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無憂客棧

第44章 無憂客棧

西邊又添了一座新墳,夜叉漢子長眠於此,不需要過多久,他臉上的刀疤和虯髯鬍須會成為泥土的一部分,被草木根須牢牢抓住,變成一片葉子或者一朵紅花,受到雨露的滋潤,太陽的溫暖,以及星月的賜福。

當然,這只是充滿童真的想像。

回歸現實,就事論事,一月之內,這漢子的屍體必定腐爛,散發臭氣,成為蛆蟲爭奪食物的戰場,最後化為蚯蚓的寄生之地。

無論怎麼說,終究算的上塵歸塵,土歸土。

夜叉漢子死了,可他前塵之事可並未因此到頭,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殺害夜叉漢子的孫智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恓惶林這群同仇敵愾的漢子也有決心將其緝拿回來,用他的腦袋祭奠自己死去的兄弟。

都是患難與共的兄弟,有仇不報算什麼事?這些漢子站在墳頭,雖然有些人缺胳膊少腿,可言辭之激烈,語調之兇猛,遠非常人能比,一番喋喋不休的爭吵下來,面紅耳赤,口焦舌燥,終於達成了一致,認為那孫智才與無憂山裏應外合,沆瀣一氣,昨日消失不見,定是趁亂逃到了無憂山,而現在幻陣失效,無憂山損失了一百兄弟,定會擇日前來冒犯,與其等死,不如主動出擊,說着說着就要回去抄傢伙,一齊殺往無憂山,將那山賊一鍋端了。

寧不屈也為此事而煩惱,這樣貿然上去,與送死何異?他想攔住眾人,可群情激憤,哪攔得住?只好求助白陌良,而無良道人也正有上山的打算,他畢竟是修行之人,之前施展的伏魔印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上前勸解,沒想到只是三言兩語,就將眾人說服了,只說等這位道長的好消息,就各自散開,該喝茶喝茶,該說笑說笑去了。

「看來無良道人深得人心啊!」李琢玉的腦袋從竹匣里冒了出來,上面依舊蓋着一片荷葉,坐着一隻神氣衝天的青蛙,身子隨着白陌良的步伐,一搖一晃,加上旁邊茂密的樹蔭落下,看上去十分愜意。

這位青蛙聽到主人說話了,半挑起一隻綠豆眼,老神在在道:「什麼深得人心?這群人做做樣子罷了,我見得多了,這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道人若是坐視不管,豈不是天大的罪孽?不過這些人倒也多此一舉,你們不是正要上山看看那位叫阿鈺的姑娘嗎?去看看唄,不過我事先說好,那無憂山中說不定有什麼厲害的角色,你們最好鬥智斗勇,萬不可動刀動槍,免得波及我這位主子的生命安全。」

李琢玉臉色一青,翻了個白眼:「呵呵,我謝謝你啊!」

「望天前輩說的有道理,小道此番上山,也是帶着化干戈為玉帛的想法,若能不動手,自然最好不過,能召喚出墨蝕那樣的魔頭,說明山上之人,絕非等閑之輩。」白陌良點頭道,隨即看向老秀才,「老先生,你本可以在恓惶林等我們山下的,何苦非要來走一遭?」

沐青蓮用手抹了一把汗,拄著竹杖道:「小可在縣誌上看到過無憂山的記載,那時上面應該還沒有山賊,據說那座山清雋秀朗,雖沒有五嶽那麼高,仍視野開闊,風景壯麗,身臨其境,看到自然之景,可忘卻塵世諸多煩惱,故取名為無憂山,此地吞青天之白雲以為仙境,合四海之仙霧以為滄溟,黃昏之時,傳聞站在山頂一處頑石上,若有機緣,可見到佛祖金身出世,小可賤命一條,若能見識一番山上之景,死也值得。」

李琢玉眉頭一皺:「你這老頭,

勸我莫要尋死,卻說自己賤命一條,死不足惜,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算是明白了,你這老秀才就是喜歡賣弄文采,故作高雅,你這話一出,誰都覺得你是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清流雅士,而我只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誰都覺得我是個想不開的可憐蟲?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老秀才微微有些吃驚,眼裏透出了欣慰,擺起了教書先生的架勢道:「哦?開始明事理,辨是非了啊。這是好事!只不過,少年,記住,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莫要先入為主,斷章取義,勸你莫要尋死,是見你如新生之月,沒有經歷盈缺,不知人間冷暖,如此夭折實在可惜,至於我自己......」

老秀才有些恍惚,隨後露出了幾根搖搖欲墜的老黃牙,笑道:「至於我,還真被你這後生看出來了,確實有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的嫌疑,只不過,我就這德行,改不了啰。」

