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指尖劃過我身體的溫度

第五章 你指尖劃過我身體的溫度

我的爸爸趙澤楷是m市一家上市公司的總經理,我的親生母親早已去世,後來爸爸娶了家裏現在的媽媽杜慧茹,我心裏叫她杜媽媽。

今天是我們舉家搬入m市的第一天,我蹲在寬敞明亮的院子裏和一隻貓咪玩耍,爸爸坐在一張躺椅上悠閑地抽著一根煙。

奶奶說,爸爸是因為認識了m市一位著名的心理學教授才不辭辛苦地把公司總部放在這裏。然而爸爸對外卻宣稱是因為和m市的某金融機構簽訂了戰略性合作協議,便於雙方深度合作才這麼做的。

我知道家裏人因為我的自閉症而操碎了心,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旦想要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沉默。

所以我的名字叫做趙默言。

杜媽媽和奶奶一邊麻利地收拾行李,一邊吐槽著爸爸是個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甩手掌柜,弟弟在灑滿陽光的院子裏撒歡:「太好咯,有院子就可以養寵物啦!」我溫柔地摸著貓咪柔軟的下巴,貓咪舒適地躺在地上享受着我的撫摸和正午的陽光。

喵~

貓咪突然警惕地跳了起來,豎起了身上的毛髮,警惕地看着門口。

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心急如焚地跑進了院子裏,見到救星一般地衝到爸爸面前。我收斂了笑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在父親面前晃來晃去並嘮嘮叨叨了半天,男人最終卻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努力。

「他居然不理我,他為什麼不理我?」

「因為他看不到我啊。」我忍不住對他說。

「我說什麼?看不到?」男人看起來有些驚訝。

「嗯。」我同情地點點頭:「因為我已經死了。」

「死了?!」男人吃了一驚,之後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我見怪不怪地安慰他:「很多人死了之後靈魂磁場依然會存在很久,但是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男人失落地嘆了一口氣,突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那你為什麼能看到我?」

「我也不知道,特殊體質吧。」我無奈地攤了攤手。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需要他的幫助。」男人突然兩眼放光,像是溺水的人見到了救命稻草:「你去和告訴他呀!」

「我沒法和爸爸說話,因為我根本不會說話。」我簡潔地打斷他。

「那我們......」男人愣住了。

「我們之間屬於磁場之間的交流。」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這是我多年來總結的經驗。從生下來到現在,我雖然可以和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交流。但面對人類時,我卻從來不曾說過一個字。為此爸爸帶我去了許多醫院,看了許多心理醫生,但終究都是無功而返。

「那你會不會寫字?畫畫?」男人依然心存僥倖。

我天真地搖了搖頭。作為一個先天性自閉症患者,我在人類世界唯一無師自通的事情,或許只有烘焙。

男人的神情突然變得落寞,他最後看了一眼悠閑地抽著煙的爸爸,最終頹然地轉身離開。這時,爸爸剛抽完手中的煙,興緻勃勃地提議全家人一起去陽明山郊遊。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天,陌生的城市,瑰麗的風景,新鮮的空氣,寬敞的柏油馬路以及明媚的陽光,都讓初次踏入這個城市的我覺得十分愜意。

當一家人爬山爬到半山腰想要休息一會的時候,弟弟突然叫了一句:「那是什麼?」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離山頂不遠的地方居然佇立着一所孤獨的硃紅色別墅,周圍雲霧繚繞,看起來十分神秘。

「荒山野嶺的,怎麼會有一所別墅?」爸爸皺了皺眉說道。

「會不會像《千與千尋》一樣,那是神明的世界?」弟弟趙陽興奮地說。

「這世界哪來的鬼神!」杜媽媽不悅地看了一眼兒子和丈夫,「好奇的話就去看看唄!」

「不行!不安全!」奶奶看了看荒無人煙的山頂,堅決地搖了搖頭。「算了吧,我瞧著也有點瘮人吧。」爸爸看了看杜媽媽,又看了看奶奶。「我想去看看!」弟弟抱着奶奶的大腿央求道。

「你不敢啊?那我自己去好了。」杜媽媽人生中最喜歡做的事彷彿就是和爸爸唱反調,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我......」雖說已經習慣了杜媽媽的連環懟,爸爸依然覺得自己一家之主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正當他整理思緒準備辯駁的時候,奶奶卻早已架不住孫子的軟磨硬泡:「算了算了,就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於是我們一家人就這樣開啟了人生中最魔幻的一次奇遇。走了不到半個小

時,我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山頂上的硃紅色別墅,只見那別墅門口立着兩座麒麟的石雕,在硃紅色大門上面掛着的門牌上有飄逸俊秀的行楷寫着「鳳麟閣」幾個大字。

爸爸輕輕地扣了扣那扇硃紅色的大門,那聲音就像是打破了一池平靜的潭水一般漾開去。

雖然晴空萬里,陽光明媚,站在鳳麟閣門口的我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身着漢服的女人眼眸深邃地望着我們,聲音清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有何貴幹?」

我們一家人看着眼前仙氣飄飄的女人啞口無言,爸爸更是被女人的美貌驚得目瞪口呆,杜媽媽則不屑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最終,天真無邪的弟弟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姐姐,我家裏賣寵物嗎?」

