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愛德華·亨特
什麼樣的蠟燭,可以燃燒一整日而不滅?
張翰不清楚,但絕不會是地下室里的那根。
那可不是一根有多粗的蠟燭,只是從灰帽街邊的雜貨鋪里,花兩枚新便士買來的,甚至還專門用刀截短,均勻平分成了幾份。
所以,我當時所見的光是什麼?幻覺么?
還是說,有人知曉整件事情?!
他默默窺視,並在原主死亡后,提前進入地下室,吹滅了角落的蠟燭,直至我將要「蘇醒」,才又點着離開?!
他圖什麼?!
一絲絲寒意,順着脊椎骨刺進後腦,讓張翰只覺頭皮發麻,猛地扭頭,迅速掃視整間卧室。
燭光籠罩了他的身邊,但昏黃色之外,還有大片事物隱藏於陰影。
張翰有些恐懼地望過去,冷汗一點點冒出,彷彿陰影中有一雙眼,正默然地觀看他,評判他……
嘶——不能想!停下!快停下!
張翰甩了甩頭,用力將恐怖的思緒驅逐。
這類事,往往經不得細想,否則大腦會自行填補場景,自己放大恐懼。
他深吸口氣,努力告訴自己:說不定就是幻覺,又或者是那個非凡力量的留存,我都能變霧氣,蠟燭為什麼不能燒?
一番自我調整,回過頭,剛剛為了開保險櫃而點的蠟燭,正在枱面上安靜燃燒。
「……」
張翰稍稍無語,捏緊了手中的筆記本,將注意力往前投去。
筆記里的內容,基本每天都有更新,信息也很連貫,讓人不由變得專註。
張翰一路看下來,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出荒誕的恐怖劇,越看越驚,卻又越想看下去。
劇中的主角名叫拉斐爾·塞繆,也就是書店長本人,他幾年前來到大學之城,靠經營這間書店苟活。
這傢伙沒有親人,言語間充滿了對世界的仇恨,和對過去某一件事的後悔。
具體是什麼事,筆記中沒說,但塞繆店長在那之後,就染上了重病,來到大學之城的時候,已經幾乎要病死了。
為了活命,他通過研究古書,找到了一個神秘的儀式,竟可以獻祭生命,反哺自身!!!
張翰都驚呆了,反覆翻看了數遍,方才確認,老人真的利用這個儀式,成功延長了好幾年的生命!
其中的方法並不複雜。
他先是偽造了一本古書,把儀式的部分內容,裝作「閱讀者的心得」寫進去,再將書賣出。
買書者看見,被儀式的好處吸引,一定會偷偷嘗試,可嘗試就意味着死亡。
因為內容之中,只有獻祭是真的,彷彿一段預設的代碼,觸發后就會生成「特殊的屍體」。
而老人則可以悠哉悠哉地找到屍體,從容採集屍血,再用後續手段續命。
張翰整篇看完,對這個簡陋的陰謀,算是基本明白了。
原主買的古書看似很真,實則全是書店長仿照鑒定過的書籍,似是而非編撰的,普通人根本無法辨別。
至於他特別在意的印章符號,也是店長從一位客人帶來的書里看來,覺得有趣,就加了進去,並不影響儀式。
可是……我站在這,不就是被影響了的證明嗎?
張翰捏着筆記本,凝視其上關於「那個客人再沒出現過」的敘述,心中的失落溢於言表。
回家的線索,斷了。
…………
張翰立在床邊,定定站了好一會,終究嘆了口氣。
他放下筆記,
從兜里掏出那張《偉大的亞伯拉罕》歌劇票。
票據白紙綠紋,粗糙的紙質帶給指尖一種舒服的摩擦感,看着並無問題,張翰卻直接伸手將其一端撕開。
埠敞開,內部竟有夾層!
他輕輕一倒,半形發黃的紙頁就落在掌心,老實不動,但根據筆記中的敘述,一旦買書人完成獻祭儀式,這頁紙就會自動感應,往儀式的方向移動。
這種類似前世動漫中「生命紙」的東西,便是老人推算屍體位置的手段了。
張翰托著紙角,緩緩往保險櫃靠去,一股磁石般的吸引力忽然生出,竟一下牽扯著紙角,飛絮般飄進柜子,鑽入了那本皮革包裹的書。
張翰猶豫幾秒,終究探出手,拿出了這本一看就很不對勁的書。
包書的皮革觸感詭異,不知用的是什麼生物的皮,一碰就想起雞皮疙瘩。
根據筆記,看書本身沒有關係,但張翰還是像扶著瓷器一般,小心地翻開第一頁。
果然,入目就是一個熟悉的法陣圖案:一雙圓形,內嵌符號。
下面是諸如「20克腐爛生肉」、「5枚蛙卵」之類的話語,但卻沒有「召喚隱匿賢者」這種描述,想必是老人自己編的屁話。
張翰細細打量著書頁,發現大部分都不是時下文字,而是古早的盎格魯巫師語,若非原主愛德華·亨特也是一名「神秘學愛好者」,他還真看不懂。
文字記敘了利用儀式,獻祭生命的方法,會將祭品變成一種名為【屍蛹】的東西,抽血提純之後,就可以獲得充滿生命力的「汁液」。
屍蛹,這名字聽着就很噁心。
這個儀式的陰險之處在於:如果法陣上沒有祭品,施法者自己,就會被默認為祭品。
呵呵,真是個不錯的暗手,那些腐肉和蛙卵,亦能佯作祭品,幫助遮掩,原主就是一個不慎著了道……
嗯?等一下,那我現在是什麼?
