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斑斕

夜色斑斕

只有兩個人

一名長發女性,一名小男孩。

小孩的手上拿着一把精巧的短弓,而女人則是對她說了些什麼,然後拔出了小孩腰間的劍,慢慢悠悠地朝我們走來。

「話先說在前面,」

女人走近了一點,率先開口了,她的聲音穿透滾滾風塵而來。

這時我才看清楚,那一頭隨風流瀉的金髮,即使落日後光芒十分萎靡,但映照在上面也顯得十分美麗。

「你們殺的那些人,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他們的死我也完全無所謂。」

她在說什麼呢?

我好像沒有聽進去,只是我對她的行為感到不解。

每一個遇見我們的人,每一支看到我們身影的隊伍,都顯得慌亂與激動,像這樣一個人毫無緊張感地走來,我還是頭一次見。

「但是啊,我大老遠來一趟,總不能空着手回去,至少,還得帶點特產,是吧?」

所以……

所以?所以什麼?沒有聽清,是風太大了嗎?又或許我根本沒有在聽吧。

金髮女性的身影,似乎在她說完話之前,就從沉沉的落日下消失了。

身後的隊伍中突然傳來不和諧的聲音,待我轉身確認時,卻看到幾人的頭已經飛在了空中。

「格倫……隊長……」

他們的嘴裏似乎是這麼念著。

飛著的腦袋沿着軌跡一路朝下方撒著血液,失去了肩上的負擔,他們的身體愣愣地怵在原地。

脖子處的切面十分整齊,仔細一看,他們全都是被從第六塊和第七塊頸椎之間切開。

真是厲害的手法。

這確實是我第一時間產生的感想,直到下一瞬間,我的心頭才開始湧起憤怒與震驚。想必,我的表情一定與飛過眼前的頭顱一樣吧。

金髮女性的身影在人群中風一般不斷穿梭,所經之處無數血柱噴涌,士兵們的頭顱在近乎一瞬間,被以相同的方式削下。

難以置信的迅捷,就算我此刻已經全神貫注,眼睛也難以跟上她的腳步,她總是出現在我視野的邊緣,然後一個急轉消失。

「放箭。」

雷侖夫一聲吼道。

聽到這個命令的人中,只有一人迅速地拉開了弓,箭頭正好反射出日落的光芒,就像一隻流星般飛了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安潔。因為此刻就只剩下她一名弓箭手了。

她瞄準的目標不是金髮的女性,而是那名立在原地的男孩。原來如此,那才是她的弱點嗎?

箭從弦上飛離的瞬間,撥開了一陣風,將空中的塵土一齊捲走。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安潔的箭沒有命中目標。

換作平時,只要看到安潔放箭的瞬間,總能聽見獵物倒地的聲音。

可是這次,沿着安潔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見一位披散著金髮的女人擋在那裏,日光從她飄揚的發隙穿過,顯得無比耀眼。

而她的手中,正抓着那隻箭矢。

什麼時候!?

我全身緊繃着,把目光死死地貼在她身上。

距離戰鬥開始,不過短短十幾秒,在這瞬息之間,她就已經穿梭於戰場兩次了嗎?可惡,這到底是什麼怪物。

我身後的隊伍中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氣息,不用回頭也知道,那裏一定遍佈着所有人的屍體,風沙中蔓延著血腥的死寂。

此刻,還依舊站在這裏的,就只剩我們了。

————

格倫用餘光看向安潔和卡蓮,

她們的臉上一樣都蓋滿了詫異與恐懼。只有雷侖夫顯得十分鎮靜。

但雷侖夫的鎮靜也足以說明事態的嚴重,看着他如此認真的表情,其餘三人都會覺得大事不妙。

再看向金髮的女性,隨着她慢慢抬起頭,太陽也完全沉入了地平線,夜幕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