女人的眼神環顧一圈,最終卻落在我的身上,用只有我才能感知到的磁場對我說:「你被選中了!」

「選中了?」我完全聽不懂這句話其中的玄機,懵懵懂懂地跟着家人走進了這所神秘的別墅。

「請問各位想買什麼樣的寵物?」女人淡淡地問道。

「我想要蜥蜴!」趙陽第一個開口。

「不可以,換一個安全點的寵物。」爸爸的語氣不容辯駁。

「反正不論買什麼,最終都是扔給我照顧唄。」杜媽媽不滿地看看丈夫和兒子:「要買的話就買貓,比較方便。」

爸爸無奈地看着妻子抱怨道:「買條狗還可以看家護院,我養只貓做什麼呢?」

「養寵物我用得着那麼功利嘛!」杜媽媽可能從爸爸剛才目不轉睛看美女的時候就憋了一肚子火,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我看,我們還是買只倉鼠吧。」奶奶還是像往常一樣和大家不在一個頻道。

「我才不要倉鼠,一點也不酷!」趙陽扁了扁嘴。

「媽,倉鼠就是老鼠,身上很多細菌的!」杜媽媽也明確反對。

「貓身上就沒細菌了?狗身上就沒細菌了?」奶奶的倔脾氣也犯了,「我不管,我就想養倉鼠。」

「我也不管,反正我就要養蜥蜴!」趙陽梗著脖子固執己見。

「我才是一家之主,我說養狗就養狗!」爸爸無視吵吵鬧鬧的家人一錘定音。我無語地看着每天都在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吵不休的家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女人嫣然一笑,像是冰山中盛開的一朵冬雪玫瑰:「先生,我這裏有一隻寵物,或許能讓大家都滿意。」

「開什麼玩笑!」爸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真的嗎?」趙陽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女人,杜媽媽和奶奶則是一臉狐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不過,各位首先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許討論寵物的品種。」

我們隨着女人彎彎繞繞地穿過許多廊橋和大廳,終於停留在一間看起來非常古老的屋子面前,門上刻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符文一般的文字。

「麻煩大家進去之後不要說話,滿意的話點點頭就可以了。」女人一面叮囑道,一面輕輕地推開了那扇神秘的門。

一道燦爛的金光閃過,我不由眯起了雙眼,身上彷彿被溫暖的陽光包裹一般舒適。等再次睜開眼時,我看到一個少年慵懶地躺在一張金碧輝煌的床上,用一種睥睨天下的孤傲眼神審視着我。

他長得可真好看,精緻如畫的五官,熠熠生輝的金色眸子,只不過嘛......我突然紅著臉低下了頭,因為他居然沒穿衣服。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少年彷彿也意識到有什麼不妥,故作淡定地披了一件長袍向我走來,用一種隨意的語氣對我說:「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是什麼呢?我想起爸爸看着我時愁眉不展的臉,奶奶看着我時躲躲閃閃的眼神,杜媽媽看着我時悵然若失的神情,然而最終回蕩在我耳邊的卻是媽媽離去那一天對我的囑託:「替媽媽好好地愛着這個家!」

「我的願望是,家裏的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幸福。」媽媽臨走前的話像是一種使命,讓我不得不把其他想法拋諸腦後。

「滿足願望的同時,我也要因此付出代價。」女人一臉肅穆地看着我。

「只要可以完成媽媽的囑託,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我一字一句地回答。

忽然之間,一張金色的羊皮紙在我面前緩緩升起,然而紙上的字我卻一個也不認識。不過這些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的手不知不覺地伸向了那張羊皮紙,只見上面每一個字都在閃閃發光,像極了夜空中璀璨的星星。

我閉上眼睛輕輕地按下去,只覺得有一股電流湧進了身體,有一點點痛,似乎有什麼神秘的力量注入了我的身體。這時我才發現,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竟都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並向女人拚命點頭。

我紅著臉仔細看了一眼這個與自己簽訂契約的少年,一頭銀色的披肩長發之

中,居然隱藏着一對毛茸茸的耳朵。我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摸了一下那雙耳朵,那觸感溫暖而靈動。

少年突然打了個噴嚏,傲嬌地白了一眼我:「別動我耳朵,癢!」

我只好慢慢地收回了那隻手,心中竟然有一絲戀戀不捨。看了看皆大歡喜的一家人,我不明白為什麼剛才還爭得面紅耳赤的家人突然對這麼一個奇怪的男孩子一致滿意。他們想要的難道不是寵物嗎?

「請問多少錢?現金還是刷卡?」爸爸早已迫不及待地拿出錢包。

「無需付費。」女人平靜地迎著一家人不可思議的眼神。帶着一臉懵逼表情的一家人走出別墅,緩緩地關上了那扇硃紅色的大門。

「我叫做趙默言,你呢?」我依然沉浸在剛才的尷尬與害羞當中,卻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名字。

「叫我小天就好啦。」少年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

傍晚的時候,一家人帶着新的家庭成員回到了家,然而沒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場全新升級的battle。

「他這麼威武霸氣,叫拿破崙好了!」爸爸話音未落,立馬被杜媽媽果斷否決:「他這麼可愛,叫kitty比較合適!」

「那是貓的名字好嗎,他明明是......」爸爸突然像是被蘋果核卡住了喉嚨一般說不出話來,我想到了女人對我們所說的那句「不可以討論他的品種」,大家應該是被那個女人施了什麼奇怪的法術吧。

