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高莽枝被殺

第一百零二章 高莽枝被殺

攸樂和革登的心胸是廣博的,甚至可以放得下星辰大海,只是,此時的高莽枝,卻陷在死胡同里走不出來。他無法原諒自己對父母曾有過的惡劣態度,無法原諒自己對攸樂那樣充滿犯罪感的感情,更無法原諒自己當年造成的嚴重過失。是他導致了高家財產逐漸流失,是他讓攸樂幾乎丟掉性命,也是他,作為高家的長子毫無作為卻讓高家雪上加霜。這樣的自己,在所有的真相大白后,他連一天都無法容忍自己繼續留在高家,即便面對的是所有人諒解的目光,他都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永遠也不要再出來。

此時,他一個人走在一條陋巷的街頭,走得踉踉蹌蹌,沒有酒精的麻醉,他無法支撐到現在。以前鬱悶時,他還會到司徒嫣兒那裏去坐坐,晚晚在時,也偶爾會像她訴說幾句。誰知道呢,這些女子,一個個都是女中豪傑。攸樂是大梁百姓心中的神,晚晚為保護攸樂捨生取義,且為將曾氏父子拉下馬來立下大功,嫣兒則在男人群里周旋,更是將曾無庸玩弄於鼓掌之中。相反,自己呢,庸庸碌碌,一事無成,高家是沒臉再回去了,那去哪呢,和姑父姑母同回夜秦吧,可自己如此懦弱無為,恐怕連無賴姑父都瞧不起自己。天地之大,哪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啊。

醉眼朦朧中,他恍惚看見身旁走過去兩人,貌似是一男一女,那男人在拖着女人,而女人,好像朝自己看了好幾眼。他又喝了一口酒,懶洋洋地回過頭去,本只是無意中去瞄一眼那對男女,可這一回頭,酒卻醒了一半。

那回頭望的女人,身形和眉眼都如此熟悉,竟然是自己的母親,柳彎月啊!只見她焦急地悄悄回頭,望向自己的眼神是無奈而悲涼的。

那男人是誰,要帶母親到哪裏去?只猶豫了片刻間,那兩人便已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處。高莽枝想迅速沖向前,卻發現腿腳根本不聽使喚,只能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向前奔去。

剛奔至那拐角處,卻發現母親的衣角又消失在了另一條巷子的拐角處。此時,他已完全清醒,拼勁全力去追趕。他知道曾乘風還依然在逃,那人會不會是曾乘風派來的,母親是否有危險,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到她,將她安然送回高家。

這綁架著柳彎月的人,正是那名被攸樂和魏忠追蹤的探子,名叫曾曉,實際身份是曾乘風的遠房侄兒。只不過,此刻,這曾曉為了偽裝自己,他頭上戴了假髮,眉毛和鬍子都重新貼了,不仔細看,根本無法認出他的本來面目。

剛才,在革登和攸樂相繼出門后,他便以江湖名醫的身份敲開了高家的大門。高伯聽說他能治癔病,不禁想起夫人的病還時好時壞,經請示老爺后,便將他請進了房間。那人將所有人都支開,只留柳彎月在房間,也不知在房間里做了些什麼,出來時只說夫人的病無大礙,好好調理便是,自己也分文未取便離開了。

那人走後,柳彎月很快便出現在大門口,對高伯說自己要出門去買一個小頭飾,高伯怎肯放她一人出門,便要讓一個小丫鬟跟着,柳彎月堅持自己去去馬上就回,攔也攔不住,匆匆出門了。高伯一邊暗示小丫鬟悄悄跟在夫人後面,一面趕緊去像老爺彙報,可見到老爺正在做針灸治療,便未開口,一直在旁候着。不一會,那小丫頭滿臉驚慌地回來,說道跟夫人跟丟了,這下可嚇壞了高伯,自己又安排了兩個人出去找了一圈,也未找著,才不得不打斷高普滄的針灸治療,說了實情。

高普滄判斷那上門的江湖醫生定有問題,可大梁都城如此大,究竟向何處去尋呢?想來想去,今日之事尤其蹊蹺,究竟是誰想要接近夫人,想要讓他離開高宅呢?想來想去,似乎只有曾乘風了,聽攸樂說起過,曾無庸是她的親生兒子,曾乘風曾是他的丈夫。如今,曾乘風躲在暗處,想要再見一見夫人也是人之常情,或許將她引出高宅還有其他目的?

