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找回狀態

齊澤跟在球員隊伍的最後面，跟着其他隊友和一線隊的工作人員，從大門走進球場正廳，穿過寬闊的正廳，就可以抵達通往球場地下一層的電梯，從那裏前去更衣室。在正廳中，會有一些主隊的球迷在此等候，但人數並不多，因為只有持有最高等級球隊季票的球迷才可以在這裏迎接主隊球員的到來。這種季票價格不菲，但是可以進入俱樂部的所有開放區域，包括貴賓觀賽席、貴賓餐廳，還可以在非比賽日參觀更衣室和其他普通球迷無法去到的地方，甚至還有專門的球迷商店。

幾年之前，齊澤就是站在這裏，站在那塊五星級球場的金屬紀念牌旁邊，在比賽開始之前，迎接着那些和球隊一起奪得德甲亞軍的功臣們。現在，自己已經成為了那些被球迷們所迎接的球員之一，但是心情卻和當初所想像的那樣截然相反。齊澤儘可能擠進隊友們之中，在兩條隔離帶的正中間走向前方的電梯，而不去靠近左右兩邊任何一側的球迷，這樣就省得和球迷們互動了。俱樂部雖然沒有明文規定，要求入場的球員們一定要和球迷們擊掌握手等等，但是幾乎沒有球員會拒絕熱情的俱樂部擁躉們，哪怕心情不佳，只是擠出一絲笑來簡單地和球迷擊個掌也不算是什麼難事。但是齊澤現在完全不想這麼做，連頭都不想抬起來。從大門到電梯，不過只有三十多米的距離，現在齊澤卻覺得怎麼也走不到頭，耳邊只有球迷們的呼喊，眼角的餘光里滿是手機或者照相機閃光燈刺眼的閃爍光。

「齊澤！」

齊澤下意識地抬起頭，一個有些熟悉的女生聲音在喊道自己的名字。齊澤朝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一個個子不高的女生正踮着腳，一邊喊著自己的名字，一邊揮舞著右手，看上去有些焦急的樣子。女生的脖子上圍着沙爾克04俱樂部的藍白色圍巾，右手的手腕上系著一條淺綠色的絲帶，那是俱樂部在每個主場比賽前分發給季票會員的憑證，不同的顏色代表着不同的季票等級，球場的管理人員就是以此為標準在每個區域的入口處放行有許可權進入的球迷。

是那個女生，那個在機場偶遇的女生。齊澤看到那女生的臉就立馬想了起來，但是又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想起來她的名字，Vega。她居然是俱樂部的季票會員，看來她應該就住在蓋爾森基辛，或者是距離這裏很近的地方。

齊澤只能走了過去，既然她都已經站在這裏了，而且也算是作為一個熟人，喊著自己的名字，要是再裝作聽不見置之不理，那未免也太沒有禮貌了吧。齊澤清了清嗓子，勉強擠出一絲很不自然的笑容，和Vega打了個招呼。

「比賽結束了你一定有空吧？」

Vega說道。齊澤一下子就愣住了，差不多就是呆立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寒暄和其他的鋪墊，直接把這一句話當作開場白，齊澤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又該怎麼回答。上一次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只是在手機前，齊澤並不覺得怎麼樣，現在當着Vega的面她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齊澤竟然有些慌亂地不知所措了。這個問題更應該像是自己問出口的，齊澤心想，就像是自己在追哪個女生而且想約她見面的時候應該說的話，還是帶着那種羞澀的語氣和表情。

「不說話那就是有空了？」

Vega笑了起來，朝着齊澤伸出右手。齊澤仍然在思考上一個問題，至於這個問題他還甚至沒有完全聽進去。雖然還不確定面前這個女生問自己是否有空到底是想幹什麼，

但是齊澤很明顯已經緊張了起來。從出生以來到此刻之間的二十多年裏，齊澤這還是頭一次面對一個女生這麼和自己打交道，實在是沒有什麼經驗和守則可以讓自己遵循一下。這再正常不過，從初中到大學的這麼多年裏，那麼多同學紛紛或高調或低調地談了戀愛搞了對象，只有齊澤是一個格外顯眼的例外，踢球、打乒乓球、打遊戲、聽歌再加上看電影，這五件事情就足以概括齊澤的所有的空閑時間。

「呃……」

齊澤支支吾吾，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伸出右手，先和Vega握個手。畢竟在這裏球員們也不會逗留太久，待會兒總得走的，齊澤心想，他正盤算著待會兒該怎麼結束這次讓他感到無比緊張的意外見面。

