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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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藻華美也好,用情至深也好,只因為他知道她心有所屬,所以不敢送比那個人寫得更繾綣的情書。

「母親,他不肯愛我。」謝沅芷趴在陳氏膝頭哭個不住,「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

陳氏比起尋常人家的婆婆,沒有那麼不可接近,也沒有那麼蠻不講理。她倒是很心疼謝沅芷這個兒媳婦,像疼女兒一樣疼她。

「我換了衣服,認同他的想法,可他就是……連一點點感情也不肯分給我。」謝沅芷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陳氏安撫地拍了拍她。

「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因為喜歡才產生的。」陳氏也知道上天有多喜歡折磨世人,「他愛什麼人,就由他愛去,等那人嫁了人,他也就該死心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要成為不能被替代的妻子。不要糾結虛無縹緲的感情,你真正擁有的,真正能依靠的,是你的身份,而不是旁的東西。」

陳氏,閨名寧芝。她也曾期待過夫婿的喜愛,但最後還是捨棄了這份奢求,變成了一個端莊溫婉而又無可替代的妻子。她把自己琢磨成了跟丈夫適配的形狀,現在又要把兒媳婦雕刻成能勉強與兒子合在一起的模樣了。

江藜站在門口聽到了全部對話,他抬了抬手,又放了下去,沒有推開關閉的木門,腳步輕輕地離開了。

江藜即使不認同,也能理解陳氏的努力是因為什麼。

他曾經在被罰打掃父親書房的時候,意外見到了一封信。那是他父親寫給一個女子的情書,也是一封沒能寄出去的情書。但在江藜看來,比起陳情,更像是在剖白自己的內心,寄託一份可笑的感情。

信的開篇是這樣的:卿卿,我很想你。我想為你寫很多很多信,好證明我有多想你,但每一封都不能寄給你。

江藜知道收信人必然不會是自己的母親,畢竟沒有一個稱呼是「寧芝」,可偏偏他父親把對方藏得很好,沒有寫出名諱,只是一口一個親昵的「卿卿」。曾經江藜以為父親是個實打實的老古董,像極傳統的男人一樣,不會耽於情愛,不會講直白的情話。但其實不是的,或許再守舊再堅硬的人,面對熾烈的感情,也會不由自主變得柔軟。

不去打擾的禮貌,不敢相爭的懦弱,江藜是從他父親這裏遺傳來的。

胡知謹的回信來了,他寬慰道:把矛盾的想法從腦中除掉吧。我該讓你努力不要辜負別人,但作為好友,我想讓你不那麼難過。如果一定要心狠,就狠到極致,傷害別人之後,不要也傷害自己。

你聽,多自私啊。

江藜嗤笑一聲,還是不得不認同胡知謹的話。

純粹的冷情人,不應該有太多愧疚。

江藜從抽屜里翻出來厚厚的一打書信。他把信一封封拆開,悉數閱覽。每一封信都是自己的筆跡,都寫滿了相思,也都沒敢寄出去。

希音,我不敢看你的眼睛,都說眼睛是心的門,我怕把對你的喜歡都通過眼睛泄露給你。

希音,知謹到底哪裏更好呢?他不會畫畫,文采也不如我,你為什麼要喜歡他呢?

希音,我不敢把這些信寄給你,我知道你心有所屬,故而不敢寄比知謹寫得更繾綣更深情的陳白,怕你見到之後會糾結,也怕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希音,我其實會畫眼睛,畫得也很好,但我不敢看你的眼。你眼裏裝着那麼多的柔情,但每一分都是留給知謹的,沒有一點一滴屬於我。我不敢看,我一看,心就在作痛,我不敢看。

江藜把信紙摞在一起,在搪瓷盆里生火,隨後把信一張一張送進火焰里。

每一字,每一句,在明亮的火舌下變得焦黃,發黑,最後成為灰燼,從世界上消失。

謝沅芷站在門口,沒有被江藜發現。她明明白白地看見所有信封上都是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希音親啟。

她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宋希音這個名字,在謝沅芷心裏留下一個烙鐵燙過一樣的痕迹。宋希音代表着謝沅芷一切不具有的東西:留洋,文采,新派,和江藜為數不多的溫柔與愛。

謝沅芷的堂妹謝湘蘭比她早嫁人一年,嫁的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堂妹夫楊景,字拾熹,為人十分濫情,雖留洋幾年,自詡新派,沒有納妾,但在外的情人是數不清的。他好像誰都愛,也誰都不愛。堂妹謝湘蘭憑藉一個兒子在楊家站住腳,享受着楊拾熹對於妻子的關懷。

每每想到他們二人,謝沅芷就會分外惆悵:要是江藜能像楊拾熹一樣濫情,她是不是就也能勉強分得一點點關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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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聞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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