張翰忽有些疑惑。
屍蛹也是屍,按道理也是死的,可我如今靈魂穿越,類似奪舍的狀態,又活了過來,那還算是屍蛹嗎?
想了一會想不清楚,張翰暫放一邊,回看紙頁,抬指觸碰在書頁側面。
他有點想往下翻,但又有些猶豫。
因為根據筆記,書店長本人並沒有翻開過第二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每過一陣子就會嘗試,但沒有一次成功,彷彿這本書的後續紙頁,統統都被粘住了一般。
「等我恢復的足夠好,再來試試。」
——這就是拉斐爾·塞繆相關記錄的最後一條。
張翰稍微推理,懷疑需要達成某個條件,才能翻開第二頁,獲得新的知識或者法術。
「篤、篤。」
他輕點着指尖,忽一用力,嘗試去翻頁。
本來沒想成功,誰知竟真被他翻開了?!
可還沒等他驚喜,手上紙頁突然變重,好像浸滿了水一般,同時腦袋一抽,彷彿漿液被生生挖走了一塊!
「哼——」
張翰忍不住悶哼,拳頭下意識攥緊。
所幸,這疼痛來的快,去的更快,沒一會就消失了,只餘下一絲絲的虛弱感覺,好像剛剛做完一場劇烈運動。
這是……什麼?非凡力量嗎?
張翰有些緊張地看向古書,心中泛起一絲驚懼。
又等了一會,古書始終沒有異狀,他才勉強定神,看向被翻開的下一頁。
當面,卻是一張人體解剖圖,周圍還畫着各種金石、草藥之類的東西,彷彿一張俯拍的「人體盛」,不算特別噁心。
但只要稍微看一眼下方的描述,就會明白,這些東西並不是「擺在上面」,而是要「插進裏面」,注入進肌肉、內臟、血管裏面的。
張翰草草看完,知道中間的人體就是第一頁的屍蛹,準備用新的儀式,煉製成【屍傀】。
這一次,施法者可以像操控傀儡一般操控屍體,讓它如平常一般平常生活。
又或者,咬斷某位親人的脖子。
張翰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惡寒,雖然這大概率就是屍傀的用法了。
他不想再看,合上書,把它放在保險櫃頂上。
自己則後退一步,一屁股坐進床里,有些發愣地看向周圍。
安靜的卧室,被燭光覆上紋理,讓他忽然生出一種疲憊感。
我現在,該幹什麼?
…………
張翰是個普通人。
他沒有天才的思維,也沒有悲慘的過往,父母皆在,家有一妹,且堂表親戚很多,日子平常幸福。
因喜歡讀書,大學選的文學專業,畢業后恰碰上疫情,暫時在堂叔開的書店裏工作,每天就是整理文稿,打掃衛生,讀讀書,寫寫小說度日。
說起來,跟這棟房子的主人算是同行,倒也有點緣分。
他性子慢,雖因書讀的多,整個人通透,但又偏染了些懶,最厭迎來送往。
喜愛古物古文,對快節奏的東西看而無癮,前幾日小說寫丟了靈感,就研究點別的東西。
恰好整理到印章學的書,便去古玩市場尋一枚來看。
誰知多年積攢的人品,竟於此刻爆發,一整座古玩城,硬是讓他尋到了那枚古怪的。
一覺過後,他便嗚呼哀哉——穿越了。
…………
張翰坐在床上,雙手不知何時,已捂住了自己的頭。
他很清楚,這裏並非和平的世界,也非和平的時代。
工業革命掀開了機器吃人的大幕;
迷霧島海戰剛剛結束,皇家海軍四齣,用鐵與血鑄就亞特蘭海王座;
座上的紅女皇野心勃勃,揮師南下,要與歐羅因諸國會獵薩迦;
至於憤怒的貧民階級如何發泄,各大正神教會如何謀算,歐羅因、亞西亞、乃至遠東古國的君主們如何爭運等等,更是一團亂麻。
面對這個似是而非,頗具魔幻色彩的蒸汽時代,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邪教成員,張翰感覺壓力很大。
找不到回家的路,淪落異鄉的孤單之人,又該怎麼辦呢?
張翰從床上站起,在木地板上無意識地踱步,轉過頭,視線恰好對上了牆角衣櫃旁的更衣鏡。
鏡子裏,一名頂着雜色金髮,睜著灰藍色眼眸,身高在1米8左右的男人看了過來。
稜角分明的臉孔本算英俊,皮膚卻染了些風霜,讓他看上去像塊冷硬的石頭。
愛德華·亨特,本地漁夫的兒子,目前是一名邪教徒。
看着他的臉,張翰忽有所悟,知道了自己現在最該做的是什麼:
融入。
融入進這個世界,就像一滴融進大海的水,毫無異狀。
唯有如此,才能獲得前進的資格,從這個世界汲取知識與力量,找到變強的路,又或是……回家的路。
「盜取他人身份,將過去鎖進記憶庫……網文穿越者們,如何能那麼輕鬆啊?」
張翰搖搖頭,對着鏡子扯開嘴角,帶着無比虛假的笑容,說道:
「你好,愛德華·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