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不幸與萬幸

齊澤從場邊快步跑上場去，替換下了薩LS爾。薩LS爾已經出現了一些輕微的傷病，看上去體能已經枯竭，走起路來都有些一瘸一拐，隊醫已經在場邊準備好為他治療，裁判也允許他就近離開球場，所以齊澤上場時沒有和他擊掌。

這一切再熟悉不過了，卻又相當陌生。齊澤站在球場上，站在齊布斯基身後不遠的地方，他也回過頭來，兩個人壓低聲音簡單交流了幾句。

換上齊澤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那就是全力防守，唯一的任務就是別讓那顆足球再飛進沙爾克04的大門裏了。只要挺過這場比賽剩下的十分鐘時間，那麼沙爾克04的球迷們也就不會追究之前那兩個丟球的事情了，對於球隊、對於球員、對於主教練舒伯特來說，所面對的壓力都能減輕一些，尤其是對於主教練舒伯特來說，如果這場比賽仍然不能全取三分，那麼球隊高層一定會施加壓力，至少會要求自己在戰術層面做出改變，去繼續運用前任主帥留下的四後衛陣型。舒伯特並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因為在這場比賽中，沙爾克04正是通過上半場的3-5-2陣型和下半場更加註重進攻的3-4-3打開了局面。舒伯特也感覺到了在如今這一支沙爾克04中，雖然球員的名氣和實力都大不如以往，但仍有去駕馭這三中衛體系的潛力。

至於球隊在這種打法下的防守問題，看起來就要更加難以解決了。舒伯特暫時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思路，想好去如何改造球隊的後防線，使其更加符合三中衛體系的戰術需求。除此以外，這種體系對於中場球員的要求也有所不同。

此時此刻，沙爾克04所面臨着的困境，正是從中場引起的，在3-4-3陣型里，一個后腰加上一個中前衛的配置在體能下降十分明顯的情況下，已經沒有能力再為他們身後的後防線減輕所要面對的直接威脅，在失去了掩護和掃蕩之後，美因茨的雙前鋒才得以大發神威，其中伯卡特作為拖后前鋒威懾性極大，他可以利用沙爾克04中場的疲軟銜接起美因茨隊的鋒線和中場，從而越過中場把球權以快速穩定而且連續的方式輸送到鋒線，而美因茨的兩個邊前衛和中場則可以替他去分擔來自沙爾克04的防守壓力。沙爾克04毫無縱深的後防線一字排開，被美因茨的這些攻擊手拉扯得七零八落，只能在禁區中路前沿堆積防守。

但這正是齊澤最喜歡的，也是他最擅長的工作，那就是針對對手單個球員的限制。伯卡特是右邊鋒出身，身高雖然超過了180cm，但是他最大的優勢卻是盤帶和速度。不過齊澤剛剛替補登場，體能處在完全充沛的狀態，而伯卡特踢了八十分鐘的高強度比賽，雖然狀態還保持得不錯，但是速度的下滑還是比較明顯。

第一次正面交鋒，齊澤就做出了一次成功的防守，伯卡特並未把齊澤太放在眼裏，依舊延續著之前的踢法，打算利用速度在中場強吃掉齊澤。齊澤壓低重心，趁著伯卡特加速時距離皮球最遠的那一瞬間，快速轉過身來側身用肩膀頂向伯卡特，伯卡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小個子反應如此迅捷，居然一個不注意就被齊澤強行用身體對抗擠開了，在外線被齊澤卡住，完全失去了這球的控制權。一旁的齊布斯基一直在給齊澤作僚機，替他協防美因茨的中場，齊布斯基跑過來，趕緊出腳把球拿走。

齊澤很喜歡這種身邊有一個隊友的感覺，在紐倫堡踢球的時候，因為戰術的特殊性，這種感覺會非常強烈。

在回到沙爾克04之後的這一段時間裏，這種感覺齊澤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齊澤在後腰位置上雖然乾的是中場工兵的活，但是卻樂在其中，尤其是當有一個隊友在協助自己的時候。很快，場上的形勢就發生了改變，沙爾克04的防守三區之前不再是一片不設防的開闊地帶，美因茨的球員很快就發現，齊澤就像是一堵會移動的結實的矮牆，不斷地出現在每個美因茨持球隊員的前進路線上，阻擋着他們想要前進的路線。

伯卡特在和齊澤的身體對抗上並不算佔有太大的優勢，不過他依然自己帶球越過中場，和齊澤硬拼。看起來他有些着急，齊澤反倒覺得心裏輕鬆了不少。又一次防守，伯卡特雖然利用快速的變向穿了齊澤的小門，但身體沒能完全繞過齊澤的防守，齊澤背身倚住伯卡特，不讓他能拿到這球。伯卡特略顯着急，只能從背後用力地推了齊澤，齊澤的重心壓得很低，這種力量還不足以讓他倒地，不過現在拖時間才是明智之舉，齊澤乾脆身體前傾，順勢倒在地上，用身體壓住身前的皮球。

