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妄之災
仇穎和錢堯,時常這樣鬥嘴。
她交接給錢堯的化驗項目,總是一團亂,光是開始前,準備工作,就得耗時良久。
錢堯一再核對,無奈地說:「資料對不上化驗品!」
要麼他費勁半天,完成化驗。
仇穎卻說:「不好意思,項目作廢終止!」
這樣的摩擦多了,大家開始不耐煩起來。
後來錢堯和向唯,走得更近一些,仇穎本來就跟着周士,對接項目,關係自然,也更近一層。
以前仇穎那邊,人手短缺,曾經帶着九生,外出過幾趟。
她這個人粗心大意,九生覺得,她喜歡裝腔作勢。
仇穎經常強調:「紙巾準備好了嗎?會面時間敲定了嗎?」
九生得一遍遍檢查,這些細節,然而輪到仇穎,卻頻頻出紕漏。
好幾次,兩人到達目的地,仇穎搜尋物品,努力無果后,沮喪地說:「合同忘帶了!」
合同這種機密的活,仇穎不會讓九生插手,結果她自己粗心大意,忘拿最重要的東西。
折騰次數多了,大家漸漸受不了,仇穎丟三落四的壞毛病。
經過夬礦石失竊事件,遇上和仇穎交接的事,更是能躲則躲。
和雙縫實驗室的人,相處起來,九生覺得,還是錢堯平易近人。
閑聊中,九生講起181大廈,一樓大廳的錦鯉和水池。
她感慨地說:「集團居然這般奢侈,使用那麼多水養魚!」
錢堯冷笑着說:「你以為,那是什麼水?那是人的尿液,凈化后的水。」
九生想起,自己還伸手,觸摸過錦鯉,頓時噁心得去洗手。
一會她反應過來,質問錢堯:「你是故意這麼說,騙我上當吧?」
錢堯不屑地反駁道:「你真是年紀小,什麼都不懂,這就噁心了,你現在喝的水,不是也一樣嗎?」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莫比烏斯湖早已沒有水源,你以為我們喝的水,從何而來?」
九生楞住了,她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她不願意多想。
很多人說過:「現在喝的水,經常有一股怪味……」
這樣扭曲的生活,已經過了多久,九生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錢堯看她神色異常,寬慰地說:「別想了,喝都喝了,大家都一樣,以後找到地下水就好了。」
提起水源枯竭,所有人都樂觀地認為:「我們很快,就會找到地下水,馬上就能結束,現在憋屈的生活。」
可是九生時常想起,克萊因塔的無邊沙漠。
她常常擔憂:「如果一直,找不到地下水,飛行器、科技都會失去動力,莫比烏斯湖也會變成,克萊因塔一樣嗎?」
因為嚴格的保密要求,雙縫實驗室不允許攜帶,任何新型通訊工具。
這裏與外界的溝通,依靠幾台老式固定電話機。
私人聯絡,可以拍電報,這裏的通訊設施,讓九生感覺,時間倒退了幾十年。
九生磨磨蹭蹭來到實驗室,只見自己桌上,放着一封電報,拆開來看,原來是以前的同學——小薔。
「三十餘載常起落,忽而一瞬至今宵;山巒變幻無窮盡,老友寒暄淚如潮。」
她們是老同學,多年來,雖然不在一個城市,依舊保持着聯繫。
九生看着電報:「親愛的小九九!」想起和小薔,那些年友誼的點點滴滴。
她們的友誼,開始於一個電話,本來兩人只是普通同學,小薔轉學后,她們便失去聯絡。
學生時代,總有許多百無聊賴的時光,那時候,遠方來電會成為,一個人心靈的寄託。
九生意外地在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來電:「還記得課堂上,一起偷偷看漫畫書的人嗎……」
原來是轉學到外地的小薔,跨越千里找到她。
女孩們說着悄悄話:「我在一個陌生環境,感覺苦悶!」
「我也是呀,學業上的壓力好大!」
從少年到中年,這通電話,一聊就是十幾年,持續到現在。
九生驚喜地發現,小薔來到同一座城市,於是她們約好,一起外出遊玩。
「哇,你又長漂亮了!」小薔依舊是那份熱情模樣。
老友相聚,九生也很激動,她們邊走邊聊,朋友之間,總愛互訴心事。
九生情緒壓抑,傾訴道:「你知道嗎?我被冤枉,偷盜礦石!」
她講起夬礦石失竊事件,明白朋友幫不上忙,只是希望從小薔那裏,得到幾句寬慰。
聽完九生的講述,小薔先是沉默,然後輕飄飄回了句:「你要搞好人際關係,你就喜歡凡事與別人不同。」
多年好友,九生和小薔,曾有過矛盾爭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有說你不好……」
她們大多數時候,憑藉多年的默契,總能很快和好如初。
小薔這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話,令九生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她們許久未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也是這樣邊走邊聊。
那時九生不慎崴傷腳,剛剛傷愈,就着急出來見小薔一面。
誰知一見面,九生被小薔,上下打量一番。
接着被她貶低:「你怎麼不穿高跟鞋,這樣看起來,你好矮呀!」
然而九生,明明在電報中提起:「真倒霉,下樓梯踩空,不慎崴腳!」
她感覺,這麼多年的電報來往,流於紙面,不知自己交心的朋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夬礦石失竊事件,這是九生,進入社會以後,獨自面對的,第一件人生大事。
九生憤慨地說:「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因此很想聽聽,別人對這件事的看法。」
她的聲音已經哽咽:「你哪怕罵我,蠢得背黑鍋,我也覺得,心裏好受一些……」
然而最好的朋友,十幾年的友誼,小薔卻認為,遇到這件事,居然是九生沒維繫人際關係。
九生猛地甩開小薔的手,怒吼著:「這是我的錯嗎?這件事的起因,就是我聽從上級安排,進入了倉庫幫忙,否則根本不會背上嫌疑。」
「搞好人際關係,這是人生,最大的偽命題!」
小薔驚訝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是隨口一說……」
每次她們發生爭執,小薔都會這樣找借口,企圖轉移話題,九生已經不想再聽她說話,決絕地離開。
何時起,她們從無話不說,變成拿着話筒,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九生說:「今天吃了香甜的水果……你呢?」小薔回答:「隔壁班的男生又向我告白,真煩……」
九生喜歡給自己起筆名,她把昵稱改成「翩若驚鴻」,小薔卻總喊她,很久以前的名字——傻丫頭。
一個朋友的走散,從她把名字,頻頻叫錯開始……
九生不再回復,小薔的電報。
一開始,小薔打電話給她:「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很孤單……」
後來小薔的電話越來越少,言語敷衍:「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
九生看出,她的心思早已不在,這段友誼中。
人生很多事,早有端倪,九生從茫茫電報中,找到那封——生日電報。
每年的11月4日,這是小薔的生日,九生總會挖空心思,送她驚喜禮物。
記得有一年,九生匿名送小薔禮物。
害她到處詢問:「這是誰送的東西?」
她們彼此也曾有過,摯友間,真情實意的付出。
九生想不通,為何輪到自己的生日,在萬分期待中。
她詢問小薔:「盼星星盼月亮,一年一次的日子,我們如何慶祝?」
小薔卻在電報里,不耐煩、敷衍地回復:「你這一年年過生日,要求真多,隨便慶祝一下嘛!」
她們曾經是同路人,但是將來要走的路,為人處世的態度,根本不是同類。
現在已經,走不下去。
九生淡淡地,回複電報:「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偶然分岔,一個路口,昔日朋友,散落在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