就在齊澤的右手快要碰到Vega的手上時，Vega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玩意兒，那是一條紅色的絲帶，Vega拉開那一條絲帶，順着齊澤右手的手掌把絲帶套到了手腕上。那是一條很普通的紅色絲帶，大概就是那種在國內很常見的，小孩子綁在手腕上或者腳踝上的那種，只是在這條絲帶上，還有一個金色的金屬小掛件，看上去像是一個小球。

還沒等一臉懵逼的齊澤發問，Vega把齊澤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右手上。齊澤心裏的緊張值一瞬間到達了頂峰，但又不能把手抽回來。齊澤本來手上有點冷，這個時候卻已經快要滲出汗來了。齊澤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別讓自己看起來太滑稽，但事實上齊澤的表情就和被人拿槍指著差不多了。

「這是送給你的。」Vega說道。

「送…送給我的？」齊澤都有些結巴了，但還是終於好歹擠出來了一句完整的人話。齊澤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個來自於女生送出的禮物，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新年快樂！」Vega拉着齊澤的手晃了幾下，就好像正拉着一隻睡懶覺的貓的貓爪子一樣。手腕上傳來了清脆的響聲，原來系在絲帶上的那個金屬飾品原來是一個小巧的鈴鐺。齊澤這才想起來，今天的確是農曆除夕的日子，再過幾個小時，就是農曆新的一年了。如果不是Vega提醒了齊澤，那麼恐怕齊澤根本不會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回事，去年就是如此，好像是到了大年初四還是初五齊澤才反應過來。在蓋爾森基辛，從國內來的留學生和僑民都很少，所以很難在這座小城裏見到中國傳統節日的氣氛，自然不怎麼想得起來還要過年這一回事。

「別愣著了，小齊，快點！」

不遠處傳來了齊布斯基的催促，他正站在扶梯邊上，而其他隊友都已經乘着電梯下到負一層了。齊布斯基原本也要踏上電梯的台階了，但是回頭一瞧齊澤居然還在和女球迷聊天，只好等他了一會兒，但是現在看齊澤居然越聊越開心，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出言催促到。

齊澤抬頭一看，整個球場大門正廳裏面就只剩下自己一個球員了，還在場的球迷們都紛紛把目光投向自己，這搞得齊澤頓時有點尷尬。雖然作為一名職業球員，在球場上也是需要被成千上萬雙眼睛盯着的，但是總不用離得這麼近。

齊澤匆匆和Vega告別，他一邊小跑着奔向電梯，一邊回過頭來朝着Vega揮了揮手，手腕上的小鈴鐺又歡快地響了起來。

「新年快樂！」

齊澤最後看向Vega，大聲喊道，然後和齊布斯基一起匆匆跑下了電梯。齊澤把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剛才的交流讓齊澤太過於緊張，腦袋上差不多就要掉下汗來，但是現在齊澤終於感到了輕鬆和愉悅，不僅僅是因為終於結束了拘謹的見面，也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收到了女生的禮物，在齊澤心裏還有其他的難以言喻的感受，這讓他時隔很久之後又一次感到了溫暖的感覺。在這個有些漫長的冬日裏，齊澤的臉上終於重現了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笑容。

「美因茨進球，進球球員：喬納森-伯卡特。」

球場的廣播里，播音員正用平淡的語氣播報著二十幾秒鐘之前場上剛剛出現的一個進球。

「場上比分：3-2。」

廣播裏面補充道。

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80分鐘，但原本對於沙爾克04還算輕鬆的氛圍突然之間就緊張了起來。在這個進球出現之前，沙爾克正以3-1的比分在主場領先客隊美因茨，可以算是高枕無憂。但是美因茨前鋒，德國國青隊的隊長，伯卡特打進了一個極具運氣成分的進球，他在禁區前沿的一腳遠射本來可能都不在門框範圍之內，卻意外地擊中了前來封堵的波蘭中後衛卡明斯基的手肘，皮球的運行軌跡發生了詭異的偏轉。門將已經做出了朝反方向而去的撲救動作，對於這種變線球已然是無能為力，只能注視着這球從另一側的上角墜進球網。

現在場上的分差僅有一球，比賽的懸念又陡然而起，而在球隊的士氣方面，美因茨毫無疑問佔據了極大的優勢，他們是在0-3落後的情況下連扳了兩球，如果能夠再進一球那他們就將完成一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沙爾克04則陷入兩難的境地，在第一個球丟球出現之後，主教練舒伯特就出於保險的想法，撤了下兩個進攻型球員作不對位的換人調整，以加強球隊後防線的強度。在那之後，又接連用掉了兩個換人名額以保證場上球員的身體狀況，現在，沙爾克04隻剩下最後一個換人名額了，而對手美因茨在剛剛又換上了一名攻擊手的情況之下還有一個換人名額。

