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超越（十六）
[[[cp|w:151|h:209|a:l]]]「那是什麼？」夫薩仔細地捏搓着手中的獵刀，臉上的筋肉不自覺地在顫動着。她惡狠狠地盯着前方的那個纖細的身影，用充滿了不確定的語氣向著身前的巨魔問道。
「不知道。」巨魔扶了扶掛滿了霜紋的眼鏡，謹慎卻不帶一絲感情地給出了預料之中的答案。
風雪已經開始變得小了些了，至少以人類的視力，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人影了，也許那個施放暴風雪的敵人已經對現在的情況做出了判斷，認為密集的風雪已經不再適合目前的戰鬥了――一個暴露在敵人面前的狙擊手，是不需要掩護的，因為她的敵人不可能再給她脫離視線的機會！
也因此，夫薩也終於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的樣子了。
也因此，她才會變得有些失態。
在瘟疫之地這種地方，今天的戰友明天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具滿溢着敵意的屍體向你撲來，而這種事情發生的是如此的頻繁，以至於在這裏生活過的戰士們總是神經質地關注著周圍一切可能會活動起來的東西，劈砍親朋好友的腦袋，將他們的腸子拉出來……之類的事情更是如家常便飯一般令人感到麻木。按理說，即使面對曾經的隊友的屍體，參謀和蜂鳥的心靈也不會產生一絲動搖，對於他們來說，如何能夠將對方的屍體碾成肉末，化為灰燼，好早早地解放那被奴役的靈魂，才應該是最重要的事情。
面對着狙擊屍體的他們，應該如瘋狂的野獸一般，將其撕碎才對！
面對着的是屍體的話……
然而，當面對着的不是一具屍體的時候，即使頭腦再怎麼冷靜，兩人的內心仍然出現了一絲猶豫――縱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卻使戰鬥的配合出現了一絲縫隙，也最終使那個曾經擔任狙擊手的血精靈在那本是絕殺的夾擊中險死還生……
當時，看清了狙擊模樣的蜂鳥沒能趁著參謀的鋼矛劈空的那一瞬間進行追擊，以至於失去了一次擊殺對方的機會。不過巨魔也沒法怪罪她，畢竟即使是他自己也在最初的時候楞了一下，更何況眼前狙擊的情況確實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已經被寒冷染得沒有一絲血色，彷彿曾經被封印在冰棺中一般的青黑色的皮膚完全沒有了血精靈應有的白皙，滿是皴裂，那些曾經流血不止的傷口早已如被刻刀鑿出來一樣，變得更像是一道道缺痕，被炸的稀爛的手掌更是混著冰屑和渣滓，糊在了一起……然而，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為之呆然的理由――
一顆天藍色的水晶正深深地嵌在她的胸口上，只看那外表，就讓人覺得至少已經有一半透入到那應該被稱作心臟的臟器上了。狙擊皮膚的顏色也多少說明了一點，至少目前看來，她的血液已經完全停止了流動，甚至可能早已化為了固體。
然而，這具傷痕纍纍的身體仍然在「呼吸」！
是的，呼吸！
她的胸膛仍在起伏，她的口鼻仍然在噴吐著白色的霧氣……這一切，都是曾經的天災所不曾擁有過的。
獵人們甚至仍能隱隱地聽到那顆本應爛成肉糜的心臟鏗鏘有力的跳動聲……
從某個角度來講，他們面對的，並不是一具屍體。
他們又哪裏知道，那頭不幸被艾利耶爾拆骨生吞了的倒霉巫妖，原本是用狙擊的身體來做何種實驗的？