這位讀了幾十年書,將聖人經典常掛在嘴邊的老人,此時竟然耍起了潑皮無賴。

李琢玉譏笑道:「果然,讀書人都是恬不知恥的貨——啊!」

白陌良摺扇敲到了李琢玉的額頭上,「不可無禮,老先生這叫返璞歸真,莫要胡亂說話!」

李琢玉咬牙切齒:「無良道人,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莫欺少年窮!」

白陌良神色自若,柳眉舒展:「我等著。」

幾人說話間,不知不覺走出了這片林子。

天上的太陽並沒有那麼毒辣,幾人的影子倒映在土面,一路往前走,再一次看到了那老漢破舊的茅草屋,白陌良等人進去時,老嫗仍躺在床上,但臉上神色已比之前好多了,應當是吃了丹藥的緣故,見到幾人來了,啊啊哦哦叫了幾聲,抬起手指了指屋外,應該是在說老漢出門務農了。

果不其然,遠遠就能看到,有一個極小的身影帶着草帽,在田地里耕作,想必就是老漢了。

無憂山所處位置,以寧不屈的說法,在這老漢家的西南方向,只要走上半個時辰,就能到山腳,但是上山就有些辛苦了,山路崎嶇,若沒有人帶路,說不定還會繞彎子。

幾人並沒在老漢家中過多停留,歇息片刻就啟程了。

走過一段崎嶇的小山包,視線就開闊了起來,西南方向確實可以看到一座拔地而起,高聳入雲的山峰,就這麼遠距離望去,這山確實有那麼點飄渺靈韻的味道。

半個時辰后,幾人來到了山腳。

這裏有一間房屋,半舊不新的旌旗上寫了「無憂客棧」四個大字。

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外邊的藤椅上,手持一柄淡黃色蒲扇,身着一片黑布衫,眯着眼看向走到此地的白陌良等人。

黝黑男人開口道:「諸位可是要上山?」

白陌良答道:「正是。」

黝黑男人從藤椅上站起:「我看諸位風塵僕僕,想必奔波勞累,何不在此飲一盞茶,歇息片刻,再上山也不遲啊?小店還有些可口的牛肉,下酒再合適不過,諸位要不嘗嘗?」

白陌良看了眼有些疲憊的老秀才,決定在這休息片刻,順便向這位男人打聽無憂山上的事情,於是抬起腳,朝屋子裏走去,嘴裏說道:「也好。」

客棧里比外邊要陰涼許多,裏面不大,只容得下四五張桌子,牆邊鐵鈎上掛着一些獸皮,下方牆角處則放着一排酒罈子,釉色呈暗棕,一直延伸到側邊的長桌,這長桌一看就是掌柜收銀記賬的辦事場地,上邊卻沒有賬本算盤等物件,只擱著一柄雪白的狹刀。

幾人落座在一張桌上,白陌良坐下時,發現桌邊有些刀劍劃開的痕迹,似乎這裏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黝黑男人端來了四盞茶,又送來一碟花生米,笑道:「我這還有涼拌嫩牛肉、龍鬚魚籽、磨盤炒肉、香菇什錦湯、黃蓮豬蹄......幾位可有想吃的?」

白陌良將竹匣放在一旁,裏面突然冒出一個人頭,倒把男人嚇了一跳。

「隨意上些拿手好菜就是,另外,來一壇好酒。」陸挽溪說話很乾練,她將眼眸對準黝黑男人,眉毛一挑:「聽說有些客棧專門在酒菜中下蒙汗藥,將人剁成肉醬,做成包子,我看你這漢子長相老實,一看就是純樸生意人,應當不會做這些苟且營生吧?」

「不......不會。」那漢子面對陸挽溪,心裏竟有些發怵,趕緊回道:「我這都是小本生意,哪兒能誆騙客人,再說了,您幾個都是精明的主兒,小的就算有賊心,也不敢有賊膽不是?」

那漢子說到這裏,自覺說漏了嘴,尷尬一笑,趕緊先撤回廚房,準備弄菜去了。

廚房裏灶火重新燒了起來,除了黝黑漢子之外,還有一位兔臉男,這人的顴骨很高,太陽穴卻往裏面凹,兩隻眼也就有些分離,好似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兔臉男手持摺疊起來的淡棕色紙片,緩緩將其打開,正要將裏面的白色粉末倒進鍋中,黝黑男人一把奪了去,兔臉男心中不喜,問:「怎麼?有肥羊不宰,感情你是大發慈悲了?」

黑臉男心神不寧道:「非也,我感覺這幾人有點來頭,那小娘子雖長的細皮嫩肉,可不是你我二人能私吞的下的,依我看,還是先稟報大哥......」

「去你他娘的,鄧大華,上次那個小娘子就被你先私吞了,老子還沒嘗嘗味道,你就給人弄死了,大哥要是知道你私吞,還不把你五八分屍了?你不知道大哥這些年,一直都在物色小娘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口味,偏偏喜歡搶別人的嬰孩兒,這回聽我的......」

說着兔臉男就要伸手搶蒙汗藥,鄧大華身子一閃,黝黑的臉上出現了怒氣:「金小才,看你這副饞樣,麻雀吃蠶豆,也得摸摸自己有多大屁眼,老子不是沒眼力見的人,外邊那幾位,絕不是你我能惹的,那小娘子腰間的佩劍,你沒見着?一看就有功夫傍身。」

