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要死也死一起吧

第二十五章 要死也死一起吧

「鍾……公子,好巧啊?」青鸞訕笑。

「在下倒不覺得是巧合,畢竟漫天大雪裏追了姑娘好幾里地,還是頗耗靈力的。」鍾憐撩起廣袖,毫不留情面地反駁了回去。

「鍾公子,玄一宗四人之死真的與我無關,用你自己的話說,堂堂仙門也不會顛倒是非、污衊無辜吧?」青鸞後退一步拉開架勢,也懶得再同他打太極。

鍾憐破天荒地低笑了兩聲,一改先前冷若冰霜的神情,鳳眸微動跳起一抹殷紅:「是黎姑娘欺騙我在先。」

青鸞腦袋嗡的一響,恍惚以為自己黎青鸞的身份被他識破了。前塵往事一股腦湧入腦海,要跟他坦白么?自己是否會被他當做亡神星轉世一劍劈死?還是會被他扭送到婁毓面前,再來一杯忘塵?那豈不是太冤了。

腦中反覆思量了數個來回,幸好青鸞漸漸冷靜下來,仔細回憶了一遍方才發生的一切,心中便有了計較。只見她從容站直了身,抬手拂去額前的雪花,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既然被鍾公子看穿,黎破也不再隱瞞什麼。」

鍾憐不動聲色地望着青鸞,見她抱着雙臂走近兩步,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爽快道:「沒錯,我正是榣宮弟子,亦是被派去北沙派打探消息的細作。」見鍾憐不發一言,青鸞繼續道:「說起來也是倒霉,這不剛入門派就被那逍遙堂主派來鹿野苑參加什麼勞什子的試煉。更沒想到才進來半天,就遇上這些麻煩事。」

青鸞邊說邊嘆息,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鍾憐卻單單盯着她,依舊沉默不語。

「怎麼,不相信?」青鸞被鍾憐盯得發毛,又胡亂拍打了一番身上的落雪,故作羞愧萬分:「我承認,榣宮這麼做確實有違仙門正道,可畢竟北沙派連年壯大,鳳弈那人行為乖張不露真相,不得不防不是?」

「據我所知,北沙派絕不會派弟子參與仙緣盛會試煉,若姑娘是探查北沙派的細作,又為何身在此處?」鍾憐冷冷道。

怎麼忘了北沙派一向不合群的作風!青鸞暗罵一聲,一拍腦袋道:「還不是我不小心得罪了那小心眼兒的逍遙堂主,他公報私仇就把我扔進這鹿野苑,根本不管我死活!」

鍾憐一瞬不瞬地盯着青鸞,似乎對她眼中無意泄露的心虛之情視而不見。「那姑娘可打探出什麼北沙派的密辛了?」鍾憐忽地靠近,身體距離青鸞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一雙澄澈無雜而冰涼透心的鳳眸更是盯得青鸞渾身發麻。

青鸞眼睫抖了抖,她甚至可以看清鍾憐肩上雪花的形狀。「這——這雪太大了,我要找個地方避避。」她不由得心中狂跳,乾脆無視了鍾憐的試探,轉身朝着密林深處走去。

不料自己還未走出兩步,身後林中忽然響起一聲滔天嘶吼,緊接着便聽到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覺手腕一緊,下一刻後背便撞上了一個冰冷而堅硬的胸膛。

與此同時,青鸞臉上一熱,繼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伸手一摸,竟是鮮血。

「怎麼回事?公子你——」青鸞話說一半,腳下一空,便被身後之人一連帶飛幾十丈。還未等她看清自己身處何處,只見樹木山石皆從背後向空中移動,接着便感到自己連同裹挾她的人一起向下墜落,落雪迷了眼,泥土落入口,枯枝亂葉刮擦過她的臉頰。青鸞被人護在懷中,卻仍能感受到山壁岩石的撞擊,頭被撞得嗡嗡響,四肢痛得好似被撞斷了。

直到感覺腰腹被猛地一扯,青鸞才發覺自己已然停止了墜落,五臟六腑都因這突如其來的擠壓差點被吐了出來。當她睜開雙眼看清周圍,卻更加絕望地發現,她與鍾憐二人被衣帶纏繞掛在了懸崖下的枝杈上,懸在了半空中。

