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貳

1.2.貳

在一個人追隨光明的時候,往往不會注意到也有人像追逐光明一樣追逐他的背影。

「謝家四姑娘溫柔可人,模樣又是頂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身邊缺個知冷知熱的人……」

「我不娶她。」江藜跪在地上,脊樑卻挺得筆直。

「反了你!」江父一摔茶盞,砸在江藜的額角。

「他不想娶就算了呀!」江母陳氏一下子站起來,心疼地看着江藜額角流下的血。

「謝家與我江家相交百年,門當戶對,謝姑娘知書達禮,也知根知底,哪點配不上你?」江父指著江藜桀驁不馴的鼻子,語氣兇狠,但目光絲毫不敢落在那行刺目的鮮血上。

「既然謝小姐這麼完美,您娶了就是了。」江藜忽然笑了,笑得有點瘋狂。

「孽障!孽障!」江父一口氣沒喘勻,捂著胸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麼能這樣跟你父親說話!」陳氏焦急地為江父拍背,恨鐵不成鋼地指責江藜,「留洋幾年,把忠孝禮義全忘乾淨了啊!」

「謝四姑娘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江父氣呼呼地摔門走了。

陳氏囁嚅了片刻,一邊拿帕子擦拭江藜臉上的血跡,一邊輕聲道:「你留洋了幾年,就覺得我們都是老古板了。我知道,你看不慣,但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

江藜堅硬的心裂開了一個無聲的口子,他的目光猶疑起來,最後垂下眸子,僵硬地回答:「沒有。」

「既然沒有心上人,那就聽你父親的話,娶了謝小姐吧。謝小姐沒了父母,寄住在伯父家裏,過得不算好,謝世兄對你父親有恩,你照顧照顧他女兒,也是應該的。」陳氏長長嘆了一口氣,「人都是會變的,你好好待她,若是不喜歡謝小姐哪裏,教她就是了。你腦子裏那些新派觀點,我不懂,但謝小姐年輕,你教她,她會懂的……世上哪有真正就能天生一對的人呢。」

江藜閉上雙眼,又艱難地睜開。他發現這個世界好像失去了色彩,不論有沒有眼皮遮擋,都不會再明媚了。

「好。我來報恩。」江藜妥協了。

謝四姑娘謝沅芷坐着八抬大轎進了江府的門,她頂着蓋頭,靜靜坐在喜床上。江藜沉默地站在一旁,遲遲沒有接過喜娘手裏的喜秤,遲遲不去揭開新婚妻子的蓋頭。他的腦海里始終回蕩著宋希音輕柔又真誠的祝福:沒想到你結婚得這樣急,我趕不及回去為你道喜,只好在信里祝你新婚愉快。

「少爺,該揭蓋頭了。」喜娘忍不住出聲提醒。

江藜沒有回應。謝沅芷的手指攥緊,藏在袖口裏看不出來。

「你出去吧。」

喜娘只好放下托盤,離開新房。

「夫君你……」謝沅芷怯怯開口。

「我不愛你。」江藜的直白太過突然,令謝沅芷措手不及,「我可以像對待妹妹一樣照顧你,但你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是妻子。」

甜蜜徹底從謝沅芷心裏退場,她努力穩住自己:不要發抖,不要發抖。

「那為什麼要娶我?」強作鎮定的聲音還是在發顫。

「不得不娶。」江藜像是被戳到痛腳,突然刻薄地開口,「或許我可以更坦誠一點,我不能娶我喜歡的女子,只能被逼着娶你,這是不得已,是退而求其次。」

謝沅芷一把掀開蓋頭,淚痕浸了滿臉:「憑什麼這樣對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我的錯嗎!」

江藜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被謝沅芷傾國傾城的容貌驚到了,還是未曾想過這樣一個軟弱古板的姑娘也能爆發出不符合溫馴性格的脾氣。

弦綳得太緊,都會斷掉的。江藜沒有拉過弓,所以他不知道。

退而求其次,遑論是用來評價妻子,就算是評價商品,也會惹怒店主。江藜把全部的怨氣,都撒在了一個無辜的姑娘身上。

入夜,合巹酒如初,新房裏只有謝沅芷一個人。

江藜在院中枯坐到天明,他受過的教育不允許他刻意刺痛無辜的人,不允許他辜負他娶的妻,但不甘和報復卻壓過了愧疚,好像謝沅芷是他愛情不幸的罪魁禍首,好像欺負謝沅芷就能讓他得到什麼慰藉。

清晨,丫鬟來收喜帕。

江藜只是掃了一眼帕上的一點猩紅,和屋內桌上那根沒來得及收走的繡花針。謝沅芷立刻做賊心虛般把左手藏在身後,想要掩飾食指上那個小到隔着那麼遠其實不會被看到的針孔。

怯,怎麼那麼怯。

怯得像江藜小時候養過的洋人送的小倉鼠。

江藜甩甩頭,甩開不太美妙的記憶。

下午,謝沅芷站在書房門口,輕輕叩了叩門,舉起來一隻信封:「夫……那個,你的信。」

江藜幾步踏來,劈手拿過信封,熟悉的娟秀字跡讓他舒展了眉頭。他檢查了一下,信封完好無損,沒有被拆開過。

謝沅芷的身子顫了顫,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沒有看過,我不會亂拆你的信……」

江藜惡劣道:「你識字嗎?拆了也看不懂。」

謝沅芷紅了眼眶,聲音更加微弱了:「我識字的。」

江藜乜斜着眼睛看她,看得她踉踉蹌蹌地倒退著逃走。

信是宋希音寄來的,又祝了一遍新婚快樂,隨後說了不日就要回國,寫了一些在國外的細碎生活,最後請江藜給她畫一張肖像。

江藜認識宋希音八年了,出國後跟隨宋希音的選擇,也修的語言學。他們現在都是大名鼎鼎的詩人作家了,但宋希音卻清楚,江藜的天賦不在於文學,而在於藝術。江藜的畫作,遠比他幾近封神的文學作品更加優秀。

文人啊,骨子裏傲得很,但心卻很軟。江藜恐怕是因為不算純粹的文人,而像藝術家一樣,比文人墨客更多情,但對於他不在意的人或事來說,也更心狠。

江藜對自己說:如果謝沅芷不苛求情愛,自己可以像照顧妹妹一樣照顧她一輩子,就只當是在報恩。

世間大多事不能讓人順心如意,憑什麼要求一個妻子不能愛她的丈夫,憑什麼要求一個女孩子一輩子都要斷了對愛情的念頭。縱然江藜對待謝沅芷那樣惡劣,但謝沅芷對他的感情還是順理成章的。

他是把她從謝府那個火坑裏拉出來的人,她心存感激,滿是幻想。少女從不相信自己的真命天子不愛自己。

江藜在給好友胡慎的信中寫道:知謹,我可能註定要辜負兩個人。一個因我求而不得,一個因我求而不得。

他沒有明確斷句,但兩個半句意思截然不同,而他相信這裏的不同,胡知謹能夠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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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聞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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