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三

我叫蕭錦，小時候他們都叫我蕭兒，當年是壢族的靈女，靈女除了能找到自己的靈魚之外，在當年的我看來跟其他姐妹並沒有多少區別，我的父親是一個漁民，我是在船上出生的，聽說我出生時，木久湖一條靈魚跳上船，把它丟進湖裏又跳上來。這是靈魚認主的表現，父親不願靈女的身份給我帶來困擾便瞞下了這件事。可是隨着我長大，每次去木久湖浣洗玩耍遊船，靈魚總是圍在我的身邊，後來我的小姐妹知道了，阿森哥哥知道了，連首領都知道了。

首領非常喜歡我，他對我比對自己的兒子阿納還好，阿納跟我抱怨，父親對他老是板着臉，從來不願意跟他玩，卻願意花十倍百倍的時間陪我，給我買各種好玩的東西，帶我出寨子看風景，甚至把屬於阿納的耳飾送給我，他當時只是說帶上這個就是王家的兒子，我並不知道這個東西承擔着多大的責任，覺得好看便收下了，阿森哥哥還笑話我首領是想讓我做他的兒媳婦，呵，可比這榮耀多了呢。

十六歲以前，我的人生順風順水，爸爸媽媽很和睦也很愛我，首領大人像寵女兒一樣寵着我，我們壢族每個人都會唱歌跳舞，首領大人還讓最好的綉娘為我制了一套舞衣，每到盛大的節日我就和姐妹們去山上跳舞、對歌，我當然最喜歡和阿森哥哥對歌，爸爸雖然捨不得我，但十六歲一過就要把我許配給阿森哥哥，他笑話我說阿森這麼好的男子再不嫁就要被別個搶走了。我貌似羞赧實則樂開了花的低下了頭。

可是我最終沒有嫁給他。

十六歲生日那天，首領為我舉辦了成人禮，壢族所有的大戶都來了，他當眾宣佈我是壢族的靈女，將受到天地萬物的尊敬愛戴，是壢族最珍貴的的寶物，並親自為我梳上了髮髻，那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首領承諾給我父母最好的土地和房產，給阿森哥哥最好的武器和部隊。從此我將成為壢族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那天晚上首領沒有敲開我的房門。

首領敲門的時候，我還在擺弄他賞賜給我的衣服和珍珠。

「蕭兒，阿大可以進來嗎？」聽到是首領的聲音，我趕緊把東西藏在被子裏。爸爸說就算首領喜歡我，他畢竟是首領，不能壞了規矩。

我起身給他開門，恭敬了做了個禮，請他入座，並為他泡上了他賞賜的茶。

「我要把你送給漢王」他坐下后說的話，我這輩子都很難忘記，他要把我送給漢王，不是詢問，是肯定，不是嫁給，是送給，漢王，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那阿森哥哥怎麼辦」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抗，或者說我好像聽到他的話就認定自己的宿命一樣，首先想到的是阿森哥哥。

「漢王答應了我，只要把你嫁過去，就不征伐壢族，阿森是戰士，如果漢王征伐過來，他肯定要戰死的。」

漢王這些年來不斷征伐，南部的大部分部落要麼歸順，要麼被歸順，我原以為壢族藏的深，漢王肯定找不進來。

「阿森不會戰死的，他是最勇敢的戰士，」對於阿森哥哥我是自豪的，壢族近幾年平穩，和外族沒有戰爭，但是阿森的弓箭下逃不出一隻他想得到的獵物。

「他會死，若戰必死，他會死，阿森會死，我也會死，戰士們死光了之後，族民就被征服了，但如果把你送給漢王，他保我們永世安寧。」

「為什麼是我，我都已經有婚約了」我無力反抗「而且阿大您不是最疼我的嗎？」

「因為你是靈女，」首領似乎不忍心看我，偏頭說了這句話，靈女，這還真是我獨一無二的身份呢。

「阿大你是什麼時候決定把我送出去的？」我很絕望，眼淚止不住的流，生怕他說出從知道我是靈女就決定把我送走這種話。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漢使臣來到了這裏，拿你換我們壢族安寧，蕭兒，你要知道，阿大捨不得你走，但是作為靈女，你需要為我們壢族犧牲。」

「你從來沒教過我犧牲啊阿大」我第一次大聲對首領講話，不合禮數，但我顧不上了，我實在是難過。猝不及防讓我離開這片美好的土地，離開父母，離開阿森，離開阿大，去另一個環境面對完全不同的人，我捨不得也很害怕。

「明天早上，使臣就會帶你走，嫁妝已經給你爹了。」阿大轉過身，在門口停頓一下就走了，他大概把這次見面當做最後一次了。

首領走後，爸爸媽媽就來了，媽媽把婚服放下后安慰在哭的我，後來跟着我一起哭。

爸爸說：「蕭兒，你為我們家帶來了榮華富貴，我應該感謝你，但阿爸無能，保護不了你，你明天去漢王宮，一定要守規矩，對上要恭敬有禮，對下不能妥協，你是靈女，去了那裏絕對不能受欺負。以後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

