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插翅難逃

第二十四章 插翅難逃

「啊呀,這紅薯可真燙手!」鹿本生一聲驚呼,一把拉起青鸞:「黎破姑娘,可否過來幫我個忙?」

見顏卿兩頰不停滾落下豆大的淚珠,青鸞本就處境尷尬,正巧瞧見鹿本生一直朝她使着眼色,便毫不猶豫站起身跟其走了過去。

一身環佩叮噹的鹿莊主拉着青鸞走到石洞一側,給她騰出一塊乾爽的草席,才無奈道:「他們二人雖說還未成婚,可是三生殿與七星門的聯姻已是天下皆知。只是鍾憐這悶葫蘆是個死腦筋,空長了一副風花雪月的俊俏模樣,實則總是傷透萬千姑娘的心。」

想起瓊枝玉書門口那幾名弟子為婁毓、鍾憐爭執不下一事,青鸞不禁笑道:「哦?我倒不知鍾公子桃花這麼旺。」

想來也是好笑,三年前大婚之夜鍾憐還曾祝福自己與婁毓白頭偕老,那不染纖塵的少年,竟也會為情所困。她差點都忘了,在自己與婁毓大婚的前夕,還有傳言說最先跟她提親的是三生殿掌門鍾離鵲的義子鍾憐,他被神機宮主拒絕後才與七星門掌門外甥女定親。然而時至今日,那些過往是真是假早已不再重要了。

「如今遇上邙山這朵『霸王花』,也不知是福是禍。」鹿本生以袖掩口,不禁笑意橫生。

顏卿是七星門掌門江虞的外甥女,其父母是修為頗高的散仙,已臻化境,許久以前便去四海雲遊不見蹤跡。羽化前他們將獨女託付給了江虞,因此顏卿自小於萬千寵愛中長大,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天之嬌女。顏卿姿容絕世,玉骨冰肌,說是天仙下凡都不為過,只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姑娘,性子總歸蠻橫些、霸道些,使得七星門上下都忌憚其三分。

相比之下,青鸞自嘲般笑笑:所謂玄之又玄的「榣山神女」黎青鸞,如今卻被牢牢釘在了百年榣宮的恥辱柱上,成為萬人唾罵的亡神星轉世、人人得而誅之的殺人魔頭。

「喏,憐哥哥快將這紅薯吃了吧,明日路途艱辛,早些休息才是。」方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顏卿已經抹乾了眼淚重新站在鍾憐身邊,手裏拿着剛從火堆里扒了出來的紅薯,指尖被燙得微微發紅。

「多謝,師妹不必費心。」聲音冷冷,連頭都沒抬。

「憐哥哥……」

顏卿接連失了面子,局促之下猛地轉身看向其餘二人。青鸞見狀連忙轉眼看向同樣驚慌得不知將目光放在何處的鹿本生,滿臉寫滿了難以置信:這鐘憐莫非是千年鐵樹精變的,面對如此嬌艷可人的女子,絲毫不懂憐香惜玉么?

鹿本生雖說不是仙門弟子,可是自小跟隨叔伯同仙門打交道,自然沒少見過仙門弟子,只是像三生殿鍾憐這般美艷無情的,還真是天下獨一份。他無奈搖搖頭,乾脆背過身去,壓低聲向青鸞問道:「既然黎破姑娘是北沙派弟子,敢問師從何人?莫非是逍遙堂主鳳弈?」

「逍遙堂主行蹤不定,我還沒機會見他老人家。」青鸞開始琢磨如何脫身,便敷衍著應答。

「久聞右護法易江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左護法柳行木力拔山兮俠肝義膽,不知二位護法現下是否都在我鹿鳴山莊,可還住得習慣?」

「鹿莊主盛情款待,自是無可挑剔。」

「那……敢問北沙『聖女』是否也一同前來了呢?」

「北沙『聖女』?」青鸞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狐疑道:「我初入北沙派,並未聽說過此等身份,不知鹿莊主所謂何人?」