高普滄叮囑高伯一定要加強高宅警戒,注意一切接近高宅的人,便帶着兩名小廝一起去尋。第一個便是前往曾宅,雖然那裏已經被查封了,但直覺告訴他,曾乘風一定就在裏面。

攸樂此時還什麼都不知道,只興匆匆地趕往登科巷李大新的舊宅里去取那曾經用過的假髮和假鬍鬚。她跳進那破舊的院子,找到靠牆的第三塊磚,輕輕移開,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她有些疑惑,再摸一遍,仍然是什麼都沒有!她不禁有些驚恐,有誰會來偷這麼個微不足道的東西呢,這裏如此隱蔽,竟然會被人發現嗎。

正擰眉沉思之際,忽聽得院子裏有聲響,似乎是有人輕輕跳落地面的聲音。她趕緊閃身一邊,貼在靠牆的陰暗處。很快,便有人悄悄走進來,那人未發一聲,竟然也悄悄躲了起來。那身型,那動作,竟然如此熟悉!

「魏忠,怎麼是你?」攸樂從牆邊跳出來,有些興奮地叫着。

而此時,一身黑衣的魏忠卻被突然冒出的人嚇了一大跳,看清來人竟然是攸樂,才長噓一口氣道:「無憂公子,你可嚇死我了。」說着又壓低嗓音道:「要小聲,別讓人聽見。」

攸樂靠近他,悄聲問:「怎麼回事?我前些日子在烏衣巷的茶室里看到你,後來再出去追你就一直沒找到你。你是在追蹤那名出現在大魏的探子嗎,怎麼又在這裏?還有,在京城這麼長時間,怎麼都不去找我?」

魏忠一邊雙眼緊緊盯着院外,一邊低聲答道:「我正是在追蹤那名探子,那日我從茶室追出來后,便一路跟到了這裏,我親眼見到他跳進了這個院子,可後來卻再也沒發現他的蹤影。於是,我怕他又跑了,便日夜不停地守候在這,十多天了這人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始終沒出現。剛才我就是到外面吃了點東西,便又回到了這裏。我猜測,這裏定是有個密道,那人若是從這裏進了密道,這些天一直躲在裏面,就可以解釋一切了。」

「那這麼些天,他在密道里不吃不喝?」攸樂很疑惑。

「或許,密道里什麼都有。」

攸樂忽然想到晚晚曾經提到過曾宅的密室,那裏面也是什麼都有。曾乘風是不是就躲在密室里,密室入口到底在哪?曾宅的密室會不會和這裏有某種關聯?

「那,假髮和假鬍鬚是你拿了嗎?」

「什麼假髮和假鬍鬚,我不知道啊。」

攸樂恍然大悟,「那極有可能,便是那探子趁你出去這麼一會,拿走了假髮和假鬍鬚,偽裝后從這出去了。」

魏忠雖有些不明白這裏怎麼會有假髮和假鬍鬚,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聊天的時刻,只點點頭,然後二人分別隱藏,靜靜等候,看那人是否還會再回到這裏。

果然,未過多久,院外果然傳來人聲,還不止一人,竟然還有個女人。

「快進去。」是那探子曾曉的聲音,壓得很低,攸樂曾經在大魏聽過他說話,那聲音她始終記得。

「不行啊,我的腳受傷了,我動不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來,很溫柔,有些無奈,也有些無力。但這聲音卻猶如一記悶棍敲在攸樂心頭,這是母親,是母親在說話!

她示意魏忠不要動,先觀察一下再說。母親怎麼會和那人同時出現在這裏,是挾持還是自願,那人是曾乘風的人,曾乘風想要對母親怎樣。攸樂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自己曾經懷疑高家的敗落與母親有關係,是否真是如此呢?

「不行,一定要進去,叔叔還在等着你呢。」那探子明顯是在用力,想要帶柳彎月進屋。

「我真的動不了啊,」母親哭訴道:「你讓曾乘風出來啊,我在這裏見他。」

「嗨,你小點聲。」那探子有些着急,但顯然也不敢對柳彎月動粗,「叔叔說要帶你走,你們本就是夫妻,不應該分開的。」

「我不能走,我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他們現在都回來了,我不會跟他走的。我來就是要問問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高家,為什麼要害死我的孩子?」母親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也越來也不受控制。

「好好好,你下去了你自己問他。我來背你。」

「不,你背不了,我就在這,你讓他出來。」母親堅持着。

「伯母啊,您別再執著了。今日我進高宅的時候,已經偷偷往井裏投了毒藥,高家人很快就要死絕了。您不要再回去了,叔叔愛了您一輩子,他才是最愛您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啊。」