爸爸半晌才恢復了語言功能,不耐煩地看了一眼爭強好勝的妻子:「我愛叫什麼叫什麼吧,反正我要叫他拿破崙!」

「他明明是......」杜媽媽也出現了和爸爸相同的癥狀,憋了半天才不容置疑地甩出一句話:「我就是要叫他kitty。」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叫他哥斯拉!」趙陽正拿着一堆變形金剛和小天玩得起勁。

「我們起的名字我可聽不懂,我要叫他福娃,有福氣的娃娃,好養活。」奶奶慈祥地看着正在玩耍的小天和孫子。

「拿破崙!」

「kitty!」

「哥斯拉!」

「福娃!」

百無聊賴的小天好奇地問了我一句:「他們在吵什麼啊?」

「給你起名字啊。」我望着小天精緻的面容笑出了聲,聽着那一個個古里古怪的名字,我突然覺得有些滑稽。

「你敢嘲笑我?」小天有些惱了。然而還沒等我回答,他就被爸爸一把抓住脖子:「來,拿破崙,我教我玩飛碟。」

看着小天傻乎乎地一次次把爸爸扔出去的飛碟撿回來的樣子,我被逗得哈哈大笑。爸爸驚訝地看着笑個不停的女兒,或許就連我自己也忘記了上一次開懷大笑究竟是什麼時候。

「goodboy!」爸爸看到歡樂的我,和小天玩得更加起勁了。

「吃飯啦!」杜媽媽望着院子裏孩子一般開心的丈夫,嘴邊不由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微笑。

晚飯很豐盛。紅燒鱸魚,土豆燒牛肉,清蒸螃蟹,番茄大蝦,還有香噴噴又熱騰騰的小雞燉蘑菇。

奶奶忙着把剝好的蝦和螃蟹放進孫子碗裏,趙陽的碗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媽,他自己會吃!」爸爸面色不悅地說道,多年來母親對孫子的偏心早已磨光了他僅存的一點耐性。

奶奶沒有搭理他,繼續把魚肚子上最鮮美的肉剔下來餵給孫子。杜媽媽則尷尬地給我夾了一條雞腿,柔聲道:「默言,多吃點。」

然而我卻毫不猶豫地把雞腿夾給小天,在家人瞠目結舌之際,我卻心滿意足地看着小天吃雞腿。

「好吃嗎?」

小天看着自己碗裏的雞腿,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那我吃什麼呢?」我扒了一大口米飯嚼得津津有味:「白米飯也很香啊。」

小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良久說道:「如果連我自己都過得不幸福,又怎麼讓別人幸福呢?」

我的心彷彿在這個瞬間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如果什麼事都只想着自己,只顧著自己的感受,身邊的人又怎麼會幸福呢?」

「其實,你也很想像弟弟那樣被家裏人捧在手心裏的吧。」

「我不配。我只是個沒用的累贅,拖累大家的包袱。」我的眼神逐漸黯淡下去,一層薄薄的水霧在眸子裏氤氳開來。

「對不起。」小天看起來有些慌張,但是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絲心疼。

「你沒有做錯什麼。」我調整了一下情緒,恢復了之前的平靜開朗。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都是有深層次原因的,我或許只能暫時緩解淺層次的家庭矛盾,如果我想要家裏每一個人都能夠幸福,就必須找出他們深藏在內心的秘密。」

「可是,沒有人喜歡和我講話。」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既然我與我之間簽訂了契約,那麼我和我之間是可以共享聽覺的。我只要靜下心來聆聽,就可以聽到其他人對我所說的話。」

小天吃完最後一口飯,自信滿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願望,我一定會幫我實現的。」

晚飯過後,我照例把剛剛出爐的提拉米蘇遞給書房裏的爸爸,還給正在做功課的弟弟端了一盤奶油泡芙。

突然,我看到小天正眼巴巴地看着大家手裏的甜點流口水。

「你喜歡吃甜點?」我詫異地看着那個秒變吃貨的傲嬌少年,不料他卻突然換了一幅臉孔說道:

「別瞎說了,我從不吃甜食。」

「口是心非!」我微笑着遞給他一本烘培手冊:「挑一個自己喜歡的甜點,我做給我吃。」

小天的內心似乎掙扎了一下,但立刻遵循本心地沉迷於那本色彩繽紛的書里。他突然指著烘培書興高采烈地叫着:「我要吃這個,少女的酥胸!」

我下意識地紅了臉,略帶尷尬地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部。小天一臉鄙視地看着我,指著冊子裏一種五彩繽紛的小點心說:「胡思亂想什麼呢,是這個,這個!」

我有些氣惱地白了他一眼,把做好的草莓慕斯端到客廳遞給正在追劇的杜媽媽,小天則乖巧地坐在杜媽媽身邊,對我使了一個眼色。

共享聽覺!我悄悄地回到房間,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我清晰地聽到了杜媽媽悵然若失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就好了。」杜媽媽似乎在對着小天訴說心事,「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動心了。他就像偶像劇里的男主角一般,帥氣,陽光,溫柔,貼心。雖然知道他愛的是我的閨蜜唐曉雅,然而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原來,杜媽媽是媽媽的閨蜜,杜媽媽當初和媽媽一樣熱烈地愛着爸爸。我屏住呼吸繼續聽着杜媽媽的心聲:

