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滕村小學

第七十章 滕村小學

壽海在馬陵小學工作三年半,調到離家近的蔣市滕村小學,離開馬陵時,已經畢業和在校的學生都來送他,好多學生依依不捨,不住地抹眼淚;春節期間,柳巧蓮姐妹還來何家莊給蔣老師拜年,送了一大塊自家醬制的黃牛肉。

滕村是個大村,小學規模也大,十個班級、十五個老師;校長葛海泉,中等個子,35歲,長穿件黑色或藍色中山裝,上邊小兜別一支鋼筆,閃著亮光的筆帽夾露在外面,格外顯眼。他家幾代貧農,爺爺重視念書,見葛海泉聰明好學,舉全家之力供他念到初中,解放后當了教師;葛海泉為人耿直,嫉惡如仇,愛提意見,從不給人留情面,人稱「葛大炮』。

這天早自習,教室里書聲朗朗,辦公室里很安靜,葛校長靠在椅子上看報,雙手舉著,報紙擋住臉,他一版一版認真看過去,翻頁時,報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壽海伏案批改作業,見到好詞好句,畫個圈,或在好句下划條紅色的曲線,見不通順或是錯別字,就紅筆打個叉或寫句話糾正一下;有個學生寫自己以前膽小,上課不敢發言,現在「在老師的幫助教育下,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

壽海一笑,在「肚子」上打個叉,旁邊寫道:「是膽子,肚子大了,沒用。」

「蔣老師,我要批評你。」坐在身後的葛校長放下報紙,身體坐直,態度嚴肅地說。

壽海一驚,轉過頭問:「什麼事?」

「學校不是幼兒園,以後不要把孩子帶來。」

「好的,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壽海點頭答應,轉過身去繼續批改作業。

滕村小學距離何家莊十五里地,四歲的泰平老嚷嚷着要來學校玩,要「去看看爸爸上班的地方」,壽海一推再推,想到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沒課,要去蔣市開會,便起早帶泰平來學校,準備下午帶兒子到蔣市街上轉轉,開完會一道回家。

過了一會兒,葛校長又語氣和緩地說:「偶爾帶孩子來也行,只要孩子不吵不鬧,不影響學生上課就行,不過今天有點特殊,下午全體教師到中心校開鳴放大會,給政府提意見,要高度重視,要集中精力把鳴放材料準備好,你寫了沒有?」

「還沒有,實在不知說些什麼。」

「報上有些文章可以參考,有些文章針砭時弊、入木三分,比如說工作冒進、民主不夠、外行領導內行等等都提得很中肯。」

早自習下課鈴響,老師們回到辦公室,大家有說有笑的,葛校長說:「大家靜一下,我說件事情。」

屋裏靜下來,葛校長清清嗓子剛要開口,見柯天紅沒來,皺起眉頭問:「柯老師呢?」

梅老師說:「好像在宿舍陪蔣公子玩呢。」

葛校長有些氣惱地說:「蔣老師,你去叫柯老師來開會。」

「好,我去叫。」壽海忙起身去宿舍。

柯天紅是去年剛分來的丹陽師範學校畢業生,20歲,人長得漂亮,性格開朗,眼下正跟壽海的表弟談戀愛,壽海表弟施根保是鶴溪中學數學老師。

壽海把柯天紅叫來,葛校長說:「下午的鳴放大會,我們學校要不要搞一個集體發言?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沒有人說話,不知是誰放了一個屁,臭味散開,有人笑道:「誰提前放炮了。」

