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龍辛

龍辛此人，其實骨子裏是帶着天家神族的驕矜與傲慢的，但是他的父親家教甚嚴，養得他明明看起來有理有度為人謙遜，舉止大方得體，卻與誰都保持着幾分距離感，平日裏總是帶着點冷冰冰的樣子。他的胞妹梵如就不同，她更像她們的母親多些，性子隨和，不拘小節，又天生自帶一股高貴的優雅從容，無憫雖與龍辛不合，卻與她十分聊得來。梵如雖然不會同她一起沒輕沒重的胡鬧，卻也經常在道課先生訓斥無憫的時候替她周旋求情。梵如身子不好，於修行一事上也沒什麼天分，只將將算個上仙，但是因為哥哥的庇護和她嫡女的身份卻也沒人敢低看她一等。她的父母也並未要求她像哥哥龍辛一般成才，只盼這個女兒能平安喜樂，一生無憂。

天界有傳言說嫡系裏是不會有雙生子存在的，母體並不能同時供給兩個孩子足夠的靈力，兩個胎兒發育不均，為了生存，一個總會吞噬吸收掉另一個的。看來所言非虛，梵如就是險些沒保住的那個，只是聽聞天族的太子妃懷着他們兩個時曾與鬼王有恩，鬼王以鎮魂石贈之以示報答，梵如也是因此撿了條命。雙生子降生那天，天降祥瑞，彩霞漫天，梵如出生後天界的南荒之地更是天降甘霖，恢復了生機，天帝龍顏大悅，對梵如這個孩子更是疼寵有加，更是親自渡了千年的修為給她。

只是當時沒人能預料到，龍辛的命盤也會因此不同。他其實本該是天界千萬年難遇的天才，是必將帶領天界一掃四海八荒的人。可龍辛的資質現今雖然在平輩中已屬罕見，卻離能一統三界還是相去甚遠。當然這都是后話。

龍辛總覺得都是因為自己，妹妹才會這般虛弱，平日對她很是疼愛，也因此無憫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敵意，像是生怕自己會將他的寶貝妹妹帶壞一樣。

龍辛和梵如的模樣隨了他們的母親，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他如今身量都已經長開，更是芝蘭玉樹不可方物。沒有女子會不喜歡這樣優秀又英俊的男子，無憫也是。她雖然不喜歡龍辛那副冷傲的性子，卻也是喜歡他的美色的，所以她經常忽略掉對方那能飛出刀子來的眼神，依舊我行我素的在兄妹兩個身邊打轉。星辰齋里喜歡龍辛的女子排著隊能從天門一路排到天宮之上的浮屠境去，那些女子更是恨不得撕了無憫，卻也忌憚着她上神的身份不敢真的跟她動手，只敢暗戳戳的給她使絆子，時常告她的黑狀。

無憫也不屑於與這些心懷鬼胎的女神仙去搞好關係，在她看來，一群不學無術整天把心思用在對付自己身上，明明有着不錯的根骨和出身，自身修為還不如梵如的人，不配自己去計較。後來不勝其煩，索性將自己的桌案挪到了星辰齋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布了陣法將自己和那些人隔開，眼不見為凈，這陣法上仙以下的神仙是看不見她的，她也看不見那些人。她於陣法一術上天分極高，那些晦澀難懂的古陣法她只需看一遍記載就能懂個七八分，自己琢磨幾日就能運用自如。法陣的門檻設在上仙也只是為了梵如罷了，對於無憫私自在學堂里設陣一事天界那幫子老古板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共工此次卻是罕見的贊同她，只輕飄飄的說了句，若是能讓她少受些干擾花更多心思去學習，有何不妥？那些人為了怕觸怒共工也只能閉嘴。

梵如雖修為不高，醫術卻很高明。星辰齋的結業雖不考醫術，卻也培養了許多優秀的醫者。無憫經常跑到冥界找人「切磋」，美其名曰實戰才是最好的歷練。她雖無敗績，卻也並不會總是毫髮無損，她每次受傷而歸梵如都會略帶責備的拉她到自己的住處幫她治傷，她也會同梵如講她的所見趣事，冥界的風土人情。梵如身子不好，只能待在天宮，但她對外面的世界總是嚮往的。

龍辛作為天界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也經常被他父親派至戰場領兵歷練。他所見到的冥界、人間都是殺戮血腥，爾虞我詐，極盡殘忍可怖。所以在關於冥界的這些事上他從不贊同無憫，只說她是欺騙梵如單純，替那些尋釁的冥界魔族辯駁。無憫每每都要與他爭論一番，說他一葉蔽目，見識太過片面，二人總是不歡而散。

後來無憫也總會給梵如帶回來些新奇的小玩意兒，梵如其實比無憫還要大上兩千多歲，兩人相處起來卻好像無憫才是姐姐。

龍辛對無憫其實也並非一直那麼討厭，他在天宮長了六千餘年，從未見過像無憫一般明艷妖媚又帶着一身邪氣的女神仙，只是無憫初入星辰齋那一日，天帝就曾找他談過，話里話外都有意學成結業后給他與無憫賜婚。這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讓他反感，連帶着看無憫也十分不順眼，總覺得她與那些女仙一樣，只是對他有所圖謀。

