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肆

1.4.肆

他們是彼此的噩夢,而夜又那麼長,所以註定要折磨一生,誰也解脫不掉。

謝沅芷嫁進江家以後,發現了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看似琴瑟和鳴的公婆實際上卻淡如陌生人,比如江藜的朋友從來沒叫過他的字,比如江藜作為一個大作家卻有一個緊鎖的畫室。

江藜的字,彷彿是一個禁忌。

熟稔的人喚他的名,陌生的人尊稱一句江先生。作為既熟悉又陌生的妻子,謝沅芷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每每開口,只是怯生生地看着他,然後沒有任何稱呼,直接開口說話。

江藜對於謝沅芷,永遠都是那麼不冷不熱的。在物質上讓她過得舒服,但是只要交談,總是要故意刺她的靈魂,好像在用全身的力氣警告她:你死心吧。

楊拾熹也嫌棄過謝湘蘭是包辦的妻子,嫌棄她裹小腳,嫌棄她不摩登。但在新婚之夜見到謝湘蘭出眾的臉,態度便即刻變了。

謝沅芷的伯母張氏在她出嫁前信誓旦旦地對她說:男人就是喜歡漂亮的女人,你這張臉美得不可方物,他一定會對你好。

謝沅芷不敢說自己和宋希音誰更美麗,但顯然江藜並不為女色移心。

宋希音還有半個月就要成婚,謝沅芷得知后感到些許放鬆:等她嫁了人,江藜就可以放手了。

接連十天,宋希音都來江藜的畫室,由江藜給她畫肖像。

謝沅芷想不通宋希音對於江藜是什麼態度,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若是喜歡,為什麼要嫁給胡知謹,若是不喜歡,又為什麼總找他畫肖像。

江藜一邊為宋希音畫像,一邊和她閑談。

「我看過那篇文章了,寫得很好。」江藜心中苦澀。

宋希音是天真的天使,字裏行間全然是對於愛情的信任。但江藜想起胡知謹給自己的信,總是不免但心。他和胡知謹都是冷漠而心狠的人,只對所愛柔軟。

「但是愛情真的會一輩子不變嗎?」江藜這次作畫之時沒有戴單邊眼鏡,他不需要藉助眼鏡來看細節,宋希音的一切早就刻在他心底了,「你這篇文章,我總覺得虛幻。我覺得,這對佳人才子,走不到白首。」

「江逾蘅,別這麼悲觀。」宋希音不滿地癟癟嘴。

原來是字逾蘅。

謝沅芷靠着牆,站在畫室外,羞恥地偷聽。

江藜沒有因為宋希音的稱呼而發怒。宋希音許久沒有叫過他逾蘅了,一時間有些恍惚。

「周玉珩已經死了十年了!怎麼還是這麼陰魂不散!」陳寧芝很少失態的大吼,但那一次不同尋常,「你懷念她,我管不著,但你怎麼能化用她的名字來做藜兒的字!」

江父的解釋很能自圓其說:「藜為蘺,是香草。蘅也是香草,逾蘅有什麼不妥嗎?」

陳寧芝的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什麼辯駁的話。

不知道江父此舉到底和他死去十年的心上人周玉珩有沒有關係,但件事在江藜得知后,就像扎進去一根刺一樣,再也拔不出來了。

原來刺痛兩個人那麼簡單,只需要看似美好的兩個字。

江藜抵觸自己的字,抵觸了很多年。直到他醉酒同宋希音提到這件舊事,聽了宋希音的寬慰,才能勉強不那麼膈應。

「江藜,你是你,周玉珩是周玉珩。」宋希音把江藜掛在一旁的大氅取下來,披在他身上,「逾蘅,是超越香草的存在。本義就是象徵美好,所以不要糾結和周玉珩有沒有聯繫。你只要記得……逾蘅,你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最後一句話宋希音說得極輕,但江藜還是聽到了,並且記了一輩子。

可能是從那聲溫溫柔柔的「逾蘅」起,江藜就徹底把一顆心交出去了。

「悲觀嗎?」江藜回過神來,「我也希望能有恆久不變的愛情。希望這份恆久不變的愛情,可以降臨在……你和知謹身上。」

「哈哈,這是你的祝福嗎?」宋希音笑了,笑容很明媚,是與謝沅芷那種羞赧的截然不同的自信,「謝謝你,逾蘅。」

江藜沒有接話,而是垂下頭繼續畫肖像:不要再叫我逾蘅了,再多叫一次,我就要變得自私了。

江藜故意畫得很慢,慢到拖了十天。

新娘子嫁人前是不宜拋頭露面的,江藜故意把宋希音能出門的十天全部佔滿。

最後一筆畫完的時候,江藜清醒地意識到,他以後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地給她畫像了,或者說,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地心悅她了。

「我很會畫眼睛的,希音。」江藜把肖像遞給宋希音,呢喃般低聲說了這樣一句。

宋希音沒有聽清,但也沒有追問。

她被肖像深深地吸引了,畫上的人與自己分毫不差,虛構的外景更是巧妙絕倫。畫中的她站在河邊,河岸上開滿了各種香草,那是對她最好的祝福,也是江藜不動聲色的私心。

「到時候,我會帶着其他賀禮去參加你的婚禮。」江藜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要祝賀你們,六年了,終成正果。」

宋希音笑得很甜蜜,很幸福。

江藜其實知道,胡知謹喜歡宋希音喜歡了六年,宋希音也是。是而他覺得自己從喜歡宋希音到如今只有四年時間,是遠比不上胡知謹的,是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見不得人的,是不敢也不能去拿到明面上爭什麼的。他只好祝福,只能祝福,希望胡知謹可以一輩子對宋希音好。

江藜送走宋希音,又把自己鎖進了畫室。

不可能不痛苦的,不在意也都是騙人的。

謝沅芷躲在窗外,偷偷看向屋內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的江藜,在快慰之中不免升騰起一陣心疼,心疼過後又不可遏制地嫉妒:為什麼他可以成全她,卻不能成全我呢?

江藜把以前的肖像全翻出來,憑着記憶給畫中人添上雙眼。

宋希音的柔情是屬於胡知謹的,畫里的宋希音的柔情,則是屬於江藜的。幾百張畫,有八年來他當面為她畫的,更多的卻是他憑着記憶默畫的。默畫的宋希音,竟然也與她本人分毫不差。

窗外的謝沅芷忽然自慚形穢,她沉默著離開了畫室,不再偷看,不再試圖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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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聞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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