康老師「噗嗤」笑了,別人也笑了,魏老師說:「別看別人,誰看別人是誰放的屁。」眾人又笑。

葛校長板着臉說:「大家嚴肅點,說說我們學校要不要搞一個集體發言?」

康老師說:「校長代表學校,葛校長一個人發言就代表了。」

魏老師說:「就各說各的吧,個人側重點不同,再說搞綜合發言也來不及了。」

「好吧,大家好好準備,好好鳴放,下午都不要遲到。」葛校長一錘定音,並再次強調說:「每個人都要鳴放,都要開炮!」好幾個老師聽到開炮一詞,又都笑了。

下午天氣晴朗,千萬里的藍天沒什麼雲彩;通往蔣市的大路幹得發白,坑坑窪窪處滿是細小的塵灰,掠過田野的風時而吹起幾縷灰塵,覆蓋到路邊的小草上。

壽海帶着兒子早早動身,泰平頭上戴頂小草帽,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不時用小手扶一扶頭上歪了的小草帽;到岔路口時停下來問一問路,然後繼續往前跑。

走了一半路程,泰平累得不肯再走,伸開雙臂要爸爸背着,壽海蹲下身子,將兒子背起,走了幾步,兒子要爸爸講故事。

壽海想了半天,看到河裏有一條蛇抬着頭在游,身後拖出長長的波紋,想到了一個故事,便開始講:古時候,浙江靠福建的大山中有一條大蛇,七八丈長,身體有水桶那麼粗,它吃老百姓家的牛羊,還吃小孩,老百姓又恨又怕。

有一天,大蛇託夢給當地縣令,在八月中秋節這天,它要吃十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若不給,便吃掉縣令全家,縣令嚇壞了,花錢買了四個女孩,又讓五個死刑犯用家中的女孩頂罪。

中秋節這天,縣令把九個女孩送到蛇洞口,大蛇出來把九個女孩都吃了,晚上又託夢給縣令讓他再送一個女孩。

縣令在全縣張榜買女孩,有個叫李誕的人,家中有六個女孩,最小的女兒叫李寄,她說:「你們生了六個女兒,多一個少一個都一樣,不如讓我去喂蛇,既省了家裏的衣食,賣了錢還可供養父母,也是好事。」

父母疼愛可憐的小女兒,不同意她的想法,李寄便悄悄地帶了一把劍,牽了一條狗去縣裏,又在縣城的街上買了幾個抹了蜂蜜的米團,來到大蛇洞口,將米團放到蛇洞口。

大蛇聞到香味從洞裏爬出來,大口吞食米團;只見蛇頭如筐,蛇眼如燈,李寄立即放出狗去咬住蛇頭,她上前用劍砍蛇的七寸,大蛇疼痛難忍,竄出來撞在樹上死了。

葛校長動身也早,他走得快,很快追上了壽海,跟在後面耐著性子聽完故事說:「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鳴放的內容想好了沒有?」

「我想了想,怕和別人重複,又想不出新的內容。」

「那你就先說,如海涅所言:我是一把利劍也是一團火焰,戰鬥開始了,我沖在最前面。」

「我當不了先鋒,還是先聽別人說吧,葛校長,你準備鳴放多長時間?」

「十分鐘吧。」

「太長了吧?一百多教師,一人三分鐘就要好幾個小時。」

「那就講五六分鐘,到時候你提醒我,沒人提醒,一說就說長了。」

全鄉中小學教師的鳴放會在中心小學禮堂舉行,會場氣氛熱烈,發言踴躍;葛校長慷慨激昂,滔滔不絕,贏得陣陣掌聲,壽海看着手錶到了六分鐘,便挺直上身向台上的葛校長舉起左手,葛校長沒有理會,壽海便左手手掌向下,右手食指頂着左手掌心,這是籃球比賽中,教練示意裁判暫停的手勢,在台上的葛校長仍視而不見,又興緻勃勃地講了五六分鐘,才意猶未盡下了台。