龍辛本是做好了將無憫當成空氣的打算的，只盼她與自己完全沒有交集才好，希望藉此讓天帝能改變主意為她另作安排。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與她那般親近，導致她總是出現在他的視線里，漸漸地他越發覺得無憫是那麼與眾不同，天帝賜婚的打算她應當並不知情。再後來，她的一舉一動都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後來也不是沒有想過，無憫是上神，若是結成仙侶對他的修為也是大有裨益的。

其實後來的龍辛想了解無憫這個人，想接近她，卻總是放不下面子，嘴上不饒人。梵如也不止一次的說，若是無憫能做她的嫂嫂就好了。他嘴笨，總會惹她生氣，星辰齋的每門學課他都學得很好，可唯獨沒人教過他如何取悅心儀之人，所以只能默不作聲的關心她。

一次無憫與上古凶獸麒麟大打出手，傷的頗重，還是龍辛將自己的心頭血化在葯里才讓她轉危為安，這些無憫並不知道，她只隱約龍辛好像對自己並沒有那麼深的敵意了，他雖還是那麼冷冰冰的樣子，無憫卻覺得這個人總在默默的關心着自己的，可能是看在梵如的面子上。

她若是那天沒有從那一堆咒術古籍里偶然抬頭遇到來偷偷聽課的禾兮，或許她真的能如天帝所想，安安穩穩承襲火神之位，為天界所用。可惜沒有如果，龍辛和無憫，註定萬劫不復。

幼時龍辛的記憶里，父親雖然對於他的教育十分嚴厲，其他時候卻對他們母子三人很溫柔，母親是個溫婉隨和的人，閑來無事就會研究一些醫典，妹妹雖然體弱倒也因為天帝的庇護能順利長大。他們有一位戰功赫赫的叔父——戰神翎風。他是天界的驕傲，手執雷霆萬鈞劍所向披靡。叔父每次打完仗回來天宮都會來看望他和妹妹，會從人間帶些好吃的零食給他們嘗嘗鮮，天宮的食物雖精緻，卻也寡淡無味。久而久之，他和妹妹就會日日盼著這個叔叔來。那時龍辛總想着，自己將來要成為戰神叔父那樣強大可以護佑一方的神明。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平淡的過下去，叔父卻在一次去妖族平叛之後就杳無音訊，與他同去的天兵折損嚴重，活着回來的天兵報信，戰神中計身受重傷下落不明。天界先後派兵下去搜尋十六次未果，翎風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翎風已經戰死的時候，他回來了，帶着一個身懷六甲的女狐妖。

他失了鬥志，請辭戰神一職，只想與那狐妖廝守。為表決心，他親手摺斷了萬鈞劍。那狐妖也承諾從此妖族再無北盟，狐族永不進犯他族領地。

翎風此次奉旨平叛的叛軍，就是以九尾狐族為首的妖族北盟。北盟首領狐族生性狡詐，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為禍一方許久，其他的妖族也是敢怒不敢言，他們修鍊邪術，會抓人間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做鼎爐，挖心食髓，尤其是初生嬰孩的腦髓。也會抓來其他妖族，用媚術抽干精元為己所用。其實隨翎風回來的那隻狐妖天帝認得，那是九尾狐族的祭司，闔族上下沒人敢忤逆她。她對洪荒宣誓承諾休戰，便絕不會食言，否則便會受到天罰，全族人都會灰飛煙滅。

堂堂天界戰神，居然會喜歡上一個狐妖，還是一個本該被誅殺討伐的九尾狐妖。

一時間，翎風從驕傲變成了恥辱。

天帝震怒，當即就要下手處死那狐妖，翎風以身為盾，生生受了天帝那滔天怒焰。他自知此事已無轉圜的餘地，只留戀的看了愛妻一眼，便祭出元神為她建了屏障，誓死護她周全。

他自覺對不起天界的栽培與厚愛，願以死謝罪，卻懇求天帝看在那女狐妖的腹中已有骨肉的份上不要為難於她。天帝終是顧念這個小兒子的，又因天界向來主張萬物有靈，上位者該有慈悲好生之德。若真的將整個狐族趕盡殺絕，恐怕也難堵悠悠眾口。不忍真的將他逼死，只放他與那狐妖離開了天宮。

後來天帝對外布詔：戰神翎風戰死，遺骸已殮於堯山。

失去元神的翎風與凡人無異，短短數十年便歿了。

那狐妖倒也痴情，生下了禾兮便殉情而去了。天帝本是不打算管這個孽種的，不知是誰傳出風聲，說戰神曾育有一子尚存於世，外人不知其中的細枝末節，只當戰神英勇戰死，現今有子嗣倖存乃是蒼天有眼，一大幸事。天帝無法，只能將禾兮接到了天宮中，卻從來對他不聞不問，也一直默許別人欺他辱他。

翎風與那九尾狐究竟有怎樣一段過往糾葛，又是如何生的情愫，龍辛自是無從得知，彼時年幼的他只知道他那英明神武的叔父都是為狐妖所害才會賠上了自己的前途與性命，連帶的他也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堂弟也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