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殘響骨生花

第七章 殘響骨生花

隨着視力的恢復,花都漸漸看清了空間的佈局。

狹小、陰暗的房間里只有四面高牆和鋪滿稻草的地面,唯一的出口就是一扇小小的鐵門。

怎麼辦?只能等待救援嗎?

不,絕對不行。

就算凌辰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那從屠蘇城請來救兵也要一天時間,翠兒極有可能保不住。

她腦海里又響起拿着鞭子的男人的聲音以及翠兒當時撕心裂肺的呼叫聲。

她被捆綁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解開身上的束縛?不管是短暫恢復的視力也好,還是捆綁着肢體的麻繩也好。

為什麼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

忽然一個聲音在自己腦海中炸開。

為什麼?

離開屠蘇的你就是一個廢物。

徹頭徹尾的廢物。

花都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做不到。

你非但幫不了別人,就連自己都無法拯救,死後也會被譏笑的吧。

你只能眼看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奪走生命,然後你會帶着罪惡感被摧毀,最後墜入無邊地獄。

可笑,竟然還想要向屠蘇證明你自己,你拿什麼來實現,狂妄的丫頭。

突然,屠蘇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面容冷漠,眼底有種說不出的悲哀神色。

花都呆住了。

她不敢對視屠蘇的臉,深深低下頭去。腦子裏的聲音卻依然不肯放過她。

「花都,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啊。」

花都瞳孔漸漸放大,剎那間,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那些聲音越發猖狂,從四面八方發動攻擊。不見天日的彈丸之地,無數聲音猶如一把把無形的利刃肆無忌憚地撕扯着她。

她跪在那兒,頭顱深深地低着,猶如一隻等待屠宰的羔羊。

然而屠蘇的身影還是站在她面前,她不敢抬頭看那個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丟下你離開嗎?」身前的屠蘇唇齒輕啟,「因為,你就是一個,累贅。」

「廢物就應該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恐懼吧,掙扎吧,呼號吧。哈哈哈哈。」

花都感到好像有一絲風吹過她的額前。

屠蘇才不是這樣的。

只見低着頭的花都丹唇微啟,用尋常的口吻道:「你知道我最討厭的什麼嗎?」

「哈?」對方陰沉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吶,頂着別人的臉亂說什麼混賬話啊,騙子!」

抬起頭,花都那雙本來不能視物的眼睛裏彷彿燃燒著名為憤怒的熊熊火焰,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絕對不允許你這樣說話!」

剎那間,她的身邊暴起一陣聲勢浩大的旋風,瞬間充斥整個房間,將那些聲音撕了個粉碎,「屠蘇」更是被生生逼出原形。

暴風漸漸平息之處,花都安然走出,手腕上紫色的勒痕分外醒目。

她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這個假冒者。

面前是一個渾身傷痕,衣衫襤褸,被長發遮蔽了面容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皮膚是接近象牙的白色,被風割傷之處也沒有流血,而是有一絲裂紋和缺口,不過也在漸漸癒合,很快就完好如初了。

「你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屠蘇。」花都強壓着怒火問道。

面前膚色慘白的女子目光陰鷙,咬牙切齒。沒能吸走元力也就罷了,竟然還讓她擺脫了束縛。區區一個黃毛丫頭,竟敢傷她……無法容忍!

只見她使出移形之術,剎那間,花都周圍人影幢幢,攻擊也從四面八方而來。

花都乾脆驅動元力,平地起風,以她自己為中心,形成渦旋,向四面八方擴張,在風的阻力下,不僅攻擊減緩,那長發女子的身形也稍稍一滯。

抓住機會,花都果斷出擊,催動扶搖風行術,手指所指,旋風以摧枯拉朽之勢呼嘯而至。

那女子大吃一驚,轉頭就要逃跑。

但還是被強大的旋風追上,卷進高空。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花都有些擔憂。使用如此高階的秘術對不到十歲的她而言所費體力巨大,此刻的她的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持訣的手也在輕微顫抖。

不能停。她如此想到。我不能在這裏倒下。

似乎那黑髮女子也感覺到了風力漸弱,一直試圖憑強勁的身體想要脫離控制的她抓住時機,使了一個術法。

「骷髏地獄」

瞬間,花都感到整個空間氣壓一低,陰風陣陣,耳邊似乎還傳來數不清的呻吟和哭聲。

漸漸空間變了顏色,原本黑暗的空間滲出了大片的血紅色,河流,水潭,甚至天空,都是黑紅的顏色。

察覺異變,她不禁繃緊了神經,忽然,全身一松,扶搖風行術消失了。

咦?她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方才並未收回術法,但術法卻自行結束了。

只有一種可能:目標消失了。

但看周圍的景象,紅色的河流越來越多地鋪開,更可怕的是,地上冒出來無數的骷髏,白骨,橫屍遍野。如同煉獄。

花都提高警惕,在這個詭異的空間里行走着,突然,一隻骨手從地下生長出,抓住了她的左腳腳踝。

花都大驚,馬上試圖掙脫,但骨手抓的很緊,很難掙開。於是她忍住心中的惡寒,蹲下身去,用掰腕子似的方法,和那骨手的手指一根根地較量。

此時,她還不知道,身後的危機悄悄到來。只見一根巨大的骨刺從地里伸出,像一把利刃對準花都的后心猛地刺來。

敏銳地感受到身後不同尋常的氣流,花都下意識地閃避,奈何被骨手死死抓着,那巨大而鋒利的骨刺堪堪從她身側擦過,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