一直以來，亡靈天災本身的組織結構都相當畸形――雖然擁有大量的高戰力炮灰，但卻缺少擁有高級智慧和戰鬥力的亡靈將領，以至於即使是那些不怎麼熱愛權利的巫妖，甚至是那些生前腦袋就不大靈光的死亡騎士，也統統被丟了一個軍團長的職務。而那些本身就統領着一支亡靈大軍，手下還有着數號死亡騎士和低級巫妖的天災將領，更是屈指可數。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死亡騎士和巫妖的高成本造成的。
即使是生產周期和成本遠遠低於生者的亡靈，也無法支持起一條死亡騎士的生產線，更遑論要求生前擁有大量法術知識才有可能製造出來的低級巫妖了。
至於那些更高級的巫妖，幾乎全部都是在生前就自願墮入黑暗，與亡靈為伍的高智商人渣。
傑拉里爾，也正是在進行這一部分的研究工作。
而使用未死的活人進行實驗，則是另有目的……
然而不幸的是，還沒等看到結果，實驗者便被強大的敵人碾得粉身碎骨……
至於在十數年後，這項被克爾蘇加德從天災的大本營的角落裏翻出來，並加以完善，卻最終被基爾加丹所率領的艾瑞達惡魔們盜取並濫用，以至於直接造就了奎爾丹納斯島嶼的那場曠日持久的各方勢力混戰，就不是傑拉里爾和目睹了這一技術的最初的實驗樣本的參謀等人所能預料得到的了……
蜂鳥和參謀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相同的信息……
雙雙深吸了一口氣，將風雪連着空氣一起壓入灼熱的肺部，兩人猛地動了起來！
箭上弓弦，矛划長空！
無論是否是活物，站在他們面前的，終究只是單純的「敵人」罷了！而對待敵人，瘟疫之地的戰士們只有一種方法――
將那具身體徹底地從世上抹去，是他們現在唯一需要去考慮，然後以鐵腕付諸實行的事情！
密集的弦音在十數支鋼矛的呼嘯聲中不斷地彈起，山中獵人的鐵頭箭矢緊緊地貼在短矛的影子中，向著微微喘息著的狙擊罩去。
僅僅是兩個獵人的一輪攻擊，竟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飛蝗般的攻擊！
可惜，除了金屬刺入雪地和朽木的聲音外，他們並沒有收穫更多。
雖然是有些狼狽，但狙擊仍然躲過了致命的攻擊。
血精靈纖細的身材，使得原本龐大的狙擊弩竟然堪堪擁有了盾牌的功能，藉著弧線的跑動，以及寬大的木製弩身的遮掩，使得那狙擊根本不用揮舞弩身上的鋸刃，也可以從容地躲避迎面而來的打擊。反倒是像個戰士一樣挺矛急沖而至的參謀逼得她不得不略帶狼狽地尋找有利於自己的位置。
當然，以腿代臂的蜂鳥在那一波打擊之後不停地射來的，封鎖了她大多數選擇的箭矢，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還保留着特性，速度，力量和習慣嗎……」巨魔猙獰的面孔越發地近了，掛滿凍瘡的尖耳朵中灌入了這樣的句子。
說着這樣的話，未等將狙擊納入肉搏的範圍內，巨魔便雙袖用力一揮，無數的鋼珠便籠罩在了狙擊方圓數米的範圍內！
噼里啪啦地響着，跳着，一時間，整個空間竟似是被籠罩在了鋼珠形成的雨簾中――
「用殺活人的方法就行了！」隨着巨魔的咆哮，在地上跳動着的鋼球們猛地解開了束縛，一根根金屬短矛如一條條發動起來的毒蛇，自地面上跳出，四面八方地向著狙擊所在的方面彈去！
眼見就要被萬箭穿心，狙擊猛地拉動了巨弩上的機簧，隨着蒸汽的噴出，鑲嵌在弩身上的鋸刃也終於重新具有了撕裂敵人的威力！只見她雙手並握住手中的弩柄，以一條腿作為支點，用力一甩，臨時客串了一把大劍角色的狙擊弩就好像一道旋風般，將所有接近的短矛全都盪了開去！甚至還有一些馬上就要碰觸到狙擊身體的短矛，竟是被生生地掃斷！
然而，還未等余勢消失，巨魔高大的身影已經隨着兩根刁鑽的箭矢一起欺到了她的身邊！