衣帶將青鸞與身後之人腰腹緊緊捆綁在一起,勒得她幾乎斷氣。然而正當她試圖換個姿勢讓自己舒服些時,卻忽聞身後之人倒抽了一口氣。

「那個……你受傷了?」青鸞彷彿說了句廢話,方才濺到她身上的血恐怕就是鍾憐的。她看不見身後人的臉色,只覺他微微有些顫抖,呼出的氣息落在自己後頸上,痒痒的。

鍾憐閉了閉眼,方才那一掌正中后心,心想若打在這弱女子身上,怕是即刻便一命嗚呼了吧。不由得嘴角輕扯,鍾憐強忍着胸腔的疼痛,緩了好久才低聲道:「無礙。」

青鸞環顧四周,此刻二人被懸掛在半山腰的峭壁旁,生生靠一根石縫裏長出的枝幹吊著,光禿禿的峭壁亦無落腳之處。若是靠自己的御風術,她一個人飛上去還有可能實現,若是再帶上一個受傷的鐘憐,定是凶多吉少了。

這時上方忽地又傳來一聲野獸的嘶吼,聲勢之大如悶雷滾動。伴隨着嘶吼聲接踵而至的,是山頂陸續滾下的落石。

「上面是什麼?」聽聲音應當是個龐然大物,青鸞大概可以揣測出墜崖前他們經歷了什麼。

「狴犴。」鍾憐道。

「狴犴?那不是龍之七子,上古神獸么?」青鸞詫異萬分,一掌擊開差點砸中二人的碎石,沒想到小小鹿野苑竟能吸引來狴犴這等上古神獸。

「傳說狴犴能明是非善辨忠奸,理應不會肆意傷人才對,而今這狴犴怎會對我們突然襲擊還痛下殺手?」

「確實有違常理,而且它似乎是一早就埋伏好的,因此我們開始都未曾發覺——咳咳——」鍾憐一連急咳,連忙撇過頭以袖掩口。

青鸞心知他定然傷得不輕,如此耗著也不是個辦法,便飛快地四處打量了一番,目光掃到某物,忽然眼睛一亮,隨即心生一計。她一手舉高緊緊拉住支撐二人的枝杈,一手費力探入衣襟,從中摸出一張已經揉皺的黃符,一邊向後摸索著塞到鍾憐手中,一邊側頭飛快道:「這是逍遙堂主給的逃遁符,只要鍾公子心中默念百丈之內任何一個地點同時催動符咒,符咒便可帶你瞬間到達那裏,如此一來公子便可直接避過狴犴到達鹿莊主他們所在的石洞了。」

「那你又當如何?」

「我?自然是等公子搬救兵來了。」青鸞拚命克制心中竊喜,義正言辭道。

「黎姑娘沒受傷,還是你拿符先走吧。」鍾憐頓了片刻,又忍不住咳了兩聲。

青鸞暗忖道,眼下沒有丟下這瘟神不管,還不是因為看見了嵌在懸崖石壁上的那塊「鹿」字令牌,否則本姑奶奶早就逃出生天了。然而話從口出卻是憂心忡忡、殷殷關切:「之前本就是鍾公子救我一命,如今公子又身負重傷,自然是公子先逃出去要緊。再者因我並未受傷,即便落入深谷亦能多撐些時辰。」

待青鸞說完,身後之人再次陷入久久沉默,緊接着頭頂又傳來兩聲響破天際的嘶吼,幾塊碎石應聲而落。青鸞心急難耐,一手拉緊了枝幹,一手拉住腰間衣帶催促道:「別猶豫了,我數到三便斬斷這帶子,公子莫忘了催動符咒。」

「一、二……」三年前出賣自己的時候明明雷厲風行,如今怎的還猶豫起來了?見鍾憐還是沒有反應,青鸞便心下一橫,隨着一個「三」字出口,青鸞發力斬斷了纏繞二人的衣帶,然而身後之人並沒有如預期那樣同時消失。與此同時,青鸞感覺自己腰上一緊,繼而被人攬住腰身直直墜落下去。

「這次要死也死一起吧……」耳邊風聲太大,以至於這斷斷續續的低語已全然被吹散在空中。

而此時的黎青鸞卻驚得下巴都掉了,殺千刀的,鍾憐這廝難不成是瘋了!