花都望着那根比她胳膊還要粗的巨大骨刺,她不禁心裏陡生出一陣惡寒。心念此地不宜久留,必須趕緊想辦法逃出去。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望着那骨手,就是一頓猛踩。

只聽「咔吧」一聲斷裂,骨手骨折了。

花都趕緊加快腳步,沖着還沒有染紅的地方跑去。那骨手還留在原地,保持着詭異的姿勢,彷彿是在對着花都的背影無聲地控訴:「年輕人不講武德。」

花都跑了一會兒,身邊還是會是時不時地長出骨刺來襲擊自己,也會有不長眼的骨手企圖偷襲。她保持神經高度緊張,見一個跺一腳,一點也不減慢速度。

然而她沒注意,她企圖遠離的那片血紅與白骨的世界更加陰森了,已經有骷髏往外爬,白煙飄渺里,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上百具骷髏站立起來了。

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看不清邊界的黑暗。

這裏到底是哪裏?花都不禁咬住自己的下唇,想壓抑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絕望。

屠蘇,為什麼那個女的會變成屠蘇的樣子?

為那麼多白骨又是什麼?

出口到底在哪裏?

她腳步停了下來,不是因為思考出了答案,而是,長發女子正背對着她站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

明明之前那裏什麼都沒有……

花都無言地望向那個背影,緊緊攥住手中的拳頭,一刻也不敢放鬆。對方想要耍什麼花招?

只見接下來出現了此後總是出現在幼小的她噩夢中的場景。

那女子快速拉進她們之間的距離,沒有任何動作,彷彿是時空被切割了,就這樣,花都似乎稍微伸手就能碰到她的長發。

她緩緩抬頭,露出真容。

一半是膚色慘白的美女,一半是嶙峋的白骨。

好一張精彩絕倫的女鬼面容。

看到這一幕,花都瞳孔陡然擴大,女鬼伸手就扼住了花都的喉嚨,將其拎在半空中。

手中的力道漸漸加緊,與那地上的骨手一般力氣大的出奇。

花都掙脫不開,而被人挾制住咽喉,乃是扼制住命門,元力都很難使出,更不要說其他法術了。

不知何時,周圍的紅色已經蔓延而來,白骨與骷髏遍地都是,在這血海中心,花都苦苦掙扎。

她漸漸面色發青,四肢越發冰冷麻木,眼前逐漸模糊,竟然閃起了走馬燈的場面。

她看到屠蘇牽着她走過萬水千山,看到凌雲峰俯身為她擦眼淚,看到荀婆婆端出美食,看到了凌辰欠揍的嘴臉以及凌昀神情專註的面龐……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說不出來是悔恨還是留戀,是遺憾還是不甘。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就讓她再多看他們一眼吧。

忽然間,一陣風聲在耳畔響起,她忽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不由得暮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身在群山之間,遠處是重山疊嶂,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林。

山風就從這裏起來,穿過山谷,穿越松林,激起一片綠色波浪。

清風拂來,神清氣爽。

她的身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花都,你可知道這裏是哪裏?」

「哪裏呀?」花都發出的聲音十分幼稚,讓她不禁微怔,難道這是她自己的回憶?

那身邊這個人是……

她想要發出聲音詢問,卻喉間緊塞,無法說話。

只見幼小的花都抬頭,果然,借小花都的眼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個一身黑衣的屠蘇。

想來她這時不過也就五六歲吧,這裏是哪裏來着……花都本人開始回想。

屠蘇微微一笑,道:「綠意谷。」

花都一聽,好像是有這個印象。

小花都側着腦袋,顯然並不明白這個地方是哪裏,她又將目光投向這片充滿綠意的山谷。「這裏好多小鳥呢,有花嗎?」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興奮地開始四處尋視。

屠蘇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綠意谷地貌很奇特,高山環繞,四季如春,山風日夜不息,綠意踴躍,因此得名。」

