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熾陽符
我們像是被卷進了眼睛的漩渦,滿牆蠕動的刻痕與空氣中緻密的邪氣,都提醒著我們大戰將至。
「小齊,準備好了。」
林君和我把雀兒夾在中間,三個人警戒著牆壁,慢慢往廟堂那裡退。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們的意圖,眼睛停了下來。
此時,滿牆滿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眼睛,它們緊盯著我們,視線交錯,編織出一張沉重的網。
「一平,我感覺……腳有點癢。」雀兒打破了寂靜。
我看向他的腳。
他站在一隻大眼睛上,一根青紫的手指,從地面上的瞳孔中伸出,輕輕點著他的腳踝。
「別動!」我低聲喊,拉住了他的胳膊。
那根手指還停在他腳踝上。我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它。
又過了一會兒,那手指像一隻沒有找到葉片的小蟲,慢慢縮了回去。
我立馬把雀兒拽到身邊。
還沒等我鬆一口氣,我就發現腳下有什麼東西,正往上頂。
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
這些東西……發現我們了?
「看這裡!」不知從哪裡傳來了林君的聲音。我用手電筒照過去,只見他手裡攥著什麼東西,四周全是青紫的手指。
他把手裡的東西用力往上一扔。
瞬間,整個洞窟一片光明。
我看見無數的眼睛里伸出無數的肢體,彷彿一群吃人的野獸在集體反芻。
那些肢體晃動著、嚎叫著,有的已經探出半個身子,扭動著往我們這邊爬。
光芒照耀下,它們痛苦地往回縮,清出一條小道。
林君沖我們吼道:「愣著幹什麼?!趁它們還沒出來,我們快跑!」
我如夢初醒,抓住雀兒,跟著林君往廟堂跑。
「做什麼?你在做什麼?」雀兒的聲音充滿惶恐。
我沒時間回答他。已經有手從地下冒出,試圖抓住我們的腳。
「給我退散!」我大喝一聲,掏出硃砂就往地上摔。
那些肢體像被燙到一樣瘋狂地抽動著,硃砂被甩得到處都是。
每走一步,都有新的邪祟阻礙我們。我和林君不斷地撒硃砂,身後的路都被鮮紅所覆蓋。
「硃砂要用完了,」我說,「怎麼還沒到?!」
林君用符擊退一隻邪祟,指著前方喊道:「快看!」
我心中一喜,還以為終於到了。
然而,手電筒照出的,是一大片硃砂。
我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鬼打牆,鬼打牆……」我的嘴唇顫抖著,第一次感覺到能把人淹沒的絕望,「快,想個辦法,我們可以打破它的——」
「沒用!」林君大叫,「這裡的邪氣太混亂了!」
邪祟成群結隊地從眼睛里爬出,搖晃著朝我們聚攏。
我終於看清了它們的全貌。
這是一群大腹便便的、青紫色的小「人」,大的可怕的眼窩裡空空蕩蕩,相比之下,它們的嘴則小的可憐,像魚一樣翕動著。
我發瘋似地往外扔符,最後直接掏出短匕,拚命地砍殺近身的邪祟。
然而,它們就像能復活一般,前仆後繼、源源不斷地向我們湧來。
我砍倒一隻邪祟,酸痛的感覺在皮下爆發。
那一刻,我只感覺自己再也動不了了,就連喘息都像是折磨。
回頭看看,林君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他本來裝滿符咒的包,此時也癟了下去;整個人氣喘吁吁,眼看就要和我一樣力竭。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這種低級的邪祟包圍致死。
幾天後,人們看到我們三個被吸干陽氣后乾癟的屍體,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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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雀兒抓住了我的手。
「我,看到了。」他堅定地說,「跟我走。」
「你看到什麼了?」林君在一旁問。
他沒有回答,而是堅定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我機械性地驅走撲向他的邪祟。
他看到了什麼?他不是被「眼」詛咒了,什麼都看不見嗎?
也許是他的背影過於自信,又或許是實在走投無路了,我和林君跟上了雀兒。
說來也怪。他走的這條路,邪祟比較稀少,而且肉眼可見的,我們離廟堂越來越近。
跟在後面的兩個人也看到了希望。我感覺力氣又回來了,再一次掄圓了手臂,砍殺邪祟。
我們殺得昏天黑地,符咒燃燒的噼啪聲、邪祟瀕死的尖叫聲、刀尖劃破皮肉的悶響聲,不斷在這昏暗的洞窟里響起。
終於,我一刀過去,再沒有砍中什麼。由於慣性,我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我聽到雀兒在叫我,林君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抓著我的手往後拖。
「別拖了別拖了,」我說,「我褲子要掉。」
林君鬆了一口氣,笑道:「還好還好,還能關心褲子,看來沒什麼大事。」
我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
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白狼廟門口。回過頭去,那些邪祟圍堵在幾米開外,不敢踏進半步。
林君拉著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廟前的台階上,分享了一瓶水。
喝完,他把剩下的一點點硃砂裝到瓶中,用力扔到邪祟群里。
一陣騷動。被硃砂砸中的邪祟尖叫著融化,像沒了頭的蒼蠅般四處亂撞,但始終沒有越過雷池。
「嚯,」林君饒有興緻地看著它們,「看來我們還真進了孫悟空的保護圈啊。」
「安全是安全了,就是沒人幫我們化緣。」雀兒聽起來也很疲憊,「現在怎麼辦?在這裡等死?」
「嗯,在開始想辦法之前,小雲雀啊,」白髮男人笑眯眯,「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路的?」
我也抬起了頭。這麼多年,我居然沒發現自己的發小還有火眼金睛。
雀兒默了一陣,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本來什麼都沒有,但是,就是,突然出現在眼前了……」
他的聲音也充滿了不可思議。
「會不會,這個詛咒在吸食你陽氣的同時,也讓你和陰氣更親近了?」我說。
這種事,我在爺爺的書上看到過。人的陽氣衰弱,有時就能看見一些平常見不到的東西。
雀兒剛剛或許就是看到了陰氣的流向,才把我們帶了出來。
對於這個解釋,林君沒說什麼,只是眯著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被他笑得發毛,他卻又站起來,說:「休息夠了吧?我們進廟裡看看。」
「進廟?為什麼?你要把白狼王的力量借來嗎?」雀兒摸索著站起身,問道。
林君伸了個懶腰,說:「你真的相信,這些傢伙是因為忌憚白狼才不敢過來嗎?