鹿本生面上閃過一絲訝異,繼而笑道:「罷了罷了,姑娘不必在意,姑娘若是方便,還請仔細講講今日與玄一宗弟子之間發生的事情吧。」

「這些我方才不是都說過了么?」

鹿本生思索了片刻,回頭看了眼仍舊僵持不下的鐘憐二人,又回過頭問青鸞道:「姑娘方才說是玄一宗弟子獵殺重明鳥,他們可有透露緣由?」

青鸞撓了撓頭,發覺被繩索勒的手腕已磨出了血痕,便換了個姿勢重新坐好,努力回憶著歆瑤回眸百媚的樣子,粲然笑道:「我萬萬沒想到公子年紀輕輕,竟是鹿鳴山莊的莊主。難怪世人都說鹿鳴山莊莊主年少有為,如今一見果然風流瀟灑、氣度不凡。」

鹿本生面對着突如其來的溢美之詞有些不知所措,他見這黎姑娘光潔的皓腕磨出刺目的血痕,神色懨懨似有病意,反而不由得多了幾分警惕:「姑娘可真會說話,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把你放了。」

青鸞垂眸眨了眨眼,看不見的眼底勾起一抹笑意:「這鹿野苑險象環生危機四伏,就算鹿莊主放了我,我也不敢自己走啊。」

鹿本生抬起手背抵在嘴邊輕咳了兩聲,搞不清這北沙女子突如其來的溫婉軟糯又是唱哪出,便不由得正襟端坐:「還有一事,那村民除了行為怪異,暴斃而亡,可還有其他異常?」

「比如?」

「比如,他周身是否有魔氣纏繞?」

「魔氣?鹿野苑怎會有魔氣?況且他不過是個普通村民。」青鸞搖搖頭,只怕這鹿莊主並非仙門之人,因此不曉得自打龍淵閣被清除后,僅存的魔氣只在南望谷陰墟出現過,一年前也被鳳弈消滅乾淨了。要說異常,還是那村民臨死前口中的「囡囡」身份存疑,那枚逝者的銀簪也還藏在她胸口的衣衫里。

「玄一宗的師兄們死前可說了什麼?」鹿本生又問道。

「那四位師兄體力靈力似乎不受控住,好像是服了什麼丹藥,那丹藥是位公子給的……」青鸞又換了個坐姿,垂首看着勒得發紅的手腕,回想起歆瑤每次對他人一顰一笑便可令其惟命是從的「術法」,心下一橫,咬着唇目光盈盈地望向鹿本生,故作委屈道:「鹿莊主,這繩索着實綁得太緊,可否勞煩給它鬆開一截,你看外面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我一個弱女子哪能跑得掉?」

鹿本生本欲嚴詞拒絕,卻見青鸞凍得雙頰發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雖容貌算不得傾國傾城,此刻卻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青鸞察覺到鹿本生神情的細微變化,暗自慶幸自己也算學得了瑤大美人的三分功力,一邊盤算著如何趁這世家紈絝鬆懈之時逃出生天,想着想着眼角都忍不住微微揚了起來。

「好,你且繼續說之後玄一宗的弟子還說了什麼?」鹿本生正聽得起勁,幾乎未作猶豫,便伸手按在了捆綁青鸞的繩索上。

「他們還說——」

「鹿莊主。」正在此時,鍾憐突然走了過來,目光落在青鸞的手腕上,轉而沖鹿本生道:「我有幾句話想要問黎姑娘,不知莊主可否方便迴避一下?」

「迴避?有什麼話不能當着我說?」鹿本生正問到關鍵之處,被突然打斷心有不悅,連嗓音都提高了幾分。見鍾憐只是沉默地望着他,鹿本生又側頭看了一眼遠處獨坐的顏卿,見她亦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便知這是鍾憐下了說一不二的命令,只好不情不願地罵了句「你這小子」,轉而去找顏卿訴苦。

待無旁人後,再次對上那雙鳳眸,青鸞有一瞬失神,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三年前死裏逃生的那個險境。同樣的石洞遇險,同樣的黑夜,面前這位曾經救了自己又出賣自己的人,時至今日,他又會對自己做些什麼?

