘蘭,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江藜想了想,突然想起來,謝湘蘭好像是謝沅芷的堂妹,是楊拾熹的妻子。
「他跟我坦白,說我在家一天,胡府就沒有家的感覺。他覺得我沒有煙火氣,嫌棄我太像高不可攀的仙子。」宋希音氣得發笑,「難道謝湘蘭就像人了嗎?我想與他離婚……可是徽寧該怎麼辦,她才一歲大,她甚至看不見東西。」
江藜忽然惱恨自己在人情世故方面並不通達,也惱恨自己常年遮掩情緒而早忘了該怎麼安慰人。
江藜憋了須臾,只說出來四個字:「那就離吧。」
宋希音溫柔的杏眼裏滿是哀傷。
「離吧。我給徽寧當教書先生,不會教人欺負她。」江藜抿了一口茶水,「你一個名動海內的大作家,還怕養活不了自己嗎?」
江藜知道自己說的很理想化,雖然人們的想法已經在慢慢進步了,但是殘留的頑固分子,對於離異的女人也很不友好。
宋希音搖搖頭:「我再想想吧。」
「無論如何,我永遠在你身後。」江藜說了他平生說過的最大膽的話。
宋希音站起身,深沉地看向江藜:「逾蘅,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但是……」
江藜呼吸一滯,緊張地看着宋希音,就像在經歷一場很重要的審判,等待法官給出最後的判決。
「逾蘅,下輩子吧。」宋希音理了理鬢髮,努力作出一個得體又溫柔的笑容,「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但是太遲了,逾蘅。下輩子再告訴我,一定早點告訴我。」
「我送你回去。」江藜躲開宋希音的注視,不敢回答。
「不用了,我叫輛黃包車,也就回去了。」宋希音彎了彎柳葉眉,「……你要是後悔了,下輩子不再見我,也沒什麼。」
「什麼這輩子下輩子,別總掛在嘴邊上。」江藜蹙眉,「你這一生平平安安,長長久久,離下輩子還很遠。」
宋希音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在心裏說:應該不遠了,我已經油盡燈枯了。
江藜陪着宋希音下樓,送她到街上,看着她坐上黃包車。車夫剛抬腳,江藜忽然大聲對宋希音的背影說:「我不後悔。」
宋希音把黃包車的車棚往下拉了拉,在車棚的陰影里無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