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禾兮

第三章 禾兮

九尾狐之所以稀有,就在於子嗣繁育困難,要在娘胎里待足二百年才可發育完全。翎風死時禾兮在他娘親的肚子裏還不足百年,便被母親強行取出,雖是將自己全部的修為都渡給了這個尚未長成的孩子,卻也只能保他一命而已。她想殉情而去,卻有點捨不得這個已經有了自己神識的孩子,不想他還沒來得及在這世上看一眼就隨着她一起湮滅。禾兮是恨母親的,為何這般自私,只顧及父親,卻絲毫不在意自己生來就無父無母今後要如何活下去。她大概是沒想到,那些修為連帶着她的記憶,也一併傳給了禾兮,只是年幼的禾兮並不能理解母親的選擇。她既是要尋死,為何不帶自己一起,狐族並無他的容身之所,他身上有一半神族的血統,族裏那些長老只是收去了他的根骨沒有處死他就是手下留情了。禾兮也不是生來就是獨尾的,狐族收去了他的根骨,斷了他的尾巴,絕了他作為狐妖的修習之路。

某種程度而言,禾兮和無憫是相似的。他們的修行都是只能靠自己摸索,沒人教過他們何為正統,何為邪道。禾兮繼承了狐族天生的媚術,但他並不能完全控制這股力量,有時還會被這種媚術反噬。那時他尚且年幼,不知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麼,只當是自己得了怪病,雖時常發作卻也不會傷及性命,便沒有深究。再後來,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有人大肆宣揚起了他的身世,隱去了他的母親,只說他是天界戰神之子。

他以為天帝將他從堯山接到天宮去,就代表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可以有個家。但是到了天宮他才知道,這個下界人人嚮往的地方,早在那華美的外衣下,腐朽不堪。這偌大的天宮才是三界中最骯髒最齷齪之地。那些天生的神族或多或少知曉他的身份,便對他嗤之以鼻,任他多麼小心翼翼卑微的討好也不屑於多看他一眼。那些自己飛升上來的地仙,為了討好攀附這些位高權重的神靈,便想着法子的折磨打壓着自己。

然而天界到底靈力充沛,他的斷尾慢慢癒合了,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又長了一條尾巴出來。他生來不足,又活得辛苦,所以至今還是一副幼童的模樣,化形之術也用不好,盡了全力也收不住那對耳朵和那條尾巴。其實禾兮已經一千四百多歲了,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就是再不濟也該有少年人的身量了,為此就連那些跟着主子飛升被點化上來做灑掃隨侍的仙童都瞧不起他,時常扯着他的耳朵嘲笑他是個廢物,是個妖怪。

他看到神族的其他孩子都在星辰齋上學,修為精進的很快,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子嫡子也在那裏。據說那位天孫自小仰慕他的戰神叔父,將他視作榜樣。他也聽過許多關於父親的傳聞,他其實並不曉得自己的父親在天界是何種模樣,母親的記憶里,父親很溫柔也很愛她,並不是傳聞那種殺伐果決的冷血將軍。

傳言裏,父親死在了與狐族的那場戰役里,向來作亂的狐妖一族也傷亡慘重,狐族戰敗開始對天界俯首稱臣。但他們並沒有關於他母親的隻字片語,只說他是戰神之子,生母不詳。於是結合他的這副模樣和天帝對他的態度,有人猜測他只是戰神仁慈收留的狐族遺孤,並非戰神親生。有人猜測他母親是狐族派來迷惑戰神的妖孽,使了什麼卑劣的手段蠱惑了戰神才有了他。

呵,愚蠢的流言,事實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可那又如何呢?沒人會信他,人們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那次驚天動地的天雷劫,飛升了一位女上神,她被天帝帶去了星辰齋,禾兮也想看看這位升仙入道就是上神階位的女神仙究竟是何方神聖。關於她的傳聞多得不勝枚舉,她的特立獨行,她的張揚,不用特別留心也時常能聽到她的事迹,還有她的名字——無憫。

她並不喜歡上文課,故而文課時總會走神,卻也不曾缺席,文課的夫子共工並不喜人多,他乃是修為深不可測的上神,足以護得學子周全,所以上文課的時候星辰齋並沒有守衛。他身上有着神族的血統,出入星辰齋並不會觸發守衛結界,他就這麼偷偷的看了一眼,那個角落裏坐着的女上神。

他沒見過那樣的女子,明媚得讓人移不開眼,她就那樣懶洋洋的單手支著下巴,斜倚在桌案前發獃。司晨星君今日布的陽光可能施了法,不然為什麼照得她那麼耀眼好看。

後來他覺得那個女上神已經注意到了他,她只當他是個來偷偷聽課的孩子,不予理會也並未揭穿,卻不知他只是來偷偷的看她。

禾兮有意試探她,故意露出了點小小的破綻,將一絲靈力透過窗戶從她身邊慢慢飄過,他想引起她的注意。但是剛做完他便後悔了,她會告訴共工嗎?會將他置於眾目睽睽之下羞辱嗎?會嘲笑他不自量力嗎?