箭矢並沒有以狙擊本身為目標，卻與參謀本身形成了一個扇面，如果這時候狙擊想要依靠滾倒或者橫躍閃開巨魔的衝擊，那麼就必須承擔讓箭矢擊中腿或手臂的風險――而即使她順利的躲開了這一次突擊，也必定不是一個能保持着自己重心穩定的姿勢，這將進一步惡化她的處境！
狙擊手和獵頭者雖然都是獵人的分支，但其能力和優勢卻可以用天差地遠來形容。誇大點，說那是兩種思想的火併也不為過。
被巨魔獵頭者這種帶有種族和宗教雙重色彩的獵人近身，對於狙擊手來說，和面對一名精於近戰的戰士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砰！」
狙擊並沒有做出閃避，她甚至沒有再次調整自己身體的意思，而是將整個重心都壓在了已經撩起，還在高速捲動着齒子的鋸刃上，朝着已經將其納入肉搏範圍的參謀兜頭砍下！
仍在急沖的巨魔卻好似早有預料一般，原本前傾的身體突然以幾乎違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立了起來――他在狙擊斬落手中的鋸刃的一瞬間，便忽然變換了姿勢。
原本已經邁出的，預計要蹬地前沖的那隻腳，卻變成了後腳跟着地！而這一改變也如剎車一般，將前沖的身體驟然定了下來！
緊接着，下一瞬間，鋸刃貼著巨魔的胸膛斬了過去，高速運轉的刃齒不僅帶走了一些體毛皮膚，以及胸前的全部衣物，將精瘦、卻肌肉縱橫的胸膛暴露出來;還如豆腐般切斷了巨魔的一根長大的牙齒！
然而，卻並未曾造成致命的傷害！而巨魔的眼睛裏，也沒有一絲驚訝慌亂的波動！
就好像兩個人提前預演好了一般，差之毫厘！
而參謀手中的一根短矛，也已經照着狙擊的脖子戳了下去。
不僅會將大動脈徹底地捅出一個窟窿，他還會在對方因受傷而僵硬的那一瞬間，握住透頸而出的另一端，然後運用絞殺的訣竅，將那顆掛滿霜渣的頭顱扭上天空！
最初的巨魔獵頭者們，就是一群以狩獵敵人的頭顱，作為祭祀之物而戰的獵人。
即使強大的巨魔帝國已經湮滅在歷史中，獵頭者們對敵人頭顱的「愛」依舊不曾減少分毫！
然而，預計的動作卻沒法繼續下去。
高速運動着的鋸刃砍在了地上，帶起了大片的積雪，而血精靈也在鋸刃着地的那一瞬間再次拉開了啟動用的機簧。
瞬間，大量高速噴射的積雪和蒸汽就覆蓋了戰場，不僅重新封鎖了在遠處充當炮台的蜂鳥的視野，也使她自己再一次有了脫離肉搏戰的機會。
然而參謀卻並不認為對方會這麼算了――畢竟他自己也不會這麼算了的！
手中的短矛改刺為擲，向著最後看到的位置打了出去，同時巨魔用力地板起自己的腰，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
鐵板橋馬上顯出了它的價值，自蒸汽的迷霧中揮出的鋸刃和順勢打出的弩箭幾乎是貼着他的大鼻子劃過去的，可以想見，如果他不做這樣一個動作，那麼等待着他的，多半是穿心和腰斬！
他聽到霧中發出了一聲沉悶的低音，根據經驗，那是短矛刺穿了皮甲，並且順利入肉的聲音。
「砰！」又是一聲巨響，碎石和雪霧再一次合著大量的蒸汽噴了出來，將重心不穩的巨魔震了個跟頭。
在地上滾了兩圈，順手握住了兩柄落在地上的短矛，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后，他想也不想地沖入了眼前的霧氣。
開玩笑！要是再被狙擊藏匿起來，利用狙擊手的優勢對他們進行隱蔽狙擊的話，那局勢就會徹底倒過來了！
唯今之計，只有徹底將其拖入肉搏戰之中，才能保住手中的優勢！
在遠處放冷箭的夫薩也想到了這一點，早在狙擊的鋸刃帶起的霧氣封鎖了視線開始，她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了繼續以遠程攻擊輔助的打算。