「她在……笑…」

就像小孩子得到玩具,或者初戀時期的男女,那是無法抑制的、來自本性的感情。

正因如此才會顯得十分瘮人。

此刻,四人全都明白了,這個金髮的女人,是個十足的怪物。

「千鈞一髮呢。」

她沒有回頭,笑着對身後的男孩說到。隨即折斷了手中的箭矢。

「嗯,謝謝你,庫雷貝菈。」法米爾的語氣顯得平靜了不少。

他拿着手中的短弓,自始至終沒有將其張開,只是死死地盯着對方四人,即使剛才被瞄準,他也沒有一絲動搖。

不知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此刻他的神情,宛如一位身經百戰的獵人,彷彿一旦被他盯上,就獵物就絕對無法逃脫。

「我說,法米爾,你還是離遠點比較好,不然就會像這樣拖我後腿的。」

「不用在意我——」

少年平淡地說道,平和的語氣中有着不容退讓的堅定。

「——當我不存在就好。」

「喂喂,那你要是被敵人盯上了,我不就還要騰出手來保護你?」

「那就拜託了。」

「你這——」

就在庫雷貝菈轉身,想把法米爾抓起來扔出幾百米遠的一瞬間。

一把刀刺破空氣,直直地朝她背後襲來。

沒有用眼睛看,僅憑刀尖的觸感傳來的一剎那,庫雷貝菈就已經完全做出了反應動作。

正當她想抬腿才發現,一支箭已經穿透了她的腳踝,可這有什麼關係呢?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轉身,用手彈開雷侖夫的刀刃。

連板甲都能貫穿的一擊,被空手彈開。

即使如此,雷侖夫依舊面不改色,在第一擊被彈開的同時,身體下意識地從另一個刁鑽的角度刺出第二刀。

「咔鐺—」

刺中了,不,是自己被砍中了。

雷侖夫的刀尖從庫雷貝菈的眼角劃過,刺了個空,而對方閃開自己攻擊的同時,朝着自己毫無防備的右頸砍下一刀。

如若是以庫雷貝菈的力道,砍中的聲音應該會更加尖銳,可是這一聲就像是砍在了石頭上。

事實也正是如此。

雷侖夫的右頸處覆蓋着堅硬的岩石,精準地擋下了這次攻擊。

「不會讓你傷到首領的!」卡蓮默默地在戰場後方釋放着法術。

她嬌小的身軀蓋在三角帽下,把法杖佇在地上,閉着眼睛,將自身的意識與地上的岩石化為一體,緊緊地保護著雷侖夫的每一次破綻。

這完全超出了庫雷貝菈的預料,她十分有自信將一塊巨石劈成兩半,沒想到自己的攻擊居然會被這麼幾顆石頭擋下,這也是法術的功勞嗎?

就像是看中了庫雷貝菈動搖的這一瞬間,三支箭從雷侖夫的身後射來,精準地穿過他動作的縫隙,射向庫雷貝菈的要害。

「真是漂亮!」

如果有人在觀戰,那麼他一定會拍著大腿、情不自禁地喊出這一聲。

因為這三支箭的時機抓得十分完美,不僅能鎖住庫雷貝菈的動作,甚至創造出了反攻的餘地,加上其難以察覺的速度,宛如黑夜中披着斗篷的死神揮動着鐮刀。

這種情況下,庫雷貝菈也無法保證安然無恙,但即使如此,她也不能閃躲,因為身後就是法米爾。

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三支箭逼近要害的同時,武器也在一瞬間被雷侖夫挑飛。

戰局就像風雲一般瞬息萬變,雷侖夫、卡蓮、安潔三人同心一體,朝着毫無防備的對手,使出全力將其抹殺。

————

可事實證明他們的決定是愚蠢的。

或許一開始就逃走才是正確的選擇。

眼看着手上的劍被挑開,庫雷貝菈卻沒有半點驚慌,就像是扔掉了玩具一般,她的表情也稍微認真了一點。

看來比起用不習慣的武器,她更喜歡直接用雙手戰鬥。

她揮動着白皙的手臂,卻以驚人的力道和速度彈開箭矢和刀刃,宛如是原始人的野蠻行為,又像是一場華麗的紅色劍舞。

儘管雷侖夫的每一次攻擊都犀利而又迅速,宛如毒蛇一般緊緊纏住對手。但是遠遠比不過庫雷貝菈的戰鬥能力,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被超了幾個檔次。