壽海的表弟施根保接着發言,他的開頭就新穎,他說「好的演講是越短越好,如女人的裙子;秋吉爾到一個中學給畢業生演講,內容就是四個字:永不放棄,講了四遍贏得熱烈的掌聲,不過長短要看情況,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很長就很好,短了就沒有意境,就不生動;鳴放的發言也不能短,短了就做不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施根保看的書多,學識淵博,他廣徵博引、談古論今,說到有些領導不重視業務,批評了拉瓦錫的革命不需要科學家,革命只需要正義的理論;說到除四害,他說麻雀不是害,麻雀吃的害蟲比糧食多,這是有科學根據的,等等。壽海看到柯天紅聽得很認真,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施根保英俊的臉;她身體前傾,臉上露出仰慕喜愛的神情。

發言的人多,會議時間大大延長,散會後,天已黑下來,壽海前去辦公室,泰平已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他把泰平叫醒,和施根保輪流背着往家走。

太陽早到了大山深處,明月照着藍天白雲,照在大小不一的村莊和長短不同的河流上;田野被銀光籠罩,草叢中有蟲鳴,樹上沒有鳥叫,除四害,麻雀嚇破了膽,見人逃之唯恐不速,別的鳥也害怕,無論大小皆噤若寒蟬,警惕又恐懼地看着人們不敢吭聲。

「表哥,你今天怎麼不發言呢?」施根保問。

「小學老師水平低,不敢班門弄斧,聽聽別人講,挺受啟發的。」

「葛泉海也是小學教師,講得多好啊。」

「他是領導、是校長,水平高,我不能比。」

「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次不用怕,政府讓知識分子提意見,就是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不是時間關係,我還要說。」

「你還要說什麼?說得不少了,言多語失啊。」

「報上有一首詩說:地球是個紅瑪瑙,我愛怎雕就怎雕,這不是吹牛嗎,帝國主義、資本主義佔那麼大地方,你怎麼去雕?都沒點領土觀念。」

「那是革命的浪漫主義,李白的白髮三千丈,真有那麼長嗎?這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法,不必苛求,更不必上升到政治角度去看。」

兩人輪流背着泰平,走過來各庄,施根保說:「你兒子挺聰明的。」

「一般吧。」

「你別謙虛,我看得出來,你也別驕傲,這主要是表嫂的功勞。」

「什麼意思?」

「兒子的智力遺傳主要來自母親,所以處對象,講門當戶對是不對的。」

「怎麼不對?」

「門當戶對是說財,財多不一定有才,為了下一代,要找聰明有才的姑娘。」

「這不好把握。」

「好把握,像田忌賽馬一樣,要找下一檔的好馬,我的意思是,男人不找門當戶對的,降檔以求,找下一社會階層中的優秀女子,像你和表嫂這種情況。」

壽海問:「柯天紅可是聰明姑娘,你和柯天紅的事怎麼樣了?該談婚論嫁了吧?」

「她才畢業一年多,剛滿20歲,再過兩年吧,不着急。」

「她歲數小,你可28了,該結婚了;柯天紅是個出眾的姑娘,不少人盯着呢,你拖拖拉拉,中間萬一橫生枝節,你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不怕,我心裏有數,柯天紅是非我不嫁,我是南大的高材生,中學骨幹教師,丹陽縣有幾個?她對我是很崇拜的。」

如果不是天黑,壽海可以看到施根保九分得意、十分自信的神情,他覺得表弟有驕傲的資本,父母給了他一個好身體好外貌,還有一個好腦子。

他從小就聰明,小學和中學各跳了一級,考大學時成績是全省的榜眼,北大清華任選,他選了南大數學系,畢業后,數學研究所要他去搞研究,他卻想當老師,丹陽師範和省丹中都向他伸出橄欖枝,他不去,一心要回鄉;因為吳中只有初中,他去了蔣市鶴溪中學。