所以當參謀還未能起身時，她便已經將手中的弓箭丟到背上，手執獵刀，跨著一頭斑紋白虎，搶在巨魔之前撲入了雪霧之中。
兩三秒后，尚未能成功脫離戰圈的狙擊就被佔有速度優勢的夫薩黏住了！
雖然傷了一臂無法用雙手拉弓，但長年與野獸在山嶺中搏鬥，很多時候都不得不面對弓矢告罄戰鬥的夫薩，雖然沒有得到過系統的指點，其近戰技術仍然比狙擊這個相對純粹的狙擊手要高不少，所以當參謀加入戰團時，只用單刀的夫薩也能和揮舞著笨重刃弩的狙擊堪堪打平――如果不是狙擊的力量突然大了不少，不僅能單手揮動粗大笨重的巨弩，動作的幅度和硬直時間也大幅度縮小的話，也許還沒等巨魔夾攻，她就已經被夫薩砍翻在地了。
所以，當身體高大，臂力強勁的巨魔加入戰團后，狀況更是一邊倒。
長大的弩身和笨重的裝置能帶來更強的攻擊力、更快的射擊頻率和更短的裝填時間，這一切都將使一名狙擊手得到一個更加有效的遠程輸出循環，但即使是安裝有巨大殺傷力的鋸刃，仍然無法改變一個鐵一樣的事實――它並不能使一名狙擊手變得更適合近戰搏擊。
理所當然的，血精靈呈現出了左支右絀的窘態，若不是她無論如何都一直死死地扣著巨弩那能夠噴射出足以燒傷皮膚、令人在短時間內喪失戰鬥力的高速蒸汽的機關，使得兩名獵人存有顧忌不敢過於貼近，她早在頭三個回合就被分屍了。
那巨大的弩具的功能，也漸漸從雙手大劍，向著盾牌的方向演化……
一切，似乎都已經註定。
參謀和蜂鳥兩人面無表情地圍觀著，看着冰冷的血液和冰渣、雪泥混在一起，狼狽不堪的狙擊，眼裏不帶一絲波瀾。
明明是這麼狼狽，似乎馬上就會被砍翻在地，但兩人卻始終未能將其放倒，因為她的姿勢還沒有崩潰。
這就是以不輸法師和牧師的近戰水平而聞名的狙擊手嗎？一個獵頭者，一個山林獵人，竟然花了一分鐘還沒能解決對方！
縱然是因為夫薩有傷在身，而那巨大的弩具也發揮了擋箭牌的功用，更何況大家其實都不是職業肉搏的近戰者，但兩人仍然有些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狙擊，而是其他的獵人呢？比如野獸，比如他們的隊長……
雖然佔據着優勢，但兩人心裏卻不停地往下沉，他們大約猜到，一切都是由於那枚嵌在狙擊心臟處的水晶造成的。
兼具了亡靈的大力和沒有知覺的特點，卻保留着生物特有的習性、敏捷和柔韌性，最重要的是，在強化了戰鬥力的同時卻沒有過多地損害到智力，這樣可怕的天災如果大量出現，對於還處於草創階段且沒有覺察的聯軍來說，將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噩夢！
必須活着，將這個消息帶出去！
兩人表情更是冰冷，手下卻更是加重了幾分！至此，這已經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搏命之戰！
突然，狙擊的似乎有一步沒有走好，踏在了不太紮實的地方上，這使得她整個人都傾斜了下來，雖然勉強躲開了參謀的揮擊，但卻直直地向著蜂鳥的方向絆倒了下去！而那隻不成形狀，卻一直死死地扣住機簧的左手，也離開了原本按住的位置。
機會！
夫薩是有些驚訝於這個機會的出現的，但相比起各種顧慮，她仍然選擇了去抓住這個可以馬上解決戰鬥的時機。原本預計要抽回的獵刀再次反斬而出，直撲對方的後頸！
如果削中了，那麼這場戰鬥馬上就會結束！
一聲輕響，自下方響起。
夫薩下意識地用餘光掃去，發現那個倒下的身影的右腳，正勾在巨弩的一個凸起上……
下一刻，原本失去平衡，無處借力的狙擊，已經將用來當做盾牌的弩具橫挑了過來，正好壓住了夫薩斬向她脖頸的獵刀！
而一個漆黑的洞口，出現在了蜂蜜色頭髮的少婦眼前。
「掌中刺……」
這是蜂鳥人生中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