青鸞做了一連串光怪陸離的夢,猛地坐起身,天已經放晴了。低頭看着自己裹成粽子的右腿,忍受着稍微一動就岔氣的疼痛,一連串頗不愉悅的記憶漸漸湧入腦海。見過倒霉的,還這沒見過她這麼倒霉的。青鸞揉了揉眉心,鍾憐那廝到底想做什麼,不逃命卻拉着她一起死么?

「你醒了,正好該喝葯了。」門被推開,青鸞的目光撞上端著葯碗迎面而來的人,正巧那雙燦若星辰的勾人鳳眸此刻正望着自己。果然美得不可方物,然而青鸞深知那純凈的美麗最是騙人的毒藥,三生殿可沒有善男信女。

「鍾公子傷勢如何?」青鸞沒好氣地說道。眼前的鐘憐,除卻衣袍邊角幾處劃破和眼角的一絲擦傷之外,一頭墨發一絲不苟地用木簪束起,整個人依舊翩翩如玉、不染纖塵,絲毫不見掛在懸崖上那般狼狽模樣。

「斷了幾根肋骨,已無大礙了。」鍾憐語氣風清雲淡,好似說着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嚯——可不是么!」青鸞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己裹成粽子的大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公子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公子有三生殿的獨門絕學寒淵凈氣,怪不得敢往萬丈深淵裏跳。只是黎破才疏學淺靈力低微,這條小命差點就交待在這了!」

青鸞故意把後半句說的抑揚頓挫,鍾憐果然臉色發黑。他當時只是見不得她眼中閃過的狡黠,又氣得頭腦發熱,才幹脆抱她一起跳崖,哪知她堂堂榣宮弟子果真「才疏學淺」、「靈力低微」。

鍾憐理虧,便也沒解釋寒淵凈氣只能對他人使用而無法加之己身。更沒說那狴犴不愧為上古神獸,他肋骨其實還是斷的,只是看起來無傷大雅罷了。鍾憐低頭盛了一勺湯藥,吹了吹熱氣,徑直送至青鸞唇邊,輕聲道:「黎姑娘,葯快涼了。」

青鸞置若罔聞,撇過頭朝窗外指了指:「這是哪裏?」

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山谷深處有個木屋,我見姑娘腿傷難行,便將姑娘安置於此。姑娘受傷至此,實屬在下魯莽,還請姑娘恕罪。」鍾憐頓了頓,端起葯碗送到青鸞嘴邊,又道:「雖說寒淵凈氣可以治療姑娘腿傷,但是狴犴還在、形勢不明,請恕在下不便動用寒淵凈氣的靈力,以便——」

「打住。」青鸞忙道:「鍾公子不必解釋,我知道寒淵凈氣十分耗費靈力,治療我這點小傷着實太過浪費。公子亦不必自責,我修養幾日便會好了。」

治得了自己治不了別人,懂的自然都懂。鍾憐向來心思深沉難以捉摸,這其中能有幾分真情?青鸞如鯁在喉,卻不能發作,着實憋得難受。於是她一把接過葯碗,盯着鍾憐,臉色忽明忽暗,瞬間起了報復他的心思:「我記得公子跳崖前似乎說過『要死也死在一起』,莫非公子看上我了?」

鍾憐神情一滯,繼而毫不避諱地看着她,直到盯得她渾身發毛,才不緊不慢地抬起右手。青鸞一個激靈往後縮了縮身體,以為他要教訓自己。

「噯,你幹嘛——」話音未落,只見鍾憐從衣袖中掏出一塊木牌,木牌通體朱紅,四邊雕刻了精美絕倫的四方神獸,中央赫然手書正楷的一個「鹿」字。

「呀!怎麼在你這?」青鸞雙眼一黑,怒髮衝冠,免不得腹誹一番鍾憐當時假裝視而不見的陰險狡詐。這塊「鹿」字令牌本嵌在峭壁的石縫中,位置隱蔽極難察覺。青鸞當時無意中看到了令牌,便急中生智,盤算著一來用逃遁符把礙事的鐘憐送走,二來拿了令牌用御風術離開,一舉兩得堪稱完美。然而誰知鍾憐突然發瘋,非拉着自己一起跳崖。更令人惱火的是,這令牌最終竟被他取了去。

「姑娘屢次欺騙在下,這個令牌只好先由我替姑娘收著了。」說話間,鍾憐又將令牌收回到袖中。

「鍾公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本姑娘真真佩服。」惡人先告狀?青鸞冷哼一聲,奪過葯碗一飲而盡,繼而向後一仰,乾脆閉目養神起來。

