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不求助我

直到他又將我從馬背上放在地上時，我才徹底清醒過來。

看着眼前巍峨壯觀的石窟雕塑，當真是嘆為觀止，甚至還有寺院，舍利塔，放眼望去連綿數里。這是平城的第一所佛寺，更是大魏最有名的的佛教石窟。

「這是皇爺爺所建。「

望着眼前的壯觀建築，我被震撼了。

「祖母信佛，曾感嘆遠來的信徒與僧人無可定所。皇爺爺便於京城之地修建佛寺，修整宮舍，歷經八年建成。「

我聽罷看着太子，他卻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佛寺。

「皇爺爺稱令信向之徒，有所居止。「

都說道武帝拓跋珪曾一生信佛，廣納僧人講經說法，原來還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源於所愛之人也信佛。

「后以漢宮為鑒，為防外戚干權，皇爺爺定下立儲殺母制，祖母未能倖免。直至君父立我為儲，若非三年前母親病故，只怕我也要經歷君父當年的痛。「

聽聞道武帝拓跋珪賜死當年的劉貴嬪后，便性情大變，言辭失措；也有說是因他過度服食仙丹導致性情大變，又聽信讒言而賜死劉貴嬪，定下立子殺母制。可無論如何，當年賜死劉貴嬪的確對當今天子打擊不小，便有清河王拓跋紹發動叛變殺死拓跋珪之事，再由當今天子拓跋嗣發動宮廷政變誅殺清河王拓跋紹，最後成為大魏天子。

自古以來，登上王權寶座總會歷經一番腥風血雨，這便是伴君如伴虎，高處不勝寒。

「君父信佛，或因祖母，或因母親，更或是他自己。後來他將此加以繢飾，又構講堂，禪堂，便有了如今這般巍峨壯觀。「

沒想到這座巍峨壯觀的龐大佛教建築，竟還有這麼多的血淚故事。

身旁傳來重重的嘆息，「今日是母親的忌日。「

我聽罷驚疑，回頭看着太子。他平日裏表現的很堅強，似乎誰也不能將他摧垮，現如今只見他眉目緊蹙，神情哀傷。

他靜靜地望着前方，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便也隨他一起看着前方。耳旁的風涼颼颼的，卻不會覺著刺骨，反而很是清爽。

「你可知，就連鳩摩羅什大師也曾來此說法。「

如此嘆為觀止的大建築，必然引來無數信徒和僧人觀摩學習，鳩摩羅什大師是天下出了名的聖僧，自然會受邀來此講法。

只是聽聞，平城是他最後一次外游講法，後來他便留身長安再未離開，直到圓寂。

「安饒，你可有思念而不得之人？「

我聽后心中為此一顫，不由自主的將手放在心口，那兒裝着有與若生相似的佛串。

「不知母親走時可有遺憾。「他大嘆一口氣，聲音有些更咽，「我終究未能見她最後一面。「

他是慶幸他母親因病去世罷，否則被生生賜死又是何等無奈呢？可他又未能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那是他們共同的遺憾。

其實作為備受青睞和關注的皇子，他母親應該也知道自己將來可能面臨的結局罷？因為先帝拓跋珪的一個立子殺母規制，後宮嬪妃紛紛不願懷上子嗣，即便懷上子嗣也希望能是個公主，如若生下皇子又希望其昏庸無能。因而大魏皇室向來人丁單薄。

「殿下，人世蹉跎，都在不斷相遇和告別。您既有宏圖大志，想必貴嬪娘娘是欣慰的。她去時或許已經看見了您，她看見您率軍塞上還臨危不懼的威風，也看見您帶領將士護衛大魏的英勇。「太子聽罷回頭看着我，我又道，「倘若被迫賜死，那她會有多無助？她必然會擔心您成為當年的陛下，那才是讓她真正的不安心。所以殿下，您的釋懷才是對她最好的慰藉。「

我突然被他擁入懷裏，我尚在不知所措中，又聽他道，「安饒，謝謝有你，你一直是我的福星。「

莞爾他便放開了我，望着天上的圓月坐了下來，他懷念他的母親，我思念著若生。若生，我們分別一年了，你可還好？

「安饒，你的事我已知曉。「

我的思緒被拉回，「你的乳母求我幫你。「他看着遠方，我也隨他的視線看着遠方，那是舍利塔。

「乳母小題大做，這等瑣事怎敢勞煩殿下呢？「我故作輕鬆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安饒能解決的。「