都沒有,無憫遠比禾兮想像中跳脫得多,她竟捏訣潛伏過來一把將他劫走了,還不忘順手給他貼了張禁言符。像是不放心怕被共工抓到,無憫抱着他一路飛掠而過,禾兮心脈生來不足,一時間氣喘不已。驚魂未定,卻發現她將自己帶到了瑤池殿——天宮之中位置最高的宮殿,也是離星辰齋最遠的宮殿。她穩穩的落在殿頂的琉璃瓦上,禾兮很怕高,看着腳下翻卷的雲海,禾兮不由自主的抱緊了無憫不敢撒手。

「啊,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小傢伙。」她的聲音里有着淺淺的笑意,禾兮連害怕都顧不得了,氣呼呼的鬆手背過身去不看她。

「別這麼叫我,我已有一千四百多歲,早不是小孩子了。」

雖然聽他的聲音猜到他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年幼,卻怎麼都不像已經一千四百歲的樣子,她一千四百歲的時候模樣早就長開了,咳,該長起來的地方也都長起來了。「知道啦知道啦,禾兮大人~」

「……」騙傻子呢?分明就是還拿自己當小孩子看。他想下去,卻看着那片雲海一陣眩暈,身形不穩直接摔了下去。他閉上眼抱緊自己,只聽見耳邊風聲烈烈,就這麼摔下去……會死吧……

並沒有如預料那般摔成一堆肉泥,他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她在他耳邊開口:「對不起,都怪我,你是怕高吧?」

他在她懷裏只覺得丟人,連眼睛都不敢睜,打算裝死到底。

無憫卻發現,這孩子麵皮薄得很,連脖子都染上了可疑的紅暈。

真是失策,果然並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喜歡坐在高處吹風的。好在瑤池殿平日裏十分冷清,只有天界在此設宴的時候才會分外熱鬧,倒也沒人發現他們兩個。

「你打算賴在我懷裏到幾時?」話是這麼說,其實她一點都不介意多抱他一會兒,他清瘦得很,又是一副幼小的身形,屬實沒什麼分量,閉眼紅著臉躲在她懷裏的樣子又特別可愛。但是不行,無憫怕再待下去她會忍不住對那毛茸茸的耳朵伸出毒手,她真是好想好好摸一摸。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摸人家耳朵,怕不是要把人嚇暈過去,看起來這孩子的心脈一副生來不足的樣子,怕是經不起這麼折騰。

果然那人聞言嚯的睜開眼,迅速逃開。

無憫招了朵雲施施然的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手足無措的小狐狸。

「男女授受不親,今日唐突姑娘非我本意,但……但也是你……在先……」那雙淺金色的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她,因着方才被拐走又被禁言的委屈,眼尾還泛著淺淺的紅色。

「哦?那禾兮是不打算對我負責?」他越是一副受了欺負的可憐模樣,無憫就越是想欺負他,她扶額,自己真真是為老不尊。

「不是的!」他急着解釋什麼,卻不知該怎麼說。是他高估了自己,做什麼不好偏要去招惹她,完全只能被她牽着走,她三言兩語就讓他丟盔卸甲無所遁形。

「逗你的,我並不覺得你佔了便宜,也並未打算要你負責。」那雙亮晶晶的眼真是好看,那條蓬鬆的尾巴也很可愛,真想帶回三途川藏起來。

「禾兮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他還欲再解釋一番,無憫卻岔開了話題。

「貿然將你劫來是我不對,我也只是好奇你為何要來聽那麼乏味的課,我想着就算偷學不是也該找些好玩的課來學么?」

「別的課有守衛,若是被發現,我會受罰的。」別的課你怎會那麼安分的坐在那裏,我又如何能這麼靜靜的看着你……

「求學一事你不必擔心,我會讓你正大光明的進星辰齋上課的。」這事倒是真的,不管前戰神與禾兮的母親究竟是做了什麼才讓天帝那個老匹夫如此待他的親孫子,禾兮總是無辜的,不該被牽連至此。

「你不必為了我得罪天帝。」禾兮心裏不震驚是假的,他們之間遠談不上有交情,硬要說也只是他單方面的關注她許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能為了一個初識不久的人做到這種份上。

「談不上得罪,最多算交易。你可能不知道,我雖飛升來此不久,卻不巧是個上神。」那邊禾兮心裏驚濤駭浪,這廂無憫卻是個沒心沒肺的,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呵,怎會不知道。可他還是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你……你竟是個上神?」

「嗯,只是我這上神摻了不少水分,我乃是撿了祝融的漏子。」無憫覺得禾兮果然單純,竟真的信了她只是初來乍到的鬼話。她初飛升不假,卻是上來便是一尊金光熠熠的上神,自然與旁的地仙不同。

「你倒十分坦誠。」他笑得眉眼彎彎,看得無憫心裏又是一陣躁動,真是太想摸摸他的耳朵了。這副幼齒的模樣,怎麼能這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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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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