鍾憐卻全然不吃這套,神色如常地端起青鸞喝空的葯碗起身離去。

「等等——」青鸞喚道,見鍾憐駐足回首,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假意咳了兩聲,道:「公子之前說過的青黃石,究竟是何物?」

等了半晌無人應答,只見鍾憐遠遠站着,似陷入沉思。

說話間青鸞腦中零散的片段忽然間串在了一起,一時間難以理清頭緒:「據我所知,有幾點可疑之處:一、玄一宗的弟子不去尋找令牌,反而枉顧試煉規則捕獵靈獸重明鳥是為何?二、原本明辨是非的神獸狴犴不靜靜待在仙境,卻主動跑來鹿野苑攻擊我們是為何?三、青黃石粉藥性霸道兇險,煉製和服用它的人目的又是為何?」

「重明鳥又名重睛鳥,一目雙睛,瞳仁可入葯,能解百毒。」鍾憐放下手中的空碗,轉身看着青鸞道:「青黃石,又名玉泉石,只在玉露潭后的玉泉山上才能尋得蹤跡。相傳是天界仙人打破的琉璃盞的碎片化形而成的神石,雖不如玉露潭底沉寂的冰魄琉心靈力深厚,卻也是人間難得的寶物。」

「若是同冰魄琉心一樣的寶物,為何練成丹藥服食后卻會引起血氣逆行、暴斃而亡的惡果?」青鸞大為疑惑。

鍾憐搖搖頭,神情肅然:「仙門各派在商討舉行仙緣盛會試煉事宜之際,曾立下禁令,明示任何人不可私自採集青黃石為己用。因此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宣稱自己在用青黃石煉製丹藥,那些引發暴斃的消息大多也是口耳相傳來的,事實與否也未可知。」

「那依公子之見,玄一宗的四人是否死於青黃石所煉丹藥?」

鍾憐再次搖頭:「幾人身上確有青黃石粉的味道,但是否為丹藥致死尚不能妄下定論。」

青鸞又仔細想了一遍這幾日經歷的所有事情,道:「會不會是孟一清等人服用青黃石丹藥,需要重明鳥的瞳仁解毒,因此獵殺重明鳥?」

「是有這個可能,可是青黃石煉藥是失傳已久的方子,玄一宗的弟子應當無從得知其煉化步驟。」

「或許是有人在鹿鳴山莊私相授受青黃石所煉丹藥,此人是何目的尚未可知,但是至少玄一宗的四人是從那人手中拿了丹藥。」

鍾憐不禁沉了面色,試問道:「你是說鹿鳴山莊有人竊取青黃石私下煉丹,仙門弟子或許為了贏得試煉而與其交易獲得禁藥?

「是有這種可能,我親耳聽見那幾名弟子說道,他們得了『公子』的靈藥,正好試一試功效。」

「難怪如此,」鍾憐喃喃道,「如此一來,獵殺重明鳥也說得通了。」

是了,青鸞也同時憶起,《萬毒圖譜》中記載重明鳥乃「五德之禽」,其啼鳴可驅魔除妖逢凶化吉,其血肉可延年益壽祛病治傷,最珍貴的雙瞳更是可解百毒。恐怕這些玄一宗弟子是怕青黃石丹藥反噬,才會一路獵殺重名鳥取其雙瞳做為解藥。

「那我們如何才能找到幕後之人?」青鸞本不想管這等閑事,畢竟有各派長老在,私煉禁藥這種事情自然容易處理。只不過眼下她替這歹人背着黑鍋,總是要先證明自己清白為上。

然而鍾憐卻平靜地看向青鸞,出乎意料道:「此人在暗我們在明,我們毫無頭緒,當如何查找?再有狴犴當道,不知是否也和幕後之人有關?何況此事自有長老們定奪,何須黎姑娘操心?」

一連三問,倒令青鸞啞口無言。

「那……我的清白?」如此一來也算好事,鍾憐看似終於不再懷疑她了。

「自然還是有待考量。」鍾憐眼無視了青鸞一臉震驚,自顧自道:「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姑娘同我面見長老們,以證清白。」

竟然還不肯放過她?青鸞氣得咬牙,正當她要辯駁,忽然聽見木屋外傳來一聲震天嘶吼,宛如驚雷炸起,整個木屋都跟着晃了三晃。

「糟了,是狴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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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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