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宅(5)

深山古宅(5)

詭異、陰森的氛圍,讓幾人心裡的不安加劇。

剛剛還空寂冷清的府邸,忽然出現這麼多來歷不明之人。他們錯落的站在門前空地上,身形隱在樹下,只有瞳孔放出幽深的光亮,像等待狩獵的野獸。

而宵征等人此時到來,又何嘗不像獵物驚動了獸群,暗流涌動。好奇、貪婪、冷酷的目光穿過院子,落在他們身上,讓這夜晚的空氣更涼了幾分。

宵征將長棍橫在胸前,低伏身體,做出防禦姿態,護住身後幾人。現在敵友難辨,即時對方暫時還沒有交手的意思,他也瞬間觀察好了退路,隨時準備帶著段天翊逃走。

院內的空地忽然亮了起來,有人點亮了燈籠,讓宵征看清了幾人的模樣。

點燈的是兩個女子,一高一矮,一長一少,應是一對母女。二人站在最靠近院門處的位置,身披青色錦袍,將全身包裹。袍下隱約有尖銳稜角突出,看來是藏著武器。

她們點頭含笑,看向宵征幾人,眼神清澈,有示好之意。

這想必就是剛才在院內出聲提醒的那位女子了。

宵征頷首以作回應,同時暗自打量了一番,又向前看去,便見到那獵戶大漢正獰笑著看向自己。

此時大漢與其他兩個同伴堂而皇之的站在一起,沒有耍什麼把戲。只不過,除了大漢本人亮出了武器外,其餘二人皆藏身在寬大的黑色斗篷下,既看不清模樣,也看不見兵器。

也許只是精通暗器?

宵征只是飛快掃了一眼,回想起剛才的場景,略作猜想后,目光便落在了最後兩人身上。

這兩人看樣貌約莫四十來歲,身形高大,魁梧異常。雖已是深秋,但他們全身只穿一件棉質武服,身背一把長刀,只看其上血槽的冷光,便知已飽飲過不少鮮血。

這兩人殺氣最重!

宵征暗自心驚,默默盤算著,忽然覺得,面對這些人,自己這方本來還算不俗的戰力,現在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不由感到一陣頭疼,甚至想念起遠在長安的聞不句。

若是有他在,哪還用如此顧忌,直接全部拿下便是!

宵征心中波瀾起伏,在場眾人亦是各懷心思。

那婦人點亮燈籠后,環視一圈,並未有更多動作,只是靜靜站在那裡,抬頭賞月。倒是年輕的少女好奇地審視宵征幾人,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才在婦人的提醒下收回目光。

獵戶大漢幾人同樣也看著他們幾人,許是因為此前未能騙住宵征,心中不忿,雖然笑著,但那雙眯起的小眼睛里,精光閃爍。過了好一會,才冷笑一聲,轉過頭,看向門房處。

而最里側的兩個持刀男子,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四人,又飛快略過幾人的武器,便不再過多觀察,氣定神閑地守在門房最前方。

「既然都在這裡,我們也在這兒等等吧。」

段天翊見此處人多,按照計劃裝出一副公子哥的模樣,對其餘三人說到,並在護衛下,站到最靠外的角落,靜靜等著。

等到眾人不再注意他們,才低聲說:「看樣子往生門今晚必有行動,我們先靜觀其變,再做計較。如果...如果一會拼殺起來,你們不用顧我,能逃一個是一個。」

他一手捂著嘴,讓人看不清他的嘴型,聲音低到就連宵征也只能聽到大概。但最後一句的語氣,卻是無比堅定、決然。

他自知因為自己不會武,會拖累其他幾人,若是他們全軍覆沒在這裡,辛苦查到的線索,

才是真的斷了。此時,他心中已隱有退意。

「我可不是什麼貪生怕死之徒。」

周儉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一馬當先擋在段天翊身前。他是天生的將領,從小跟著周燁習武,展現出斐然的天賦,只要握住手中刀,便有橫刀立馬、征戰沙場的架勢。

周儉氣勢如虹,心裡想著一會如何一夫當關,保全他人,卻不妨被宵征抄了後路,一棍捅在腰間的軟肉上。

「小聲點!就你能打是不是?」

宵征低聲呵斥一句,才挺身向前,與周儉並肩,一同擋住段天翊。只是那一臉混不吝的樣子,讓周儉直皺眉頭。

這兩人雖未見幾面,但卻因為周燁的關係,沒有陌生人的隔閡,短短時間便能互相玩笑。此時一番言辭,也打消了段天翊心中的不安。

「往生門的頭領應該就藏在門房裡!」

待宵征與周儉完全將其餘視線遮擋,甘棠藏在兩人身後,悄悄看了一眼窗戶上兩個模糊的人影,學著段天翊用手捂住嘴,壓低聲音說到:「如果我們能把他抓住......」

門房處的燈火不大明亮,照在窗戶上,是淡白色的光。此時能隱約看到兩個人影映在窗戶上,一高一矮,一動不動,好似兩尊木雕。

「不行,至少目前不行。先弄清楚他們的目的,再做定奪。」

段天翊也盯著窗口,眼角卻掃過在場的幾人,否定了這個想法。甘棠本也沒想此時動手,看了一眼門房處,不再多說。

「這老東西讓我們這個時候過來,自己又磨磨蹭蹭不肯出來,到底想幹嘛?」

獵戶大漢嘴裡雖然抱怨著,但眼中頗為忌憚,絲毫沒有上前叫門的意思。

本想著以此話頭攛掇其他人,卻發現沒有誰理睬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正要再說點什麼,忽聽「咯吱」一聲,門房的大門,開了。