「儘管我很愛他,但我從沒有破壞他們的感情哦,我只是很享受和他們在一塊的美好時光。我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和他唱反調嗎?因為只有這樣,他的注意力才會偶爾從曉雅那裏短暫地離開,並集中在我的身上。於是,我慢慢地喜歡上了和他爭辯,只有在我們相互鬥嘴的時候,他的心裏才是沒有曉雅的。」

原來,杜媽媽喜歡和爸爸唱反調是因為太想得到爸爸的關注了。杜媽媽惆悵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如果唐曉雅沒有發生意外就好了。那樣,我會祝福他們一輩子,永遠躲在角落裏默默地祝福他們。然而她卻死了。我沒能控制住自己對他的感情,我總是對自己解釋,那個時候對他不離不棄是為了閨蜜唐曉雅,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有私心的。我甚至卑鄙地感謝過上天讓唐曉雅離開,讓我終於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去接近自己喜歡的人。後來,他不知是出於感激

還是為了孩子,居然向我求婚了。我得到了自己最愛的人,卻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唐曉雅得到了他所有的風花雪月,而我僅僅得到了他全部的柴米油鹽。我常在想,他真的愛過我嗎?我不確定......」

傻瓜,爸爸當然是愛着你的呀!我心潮澎湃卻始終無法發出一點聲音,只能任由杜媽媽繼續自怨自艾。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小天正用一雙金色的眸子靜靜地看着我。

「如果我可以講話就好了,我可以把杜媽媽的心事告訴爸爸,他們就不會爭吵了。」我失落地垂下了頭,「知道他們的秘密有什麼用呢?我又沒辦法告訴他們。」

「總有一天,我會回到人類的世界的。」小天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向我保證。」

我嘆了口氣,端著一碟杏仁酥走到奶奶的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並走了進去。

奶奶久久地看着我,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當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奶奶一把抱起小天說:「福娃啊,讓奶奶抱抱。」

小天一臉嫌棄:「這名字真是土得掉渣了!」

我不由笑着跑開了:「有福的娃,好養活!」

小天生無可戀地頂着一個老土的名字乖乖趴在奶奶懷裏,不料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居然流下兩行清淚。

共享聽覺。我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閉上眼睛凝神聆聽。果然,奶奶蒼老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哎,每次看到這個孩子,我就想起了曉雅。一想起曉雅,我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阿楷其實一直以來都在怨我,因為在曉雅難產的時候,我喊了一句『先保孩子』。自從曉雅難產去世后,阿楷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我。儘管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他依然不願意主動和我講話。我現在除了能用唱反調的方式吸引下他的注意力之外,根本連個和他說話的由頭都沒有。其實我心裏苦啊......」

奶奶突然更咽了,老淚縱橫:「不是我非要捨棄曉雅,是曉雅臨產前一天對我說,說有個奇怪的女人預言她會難產。那個時候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個。一旦出現了這樣的狀況,阿楷一定是會保大人的。可是她無論如何都想讓孩子活下

來......」

老人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繼續自言自語地說:「我當時根本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誰知道......」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淚水早已打濕了臉頰。媽媽,真的是難產去世的嗎?那麼童年時和我如影隨形的溫柔女人又是誰呢?讓我好好地守護家裏幸福的女人又是誰呢?一個可怕的想法如同利刃一般刺進了我的心。然而奶奶不為人知的苦衷,爸爸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

良久,小天才從奶奶的房間里出來,看上去一臉疲憊。我沖他招了招手,從剛剛烤好的小點心裏仔細挑選了一塊粉色的毫無瑕疵的卡馬龍遞給他。

「喂我。」他居然開始對我撒嬌,不過這樣子還真是可愛。

「憑什麼呀!」我假裝不肯,眼神卻笑意盈盈。

「因為實現你的願望太心累了。」小天哭喪著臉說。

趁着他說話張嘴的時候,我把粉紅色的點心塞進他的嘴裏,唇邊蕩漾著一抹笑意。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小天出神地看着我說。

「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我拿起第二塊點心餵給他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想對你好。」我不禁一手托腮,另一隻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小天毛茸茸的耳朵。

這一次,他沒有打噴嚏,而是溫順地閉上了眼睛,享受着我雙手落在耳朵上的溫度。

今天爸爸似乎回來得格外晚,回到家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卧室睡覺,而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

「爸爸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憂慮地看了一眼書房。

「沒事,包在我身上。」

小天靈活地擠進書房的門,之後我再次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爸爸無奈的嘆氣聲:

「拿破崙,或許我是這個家最貼心的成員了,他們只在乎我有沒有滿足這個需求,實現那個願望,只有我是真正關心我的感受的。我活得實在太累了!」

爸爸,難道是因為工作的事情在煩惱嗎?以前的我從未聽到他如此頹廢的語氣。

「他們都不知道,我剛搬家過來不久,公司就破產了。我那個不靠譜的合作夥伴把我坑慘了。說什麼大牛市要來了,又和我聊什麼內幕消息,我一動心就質押了公司的股份做了槓桿。結果呢?股災來了,股市裏的錢賠得一乾二淨,公司被別人強行收購了,合伙人也人間蒸發了。我都失業整整一周了,家裏人不但不知道,還每天和我抬杠,我真的心累啊!」

