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壹
她的溫柔盈滿人間,他卻只敢躲在陰影里偷偷地看。看她像鮮花一樣綻放,看她被人從枝頭采走,然後連偷偷去看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江藜有些費力地用眉骨與顴骨夾住單邊眼鏡,最後一筆落下,肖像被畫完,溫婉的女子躍然紙上。女子眼部矇著一層薄紗,調皮的光照在被高挺鼻樑抬起的薄紗下沿,在眼下投出一層淺淺的陰影。
「畫完了嗎?」女子聽到筆摩挲紙張的沙沙聲停了。
江藜輕輕眯了眯眼,把自己從肖像里拔出來,深沉地看着女子的側臉:「還沒有,再等等。」
「不擅長的事情,總要多練習才能做好。」女子聲音輕柔,聽得人不由自主地舒心,「眼睛雖被蒙住,但它始終都在這層薄紗之下。」
女子睜開雙眼,睫毛輕輕扇動,薄紗被帶得微微顫動。她隔着白紗,隱隱約約看到江藜一動不動的輪廓,卻沒有戳破他故意的停頓,而是彎了彎眉。
「我知道,但我不想畫。」江藜盯着她睫毛的細微的顫動頻率,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被擾亂了:宋希音,我會畫眼睛,我只是不敢看你的眼睛。
宋希音的眼中盛滿柔情,只是每一分每一寸,都不屬於江藜。
宋希音笑着摘下薄紗,正好看到江藜在手忙腳亂地摘眼鏡:「慌什麼,你戴單照又不難看。」
江藜把單邊眼鏡收進盒子裏:「戴了單照才敢保證細節一絲不差,摘了單照才能假裝自己畫工卓然。」
「你若是沒有繪畫天賦,就沒有人有了。」宋希音把薄紗疊整齊,輕輕放回一旁的托盤上。
「你……」
「我……」
兩個字疊在一起,江藜有些不安地笑了笑,低下頭在畫紙上籤下日期:「你先說。」
「我要成婚了。」宋希音頓了頓,「就在半個月以後。我想請你為我畫一張像,不蒙住眼睛的。」
「這麼……這樣嗎?」江藜垂下眸子,很快地換了語氣,作出欣喜的樣子,「那就先恭喜你了。畫像的事……」
「若你不想……」
「我可以畫。你來我這裏就好,但我可能要畫十天……」江藜打斷了宋希音的未竟之意,急促的語氣忽而慢下來,「我想送你最好的結婚賀禮。」
「江藜,謝謝。」宋希音起身,拿起一旁的手包。
「你我之間,客氣什麼。」江藜也緊跟着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知謹來接我,就不麻煩你了。」宋希音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又道,「我的文章在新月報刊登了,編輯說立意很新,你記得看看,可以提些建議給我。」
「我保證。」江藜目送宋希音出了門,又出了院子,最後邁上了胡知謹的車。
江藜久立回神,把肖像珍重地收好,又收拾了畫具,一抬頭正看到站在門口的怯生生的謝沅芷。謝沅芷破天荒地沒穿她那些繁複守舊的旗裝,換了一身清爽素凈但十分修身的旗袍,玲瓏曲線被勾勒得明顯,她為此下意識地將自己努力縮成不太起眼的一團。
更怯了。
江藜冷淡地掃了她一眼,對上她畏懼之中夾雜着一絲期待的目光,低聲道了一句:「東施效顰。」
謝沅芷本就單薄的身子像是被暴雨打過的孤荷,她顫抖得幾乎要站不住,只好用手扶住門框。她慢慢紅了眼眶,隨後失態地轉身,逃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