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彈丸之永夜

「屠蘇，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呢，還要走多久呀？」

陽光明媚的午後，我用柳枝編了一個環掛在自己脖子上，望向身旁安靜的黑衣男子，我問出了這個老問題。

而他則是溫和地笑笑，目光隨即投向遠處，重複了一遍我的話。

「會去哪裏呢……或許等花都到了就知道了。可能很遠很遠，也許會走很久很久。」

我不高興地別開臉，他又在說這種話敷衍我了。

一次又一次地。

三年，五年，八年。

而現在，是到終點了嗎？

面對我的疑問，他對着我笑了，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有種閃閃發光的感覺，彷彿幻象一般，漸漸淹沒在一片耀目的白晝中。最後，他好像對我說了什麼。

深海。

黑暗。

呼吸。

倏地睜開眼睛，花都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從意識的深處掙扎著浮上來，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她大口呼吸著，感受真實人間的漆黑與疼痛。

眼睛被矇著。

胳膊被反綁着，醒過來后逐漸從麻痹變得又癢又痛，有如螞蟻的噬咬。

「我這是在哪裏？」

她努力觀察四周，敏銳的聽覺首先捕捉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還有隱隱約約的抽泣。

是誰？

「有人嗎？」她嘗試着發出聲音。

空氣似乎凝固了幾秒鐘，安靜到只能聽到呼吸聲。

「有。」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是個女孩。

「你是誰？這裏是哪裏？發生了什麼？」

花都費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各種刮蹭，終於將眼罩除去了。

眼罩滑落。

不對。

怎麼仍是一片漆黑？

她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再次睜開，好像能感受到事物了，可是，看不清。

「我的眼睛是怎麼了？」

她不由得驚訝地說道。

期待中回應她的聲音消失了，然後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來響亮的哭泣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花都眯起眼睛，整個世界好像被泡進了漆黑的水缸。

真奇怪，明明將眼罩除去了。

她開始有些慌張，焦急地問道：「喂，那邊的，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回應她的只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花都？」有個清脆的聲音忽然道，直接讓花都一激靈。

這聲音好熟悉，難道是……

「瑛子，是你嗎？」她問道。

「花都！是我！你怎麼也被他們抓到這裏來了！」

花都急忙朝瑛子所在的位置挪去，好像佈滿迷霧的大海上遇見一葉帶着燈的小船。

「到底發生了什麼？」

花都靠在瑛子旁邊，身後是冰涼的牆壁，她感到影子的身體好像在顫抖。

「那晚你去樹林解手，我就在原地等候，突然就從你對面的林子裏竄出幾個戴着可怕面具的人，他們把我擊倒，我昏了過去，一醒來就到這裏了。」

「和我的經歷差不多，可怕的面具……到底是什麼人？」花都想道。

「這裏是哪裏，你有眉目嘛？還有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只知道這裏有一個很可怕的人，而且我的眼睛也看不見了。」

「那個女的告訴我，永遠都不要想逃離這個地方。」瑛子聲音顫抖著說道，能感受到她的恐懼與絕望。

「那邊的人，你認識她嘛？」

「是一個女生，她在這裏的時間比我長，她好像對這裏更了解一些，但她不太說話。」瑛子嗚咽著說。

花都點了點頭，隨即對對面的人說道：「喂，那邊的，你知道些什麼？」

沉默。

「沒用的。」對面用一種無力的聲音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花都皺起了眉頭，心中有些不爽。

「逃跑是沒有用的。」對方補充道。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之前有人曾經被抓住然後嘗試逃跑失敗了嗎？為什麼這麼肯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花都問道。

對方仍然沒有回復。

「喂！」

「砰！」一聲巨大的聲音響起，花都立刻警覺起來，努力永辨認著發生的一切。

有什麼人進來了，在移動。是鞋子踩在稻草上的聲音。

花都屏住呼吸，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捏起拳頭。

「啊啊啊！不要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在房間里炸響，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是哪裏？花都睜大茫然的眼睛，眉頭漸漸皺起。

好像是……對面。

「不要啊！放開我！我不要走！」

看不見。汗珠從花都額角滑落，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女生好像正在被拖走，地上的稻草被扒拉得嘩嘩響。