「事情我已經原原本本都說給你們聽了,那四人的死與我無關,他們為何獵殺重明鳥我亦不知,其他還有什麼要問的?」方才就差一步,也許自己就能逃離這裏。青鸞的聲音不自覺的冷了幾分,她不想面對鍾憐,乾脆仰頭倚在身後的岩壁上,閉了眼。

「姑娘姓黎?」

青鸞心跳一滯,萬萬沒想到他開口竟問這個。

「是。」青鸞仍舊閉着眼答。

「姑娘為何修仙?」

為何修仙?還不是為了混進榣宮查明真相,還自己清白,替林夫人她們報仇。然而這些又怎能說的出口?

「家裏窮,不得已只能投身門派討口飯吃。」

「呵——」鍾憐低笑出聲,青鸞睫毛禁不住抖了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姑娘何時入的北沙派?」

「一個月前。」

「在之前姑娘可否修過仙法?」

「從未。」

話音剛落,青鸞只覺捆綁手腕的繩索一松,面前傳來一陣疾厲的掌風。青鸞猛然睜眼,只見鍾憐面色冷峻目光凌厲,掌中靈力匯聚成一團藍色火焰直直朝着自己面門襲來。

青鸞沒想到他攻其不備,本能地抬手當了三招,好巧不巧,剛好讓她找到機會飛身躍出洞口。

「多謝鍾公子款待,黎破先行一步!」青鸞一陣竊喜,撂下句話便朝着風雪交加的夜幕里奔去。

「啊呀,她怎麼跑了!」鹿本生急得大喊,顏卿也隨即趕到,二話沒說便將寒光劍拔了出來。

「你們在這等著不要離開,我去追。」鍾憐長發紛飛,面若寒霜,說話的口吻亦容不得他人違抗。

「噯——」

二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黎破同鍾憐便相繼消失在亂雪紛飛的黑夜中。

「別去,」鹿本生一把拉住心有不甘的顏卿,無奈道,「若『真兇』還沒落網,你我現在出去就只有添亂的份兒。」

顏卿猛地甩開鹿本生拉扯她的手,憤恨道:「添亂的那是你!」說罷,也提着寒光一頭扎進無邊的夜色中。

再說回青鸞這邊,她一邊抑制不住逃出生天的欣喜,一邊不由暗罵鍾憐這冷麵怪果然與自己犯沖,上次出賣自己的賬還沒算清,這次又二話不說拳腳相加。

雖說青鸞沉睡了三年,可奇異的是,在夢中她竟然可以看到許多修鍊心法,大部分還是榣宮的清徽心經一派。如此一來,光憑自己的臆想,她竟也提高了些許修為。再加上過去一段時間逼着葉輕羽教會了自己他最擅長的御風術,從此飛檐走壁翻山越嶺,那都是信手拈來的招式。

當下青鸞擺脫了束縛,那是萬萬不願再與鍾憐等人糾纏,直接藉著吃飽的氣力加上漫天的大雪屏障,一連飛身逃出去老遠。她自信比跑路沒幾人能勝得過她,便顧不得身後情形,悶頭奔著山巔飛身而去。然而正當她自地以為自己成功逃出生天之際,只見前方風雪幕簾中的巨松上依稀站着個人影。

青鸞趕忙駐足,心中不停打鼓,只見那人影輕輕一晃,轉眼已至青鸞面前。玄黑的大氅落滿白雪,狂風吹亂那一頭墨色的長發,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來人步步靠近,面容方漸漸明晰,然而青鸞瞬間面如菜色,只想給自己掘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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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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