爸爸,居然失業了?杜媽媽已經做了很久的全職太太了,我是個不會說話的廢柴,弟弟還在念小學,爸爸是家裏唯一的經濟支柱。我想起不久前爸爸才花了很大一筆錢替我預約了那個著名的心理諮詢師,我想起年邁又體弱多病的奶奶,我想起一向都養尊處優的弟弟,不由愁容滿面:今後家裏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還好我在附近的工地上找了一份臨時工,每天搬磚賺點小錢。可是這根本是杯水車薪啊。馬上就要到給老婆上交工資的日子了,我該怎麼辦呢?為什麼我為了這個家付出這麼多,他們卻還是要和我吵,和我鬧呢,我的人生已經夠鬧心的了!」

爸爸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而更多的則是一種無奈。

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大家呢?為什麼要把事情埋在心裏而去彼此猜忌,互相傷害呢?為什麼呢?一股絕望從我的心中緩緩升起,我開始憎恨自己的無能,討厭自己的懦弱,更加反感自己總是像一個包袱一般拖累著家裏人。說什麼替媽媽守護好這個家,其實我自己才是這個家裏最沒用的人。

「別胡思亂想了。」小天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面前,溫柔地安慰我道:「討厭自己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接納,又怎麼可能敞開心扉去接納別人呢?」

我哭了,淚水大顆大顆地滑下,我恨自己知道了所有人的秘密卻依然無能為力。

這時我胸前一熱,原來小天把我攬進了他的懷裏:

「信我,我一定可以讓我,讓所有人幸福的!」

「真的嗎?」我淚眼婆娑地看着他那雙金色的眸子,一陣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瀰漫開來,我彷彿回到了那個被媽媽靈魂守護著的時代。

「謝謝。」我像往常一樣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我滿是創傷的心靈在一瞬間被治癒了。

第二天下午,奶奶顫顫巍巍地走到我身邊說:「孩子,下午我的心理輔導老師會來,好好配合治療。」

我利索地收拾好廚房,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我順手給下午要來拜訪的客人準備了茶點。看着手裏那盤專門給小天做的卡馬龍,我的臉上露出幸福而滿足的微笑。我喜歡看他吃東西的樣子,更喜歡看他淘氣可愛的樣子。

小天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開朗、活潑、陽光又自信,而我卻是一枚硬幣的反面,膽小、怯懦、自卑又封閉。

然而當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愣住了。

在院子裏那一樹燦爛的櫻花下,小天正心醉神迷地抱着一個清秀美麗的女孩子。櫻花落在她烏黑的秀髮上,她卻用一種充滿底氣和自信的微笑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從未想過,一向傲嬌的小天,居然也會如此卑微地祈求另一個人。

女孩溫柔地用雙手環住了小天的腰,溫柔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里。

不知不覺中,眼淚早已順着我的臉頰流下來,落在手裏的卡馬龍上,原本光滑亮麗的點心上悄然留下一點一滴的凹痕,彷彿是一個個無法抹平的傷疤。

為什麼哭呢?我自己也不明白。他明明只是來到我的身邊,只是遵循契約幫助我實現願望而已。他有着更加廣闊的世界,也值得擁有更好的女人。

門鈴響了,我擦了擦眼淚走出卧室,看到一個黑髮黑瞳的年輕男人正在和奶奶交談着什麼。

「你就是趙默言,是嗎?」男人溫柔地沖我微笑,明媚的微笑讓我有一種想要傾訴的慾望。

他一定就是爸爸不辭辛苦請來的心理諮詢師。

奶奶回房間睡覺了,客廳里只剩下我和這個叫做朱煜霖的心理諮詢師。

朱煜霖推了推金絲邊眼睛,用柔和悅耳的聲音說了句:「你可以叫我朱醫生。」我回了回神,略有些心神不寧地看着朱煜霖。

「你貌似有些不開心?」朱醫生雲淡風輕地看了看茶几上那盤被淚水打濕的點心。

「嗯,最近有很多煩心的事情。」我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努力不去回憶剛才看到的一幕。

「失戀了?」朱醫生把胳膊架在茶几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你,居然可以和我交流?」我驚訝地看着朱煜霖,做了這麼久的心理輔導,我還是第一次能夠與心理輔導老師進行順暢溝通。

「你之前的心理輔導老師都不夠專業。」朱醫生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迎春花,而我正在這種淡淡的溫柔下一點點卸下心防。

小天和那個少女深情款款的畫面在腦海中再一次閃過,而我卻坦然地回答:「可能因為自己喜歡的人愛上了別人,心裏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放着如此天真純潔的女孩不喜歡,看來這個人很沒有眼光啊。」朱醫生目光中閃過一絲嘲諷。

「不是那樣的。」我的情緒逐漸平復,「那個女孩比我漂亮也比我優秀,他喜歡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你怎麼辦呢?」朱醫生略帶同情地看着我。

「我,我大概會躲在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繼續默默地喜歡着他吧。」雖然心裏還是有一點難過,但是如果能夠看到小天幸福的模樣,我依然覺得十分欣慰。

「哦?」朱醫生有些意外,「即使他一點也不愛我,你也不會介意?對他也沒一點怨恨?」

「他有權利選擇比我更好的女孩子,我又為什麼要怨恨他?」我的反問倒是讓朱醫生無言以對。

「他沒有愛我的義務,但是我有愛他的權利。只要他是幸福的,我想我也會替他感到幸福。」我憧憬地看着窗外,不知小天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約會回家呢?