原先鶴溪中學在縣裏默默無聞,他去了兩年以後,學校高三的數學成績一躍進入縣裏的前兩名;從此鶴溪中學和施根保名聲在外。

數學枯燥無味,施根保卻講得生動有趣易懂,學生們都愛聽他的課;為了推廣他的教學方法,丹陽師範學校經常請他去講課;柯天紅就是在聽課時認識了他,愛上了他,她總是眼睛帶着濕潤、含情脈脈地注視着他,有時講完課來不及回家,施根保就住在學校旁邊的旅館,柯天紅去看他,向他請教問題,陪他散步,有時還彈琵琶給他聽。

有一次,一曲終了,柯天紅問:「琴,有誰能解音?」

施根保當即回答:「情難盡,愛郎不用金。」

柯天紅聽了臉紅得像晚霞一般,柯天紅接着又彈了一曲《山中只見藤纏樹》,施根保聽懂了琴聲中的意思,輕輕吟唱:「連就連哎,我倆結交訂百年嘞……」

柯天紅很是高興,放下琴,緊緊抱住施根保,眼中流出幸福的淚水。

夜風大了,天空中烏雲也多了,月亮在雲中穿行,滿天繁星變得稀稀落落躲躲閃閃;大河邊有一條漁船亮着燈,漁家姑娘悠揚的歌聲從窗口飄出來:「集上人不止一千,心上人只你一個,我的愛是天長地久,不是一時水花楊柳……」

壽海還想借題發揮再說幾句,背上的兒子醒了說要尿尿,壽海便放他下地,三個人站在田埂邊對着田裏的麥苗撒尿,尿完馱上兒子后,泰平又要講故事,壽海勸表弟的話只好作罷。

中小學教師鳴放會不久,葛泉海、施根保、沈濤等幾個在鳴放會上贏得熱烈掌聲的老師,因為振振有詞慷慨激昂的發言,又一次站上了台,只不過這次他們沒有了發言的權利,是接受中小學教師的批判。

一個小學老師指名道姓地說:「葛泉海,你說合作社不如互助組,互助組不如單幹,就是惡毒攻擊國家的政策!」

「我是單就有些地方糧食產量來說的。」葛校長辯解著。

「外行不能領導內行是不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可我也是從報紙上看到的。」

王宗臣26歲,矮胖身材,頭尖腮寬,讓人想起玉米窩頭;下巴上鬍子稀疏、淡淡的褐色,像荒原戈壁上帶刺的草,他家離滕村不遠,速成中學畢業后想來滕村小學當老師,因為水平太低,被葛校長拒絕了,他只能去了一所離家較遠的小學工作,他為此一直耿耿於懷,這次批判葛泉海,他覺得扳倒葛泉海的機會來了,很是積極興奮,跑前跑后又是揭發,又是高呼口號,領導讓他當滕村小學的校長,他高興得兩個晚上睡不着,洋洋得意地對人說:「不讓我來當老師,我就來當校長!」

新官上任,王宗臣有兩件馬上要辦的事,一是徹底整到葛泉海,讓他服服帖帖;二是把柯天紅搞到手,他想柯天紅想了很久了,曾給她寫了三封情書,都如石沉大海。有一次看戲,還趁著燈黑之際,伸手去摸人家的胸,還被柯天紅打了臉。

他覺得能把柯天紅弄到手,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也給了托派施根保當頭一棒,報自己被羞辱的一箭之仇。上學期運動會期間,中小學教師籃球比賽,王宗臣是小學隊的後衛,中學隊打前鋒的施根保對人說:「小學也真是沒人了,連武大郎都上場了。」當時引來一片笑聲,王宗臣則是又羞又恨。

王宗臣到滕村小學上任第一天,便召開全體教師會,宣佈對葛泉海的安排:「葛泉海不是校長了,不準再叫葛校長,可以叫名字或者叫老葛;葛泉海負責燒飯、燒水,打掃院子和廁所、看傳達室和打鈴,晚上巡夜等事務性工作;每周五下午4點,葛泉海做思想彙報,接受教師的批評教育。」