太子一下站起身來，「那你要順從族裏，與人成婚，相夫教子？「

我搖頭，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怎能盲目聽從呢？

「那你如何解決？「

可惜我至今沒有想到好的對策，我想，他們也不會急於一時。

「你可以求助我的。「我抬頭看着他，他也不能的，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作為大魏太子殿下，怎可能去幫一個小丫頭解決婚姻大事呢？他見我不信，又道，「你何不求助我試試？「

「難不成安饒求殿下讓族裏放過安饒么？安饒在族裏是身負指責，阻斷香火的不祥人，殿下無法保證安饒可以留名族譜。「

「安饒，倘若註定與人成婚，何不嫁與我呢？「

他說的很輕，似乎風大一些就會吹散。我聽罷笑了，殿下何時這樣風趣。

「可是殿下，安饒怕死。殿下只能保安饒一時安寧，安饒希望將來能得兒孫繞膝之樂。「

剛說罷我又後悔，這樣直白的戳中皇室的不仁義制度的確膽大不知死活。無論太子是否與我說的玩笑話，我這般回答總歸是以下犯上。

我後背突然發涼，可惜說出的話是無法收回。我閉了眼，等着他降罪。

然而…

「人定勝天！「

我聽罷睜開眼看着他，他吐出一口悶氣看向我，笑道，「否則，堂堂天子不敢娶心愛之人。「

可不是笑話么？

誰說不是呢？

即便天子執意要娶，那位女子呢？她會冒着這樣的風險成為他的后妃么？倘若生了皇子，誰能保證那位皇子會平平無奇，還是生來龍鳳呢？

一旦入宮為天子的后妃，即便有情有愛，那麼面臨的都將是未知的生死。

那將是用生命去付出愛，可天子會對她一如既往么？

後來因為太晚，太子將我送回。

過了些時日，賀蘭熙主動前來尋我，說邀我與她去寺廟還願。我沒有問她許了什麼願，她能主動來邀請我，說明她放下了那些荒唐的觀念，這是好事。

賀蘭熙說，沒有人主動與她交好，她也沒有可以傾訴的人，有了傷痛和委屈也不好吐露，到底寄人籬下，總是怕惹人生厭。

我抓着她的手道，「阿熙，往後我保護你。「

她噙着眼淚，點點頭，笑道，「好！「

賀蘭熙問我可想好了怎麼做，我搖搖頭笑而不語，什麼也沒想好。但我也不會遵從族裏安排，更不會盲目從嫁。

父親回來說有使臣在龜茲國得了一卷經文回來敬獻給天子，只是上面用的佉盧文，而這卷經文是從柔然輾轉帶回的，記載了最早期的佛經內容。本來說讓鄯善的世子幫忙翻譯，可一想世子不通佛經，二又怕世子將佛經原文偷偷藏起帶回鄯善。這便問朝堂上下可有精通佉盧文的，父親說他雖在古達納呆過幾年，卻並不精通佉盧文。

我並未聽進父親說的什麼精通佉盧文，也沒聽見父親說的經文，我只聽見父親說鄯善的世子。鄯善的世子，讓我想想他是何時來的大魏。

對，父親說我們離開大魏后的第三年，鄯善國因一直夾在柔然與大魏之間求生存，為了不得罪兩邊大國，便將公主嫁與柔然王，將世子送與大魏學習，實為質子。

那麼，這位世子可識得若生？

我心中抑制不住的開心，我應該想辦法見見這位世子。

我讓父親幫我引薦，我想試試經文一事，父親很是詫異，認為這不是小事。我告訴父親，我懂佉盧文，也略懂佛經。可父親堅決認為這事不可冒險，佛經之事事關重大，不能有任何偏差，否則必然會遭到所有僧人與信徒的排擠與指責。

父親的拒絕讓我深受挫敗，在我看來，只要能知道若生的身世，那麼我就能想辦法找到他。可是父親的拒絕澆滅了我所有的希望。我不想放掉任何希望，現如今，能幫助我的，只有我自己了。族裏包括父親，他們都認為我不過女子，不指望光耀門楣，卻也不能連累府上。