「你真是個特別的人。」朱醫生把身體靠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您能否告訴我,為什麼我無法與人類進行溝通呢?」我認真地詢問道,「這對我而言很重要。」

「那是因為你從內心並不喜歡人類,所以習慣於對他們關閉心房。」朱醫生不假思索地說。

「不,我喜歡人類。就像我喜歡看爸爸抽煙的樣子,聽杜媽媽看電視時的傻笑,聽奶奶在我耳邊嘮叨,還有看着弟弟無憂無慮的樣子。」一想到自己的家人,一抹生氣勃勃的笑容在我充滿稚氣的臉上綻放開來。

朱醫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可思議地問:「你真的喜歡你的家人嗎?」

我回憶起一家人吵吵鬧鬧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卻又瞬間釋然:「雖然他們經常都是吵吵鬧鬧的,但我知道他們彼此是很在意對方的。說實話,我不喜歡他們吵架,但是我知道他們也有自己苦衷的。我是真的很想和其他人正常溝通,我想告訴他們事情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我想告訴他們有困難大家可以一起承擔。」

「想要恢復與人類溝通的能力,你就必須去面對我封閉內心的真相。你有勇氣去面對嗎?」朱醫生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有。」我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去面對一個自己曾經排斥了無數次卻不得不去面對的現實。朱醫生的微笑好像那條誘惑亞當和夏娃吃蘋果的蛇,但是我已經別無選擇。

我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朱醫生用他那雙滾燙的手抓住了我的手,閑庭信步地走入暗影之中。

當再次見到光亮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手術室門口。爸爸、杜媽媽和奶奶焦急地看着手術室的大門,只不過他們看不到我的存在。

突然,一個醫生匆忙地走了出來,面色嚴肅地對爸爸說:「情況很危急,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

還沒等爸爸開口,奶奶條件反射般地對醫生大喊道:」保孩子,保孩子!「

「等等!」沒等爸爸反應過來的時候,醫生已經再一次進入了手術室。

爸爸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和冷漠直視着奶奶,一旁的杜媽媽一把扶住面色蒼白的奶奶,輕聲安慰著:「阿姨,一切都會沒事的,放心吧。」

不久之後,手術室的燈滅了。

門緩緩地開了,疲憊的醫生滿懷歉意地說道:「很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

爸爸發瘋一般地衝進手術室,然後我看到了剛出世的自己,還有臉上掛着微笑卻永遠離開了人世的母親。爸爸久久地佇立在媽媽的病床前,像一尊失去活力的雕塑,許久之後他的淚水磅礴而出。

杜媽媽上前握住他冰冷的手,卻被他一把甩開。奶奶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兒子的時候,卻發現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和陌生把她與兒子隔離開來。大家都沉浸在媽媽去世的悲痛里,沒有任何一個人,過來瞧一眼這個剛剛出世的嬰兒。

她是那麼脆弱無助地躺在床上,她是那麼孤單寂寞地望着天花板,她又是那麼心懷期待地渴望着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起。

原來,她是一個一出生就被世界遺忘的孩子。

原來,她的降生並沒有給家裏帶來幸福和快樂,留下的只是悲痛和陰影。

原來,她才是造成一家人矛盾的根源,痛苦的源泉,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她,他們應該不會有這麼多的煩惱。

在她剛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因為被整個世界所遺棄而永久地關閉了自己的心房。

「如果那個時候活着的是媽媽就好了。」

我曾經討厭過自己的軟弱無能,憎恨過自己的平庸無力,然而此時此刻,我在人生中第一次徹底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那個時候活下來的是媽媽,爸爸他們現在一定很幸福。」

「你可以選擇改寫歷史。」朱醫生淡淡地看着我。

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我帶回17年前?我望着眼前這個男人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等待着我的抉擇。

如果自己沒有出生,媽媽就不會死,大家都會活得很幸福。比起如此脆弱無力的自己,讓媽媽活下來一定是對所有人而言更好的選擇。

「我選擇改寫歷史。」我麻木地對朱醫生說道。這時,我的耳邊卻響起小天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如果我自己都不幸福,又怎麼可能讓其他人幸福呢?如果我自己都不能接納自己,又怎麼可能敞開胸懷接納別人呢?」

對不起,小天,可是我真的接納不了這樣的自己。

我流着淚再一次被黑洞所席捲,消失在無限的陰影中。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泡在羊水裏,四周一片黑暗。媽媽溫柔而驚訝的聲音突然響起:「是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雖然我們初次見面,但是現在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要仔細聽好。」

這個聲音為什麼如此耳熟?只聽她清清楚楚地說出一段對我而言無比殘忍的話:「明天的手術台上,你將會遭遇難產。你和你的女兒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如何抉擇,是你自己的選擇。」

「如果真如我所說......」媽媽的聲音反而變得平靜安詳,「我希望活下來的人是我的女兒。她還沒有看過初生的太陽,還沒有看過滿天的繁星,她還沒有嘗過一口甘甜的乳汁,怎麼能就這樣消失呢?我這輩子有阿楷的愛,死而無憾了。可是我的孩子,她連人世間最美的愛情都沒有體驗過,怎麼可以就這樣消失呢?」

就在媽媽喃喃自語的時候,奶奶的聲音突然響起:「小雅,我剛才和誰說話呢?」

「媽,我能否答應我一件事情?不,我必須要答應我!」

人世間最美的愛情,是什麼?我腦海里突然湧現出小天那張精緻而俏皮的

臉,身體內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痛,難道以後都見不到他了嗎?如果能夠再見他一面,那有多好......