他還宣佈了另一項決定:「為了培養女幹部,蔣老師不再擔任教導主任,改由柯天紅擔任;大家有什麼意見?」王宗臣說完掃視了一下與會人員。

壽海說:「我說兩句,一是贊成柯天紅當教導主任,二是覺得老葛的工作多了些,可能忙不過來。」

「忙不過來再說,教導主任柯老師有什麼話說?」王宗臣身體靠在椅子上,身體輕輕搖晃,不時抖動翹起的二郎腿,抽煙時手夾在離煙頭遠的位置,一雙自命不凡的眼睛看着柯天紅。

柯天紅說:「我不能當教導主任,我剛參加工作,年輕沒有經驗,我還是先做好自己的教學工作。」

「不厚其棟,不能任重,年輕人要敢於挑重擔,在干中學,有困難找蔣老師幫助你。」

壽海說:「刀要在石上磨,人要在事上練,柯老師不要推辭,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探討,但是我還是覺得老葛的事太多了,怕忙不過來。」

王宗臣說:「太清閑了,怎麼進行思想改造?」

壽海說:「環境衛生不一定都要老葛管,學生有勞動課,讓學生來做,有利於培養學生的勞動觀念;老葛也沒做過飯,做飯做菜的事還是讓李嫂管吧,大家吃着也順口,不知我提得對不對?」

王宗臣說:「也好,吃飯關係到大家的健康,老葛要在飯中下毒就麻煩了,燒飯的事還是李嫂做,環境衛生不搞,老葛太輕鬆了。」

壽海說:「可以讓老葛繼續上圖畫課,他不教沒人教。」

「好吧,不過打掃廁所的事必須老葛來做,就這樣吧。」

葛泉海原先一個人住一間宿舍,現在搬到了堆放柴草、煤和雜物的庫房,屋裏放了一張單人床,床上掛一頂舊蚊帳,一張舊課桌,一把椅子,一個紙箱用來放衣服。

吃過晚飯,壽海去看他,見桌上放着剛畫好的一幅畫,竹籬笆旁有幾株菊花,空白處題著詩:「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窗戶開着,不停有蚊蟲飛進來,有被割后的青草氣味也隨晚風飄進來。

「你那天給兒子講蛇的故事是提醒我吧?」葛泉海抽著煙問。

「我哪有那遠見,看到河裏有蛇,就編了個蛇的故事,再說我也不認為鳴放的人是吃人的蛇呀。」

「原先想當人民大眾的牛,現在成了人見人怕的毒蛇了。」葛校長自嘲地說。

「若用蛇比,多數是沒毒的好蛇,咬幾口也沒事,真正的毒蛇還是少數,怎麼會有那麼多?我想今後會改正的。」

「王宗臣那狗東西,現在打柯天紅的主意呢,你給施根保提個醒,如果柯天紅沒改變主意,讓他倆把婚事趕快辦了,斷了王宗臣的念想;施根寶現在怎麼樣?你知道嗎?」

「他老家生產隊不接受他,吳中校長朱大仁是愛才之人,出面協調,落戶在皇塘西街生產隊,學校給他一間房,在吳中北門斜對面。」

看看時間不早壽海起身告辭,葛校長說:「以後沒事少到我這兒來,還是避嫌的好。」

「好。」

每天早上,葛泉海先打掃辦公室,掃地、擦桌子,然後燒水灌暖瓶,給老師們的空杯子倒上水,下午也是如此,有人笑着說:「待遇提高了,老校長倒水,不用自己倒水了。」

王宗臣每次喝水都燙得呲牙咧嘴,看看別人的水好像並不燙,他們都大口大口的喝水,他看葛泉海從窗前走過,前去打鈴,心裏罵:「狗東西!搞的什麼鬼?」

第二天上午,王宗臣裝作去五年級聽課,在教室後排坐了一會兒便出來了,看到葛泉海提着冒熱氣的大水壺走進辦公室,便站在大樹下,等他出來才進辦公室,他見別人的杯中都倒了水,開着杯蓋晾著,只有自己的杯子還是空的,一滴水也沒有。