那探子的話傳入攸樂和魏忠的耳中,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兩人對視一眼,很快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攸樂正準備現身,忽然聽到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原來是高莽枝在後面也追隨而至。

「你是誰,放下我母親!」高莽枝沖着那探子大喝道。平日裏懦弱的高莽枝,是很難見到如此聲色俱厲的,或許這畢竟是養育了自己二十餘年的繼母,也或許是酒後壯膽,總之,此時的高莽枝,頗有些男子漢的膽氣與豪氣。

「你,你是誰,你趕緊走,不然,不然我對你母親不客氣了。」那探子見忽然冒出個人來,嚇出一身冷汗,同時,又假意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放在柳彎月的頸邊。

「你放下刀,你別傷害她!」高莽枝大叫。

「莽枝,我沒事,你快走,我很快就會回家的。」母親焦急地勸說着,又大叫道,「莽枝,你快回去,井裏有毒,你去告訴。。。」

母親後面的話尚未說完,似乎嘴被堵上了,掙扎著發出「嗚嗚」聲。

「什麼,有毒?」高莽枝顯然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聲音卻越來越靠近了,「母親,我帶你回家!」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你,哎喲。。。」那人發出一聲慘叫,接着便是匕首落地的「哐啷」一聲。

攸樂的兩顆銅豆此時已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左右手掌,痛得他全身發抖。他扭曲著面孔回過頭,很快便明白是屋內有人。

「母親,你沒事吧?」高莽枝見那人倒地,趕緊過去扶起母親。

攸樂此時仍有些猶豫,該不該此時就現身,高莽枝見到自己,會不會扭頭就走。她朝魏忠打了個手勢,讓魏忠先出去把那探子制伏了。魏忠點頭,正準備起身,只聽得外面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攸樂心頭一驚,不假思索地便起身朝外沖,只見母親驚恐地坐在一邊,披頭散髮地指着他面前的高莽枝,嚇得大叫,而高莽枝的背上,插著一把匕首,匕首顯然插得很深,只露出刀柄,鮮血汩汩外流,他的半截身子已經被血浸透。

「大哥,莽枝大哥!」攸樂衝到高莽枝的面前,不知所措地抱住了他。

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攸樂,高莽枝有些吃驚,有些羞赧,但很快,他蒼白的臉上又掛起了微笑,「攸樂,你,回來了,沒想到,我們竟然以這種方式見面了。」

「大哥,你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不回家?」攸樂看到高莽枝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背上的血已完全不受控制,邊哭邊問。

「無憂公子,你都回來這麼久了,也沒來,沒來見過我啊。」高莽枝擠出一絲微笑,見攸樂被自己問得啞口無言,忙道:「攸樂,你,別介意啊,我不是怪你。在高家面前,在你面前,我都是罪人,我沒臉見你們。」

「別這樣說,大哥。」攸樂淚流滿臉,邊搖頭邊痛苦地道,「今早我和四哥還在說起你,這些年,是你在苦苦支撐著高家,才讓這個大架子沒有轟然倒塌,你是高家的功臣啊。」

「攸樂,別安慰我了。我知道,在所有人心目中,我就是個廢物,就是個懦弱膽小無能的人,根本不像高家的孩子。。。」

「不。。。」攸樂搖頭,「大哥,你別說話了,我帶你去找醫生,葯聖谷的還有好幾個醫生都在這。。。」她使勁想把高莽枝拖起來,此時,她腦中唯一的一個念頭便是:絕不能讓這個哥哥死!

自己的二哥三哥五哥都永遠離開了,那時,她都不在他們身邊,這是她一輩子的痛苦和遺憾。大哥雖然不是親身的,也曾經害得自己跌落懸崖,然而,此時,他所有的不好都已經被忽略了。

她只記得自己被父親罰關小黑屋時,大哥偷偷給自己塞烤紅薯;她只記得自己和姑娘們比賽斗舞時,大哥從始至終捧著自己的臭鞋在一旁等候;她只記得被鄰家的小男孩欺負時,他挺身而出替自己挨鞭子。。。。莽枝大哥這一輩子,從未有半點對她不起,他對她的愛,從來都毫無保留,不論是作為大哥對小妹的愛,還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

「不,攸樂,你不要打斷我,讓我一次說完吧,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高莽枝口中開始冒出鮮血,握住攸樂的手也越來越無力,但仍然拼盡全力,讓她不要拖自己離開。