但我想，機會再渺茫，那也是機會，一旦錯過，可能便是永遠。

太子不會時常出宮，但近來忙於經書之事只怕他會邀請各位高僧。那我就在宮門處等待被接引的高僧，我等了兩天，直到賀蘭熙帶着糕點前來。

見我吃的有些急，賀蘭熙心疼道，「你是餓了多少時辰？「

我回她，「我一早便來此候着，也不敢分神打盹。「

賀蘭熙擦掉我臉上的殘渣，「好在我早早來見你，不然還得餓你幾個時辰。「我笑而不語，好聽的話我說不出口，但我心中記着她。

「你整日未歸，你父親母親不曾來尋你么？「

也是，雖是世家女郎，但好歹是未出閣的，整日外出自然該擔心，若非遇到困難便是做了損壞名節的事，他們理應擔憂。

然而…

「父親忙於朝堂之事，無暇顧我。母親有孕，族裏怕我衝撞了母親腹中的香火，她是不能見我。「

所以，誰還會管我的好壞呢？

我看着賀蘭熙淡然一笑，賀蘭熙眼神里流露出心疼，隨即也與我相視而笑。

這時便見好幾個僧人前來，我慌忙將手中糕點塞進賀蘭熙手中，一眼望去，我認真看着朝我走來的僧人們，總算在裏面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我與母親敬香時所遇的那位高僧，他曾告訴我分別是為了更好相遇，我心中燃起希望，便上前雙手合十行了禮。到他身側時我便再次聞到一陣香氣，是檀香又不是檀香，讓人心曠神怡，難道是這位師父身上帶着奇香么？

他也認出了我，他淡淡一笑：施主是專程侯此么？

我點頭，躊躇片刻，他在等我說出此行目的，我吸了一口氣對他道：師父，您們此行是為經書么？

這是眾所周知的，他點點頭，我再道：師父，我會佉盧文。

他聽罷有些震驚，抬眸看向我，又有些不可置信，我很是認真的點點頭。

我將袖兜里的那把金刀遞給他，只是金刀乃凶煞之物，佛門弟子不會去沾碰，他後退一步低頭念著：善哉！

我忙道：師父，它雖開刃，卻未沾過血，您不必忌諱。我只是想讓它作為信物，求您代為引薦。

他這才雙手接住金刀，看着我：施主要貧僧交於何人呢？

我見他接過金刀，心中竊喜：勞煩師父交給太子殿下，他定會明白。

他雙手合十向我微微點頭，便轉身離去。等所有僧人消失於眼前，我才舒下一口氣，賀蘭熙也才跑上前來問我如何。

我點頭，燃了幾分希望：等！

我現在就等太子前來帶我入宮。沒想到，我還是求助了他幫我。

近一個時辰，天色已經暗沉，我差些以為不會有希望的時候，便聽得一聲「安饒「，我抬眸看去，心中燃起了希望。

他微微一笑，幾步大跨而來。我這才讓賀蘭熙不用擔心我了，賀蘭熙見太子已來便也行了禮轉身離去。

「安饒，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尋我！「他漆黑的眼裏閃著光，看我時有幾分期待。

我行了個禮，「殿下，安饒會一些佉盧文，能試試么？「

他聽罷神色驚喜，點頭應允，「所以，你是專程來幫我的？「

我點頭，又搖頭，幫他也是幫我自己。

「若安饒譯出佛文，殿下可否幫安饒一個忙？「

他輕抿嘴唇，道，「可是你族裏那事？「

好像也有關聯，可又不全是，我現如今不敢提，萬一他不會同意。世子到底是質子，皇室怎會允我與他往來？

見我不說，他道，「也罷，先去見君父！「

我點頭，便與他前行。

這是我回大魏以來第一次入宮，宮裏莊嚴肅穆，我如同螻蟻般仰望周遭建築。這樣的地方太壓抑，我喜歡自由，倘若讓我呆在這裏指不定會成為瘋子，所以我暗自發誓，無論給予我多大的榮譽我都不要住進這裏。

我又看着身旁的太子，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他心中會不會有我們凡人看不到的陰暗和恐懼？

世間人都有着各自的無奈和不順，乳娘他們那樣的平民會因為窮困難以生存，我這樣的達官貴人會因為家族名譽難得安好，太子那般皇室宗親會因為王權霸業失去自我。何時，世人才能活出真正想要的生活？

太子走的快，大步流星的跨著雄心壯志的步伐，我在他身旁一路小跑跟隨。他的內心是自信的，可我的內心卻是彷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