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挖洋芋 （四）
溫憨實帶着大家，把牛踏扁洋芋洗好，然後裝到鍋里，就讓板妹和丑菊燒火煮，自己又帶着男娃娃們弄氣鍋了。溫憨實先讓娃娃們把氣鍋膛里的土掏出來，在找來蘋果一樣大的小土塊，並把小土塊磨的稍微圓一點，然後，把磨圓的小土塊，慢慢地壘在氣鍋上頭一尺大的圓口上，直壘到把上面的圓口封住。氣鍋上面壘的小圓土塊，就像倒扣的一口小鍋。可不要小看壘小土塊，這可是技術活，如果沒有技術，壘到半途就塌掉了，或者燒火時，火燒不旺。火燒不旺，洋芋就烘不熟，啟鍋時洋芋半生拉熟的，根本不香。溫憨實慢慢地小心地壘好了一個氣鍋，就讓男孩子們學着，把其餘的氣鍋照樣子也壘好。等到每個氣鍋都壘好后，就給每人分一個氣鍋，從氣鍋前面的灶火口裏，放進柴開始燒。谷來來的兒子貴貴，生了半天火也沒生著，氣鍋直冒煙，沒有火。溫憨實走過來說：「走開，個來生火。你連火也生不著，長大后還一個價要婆娘呢。」一邊說着，一邊把嘴湊到氣鍋灶口，使勁地吹了幾下，灶膛里的火著了，就叫貴貴接着燒氣鍋。等到每個人把氣鍋上面壘的小圓土塊和灶膛里燒得紅紅的，旁邊的人覺得非常烤人了，才趕快把準備好的洋芋，從氣鍋前面的小灶火口中，扔進灶膛裏面，再把上面燒得紅紅的小圓土塊，搗碎到灶膛里，最後趕緊用土把上面和前面的灶火口密封的嚴嚴實實的，一點縫隙也不留，等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就可以啟鍋吃了。這樣悶烤的洋芋，比火盆上烤的洋芋不知要香多少倍呢！對於山裏人來說，這樣悶烤的洋芋，真的是難得的人間美味啊！就這樣的一個氣鍋，悶烤幾十顆洋芋是沒有一點問題的。如果能有雞呀，鳥呀，其它飛禽悶烤，那連神仙聞到，都會饞得口水流成河呢！
溫憨實一幫人折騰了一個上午。這時，挖洋芋的人也一個個都累得不成樣子了，而洋芋地里，到處都堆滿了小山似的洋芋。隊長風長存遠遠的從洋芋地的南面走了過來，等隊長快走到跟前時問：「木子，洋芋煮熟了嗎？」
溫憨實趕緊答道：「按時間可能熟了，還沒顧上嘗呢，隊長你來嘗一嘗。」
隊長走到大鐵鍋邊，接起鍋蓋，一股熱氣涌了出來，隊長趕緊把頭向後躲了躲，等氣少了后，只見一鍋的洋芋已經裂得花花的了。隊長順手想抓一顆，可是鍋里的熱氣太燒，沒抓着，又抓了幾次，才抓出來一顆，燒得隊長在手裏倒來倒去的，並連連吹着氣，隊長實在撐不住了，看見地上的一顆草，就放到草上涼。口裏說着：「太燒了，肚子餓得很，還燒得吃不到嘴裏。」惹得大家又笑了半天。
隊長對着溫憨實說：「木子，社員們挖洋芋時間長了，快喊著吃洋芋，吃飽了再說。」
聽了隊長的話，溫憨實把兩手放到嘴邊，扯著嗓子喊：「吃飯呢！洋芋煮熟了。」
挖洋芋的人聽見喊聲，都扔下手中的農具，亂汪汪地跑了過來，一邊跑着，一邊拍著雙手上的土，又在大襟上擦著，等跑到大鍋前，搶了一個洋芋，被燙得和隊長一樣，把洋芋在兩個手上換來換去的，還不停地用口吹來吹去。幾個年輕小夥子跑到氣鍋前，跪着用木棍從氣鍋的灶口裏往外邊掏著填埋的土，掏出的土還冒着熱氣，非常燙人。谷來來沒防住，一小塊土疙瘩，從鞋面上的破洞裏鑽進了鞋裏，燙得他一下子跳了起來，趕忙脫掉爛鞋扔到旁邊，兩手摸著燙疼的腳，口裏喊著：「燙死個了，他大的球。」扔下的鞋打在了風有有的腿上，風有有故意說：「把你大的球，要扔就扔得遠一點。」說着，把爛鞋踢到了一邊。谷來來光着腳找到他的鞋，看的大夥又笑了一陣子。谷來來穿上鞋后，接着掏他的氣鍋。一袋煙的功夫，掏氣鍋的人用木棍，把洋芋一顆一顆地撥了出來，一顆顆從氣鍋里滾出來的洋芋，冒着灰土在地上打轉，皮悶烤得黃黃的，有一點發皺。谷來來挑了一個悶烤得黃黃的大洋芋，把洋芋上悶焦的黑皮剝掉，吹了幾口后，在社員堆里找他媳婦鳳鳳，連連大喊著：「鳳鳳，鳳鳳，給你一個烤洋芋，香得很啦！」當谷來來經過會計的媳婦柏針葉身邊時，柏針葉故意喊著：「來來，給個拿的嗎？」
谷來來邊走邊說：「美死你，讓你男人給你拿去。」
谷來來找到媳婦跟前說：「鳳鳳，給你一個烤洋芋，你嘗，香得很。」谷來來的媳婦鳳鳳，兩手掰開烤洋芋，洋芋裏面酥酥的，糯糯的，冒着熱氣，看着都香死了，讓人直流口水。谷來來看着媳婦吃烤洋芋，樂顛顛地轉過身子，又去氣鍋旁掏洋芋去了。