快下課時,葛泉海又提着大水壺進了辦公室,一會兒拎着水壺到梧桐樹下打下課鈴。

王宗臣大步回到辦公室,見別人的杯蓋蓋上了,自己的杯子一摸燙手,氣得他大罵:「王八蛋!還跟老子作對!」

這天黃昏,王宗臣從家裏拿了四隻蒸熟的螃蟹,用報紙包着來到柯天紅的宿舍,往三屜桌上一放,說:「稻熟江村蟹正肥,現在的螃蟹最肥最好吃,你嘗嘗。」

柯天紅冷冷地說:「你拿回去吧,我不喜歡吃螃蟹,樣子難看,還橫行霸道。」

王宗臣取出一隻螃蟹,掀掉黃中帶紅的蟹蓋,從桌上的飯碗裏拿個勺子,挖出一大塊紅紅的香噴噴的蟹黃,遞到柯天紅嘴邊說:「樣子不好看,味道好極了,你嘗嘗。」

「我真的不吃。」柯天紅手一推,蟹黃掉在地上,王宗臣壓住心裏的怒火,從地上撿起蟹黃放進嘴裏說:「你不吃我吃,你就沒有這口福,我問你嫁不嫁給我?」

「不嫁!」柯天紅聲音響亮地回答。

「就沒有考慮的餘地?」王宗臣心有不甘地問。

「沒有!」

「你還死心塌地要嫁給施根保,不考慮考慮自己的前途?」

「不考慮了,我早跟他上過床了。」

「我不介意,皮沒破肉沒爛的,你答應嫁給我,我既往不咎。」

「你不介意我介意,你死了這條心,我就是不嫁,不嫁給施根保,也絕不會嫁給你!」

「可以。」王宗臣嘿嘿冷笑了兩聲,惡聲惡氣地說:「你要不識相,可別後悔,我就把你的日記本交到縣文教局,我都看了,你寫的那些話,不說判刑坐牢,開除公職是富富有餘了吧?」說着,他從黃色中山裝的大口袋裏摸出一個綠色硬皮的日記本,在柯天紅面前晃了晃。

柯天紅這兩天正為找不到日記本納悶,沒想到在王宗臣手上,他憤怒的伸手去搶,大聲說:「還給我,你偷我的日記本,太無恥了!」

「不是偷,是拿、是檢查,我是校長是黨小組長,有權利有義務了解下屬的思想情況,不看你的日記,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呢?」

王宗臣早就對柯天紅白嫰的肌膚垂涎三尺,他趁柯天紅身體靠近時,一把抱住她,把她推倒在床上,右手臂扼在她胸前,左手在她身上亂摸,燒餅臉臉貼近她的臉,用鼻子聞她的體香,又用鬍子拉碴帶煙味的嘴去吻柯天紅的粉唇,柯天紅拚命掙扎著身體、轉着頭躲避王宗臣有口臭的嘴,雙手用力去推王宗臣壓在她身上的身體,又氣又羞的大叫:「來人吶,救命啊!」

正在巡夜的葛泉海聞聲趕來,他一把揪起了王宗臣;王宗臣惱羞成怒,轉身給了葛泉海一記耳光,惱怒地罵道:「王八蛋!要你管閑事。」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柯天紅從床上爬起來,頭髮散亂,上衣紐扣也拽掉了兩個,白凈的臉上掛着淚水,她哭泣著說:「葛校長,我怎麼辦呢?」

「你去找施根保,到文教局告姓王的耍流氓,我給你作證,你和施根保趕快把婚事辦了,省得姓王的賊心不死。」柯天紅點點頭,淚水滴在磚地上。

星期天的下午,柯天紅來到施根保在吳中的宿舍,施根保的屋子亂糟糟的,被子沒疊堆在床上,衣服乾淨的和穿過的混在一起,有的在床上,有的在板凳上,襪子東一隻西一隻,柯天紅幫他把屋子整理好;他去飯店端了三個菜,準備招待柯天紅。