裁判的哨子沒有第一時間響起，但是看到伯卡特用腳尖打算捅出齊澤身下的皮球時，主裁判還是吹響了哨子，判了對手犯規。比賽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美因茨乾脆放手一搏，最後一個換人名額撤下了中後衛換上了一名年輕的邊鋒。

「就這麼踢，就這麼踢。」

齊澤對自己低聲說道，算是對於自己的鼓勵。齊澤現在居然感到興緻勃勃，好像是在踢一場必勝的友誼賽一樣，此刻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了緊張或者是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只有高漲的鬥志。現在的球場上，齊澤是體能最充沛的那個人，這一點可以讓他無所顧忌的盡全力衝刺奔跑，在場上的任何地方堵截對方的球員，即使是完全追着皮球也沒有什麼問題，只要能夠對對手造成麻煩就行，齊澤甚至還有心情在拿球的時候去試着加速過人。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那些在過去幾周之內縈繞在齊澤心頭的陰霾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齊澤找准機會，趁著伯卡特打算加速過人，還未把腳下的球趟出去的一瞬間，從伯卡特的側後方一記滑鏟，把皮球朝着自家後防線的方向鏟了出去，後面的板倉滉上前拿住球。伯卡特也被齊澤鏟倒，但這次鏟球非常乾淨，沒有任何可以被裁判的哨子吹犯規的地方。

美因茨全體壓上逼搶，沙爾克04的後衛將球回傳，齊澤沒有再往後防線的方向去跑動，因為這球回到門將腳下一定是要被大腳開出去的。板倉滉沒有急於出球，他先是假裝直接起長傳，然後趁著對面美因茨球員上搶的時候右腳把球扣向身後，晃開了上搶的球員，再轉身把球回傳給門將。

齊澤本來都想着移開自己的視線，這種球本來實在是沒有什麼危險可言。一般來說，朝着門將的回傳球需要稍稍遠離球門的方向，門將則需要迎上去接球，但是板倉滉或許是出於轉身後的身體慣性，這一腳回傳球的方向直接傳向了球門，而且球速不低，在禁區裏面有些破損的草皮上還有些蹦蹦跳跳。美因茨的球員沒有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這一球也是一樣，在所有的沙爾克04球員都以為平安無事的時候，一個身影從沙爾克04的後防線中快速竄出，朝着那球沖了過去。

後防線上的眾人很快就反應過來有危險，齊澤也看到了，但在這個位置上除了後撤也沒有別的辦法，後防線上的眾人也不敢上手犯規。好在是門將依然對這球有主動權，和對面美因茨的前鋒比起來，他還是離這球要近一些。

但不知道是因為門將的動作產生了變形，還是因為皮球在草皮上不規則的跳動影響到了門將的判斷，門將直接迎球的一記大腳卻把球筆直地踢上了天，而皮球的第一落點幾乎就在原地，而且還因為旋轉的原因朝着門將身後的球門偏移了一些。

齊澤看着高高飛上天空中的皮球，感覺就像是看着風箏一樣，但是這球很快就會掉下來，而唯一能做出決定，決定這球歸屬的就只剩下門將一個人了。門將穩健地後撤了兩步，然後高高躍起，準備拿球。美因茨的球員沒有放棄，他也高高躍起，在空中和門將做了個小小的身體對抗，也確實幹擾到了他，讓他沒能直接抓住皮球，皮球從門將的手套邊上滑落，掉在地上，其他沙爾克04的球員已經協防到位，在兩三秒鐘的混戰之後，皮球終於被解圍出去，雙方都有球員倒地。

齊澤也後撤到了大禁區前沿的位置上，看見這球終於從眾人的腳下被解脫出來，才得以長舒一口氣。但是主裁判的哨子卻響了，他指向了沙爾克04的球門方向，示意沙爾克04有球員犯規。

美因茨的球員正坐在草地上沒有站起來，伸長着手臂在抗議着什麼。齊澤心裏一驚，難道裁判吹了點球，可剛才禁區裏面並沒有出現什麼犯規動作啊？美因茨的球員們紛紛跑上來圍住了主裁判，沙爾克04也有不少球員上前和裁判理論。齊澤站在人群之外，沒有去湊這個熱鬧，但很快，齊澤也知道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裁判推開雙方的球員，看了看手錶，然後走到禁區里，從腰間取下泡沫噴霧，劃出了一道半圓形，指定罰球點。裁判判罰了間接自由球，原因是沙爾克04門將二次觸球犯規，他在開出一次並不成功的大腳球之後自己第一個用手觸球。這的確不是一個常見的犯規，而且有時球員也意識不到，至於觀眾那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齊澤自己在差不多長達八年的球迷生涯中還真的見過一次這種犯規，恐怕這時也要一頭霧水。