主教練舒伯特在場邊明顯十分焦急，不停地來回踱步，但還沒有想好該如何作出調整以應對美因茨愈發洶湧的攻勢。雖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舒伯特也十分認同這種說法，但是這最後一個換人名額肯定是不足以將球隊的防守態勢調整過來，球隊只能在這最後的時間裏死守，才是全取三分的唯一辦法。舒伯特急得直撓頭，好在他很多年之前就已經是個標準的光頭了，也不用再擔心會掉頭髮的事情了。

客隊美因茨已經明顯在球場上佔據了完全的主動權，在進球之後的兩分鐘之內，他們又接連完成了兩次射門，而且全都命中了門框範圍之內。門將急得大喊，讓隊友們集中注意力，但問題並不在於這點。沙爾克04的后腰位置防守已經基本上形同虛設，美因茨可以迅速地把球權越過中場位置，去面對沙爾克04的三後衛後防線，而一旦失去了身前後腰的屏障，三名中後衛速度慢的缺點就會被暴露出來。之前替補登場的齊布斯基本來要站在前腰的位置上，但現在不得不撤到中前衛的位置上，為中場防線分擔壓力，即使是這樣也無法起到明顯的作用來拖住美因茨快速的推進。

舒伯特回頭看了一眼替補席上剩下的球員，他的選擇已經不多了，而且都不是什麼最好的選擇。在還能上場的球員中，對於防守型后腰位置比較熟悉的只有奧地利人蘭夫特，但本來就是替補球員的他剛剛從傷病中恢復，恐怕還不足以適應比賽的節奏，另一個選擇是從後衛的位置上將日本國腳板倉幌前提到后腰上，但那樣還需要換上一名中後衛。

時間不等人，必須要立刻做出調整了。再這樣下去，美因茨再進一球是遲早的事情，而他們要是真的再打入一球，恐怕就要開始謀划讓三追四這種大翻盤的事情了，要是在主場出現這種事情，那是要向沙爾克04全體球迷謝罪的。

如果這場比賽再不能取勝，那麼沙爾克04就已經連續五輪德甲聯賽不勝了。主教練舒伯特很清楚，屆時，頭一個遭到球迷和媒體口誅筆伐的將會是自己，事實上，在現在他就已經需要面對着不小的非議了，有些球迷已經叫着要俱樂部高層炒他的魷魚了。自從2016年年底被門興格拉德巴赫對解僱以來，舒伯特一直就在低級別聯賽球隊混跡，但每一份工作也都沒堅持超過一年的時間，現在接手沙爾克04是重回闊別六年之久的德甲聯賽，舒伯特可不想就這麼把好好的工作搞砸。自己上任以來還未能幫助球隊拿到一場勝利，那對帥位一定會有負面影響，畢竟俱樂部高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再這樣下去沙爾克04要完成保級任務恐怕都要困難重重了。要是就這麼被沙爾克04再開除一次，那麼舒伯特自知以後再想收到來自德甲俱樂部的邀請函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齊澤剛剛在場邊做完最後一組常規的熱身，重新坐回替補席的座位上。齊澤把手揣進棉襖溫暖的袖口裏面，認真地看起比賽來。在剛剛熱身的時候，齊澤還有閑心去觀望下靠近自己的看台上，去試着找到Vega的身影，她一定也在看台上的某個地方看着比賽，也能看見自己，但是齊澤並沒有找到她。但現在不行了，場上沙爾克04陷入劣勢，眼看着就要徹底崩潰，齊澤的心裏也有些無力，就好像回到了從前，自己最初幾次觀看沙爾克04比賽的現場直播那樣，雖然自知不可能改變些什麼，但內心幾乎就飛到了千里之外，和看台上的球迷們融為了一體。

齊澤並不覺得自己現在還能夠替補登場，但是和之前三四場比賽相比，自己對於場上局勢確實要關注得多了，不再像之前的那段時間，對於什麼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大概這就是這個小東西的魔力嗎？齊澤看着綁在右手上的那段紅色絲帶，和那個不時響上一下的小鈴鐺，心裏這樣想到。

但是齊澤不得不暫時地把這條紅絲帶和小鈴鐺摘下來，放進外套的口袋裏，因為主教練舒伯特最終決定讓齊澤替補登場，去接替體能已經枯竭的薩LS爾，頂上后腰的位置。而球員是不能在比賽中佩戴任何金屬製品登場的，在場邊隸屬於德國足協官方的比賽第四官員會嚴格地檢查所有的東西，這是為了球場上的球員安全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