爸爸教給我的話我是記住了的，他的道理從來沒有出過錯，「漢王宮的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你不能貪戀，不要爭漢王的寵愛，在宮中身體是被困住了，但你不能被外物困住自己的心，這樣你才能保留咱們壢族靈女的魂，懂嗎？」

當時的我哪裏懂，只會哭，按爸爸的話，今天我要哭個夠，以後就不能哭了。

父母陪我坐到天微亮，漢宮的轎子就到了院子口，梳洗打扮不過半個時辰，我就坐上轎子走了，我甚至沒有跟阿森哥哥道別，他現在或許還在他家歡喜地佈置我們的婚房呢。可是以後，那地方卻要迎接別的女人了，如果可以，阿森哥哥，我希望她沒有我好看。

迎親的漢臣叫做王鐸，他手下的人都叫他王將軍。我坐在紅轎上，聽外面的人如何思念他們的故鄉，談起故鄉，每個人的聲音里都充滿了輕鬆和自在，我是他們的任務，把我接回他們的故鄉就是他們的任務，思及此，我深覺命運是何等的悲涼，此去怕是無歸期，儘管阿大和爹娘給我講了很多大道理，但我實在是沒辦法走的乾乾淨淨。

「王將軍」這是我第一次跟漢人講話，雖然有悖爹教我的漢人的禮數，但我必須叫住他，「王將軍，容我下驕看最後一眼好嗎?」王將軍走在轎子的前方，除了女隨，離轎子最近的就是他了，應該能聽到的我的請求，但是他半刻還沒有回話。

「王將軍，希望你能讓我下驕再看一眼，自此別，我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來了，昨天晚上首領下令讓我和親，今日寅時就是你們的吉時，昨晚之前，我還深信我自己可以在這裏安穩的過一輩子，從來沒有珍惜過這裏的花花草草，沒有想過每天都能看到日出從今天起就看不見了。所以，如果你能讓我下驕看一眼，留住這裏的山川河流，我會很感激你的。」靜靜等了又一刻，他還是沒有回話，我都要以為他聽不見了。

「王將軍，如果你讓我下驕看一眼，以為進了宮我會照顧你，讓你陞官發財，保你榮華富貴」轎子已經走出了近一個時辰，如果再不停下來，我真的連最後的故鄉都看不到了，既然我是被送給漢王，那以後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給王將軍承諾，他定會下令停驕的。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念和恐懼，失禮落淚，身邊的女隨卻都在隱隱發笑。

又過了好一-陣，我已經絕望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都止不住，但又不能大聲的哭出來，難受的很，周邊的竊竊自語和輕聲嘲笑快要把我淹沒，一想到以後的日子都是這般的壓抑痛苦，我簡直噁心的想吐。

突然，周圍的聲音沒有了，女隨們好像全都走到了一邊，馬蹄聲輕輕的佔據了我的耳朵。

「蕭錦姑娘，恕我不能答應你的請求，女子出嫁，不能離轎，不能掀蓋頭。」王將軍的聲音清冷而嚴肅，不容置喙，沒有馬蹄聲好聽。

「蕭錦姑娘，自從你們的首領送走我們，有個男子跟着我們的隊伍一個小時了，不知道你要求回頭除了思念故鄉，是不是還想看見他。我可以當做不知道，但是你必須忘了他，你不能回頭。」王將軍的聲音真是比女隨們的還討厭，我不是想看見阿森哥哥，他以後會有更好的姑娘，會有更好的前程，首領都答應了我的，我一點都不是想他，只是想最後看看這本該我和他度過一輩子的地方。

「不是，我沒有想他，跟着的那個人我不認識」我必須強忍住淚水，死不認賬，皇宮裏容不下對皇上有二心的女人，我既然已經離開，就要完成阿大交代的事情，讓族民們免受戰亂之苦。

「這樣最好」王將軍輕聲發笑，「來人已經被我們趕走了，蕭錦姑娘莫要因思念家鄉，哭壞了身子」轎簾外遞進來一張手帕，「你手中的帕子不能臟，用這個擦。」

過了一陣，馬蹄聲還響在耳邊，我沒辦法讓他通融，便不再與他講話，希望自己能沉沉睡去，希望一覺醒來，也能變成他們這樣冷漠的人，不再傷心，不再害怕。

我快要入睡的時候，隱約聽到有人說：「蕭錦，我們這裏的晨光很美，有全天下最清麗的河山和最壯觀的日出，我懷念山後的姑娘如同你懷念情郎。」停頓了一下又說「京城也很美，那裏的榮耀會讓人忘記故鄉，希望你以後能幸福」伴隨着馬蹄聲寓去，我終於睡着，希望我以後能幸福，雖然奢侈，但何不假設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