在女生絕望的掙扎和尖叫的聲中，忽然，「啪」地一聲，如同閃電般迅疾，如雷聲般叱吒，裹挾著風聲重重落下。

是鞭子。

女孩吃痛地喊了出來。然而那風聲雷聲如同雨點般密集落下，一下又一下。其中還夾雜着一個男人愉悅的笑聲。女孩起初痛苦地喊著，漸漸地聲音微弱了許多。

「住手！」

花都喊了出來。

那可怕的聲音隨即暫停。

腳步聲。

朝自己靠近。

「喲，挺有膽量啊。你知道這裏誰說了算嗎？」

鞭子甩到空中發出了嗖嗖的風聲，說時遲那時快，花都聞聲辨位，鞭子摔落之際，她一個翻滾逃過一鞭。

「不錯啊。小丫頭片子。」男人慢慢說道。

沒有聲音了。

花都的雙手努力想要掙脫，突然，自己頭顱被揪住頭髮提了起來。

「你是那個吧，」男人聲音懶懶的，透露著一絲興奮，「青鳥堂的弟子。」

花都一驚，他知道自己是青鳥堂的？

看着花都臉上的表情，男人竟開心地大笑起來，嘲諷道：「想不到啊想不到，青鳥堂的人有一天也會栽到我的手裏。」

「你們這些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冰清玉潔的仙人，也來品嘗一下地獄的疾苦吧！」

花都聽到耳邊傳來罡風般的聲響，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慢著。」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厲喝。花都預料之中的擊打併沒有到來，而是被生生逼停。她慢慢睜開眼睛。

「喲，兩位老闆怎麼到這個腌臢地兒來了，貨我準備好了定會按時送到府上的，怎勞煩老闆親自來跑一趟！」

男人語氣諂媚地說道。

「借一步地方說話。」門口一人說道。

男人將手一松，將花都一撇，惡狠狠地說道：「等會兒再來收拾你。」隨即離開了。

「咔噠」一聲，門被鎖上了。

花都鬆了一口氣。

「你不要緊吧，花都。」旁邊傳來瑛子關切的聲音，還帶着一絲顫抖。

花都搖了搖頭：「沒事。」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你真的是青鳥堂的弟子嗎？」對面的女生出聲問道。

「嗯，我是。」

「這次說不定有救……」那女生喃喃道。

「你不要緊吧。」花都關心道，她一想起剛剛那男人的所作所為，不由得又生出一股怒氣。

「謝謝你。這點傷不算什麼，但要是被他帶走了，那下場會比這慘烈百倍。」那女子說道。

「被他帶走會發生什麼？」花都問道，一股緊張感襲上心頭。

那女生卻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和你說一下我的經歷吧。」

「我名叫鈺兒，本是屠蘇城明盛錢莊二小姐的陪侍丫鬟。有天夜裏，我去花園取東西。突然就被人捂住口鼻昏了過去。醒來后就在這個地方了。當時這裏還有其他幾個女孩，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後來她們被一個一個地帶走了，有的也被扔回來過，但最後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這麼說，大家都是被拐來的。」花都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多人消失，難道沒有人稟報官府嗎？」

「說來也是奇怪，我問了的幾個人的籍貫都比較偏遠，家裏人也不多，或者根本就是孤兒，報官恐怕是難啊。而我不過一個丫鬟罷了，不會有人為了一個丫鬟大動旗鼓。」說罷，像是觸動了鈺兒自己的心病，她傷心地哭了起來。

「怎麼辦啊。爹爹找不到我一定會着急的，大哥的信我還沒捎回家呢。」瑛子帶着哭腔絕望地說。

花都想，等凌辰發現事情不對恐怕有些遲了，必須在事態進一步發展前找到轉機。

「鈺兒，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兒。」

「我聽這裏之前的人說這是一種葯，能讓人感官麻痹。這種葯被摻在食物里，我們是不得不吃的，」鈺兒答道，「這個有時效性的，藥效一過就會恢復視覺，但是長期服用的話也會失明失聰變成廢人。我見過的。」

花都咽了一口唾沫。失明？失聰？絕對不要。

「可我們沒吃他們的東西呀，」瑛子說道，「沒吃也會看不見嗎？」

「你忘記大家是怎麼被帶到這裏的了嗎？」鈺兒說道。

被一塊濕布捂住口鼻，隨即失去意識。

看來要加倍小心了，不能再中招了。花都想道。

這裏的那個男人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不怕青鳥堂呢？

還有剛才來的兩個「老闆」又是什麼人？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現在必須要思考，思考出一個不被永恆的黑暗所吞沒的方法。

逃出去。

花都咬着自己的下唇，恍惚間，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影子，輪廓漸漸顯現出來，正逐漸清晰。

她感覺自己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黑紗布，但是，似乎視覺有些恢復了。

她驚喜地睜大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興奮的笑容，現在，遊戲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