「默言!默言!」

我緩緩地睜開雙眼,卻發現眼角依舊殘存着從十七年前帶回的淚痕。而這身體的溫度和溫暖的懷抱是......

「小天!」我虛弱地望着滿臉淚痕的小天:「你怎麼哭了?」

「我......」小天更咽著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沒那回事,我很開心,因為我見到媽媽了。」

我回憶起臨產前的媽媽,滿臉都是幸福:「媽媽說,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事情,就是愛與被愛。媽媽說她已經擁有了爸爸的愛,雖死無憾。可是我呢?還沒有享受到世間最美妙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消失呢?那個時候我很驚訝,我本以為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家人的幸福,但是那一刻,我腦海里浮現出的人居然是你,僅僅是你......你開心的樣子,生氣的樣子,撒嬌的樣子,還有貪吃的樣子。」

「原來我是因為我,才回來的......」小天紅着眼吶吶地自語道。

「雖然小天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但是我依然會覺得能夠喜歡上小天這樣的人,很幸福。」

話音未落,我的嘴唇卻被一樣柔軟的東西堵住,一種奇妙的感覺遍佈全身。我輕輕地閉上雙眼,把身體貼在面前這個男孩的身上。

或許,這就是媽媽所說的人世間最美的愛情。

「媽媽,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謝謝我給了我生命。」

正當我陶醉在劫後餘生的幸福中時,客廳里爆發了一陣劇烈的爭吵。起因是趙陽問杜媽媽索要零花錢,杜媽媽卻把怒火全部發泄在爸爸身上:「我的工資什麼時候變成這麼一點了?怕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吧?」

「我胡說八道什麼呢!」爸爸憤怒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

不,不是那樣的!我衝到客廳,卻發現氣氛僵硬到讓我無處容身。

趙陽怯生生地在一旁小聲說道:「爸爸,媽媽,不要吵了,我再也不要零花錢了好不好?」

然而這時,大家心中積攢已久的怒火在瞬間點燃,早已無人去回想這場爭端的源頭。爸爸從書房裏拿出一份心理輔導報告,冷冷地說道:「默言之所以會得這種先天性自閉症,是因為她在潛意識裏排斥着這個家,排斥着所有的人。因為她永遠得不到我們公正的待遇,更加得不到她應有的愛!這些年來,我們的眼裏只有趙陽!」

「不,不是那樣的!」我在心裏吶喊,然而卻沒有人能夠聽到我的聲音。

杜媽媽心灰意冷地看着爸爸,緩緩地說:「原來我為這個家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被我完全否認了。我還能說什麼,我還能做什麼?」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紙離婚協議,含着眼淚對爸爸說:「自從嫁給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我只可能是我的妻子,卻永遠無法變成我的愛人。從我們結婚的第一天起,就沒有風花雪月,只有柴米油鹽,我覺得我對得起我嗎?我說得對,我對趙默言的關愛確實不夠,但是如此對待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我這樣的女人了!」

「我閉嘴!」趙澤楷看了一眼紅著臉,憋著淚的我,對妻子大吼道:「滾!」

我祈求般地拉住杜媽媽的衣袖,她望着我清澈的雙眸,輕輕地呢喃道:「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奶奶望着這個支離破碎的家,顫聲說:「我是不是也想把老媽也送進養老院呢?」

「媽,我......」爸爸怒急攻心,突然一跟頭倒在了地上。

「阿楷!」

「老公!」

爸爸的突然暈倒讓所有人手足無措,而我卻真切地感到一陣陰風從窗外吹了進來。趙陽突然驚恐地沖着窗外叫着:「怪獸!」

小天瞥了一眼窗外,拿起一支煙點燃,準確無誤地扔向了屋頂的防火器。水花灑在每個人身上的一瞬間,整棟別墅突然陷入一片火海。

「快跑!」小天催促着我。

我看了看驚慌失措的家人,果斷推起了奶奶的輪椅向門口衝去。杜媽媽扔掉了離婚協議,堅定地扶起丈夫,一家人在火海中艱難地移動着。

「前面就是大門了,加油!」小天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鼓勵着我。

然而,就在我們克服重重阻力快要接近玄關的時候,一個頭髮赤紅,形同火焰的人堵在了門口。

「我是誰?」我雙手張開護住家人。

男人用犀利的眼神掃了我一眼,背後一片刺眼的光芒中忽然衝出了幾隻火焰一般的利箭,居然朝着小天的位置飛了過去。

「不要!」

我本能地撲上去擋在小天身前,然而卻沒有被箭所射中。

身上如同第一次見到小天那般暖暖的。我睜開眼,發現那幾隻箭被小天用一個金色的光盾牢牢擋住。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永遠只想着別人。」小天眼裏滿是溫柔,緊緊地抱住了我,看不夠似地盯着我清澈的眸子,就像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第一次吃我做的點心的時候,第一次抱着我的時候,以及第一次吻我的時候。

他對着我露出了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默言,一定要幸福哦。」

「小天,不要!」

我隱約覺察到小天的意圖,卻無能為力。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然而卻被無形之中的某種力量一點點推離小天的懷抱,我和家人一起被包裹在一個金色的光球之中,慢慢地離開了那一片漫天火海。