比賽已經進行到了88分鐘，算上補時的話也許還有五到六分鐘的時間。這種禁區之內的間接自由球，佈置起來會非常花費時間，尤其是對於防守一方來說，因為防守這種自由球需要把幾乎所有球員都堆積在禁區之內，準確地說是球門之前，只有這樣才能儘可能減少射門所帶來的威脅。雖然禁區之內的間接自由球不允許罰球者直接射門，但是只需要做一個無比簡單的傳停球配合就可以避開這一條規則的束縛。這樣一來，進攻一方就可以在禁區之內的任何一個地方起腳轟門，在如此近的距離之內，唯一的防守方法就是用球員在門線上築起人牆。

齊澤知道在這種時候，就算再不想當人牆也得站上去，因為球門此時就像是船艙底部被礁石撞出的一個大洞，而球員們就好像長短不一的木板一樣，怎麼補也不可能把大洞完美無缺地填補上去。

門將的左手邊還有一個空缺，他把齊澤拉了過去。齊澤站在球門線上，左右兩邊已經都擠滿了人，所有十個沙爾克04球員和門將一起一字排開，面對着一眾穿着紅白色相間球衣的美因茨球員，皮球就擺在被標記出的罰球點上，美因茨球員們正低聲討論著該如何處理這腳射門。

直到一切都安排妥當，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被凝固，好像所有的東西都不再移動，原本喧鬧的球場此刻一片死寂，看台上的球迷們都如同紙板一樣。齊澤站在原地，甚至都不記得還要去呼吸，只是保持着手臂護著要害部位的動作。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主裁判的哨子終於響了，美因茨的球員們沒有過多的猶豫，站在球邊的幾個人立刻開始助跑，但那都是虛晃一槍，只有最後一個人輕輕地撥動皮球，把球傳向右側的不遠處，在那裏，美因茨隊內最擅長大力攻門的后腰多米尼克-科爾已經等候多時，掄起右腳就是一腳勁射。

「跳！」門將大聲喊道，示意他的隊友們跳起來以阻截射門。

齊澤知道這一刻總是要來的，誰都逃不掉，但既然自己站在球門靠邊上一點的位置，那應該被射門擊中的概率就會小一點吧，齊澤如此安慰自己到，但是當射門的聲音傳來的時候，齊澤還是本能地緊閉雙眼，內心祈禱著好運保佑，然後原地跳起。

齊澤覺得自己好像是昏了過去，但實際上沒有，勉強睜開眼睛，還可以看得見費爾廷斯競技場里明亮的燈光，又過了片刻，耳朵裏面也能聽見除了嗡嗡聲以外的聲音了。

好像是有人在邊上說話，但是齊澤聽不清楚，身體也不怎麼聽大腦的使喚，好像懶得動一般。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好像是有隊友扶了一把，齊澤這才一手撐著草地站了起來，臉上似乎有些什麼熱乎乎的液體正在流動，齊澤用手抹了一把，手上頓時出現了一抹鮮紅的血色，但是卻又不覺得臉上哪裏有些疼，只是覺得鼻子有些怪怪的。

直到一旁的隊醫把兩條捏好的棉球塞進自己的鼻孔裏面，齊澤的大腦才終於在短暫的死機之後回憶起了幾秒鐘之前發生的事情，那就是科爾的射門瞄準著的地方正是齊澤頭頂上的那一塊空缺，而齊澤的腦袋非常不幸地出現在了那裏，但對於沙爾克04全隊上下來說，這就是一件無比幸運的事情了，因為齊澤英勇地用他的臉擋出了這一記勢大力沉的射門。

隊醫問道齊澤有沒有事情，順便為齊澤鼻樑上的小傷口簡單地作了一下處理。這樣的撞擊對於職業球員來說不算什麼，在訓練時也會經常被隊友誤傷，齊澤都已經快要習慣了。尤其是皮球只是擊中了齊澤的鼻樑骨，對於眼眶和眼球沒有產生過多的衝擊力。就是鼻子有點難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大概鼻樑骨有點歪了，齊澤心想。

一旁的其他隊友也非常關切地詢問齊澤的情況。比賽還沒有結束，已經沒有換人名額的沙爾克04還需要齊澤在這最後的時間裏繼續堅守陣線。齊澤覺得自己沒什麼事情，他抬手擦了擦鼻子上的血跡。鼻腔裏面的破口還在流血，塞棉球只能勉強止血，還得賽后再做後續治療。

「這是世界盃決賽嗎？」

齊澤抬起頭來，還有心情和面前的隊友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但是抬頭一看，大家的臉上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齊澤趕緊補充說道自己沒事，一切都好，心裏還納悶着為什麼沒人知道自己開的這個玩笑。

2014年巴西世界盃決賽，德國隊的中場克拉默首發登場卻在上半場遭遇了頭部衝撞，出現了短暫失憶的癥狀，在被隊醫攙扶下場的過程中，克拉默曾向隊醫詢問：「我是在踢世界盃決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