金小才冷笑一聲:「再大的武功,只要吃下咱家的蒙汗藥,保准一絲力氣也使不上來,鄧大華,瞧你這慫樣,你以為老子沒看出來,他們不是一般人?這附近誰不知道無憂山的威名,誰會無緣無故上山?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你去給大哥傳個信,我們下我們的葯,萬一真要杠起來,咱們兄弟都來了,還怕他個鳥?」

鄧大華愣了一下,似乎覺得金小才這話有理,於是將蒙汗藥一把灑在了鍋里,然後走到後房,取出一張紙條,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后,將其綁在鴿子腿上,雙手捧著一扔,鴿子撲棱著翅膀,就往山上飛去了。

做完這件事後,鄧大華去廚房,將幾樣菜端了過去。

「幾位客官請慢用。」鄧大華將菜放在桌上,又拎了一壇酒過來,給幾人一一滿上,走到李琢玉身邊時,看了眼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遲疑片刻,仍擠出一個笑,將少年面前黑漆白底的碗裏滿上了酒水。

「等等。」陸挽溪不咸不淡的話讓鄧大華心中一緊,她指了指另一條板凳,「我們幾人吃沒什麼意思,不如你來作陪,咱吃的開心,少不了你的賞錢。」

「這......不好吧?小的吃相難看,就不打攪諸位的雅興了......」鄧大華心裏叫苦不迭,懊悔聽信了金小才的讒言,此時只希望能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但陸挽溪哪能放他走,豪放道:「欸,此言差矣,都是性情中人,吃相什麼的都無傷大雅,最重要的是個氛圍,你若真是條好漢,就該坐下,和我們一同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鄧大華此刻沒有辦法,只得另添一副碗筷,強行坐在板凳上,心裏卻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陸挽溪拿起筷子,敲了敲碗,眼裏透著一股狡黠:「你倒是吃啊?怎麼,自家的飯菜不合胃口?你這主人吃了,我們才好下筷子,難不成咱們就這樣干坐着?」

「誤會誤會,客官誤會小的了。」

「那你為何不吃?」

「小的......」鄧大華黝黑的臉上出現為難之色,他說到這裏,屁股縫下面有蟲似的,身子在板凳上扭動起來,然後就見他捂著肚子,臉色發青,干著聲音道:「小的方才或許蠶豆吃多了,這會兒胃裏漲了氣,肚子裏像有條泥鰍攛似的,看來非得去趟茅廁不可了,諸位請先吃,小人稍後就來。」

說着起身就要走。

「站住!」

兩個字如驚雷,將剛邁起步子的鄧大華嚇了一跳。

「哼,做賊心虛。」陸挽溪江湖經驗十分老道,早就看出了這漢子的不對勁,此時見人要走,乾脆將話挑明了,「不敢動筷子,肯定是因為裏面下了葯!」

「媽了個巴子。」

鄧大華此時已是鼓上的麻雀嚇大了膽,既然已撕破了臉皮,他也沒什麼好裝的了,一改捂著肚子的疼痛模樣,一個箭步衝到長桌,將那雪白狹刀握在手中,轉過頭,瞪着一雙眼角眼看向眾人:「老子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好酒好肉不吃,偏要老子作陪,好啊,那我就用這柄刀好好陪陪你們!讓你們試試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滋味!」

說完,鄧大華大喝一聲,大馬流星衝過來,不過這漢子倒也有點腦子,知道柿子得挑軟的捏,他並沒有將怒氣撒在陸挽溪身上,而是惡狗撲食一樣,高高跳起,將手中的刀對準老秀才的心窩,狠狠朝前捅去。

「去死吧!」

刀鋒冒着寒光,眼看就要把沒入老秀才孱弱的身子,一把摺扇擋在了面前,使其無法前進分毫,鄧大華還沒來得及驚訝這摺扇的堅硬程度,就感覺小腹一痛,他躍至半空的身子還沒完全落下,就往後倒飛了出去。

桌子椅子亂作一團,鄧大華捂著肚子呻吟出聲,這回,他是貨真價實的疼。

面對惡人,白陌良很少手下留情。

金小才聽到動靜,從后廚跑了出來,目睹了兄弟被一腳踹飛,怒不可遏,操著殺豬刀朝白陌良殺去,「敢傷我兄弟,活膩了你!」

白陌良八風不動,面對這位兔臉大漢的攻擊,他只是微微側身,當頭劈下的一刀就輕而易舉地避開了,腳步略一移動,巧妙地靠在了金小才的身後,金小才一擊不中,惱羞成怒,當即反手握刀,從腰際穿出,試圖將白陌良開膛破肚。

「給爺死!」

李琢玉伸出腦袋,默默記住兩人打架的招式,這時他倒想看看,這一招白陌良應該怎麼躲。

白陌良並沒有躲,他背對着金小才,卻好似能感知這兔臉大漢出手的位置,他將右手往後一按,剛要露頭的殺豬刀就死死貼在金小才的腰間,不可前進分毫,接着,白陌良手指在刀背上彈了一下,殺豬刀立馬傳出一陣刺耳的振動聲,上面好似蘊含了什麼力道,金小才只覺虎口一疼,腰間傳出了灼熱之感,他剛邁一步,卻覺全身骨頭都鬆軟了,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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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野狗與無良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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