社員們蹲在窯門口，一手拿着洋芋，一手就著自家的烙饃饃吃着。有的拿着蕎面饃饃，有的拿着大豌豆面饃饃，也有的家裏口糧緊張，平時不敢烙饃饃，手裏只拿着洋芋吃着。吃了一會兒，社員們覺得肚司令舒服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谷田辛拿着一顆大洋芋，邊吃邊說：「哎呀！今早把人餓死了，這氣鍋烤的牛踏扁洋芋真香，很長日子沒吃過這氣鍋烤的洋芋了，今天把個吃美了。」說着，舀了一洋瓷碗從鹹水溝擔來的鹹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用手抹了抹嘴。記工員風樹高看見后，也走過來接過谷田辛手裏的洋瓷碗，舀了一碗水喝了起來，喝完后說：「這事情就是古怪，同樣是一座山的水，怎麼冷水溝的水喝起來甜絲絲的，而鹹水溝的水喝起來確是鹹的呢！」
走了幾步的谷田辛說：「誰知道啊！管球它甜的還是酸的，只要有水喝就好。不要像哪一年，天旱得兩個溝里都沒水了，到山下的河灣取水，也要挖很深的坑才能弄點水，才把人愁死了。」
「對對的，咱們山裏人，一怕沒水喝，二怕沒飯吃。只要有吃有喝的，管那球子事做什麼！」風有有聽見兩人的談話后說道。
風樹高辯解著說：「個也就是喝水的時候，想起來隨便說說，曹凡人怎麼能弄明白呢！」說完又取了一顆洋芋，靠着塄干吃了起來。大部分人已經吃飽了，莊裏最懶最窮的風婪酣，躺在挖過洋芋的地里曬著太陽。女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撮的拉起了家常，隊長和幾個社干到窯洞裏歇著去了，而孩子們卻在地里玩瘋了。
歇息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隊長走出窯洞喊：「曹接着挖洋芋，趕下午要把挖的洋芋分給大家。」社員們聽到隊長的喊聲，都起來向挖洋芋的地方走去。風婪酣慢騰騰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口裏叨咕著：「人家正睡好著呢，就給吵醒了。」一邊說着，一邊懶洋洋地跟在眾人的後面。板妹和丑菊拾掇完灶火后，也去拾洋芋了。又挖了一會兒，山路上陸陸續續來了一些老人和孩子，他們知道下午要分洋芋，就來幫家裏人，往家裏背洋芋。金娃婆婆領着金娃和醒娃也來了，金娃跑到他媽媽跟前，幫着他媽媽把牛耕出來的洋芋拾到背篼里。金娃媽媽趕着金娃說：「到一邊玩去，這兒擔驚得很，不要拾洋芋了。」金娃覺得很好玩，繼續跟在他媽媽後面拾著洋芋。醒娃也在地里亂跑着，拾起生洋芋就往嘴裏塞，他婆婆連忙從金娃的手裏奪下來說：「心疼娃，這洋芋是生的，不能吃，你剛在家裏吃過熟面，喝過酸拌燙了，別吃生洋芋。」
太陽離西山還有幾丈高的時候，隊長喊著：「社員們聽着，不挖了，現在要分洋芋了。那堆挑好的洋芋不分，要放到隊上保管室做明年的洋芋種子。」隊長說完，副隊長穀子黃、會計風葉茂和記工員風樹高組織社員開始分洋芋。分洋芋很簡單，不按工分分洋芋，按人頭分，只有大麥等金貴的糧食按工分分。今天挖的洋芋每人五背篼，挑了幾個差不多一樣大的背篼分，女人們往背篼里拾，男人們背着往空地上倒，分好后抓鬮，然後各找個的洋芋堆子。金娃媽媽帶着金娃找到了自己的洋芋堆子，就讓她公婆和醒娃、金娃看着，自己先給隊里背洋芋，隊里的都背到保管室以後，才能給自家背洋芋。金娃婆婆給媳婦說：「你們把隊里的背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個和娃娃們先少一點背。」等社員們把隊里的洋芋背完時，太陽快下山了，又各自背自己家裏的洋芋。天黑時，別人家的洋芋都背完了，金娃家的還沒背完，背到最後一回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金娃婆婆和金娃全家四個人，正背着洋芋，摸著黑走到半山腰時，只聽見「哎喲」一聲，醒娃掉下了地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