「如果它有那樣的力量,邪道的人早就把它封印起來了。」
「封……印?」雀兒有些不敢置信,「那可是神啊!」
「不,這世上沒有神。」我補充道,「說了很多遍了,它是人類善念的集合體,本質上和邪祟一樣。我們能對邪祟做什麼,就能對它做什麼。」
「所以,我倒要看看這裡面究竟是何方神聖。」林君握著鎖倒騰了幾下,開了,「也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不過呢,正如你所說,人總不能幹站著餓死,進去看看,總沒有壞處的。」
雀兒不說話了。
我攙著他,跟在林君身後,進入了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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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員被撤走的緣故,廟裡面很黑。林君點亮幾根蠟燭,才好過一點。
廟很小,一進門就能看清它的全貌。
兩側分別是卜卦鋪和銅鐘,正前方是功德箱和供桌。
工作人員許是走得匆忙,貢品都沒有撤走,水果已經乾癟了,散出一股發酵的味道。
「嘶——」看到供桌,林君倒抽一口涼氣,「這可真是大不敬啊。」
那上面,最重要的神龕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的匣子。
不知為何,看到它,我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平,」搖曳的燭光中,雀兒臉色蒼白,「我怎麼……不舒服。」
他撐著我的肩膀,留下一個汗濕的手印。
我趕忙扶起他:「喂,振作點!」
然而,他的身體如愈千斤,壓得我一個踉蹌。
我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臂。它在劇烈地顫抖,氣力從肌肉中蒸發,彌散在虛無之中。
骨髓深處,傳來深徹的寒意,彷彿要將我的血肉凍僵。
我知道這種感覺——我的陽氣,被什麼東西吸取了。
「林君!林君!」恐慌之下,我只得開口求助。
沒有回應。最後一絲溫度從我的腳底溜走,我和雀兒一起跪坐在地上。
好冷,渾身都冷。
肉身逐漸廢去,意識依舊清楚地留存。我看見自己身上長出一個個無神的眼睛,它們注視著我,冷漠地見證我的死亡。
一種極其恐怖的氣息,自我的心底生出。
我無法描述那種感覺。這是我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經歷。
我要死了嗎?
無法思考。我的父母還在等我回家,可我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了。
身上的眼睛蠕動著,像在嘲諷我。
突然,它們的眼珠轉向前方。
強撐著抬起頭,我看見林君站在供桌前,手裡捏著一張符。
他面前,是一尊木質的雕像。
那雕像上刻的全是眼睛。
與那些眼睛對視的一刻,我體內的陽氣再次被壓榨。
就在我認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林君淡淡地開口:「天地正陽,歸我正道!」
剎那間,他手裡的符咒綻放出燦爛的光芒。一股熾熱的能量,從光芒中溢出,滲入我的皮膚。
門外,傳來無數邪祟凄厲的嚎叫。
我身上的眼睛也在瘋狂地眨動。它們的瞳孔收縮成了一根針,大小也在迅速縮減。
一波一波熾烈的陽氣,從它們生長的部位傳入我的體內。
撥雲見日般,我的意識清爽起來。站起身,我發現自己如同剛睡了一覺,狀態前所未有的良好。
「發生什麼事了?」雀兒在一旁問道,「我暈過去了……是你做了什麼嗎?」
「不是我,是林君。」我說。
林君使用了熾陽符。
引天地之正陽,滅萬世之妖邪。這是一種極其強大的符咒,能夠瞬間消滅邪祟、補充陽氣。
可是,要發動這種符,不僅需要深厚的陽氣,還需要擇福地、選吉時。
一般,方士只有在補齊封印,或者其他一些能夠選擇時間地點的場合,才會使用。
如果強行發動……
不,不會的。這種符,不會被強行發動的。
回過神,我立刻想去確認林君的狀態。
但是,「熾陽符」的力量過於強大,稍微靠近一點,眼睛都有強烈的灼痛感。
過了許久,那光芒才逐漸弱了下去。
供桌上的黑匣子和雕像,已經不知所蹤。
只有林君,整個人軟倒在功德箱上,一點氣息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