有燕子從窗戶飛進來,在正樑上的窩裏待了一會兒,又飛出去了;外面的天空是藍色的,有少許白雲在緩緩的飄動。

柯天紅依偎在施根保胳膊上,看着牆角的釘耙、鋤頭問道:「你還會幹農活?」

「會一點,干不好,慢慢學着干。」

「吳中不是讓你給老師上課嗎?」

「課是晚上上,白天還得幹活。」

「那人還有休息的時間嗎?牛馬還要歇呢。」

「沒事,我年輕;晚上上課時間長,睡得晚時,第二天就晚上工,沒什麼事。」

停了好一會兒,柯天紅才吞吞吐吐地說:「王宗臣那畜生欺負我,他耍流氓摸我了,葛校長讓咱們去文教局告他,他給我作證。」

施根保沉吟了一下說:「不去告,告不贏,老葛作證誰信呢?」

「那怎麼辦呢?咱們趕快結婚吧,我怕出事情,結了婚那畜生就不會糾纏了。」

「天紅,我想了好久了,你就嫁給王宗臣吧。」

「什麼?」柯天紅驚愕地推開施根寶說:「讓我嫁給他,我還不如死了呢。」

「天紅,你聽我說,我是認真的,死容易活着難。」

「我不,我們結婚,我和你一起種田。」

「不行,我沒有教書的機會了,你不能沒有;你父母培養你,國家培養你不容易,你不教書太可惜了,國家發展靠人才,教育是培育人才的,你嫁給他還能上講台,人要往大處想往遠處看。」

「讓我和一個我恨的人一起過日子,還不如殺了我;除了你,我這輩子誰都不嫁。」柯天紅很是悲憤,情緒激動,抱着施根保痛哭起來,身體顫抖著。

施根保用手絹給柯天紅擦去眼淚說:「天紅,別說孩子話,人類有上萬年了,我們好不容易來世上一趟,短短几十年,再苦再難也不能走絕路,才對得起父母給的生命,對得起父母的養育之恩,你要死了,你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多傷心;真正的勇士不怕死,也不尋死,要與厄運抗爭到底,想開一點,好好活下去,為自己活,為父母活,為學生們活,能做到嗎?」

「好。」柯天紅點點頭,淚水滴到大方地磚上,停了一下說:「也為你活。」

夕陽從窗戶射進來,帶着不少飛舞的塵埃,燕子又從外面飛進來了,嘴裏叼著東西,不知是泥還是食物;街上有人唱着歌從窗外走過:「山中只見藤纏樹哇,世上哪有樹纏藤,青藤若是不纏樹哎,枉過一春又一春…………」人走遠了,歌聲也漸漸遠了。

施根保眼中含着淚水說:「天紅,不早了,吃了飯我送你回家,以後也不要往我這兒跑了,省得連累你。」

「我今晚不走了,就住你這裏。」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和姓王的說了,我和你上過床了;他說不介意,我們為什麼不實實在在的愛一回呢?」

「這樣對你不公平,你是個純潔的姑娘,一輩子做一回新娘,還是完美無缺的好。」

「我愛的是你,那個混蛋不配享受我的純潔;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我想生條龍,不想生個會打洞的,根寶答應我吧。」

「你不想給他生可以不生。」

柯天紅堅決地表示:「我想生,我這輩子不能嫁給你,也要給你生一個像你一樣優秀的孩子,今天的日子一定能懷上,我算好的。」說完,她向床邊輕輕地推施根保。

「那樣不好,孩子長大了會被人指指點點,他會恨我。」

「你真是個書獃子!」柯天紅生氣了,罵了一句。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家國二百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家國二百年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十章 滕村小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