這似乎才是她原本的戰鬥方式,若是有人獨自被捲入這場風暴中,一定會當場粉身碎骨。

可庫雷貝菈不是只與一個人在戰鬥。

雷侖夫的不足之處都由身後的卡蓮和安潔來填補。

三人是無數次出生入死的夥伴,早就有了無需多言的默契,他們彷彿共用一個身體般協調。

卡蓮翻動着地表,干擾敵人的同時,還死死地用岩石護住雷侖夫的每一次破綻,在她的施法範圍內,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的意識。

卡蓮負責防守的同時,安潔也在暗中輔助進攻。

抓住可乘之機,這是她最為擅長的事情。通常她會瞄準對手的眼睛與腿部,只要射中一箭就能大大拉開戰力的差距。

不僅如此,她每一箭的力道都足以讓庫雷貝菈有所顧慮。同時又選擇了極其刁鑽的角度,全方位地掩護了雷侖夫。

在這二人的掩護下,雷侖夫可以毫無顧忌地進攻,即使肌肉已經無比酸痛麻木,即使這些攻擊絲毫不奏效,他也依舊全力以赴。

雙方激烈的戰鬥宛如兩顆玉石互相碰撞,決不妥協,直到將對方粉身碎骨為止!

————

「我還能再堅持幾秒呢?」

雷侖夫在心裏對自己問道。

他們依舊處於劣勢中。

每一次與對方的攻擊對撞,都感覺像是一座大山撞來。拖着麻木的手臂,揮動着絕不可能擊中的劍,思考已經變得多餘,腦中只剩下進攻,進攻,進攻……

但是這不是無意義的,必須這麼做!

搭上雷侖夫、卡蓮和安潔的一切,由他們拼盡全力創造出來的這十幾秒空隙,才是他們勝利的關鍵。

因為他們剩下的總共可不止三人。

格倫早在雙方交鋒的一瞬間沖了出去,趁著庫雷貝菈被牽制住的時間,他繞過戰場,朝着不遠處拿弓的小男孩跑去。

格倫的個頭較大,他那橫掃千軍的戰鬥方式完全不適合介入其中。自己也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將目標指向了法米爾。

「那個金髮女拼了命都要保護這個男孩,這才是她的軟肋!」

一邊如此想着,格倫邁著巨大的步伐全力衝刺。

每一步都踏起無數塵埃,被身後的風卷著一起襲向法米爾。

「對不住了小子,就讓你當我的人質吧!」

格倫已經衝到了法米爾的面前,再往前走幾步就能用自己的大手抓住他。

「呼~~」

令格倫出乎意料的是,法米爾的氣息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依舊像箭塔一般佇立在原地,他的神色宛如清晨平靜的水面,眼睛甚至都沒有看向近在咫尺的格倫,而是凝視着前方。

法米爾一直保持着拉弓瞄準的狀態,就算一隻大手已經快碰到臉頰,也像沒看見一般無動於衷。

無我的境界,從他身上就能窺知一二吧。

然後,迅箭脫弦。

他射向了什麼呢?

格倫的目光不知為何,也跟着那隻箭一起飛向那頭。

可是那幾人的戰鬥太過激烈,眼花繚亂的格倫已經找不到箭的身影。

正當他在視野中尋找時,一陣清脆的聲音搶先傳來。

「叮~」

就像是金屬環碰撞在一起,即使在激烈的交戰中,那一聲也顯得無比清晰。

尖銳的聲音刺破了時間的氣球,一瞬間似乎所有人的動作都定在了原地,連風塵都不再飄揚。

「發生了什麼?」

這個問題,現場只有三個人知道答案。

————

一瞬的停頓后,時間再次開始流動。

無論是誰,在此期間都沒有分神哪怕一毫秒,但下一瞬間,這場戰鬥的勝負已經明確分曉了。

只看見一道金色的軌跡一閃而過,雷侖夫、卡蓮、安潔三人的頭顱輕輕地飛了起來,他們的身體還保持着原來的動作。

這一幕看起來十分的不現實。

「咚咚,咚」

神是公平的,三人頭顱落地的聲音與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

安潔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幾圈,最終停了下來。

她面部朝向的地方,有一隻折斷的箭躺在那裏。

射一箭本該是為了掩護雷侖夫而離弦,可卻在半空中被折斷。

不是被彈開,也不是被擋住——

而是被另外一隻箭憑空截下!