一時間,大漢收斂了臉上的怨氣,所有人都不再有多餘的動作,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了那小小的門口。

老者背著手,從中緩緩走出。此時的他身形依舊佝僂,但卻不再像初見時那般,如風中殘燭。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強大的威勢,那是踏過刀山、趟過屍海的累累煞氣,讓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小心以對。

他抬頭,看了看宵征幾人,眼中複雜情緒一閃而逝。然後仰頭,像一個尋常老頭般,雙臂張開,舒展筋骨。

等到這一系列動作完成,煞氣內斂,他滿意地看著正安靜等待的眾人,繼續操著沙啞的聲音說到:「很好,你們都來了,也完成了主人交待的任務。那楊信之留下的秘寶,便就在今日給你們吧。」

夜晚的清風將老者的聲音傳到遠處,像一點火星,點燃了此處。在場眾人紛紛激動起來,再不能保持先前那樣的平靜。

宵征依舊穩穩地擋在段天翊身前,而在無人看到的地方,那雙持棍的手已經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深深地呼吸,讓大量空氣被吸入肺部,以此來控制自己就要爆發的情緒。

楊信之,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別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在他的記憶里,這個名字包含了榮耀、崇拜、失望、屈辱......這是他一生都無法釋懷的三個字,也是唯一能讓他如此失態的三個字。

因為,這是他父親的名字!

十五年前,大盛征戰四方,戰火不斷。宵征的父親楊信之承先輩衣缽,領楊家部眾,銀槍白馬,一次又一次殺穿敵陣,成為那個時代最耀眼的將星之一!

楊家也在他的帶領下,成為大盛數一數二的將門,榮極一時。

十年前,楊信之領軍北上,為征討北蠻的魏國公援護後方、保護糧道,卻因懲戒異己、貪功冒進,被北蠻繞道偷襲,燒了大營,直接導致了那次北伐的失敗。

若不是當時還是一介雜號將軍的周燁橫空出世,率軍奔襲,以少敵多,硬生生拖住北蠻主力數十日,讓北伐軍從容撤走,大盛必將損失慘重!

班師之後,戰死的楊信之仍逃不過眾人的口誅筆伐,楊家更是被剝奪一切,徒留空空門庭,凋敝至今,更逞論什麼將門風華。

儘管眾人皆說楊信之咎由自取,但宵征不信。他不信父親會貪功冒進,他不信父親會以公謀私,他更不信那個被譽為楊家千里駒的人會全軍覆沒、兵敗身死!

這一定有問題,這一切都是假的!

抱著這樣偏執的念頭,他逃出了家,逃離了那個曾經煊赫、如今凋敝的楊府。

一個十來歲的孩童,一個曾經錦衣玉食的少爺,就這樣混跡長安,不是與街頭閑漢、幫眾打手廝混,就是與落魄勛貴、寒門子弟飲酒。

但蒼天似乎不忍見英烈枉死、不欲讓將軍蒙冤。在宵征最落魄、最迷茫的雨夜,-那個人給他帶來了一條線索、一條關於父親兵敗是被陷害的線索!

於是他拋棄了真實姓名、斬斷了家族人脈,加入不良人,只為找到一個真相。

如今,又有新的線索又出現在他眼前,他該要如何......

忽然,一隻手搭在了宵征的肩膀上。那是段天翊的手,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宵征還是理解到了其中的含義。

我會幫你的。

這是此前段天翊對他的承諾,是長安「神斷」對他楊家的承諾。

他逐漸清醒過來,腦子裡的雜念歸於平靜,體內躁動的情緒也被撫平。鋒銳的眼神暗淡下來,長棍點地,挺起脊背,如一道高牆、一動不動,擋在最前,繼續成為一個護衛,冷眼旁觀。

段天翊收回手,他雖然安慰了宵征,但心裡卻一陣苦笑,覺得今天這事真是越發棘手。往生門、楊信之,還有這些不明武者......

這潭水......可真深!

此處的動靜,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老者站在台階上,抬頭看了眼天,圓月半隱雲中,星辰孤單閃耀,根本看不清具體是何時辰。

他也不在意,轉身走入屋子裡,拿出一疊木盒。

木盒四四方方,壘在一起,看上去就如富貴人家裝糕點的盒子,沒什麼稀奇。他將盒子一個又一個放在腳下的石階上,整整齊齊,正好四個。

他站到階前,用身子擋住那四個盒子。

「來吧,來拿你們想要的答案吧。」

此話一出,眾人一時啞然,竟無人敢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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