「這裏還是音樂大師徐宣彈琴撫慰戰死將士亡靈之地。風之所至,綠意盎然,自然輪迴,生機無限。」

花都透過昔年自己的目光,將那片綠意盎然的山谷重新審視。

曾經的亡靈徘徊之地,如今的森林勃勃生機。

風之所至,綠意盎然,自然輪迴,生機無限。

她想着這句話,忽然有種獨特的氣息在她心中擴散,如一陣清風,讓她有種撥雲見日之感。撥開重重迷霧,她看到的便是兒時曾印在心中的那片景象。

她再次睜開眼睛,只見黑紅的世界和面色慘白的女鬼,她回到了那個死寂的世界。

這一次她卻不再害怕。

因為她曾經見過那個充滿生機的世界世界,那是生命的輪迴,也是永恆。

花都艱難地抬起左手。不知何時,她的手腕上浮現出藤蔓一樣的紋路,又彷彿某種神秘的銘文。

女鬼以為花都馬上死了,見她還能行動,立刻催動法術,讓骨刺從四面八方把花都貫穿。

幾根骨刺拔地而起,千鈞一髮之際,花都的手碰到了女鬼的胳膊。

「咔吧」

聲音微小而清晰,在這個死寂的世界裏尤為響亮,令女鬼心下一驚。

只見女鬼的胳膊碎裂出一道縫,而四周的骨刺突然停止生長。

縫隙越裂越大,讓她以為自己的胳膊要斷開了。然而並沒有。只見她那沒有反光的瞳孔陡然增大。

視野里,她那化作白骨的胳膊的裂縫處,竟然開出了一朵白色的扶桑花。

「你對我做了什麼?」這是女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女鬼的手臂顯然失去了作惡的能力,花都從半空中掉落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女鬼感覺很微妙。她本來是恨意滔天的,想趕盡殺絕,此時此刻,這花卻讓她有種徘徊之感。

花都環視周圍,這裏是哪裏?她撐地的手邊忽然開出一朵妖冶的紅花告訴了她答案——彼岸花。

那麼,這裏是死之彼岸,並非人世間。

花都站起來,問道:「你被困在這裏很久了嗎?」

女鬼絕望地望向她,「困?你在說什麼?這裏是我的法域,骷髏地獄。我怎麼會被我自己的法術困住呢!」

花都望向她,沒有言語。

「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花都平靜地問,臉上帶着些哀憫的神色。

忘記?我忘記了什麼?女鬼迷茫地想,她忘記了什麼嗎?這麼說,確實,有種空白的感覺。

平時總是一味地去痛恨,殺戮,報復。她確實不記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但是她肯定是不想想起才忘記的吧,一定是些無關緊要的事。

目光一暗,女鬼站了起來,其他骷髏也在漸漸拜託控制,這個地獄似乎又要活過來了。

花都的表情依然平靜,她的手觸摸在紅色的地上,霎那間,又開出一朵白色的扶桑花,以此為中心,一片片的白色扶桑花綻放在佈滿血紅色和骷髏的土地上。

有的骷髏被花所束縛,空洞的眼窩裏開出純白無暇的花,白色的骨手也迅速被扶桑花所淹沒,看不見蹤跡,巨大的骨刺周圍也爬滿了花枝,盛放出代表着「死亡」與「悼念」的白色扶桑花。

那女鬼看呆了,她決定要把怒火朝

花都宣洩,舉起陰森森的骨爪朝花都攻來。

「那是一間漆黑、狹小、陰暗的屋子,四周都是高牆,沒有窗。有一個拿着鞭子的男人,經常會有哭聲。」花都如是說道。

女鬼攻擊一滯,為什麼那小鬼的描述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有種自心靈深處恐懼,戰慄,憤恨的……感覺。

她奇怪地看向花都,企圖從她身上找出答案。

「我一直很好奇這裏究竟是哪裏,你剛剛說這裏是你用來困住他人的法術,其實不是的。」

「這裏是你自己一人贖罪的地獄。」花都斬釘截鐵地說道。

「放過他人,也放過自己吧。在這個由仇恨和憤怒創生的世界,是沒有辦法得到救贖的。」

「請接受你自己的死亡,不要再牽扯無辜的人了。」

「這是一個痛苦的世界,弱小的人與其被踐踏,不如讓我來吞噬,我終有一天要讓所有施暴者得到報復!」女鬼喊道,她想起為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血淚從那還沒有變成白骨的半張臉上緩緩流出,使她此時此刻變得分外猙獰。

「別傻了,」花都無情地說,「你歇著吧,死都死了,給我老老實實往生輪迴,別找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就是在為禍人間。」

說罷,女鬼似暴怒,歇斯底里地朝花都攻來,花都也不躲,只輕輕一點,女鬼的身體失去了控制力,頹然倒地。身體一半白色的骷髏長出了花朵。她頹然的望着慘淡的天空,不知道做何感想。

不一會兒,所有的骷髏就化為齏粉,消散在風中了。千萬里扶桑花搖曳,天空晴明,耀眼的白色漸漸覆蓋了整個世界。

再次睜開眼睛,花都發現瑛子和翠兒正用一種關心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的視力已經恢復了,手還被綁着。

「你突然怎麼暈過去了,嚇死我了!」

「剛剛差點憋死,呼吸好急促,臉都青紫了。還好有驚無險。」

花都點了點頭,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兒,還有那個女鬼的身份,等回去了問一下堂主吧。

不過在這次戰鬥中的長進可是實打實的。只見她催動元力,嘗試將風之元素集中在手邊小範圍內高速流轉。

「扶搖風行術·疾風」

杯口粗的繩子立刻就被風的力量絞碎,斷成渣渣。

花都顧不上其他兩人驚詫的目光,立即幫她們鬆開束縛。居然她腳下猜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她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截斷指骨。

真晦氣。

但是她想了想還是將這截骨頭揣進了兜里。

「準備開跑了。」花都抬起頭宣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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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雪花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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