「不要!」我望着火海里那個單薄的身影,淚水洶湧而出。

「默言,一定要幸福哦。」

耳邊傳來小天最後那句溫柔堅定的話語。我回憶起自己從十七年前回來時的場景。為了他,我放棄了讓媽媽復活的念頭,因為他,我孤寂的人生出現了繽紛的色彩。他就是媽媽所說的我生命中的摯愛,他就是媽媽所說的人世間最美的愛情。

望着那個自己深愛的身影越來越遠,我的喉嚨開始發出呼呼的聲音,終於用清澈的聲音喊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句話:「小天!」

全家人本來已經被金色結界驚得瞠目結舌,而我突然間的開口呼喊更是讓他們覺得不可思議。

「她說話了?」杜媽媽搖了搖身邊的奶奶。

「她在說什麼?」奶奶懷疑是自己幻聽了。

「小天?」趙陽望着火海里尚未逃出的小天,自言自語道:「難道這才是哥斯拉真正的名字?」

金色結界終於消失了,我瘋了一般地朝着火海中的別墅跑去,卻被杜媽媽緊緊拽住:「危險,不能過去!」

「小天,小天!」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回蕩在寂靜的夜空裏,久久不散。

旁邊的建築工地發動工人前來救火,一個男人無意中發現了昏迷不醒的趙澤楷,問道:「這不是阿楷嗎?」

杜媽媽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強壯的工頭:「我怎麼會認識我的丈夫?」男人詫異地看了一眼杜媽媽:「這些天他一直在我的工地打工啊。」

「我說什麼?」杜媽媽如遭雷擊,「他可是金鼎地產......」

「拜託,金鼎地產早就破產了,員工全部失業了。」男人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杜媽媽,「你家再窮也不能逼自己丈夫賣血啊?真是無情!」

「什麼?賣血!」杜媽媽呆若木雞地看着男人,失魂落魄間鬆開了我的手,我瘋了一般地向火海中奔去,不料卻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緊緊抓住。

「你找死呢!」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而我則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誰也不能阻礙我去見我最愛的小天!

「哎呦!」男人痛得大叫的同時,我感到脖頸一麻,失去了意識。

當我醒來的時候,一個警長模樣的人正在給家人做筆錄,胳膊上還貼了一條創可貼:

「我家寵物叫什麼啊?」

「拿破崙!」

「kitty!」

「哥斯拉!」

「福娃!」

警長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吵吵鬧鬧的我們,再次問道:「你家到底養了幾隻寵物啊?」

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道:「一隻。」

「拿破崙?還威靈頓呢。」警長小聲嘀咕了一句,繼續問道:「請問您家的寵物是什麼品種?」

「蘇格蘭牧羊犬,奶白色的,耳朵上有一塊黑斑。」爸爸飛快地描述著。

「老公?」杜媽媽摸了摸他的額頭,「kitty明明是一隻英格蘭折耳貓啊!」警長的助理阿哲剛剛記下了寵物的特徵,立馬被趙陽清脆的聲音打斷:「不對不對,爸爸還沒睡醒呢。我家寵物是一隻綠色的蜥蜴,大概有四公分長,身上有棕色的條紋!」

「福娃明明是一隻白色的小倉鼠啊。」奶奶納悶地自言自語。

「安靜!」警長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們家到底養了多少寵物啊?」

「一隻啊!」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好好回答,究竟是什麼品種?」警長似乎快要崩潰了。

「狗!」

「貓!」

「蜥蜴!」

「倉鼠!」

警長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你們一家腦子瓦特了嗎?」

「不,是一個男孩,他還在大火里!」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他大喊道。

「裏面還有人?!這麼重要的消息我們不早說!」他似乎吃了一驚,面色一沉。

身邊的助理也埋怨地看着大家說:「真是誤事!放着活生生的人不管,管亂七八糟的動物做什麼!」

兩人坐着消防車頓時消失在夜色里,而我能做的僅僅是淚流滿面地望着那片火海,祈禱著再一次看到那張精緻俏皮的臉,聽他再喊我一聲默言。

「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爸爸伸出手打破了沉默,接着是杜媽媽、奶奶和弟弟。

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然而我的小天卻再也回不來了。

火勢終於被警方合力撲滅,警長帶着一行人狼狽不堪地再次回到我們面前:「放心吧,現場並沒有發現什麼男孩的痕迹。」看着我們殷切的目光,他硬著頭皮宣佈道:「對不起,我們沒能在現場找到你們的拿破崙、kitty、哥斯拉以及......」

「福娃,福娃。」助理在一旁小聲提醒道。

「對,還有福娃。警方表示非常遺憾。」

「小天,我究竟在哪裏?」淚水再次充滿了我的眼眶,我的靈魂彷彿在瞬間被抽干。

自從開口說話的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與動物以及靈體交流的體質,取而代之的是,我終於可以和人類正常交流了。

我們一家人雖然日子過得清貧而忙碌,感情卻從未如此的融洽。所有的誤會和猜忌,都已在那個大火之夜被徹底燒光,每個人都能夠感受到彼此的理解與包容。

這個家庭從此不再有爭吵和紛爭,只有相互遷就與彼此理解。

我終於成為一個正常的人類少女,只是那段曾經和小天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卻成為我心頭永遠也無法忘卻的刻骨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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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雙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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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指尖劃過我身體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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