那「叮」的一聲便是箭頭相撞發出的聲音。

由於這一箭沒有到達,三人的配合產生了空隙。就像玉石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裂紋,足以使其在剎那間分崩離析。

「…原來真的存在啊……所謂的天賦…」

生命的最後一刻,安潔同這隻被折斷的箭一起長眠。

————

格倫完全理解不了發生了什麼,只是眨眼的瞬間,一直以來共同戰鬥的夥伴已經全部離去。

他愣在了原地,即使法米爾已經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從腳邊懸崖處吹來的風顯得十分蕭瑟,掃動這狼藉的戰場。

「……可惡啊…」

格倫低聲呢喃道。

到底是為了追求什麼呢?原以為自己在強大的道路上不斷行進,可如今看到隊友全部倒下的身影,才發現自己心中仍舊空空蕩蕩。

「可惡啊!」

格倫大吼著,用巨大的手臂環抱住法米爾的身軀,帶着他一起躍出懸崖。

不出所料地,在二人飛出的一瞬間,庫雷貝菈也宛如金色的流星一般衝過來。

她隨之一同躍下,凌空沖向二人,精準地切斷格倫右手的肌肉后,將法米爾從他懷中取出抱在自己胸前,然後在空中藉助格倫的身軀,兩腿一蹬跳回了懸崖上方。

而格倫則更加迅速地朝深淵墜去,最後一眼他看到的,是庫雷貝菈不屑的笑容。

「最後的最後,我的人生也如此無意義嗎……」

————

聽不見任何聲音,寂靜的懸崖上方,坐落着寂靜的古都,彷彿一切都過去一般,只剩下清風在打掃著戰場。

庫雷貝菈站在原地,身上沒有一處傷痕,只是指尖稍微滴落着血液,柔順的金髮沾染了些許灰塵,正在夜風中清洗。

「幹掉仇人的感覺如何?」

她向法米爾問道。

「我可不記得我幹掉了誰。」

「別裝了,截下那一箭的人就是你吧。居然會用箭矢去攔截對方的箭矢,真是瘋狂。」

庫雷貝菈回憶起那一瞬間,朝自己飛來的箭矢突然被擊落,就算是她也不免有些驚訝。

法米爾沒有再說話。

他站在雷侖夫的屍體面前,就算這具屍體血淋淋的擺在那裏,也顯得毫無實感,恐怕雷侖夫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死去吧。

這種死法對於他來說就像是開玩笑一般,他應該落得比這凄慘一百倍的下場才對。

村莊的那場大火從那時以來就一直在法米爾心頭熊熊燃燒,直到看着雷侖夫頭顱飛出去的一瞬間,才得以熄滅。

而火光熄滅后,心中也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廢墟。

彷彿情景重現了一般,此刻的夜晚也滲透著那時的黑暗與死寂。

「……呼…」

輕輕地,他嘆了口氣,明明已經完成了心中的目標,卻不知為何,感覺如此悵然若失。

漆黑的夜晚裹住了周圍,彷彿要將人吞噬一般恐怖,不禁讓人感到有些害怕。

「回去吧。」

庫雷貝菈的聲音傳來,明明是已經聽慣的無聊語氣,現在卻聽起來十分特別。

倏然間,周圍漸漸亮了起來,雙月撫開了輕雲,顯露出嬌艷的身姿。

夜空的琉璃在月光的映照下也變得通透,視野順着懸崖朝遠方望去,斑斕的黑夜被拉得很長很長。

懸庫雷貝菈的長發被懸崖的風撩起,整幅景色如夢似幻。

啊啊,夜色早已與那時的不同了呢。

法米爾轉過身,從那座早已燃盡的廢墟中走出。他跟在庫雷貝菈身後,再次漫步於荒原的黑夜中。

只是這次,終究會迎來黎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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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婭納的不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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