他長長喘出一口氣,才低聲道:「我這人一生,犯了不少錯誤。我和二哥爭晚晚,害得二哥被殺;我將晚晚娶回家,害得父親氣得大病一場;我和曾無庸他們一起喝酒,還叫上革登一起參加,結果後來他們害了革登;我沒本事,讓高家大半的生意被搶走,父親的心血差點毀在我手上。。。

其中,最大的錯誤,便是我害了你,你不要否認,不管那時我是不是有意,我都造成了那樣的事實。我害得你受盡苦楚,害得你飄泊在外不敢面對父母,我這個大哥,真是死一萬遍也不足惜。攸樂,我是喜歡你,但我沒有這個資格,我和你相差太遠了。

若還有來世,就讓我做你身邊那匹紅鬃馬吧,像它一樣永遠守護你陪伴你,但卻不會讓你有任何負擔。你別哭,攸樂,我沒有這個資格讓你忐忑,讓你悲傷,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外來者,你就當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吧,好嗎?

現在,我要走了,回到我自己的父母身邊,請你替我向父親母親表達我的感恩之情,感恩他們將我養育成人,感恩他們從不嫌棄這個沒用的兒子,若有來世,我願做牛做馬報答他們。。。」

攸樂此時已完全陷入不可自拔的悲傷中,哭到淚眼模糊,絲毫未注意到那個在高莽枝背上插了一刀的探子已悄悄向屋內退去。然而,這個愚蠢的人竟然忘了身邊還有個魏忠,那個追蹤了他數月的人,他們從未交過手,所以,他並不知道魏忠出手也相當迅速,迅速到他只差一腳便要跨進密道門時,卻被魏忠隨後飛來的一把小刀直插背後,直入心臟。

探子悶聲倒地的同時,莽枝大哥也帶着微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是攸樂第一次親眼目睹兄長在自己懷裏去世,這份衝擊遠遠大於之前從別人嘴裏聽說的兄長們的離世。她覺得有一種撕心裂肺椎心泣血的痛,無法承受,無法呼吸。

眼淚似乎已經流幹了,憋了許久的一口氣在胸口始終提不上來,直到自己感覺已經頭腦發暈雙眼發花幾近暈厥倒地,才「哇」地哭出了聲,大腦中的氧氣似乎才續上來。緊接着便是一聲大過一聲的哭喊,好似這些年來失去兄長們所有的痛楚都如洪水般奔涌而來。

她抱着大哥逐漸冰冷和僵硬的屍體不肯放手,此時抱着大哥,讓自己沉浸在離家之前的回憶中,那時,和大哥在一起更多的是溫馨和幸福,絕不會想到事情會演變到自己無法接受的程度,直到聽見身後的母親發出一連串可怕的聲音。

她回過頭去,只見母親兩眼痴獃,滿頭銀絲蓬亂,手腳亂動胡言亂語,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攸樂這才意識到,母親對這個兒子也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對於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她受到的打擊只有更甚於攸樂。此時,她難以承受再一次的傷痛,不願讓自己面對這殘酷的事實,而是寧願讓自己生活在臆想的世界中。

「無憂公子,我已經發現了密道的入口,很有可能,這裏便是曾乘風的藏身之所。」魏忠過來,悄悄俯身對攸樂道。

「在哪裏?」攸樂立刻問道,隨即擦了擦眼淚。

魏忠指了指那探子倒地的方向,「這蠢貨以為我不會注意到他,所以他開秘道的方式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我們現在就進去吧!」

「不行,」攸樂搖頭道,「你帶着母親先回高宅,然後告訴高伯他們,有人在水井裏下了毒,讓他們暫時千萬別喝,等葯聖谷來人將水取出查清毒性,解毒后才能再喝。」

「可是,你一人去恐怕不行,曾乘風在暗,你在明,很容易成為攻擊目標的。要不,我進去,你回高宅?」

「不行,」攸樂一口斷然拒絕,她已經經歷了身邊太多人的死去,鄭大人父女,晚晚,莽枝大哥…她無法承受別人再次成為犧牲的目標,除了她自己。

「你放心,我一定會小心的,你回去后趕緊聯繫刑部的馬大人,讓他帶人前來協助我。」

魏忠見她眼神堅定,口氣決絕,毫無商量餘地,無奈只得拖起高母往高宅而去。老母親此時完全無法走動,只如一攤爛泥般,魏忠便將她背在背上,快速飛奔起來。此時,他只恨自己不能肋生雙翅,飛到高宅,飛到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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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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