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第179章 第 179 章

蜿蜒成龍的大紅地毯從太和大殿到午門口,正陽門口。五輅、馴象、仗馬、黃蓋、雲盤等大駕鹵薄、導迎樂樂隊鋪天蓋地,抬詔書用的龍亭、抬香爐用的香亭、放置詔書文表的桌子,等等皆用明黃綢緞披掛,紫禁城一直威嚴莊重肅穆,今天千倍萬倍的盡顯皇家威儀。

整個四九城鼓樂喧天、載歌載舞。藍天中的太陽,太陽光照耀的空氣塵埃,和四九城人的笑臉一樣燦爛,慶賀新皇登基,康熙老佛爺康健。

辰時正,早早起來已經穿戴大禮服完畢的四爺,派十三爺領着禮部的官員,代替自己舉行祭祀天地的儀式。

在儀式結束之後,四爺再穿着祭祀大禮服祭祀天壇、農壇以及太廟。既是告慰祖先也是彰顯君權神授的神聖地位。

這兩個步驟都完成之後,午時正,整個煌煌典禮才算拉開了序幕。禮部尚書奏請即位。穿着祭祀服飾的四爺,先到太和殿拜見康熙,行三跪九叩禮,進行一個肅穆的玉璽交接儀式。然後到側殿更換皇帝登基禮服。再到乾清宮給兩位母親行三跪九叩禮。最後由乾清門左門出,乘金輿,前引后扈大臣、豹尾班、侍衛等隨行。到保和殿降輿,先到中和殿升座。典禮中執事的各級官員行三跪九叩禮。禮畢,官員們各就位。禮部尚書再奏請即皇帝位。翊衛人等隨四爺御太和殿。

四爺升寶座即皇帝位。

這時,中和韶樂奏樂,午門上鳴鐘鼓,聲傳上百里。

四爺端坐龍椅后,階下三鳴鞭,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典禮中,百官行禮應奏丹陛大樂,群臣慶賀的表文進宣。

登基大典最後要頒佈詔書,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秉承天地、祖宗意志,君臨天下,治理國家,併發佈施政綱領及大赦令。滿漢蒙三種文字的頒詔儀式亦莊嚴而隆重。

「承天恩賜,眾神福佑,乃有我大清千古基業。吳列祖列宗勵精圖治,開創偉業,世祖以沖齡之年,率兵入關,定都燕京,底定中原。康熙帝內除權奸,外平三藩,疏漕運,收台灣,戰沙俄,平噶爾丹,奠盛世之基,開萬古之兆。今國運昌盛,四海歸服,創天下第一大國。……朕自幼深受康熙帝恩寵,今又受康熙帝囑託,以承千古之業。今乃家國傳承、多事之秋,朕當躬行勤政,焚膏繼晷,望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勇之士忘身於外,以期大興。……明年元旦改元「雍正」,舉國同慶三日,大赦天下。欽此!」

大學士進太和殿奉登基詔書,出太和殿中門,太和門中門,午門中門,端門中門,到達天an門,禮部尚書跪接登基詔書,平身後將詔書奉置於黃案,群臣行三跪九叩禮。之後將詔書陳於雲朵漆盤,儀制司一人跪接雲盤,平身後從天an門中道出。……整個流程繁瑣細緻奢華時間長達一個時辰,更是喜慶萬分,喜氣洋洋。

一般情況下,由於皇帝登基的時候,基本都是上一任皇帝剛駕崩,值此國喪期間,當然不能大肆奏樂,因此,奏樂器具及相關人員雖均已就位,但並不聞樂聲,只是在午門上設一定數量的鐘鼓罷了。而且,群臣朝賀的奏章,也只是陳到御案前並不宣讀。但是這次因為康熙還活着,親自下詔書:「自己年事已高,早已無心操勞國事,因此,決定讓位於皇太子。」老皇帝在有生之年將皇位讓給了自己的兒子,這也是一件難得的喜事,因此,這次登基大典整個四九城鼓樂齊鳴,恭賀聲聲不斷,鞭炮震天響,辦得既莊嚴又隆重之餘,群臣和百姓盡情歡鬧。

儀式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四爺眼見所有人都笑容開懷,他也挺高興的。上輩子康熙去世,諸子奪位鬥爭激烈,朝堂不穩,登基典禮一切從簡,更是哀傷和服喪。這輩子,人人都因為這新皇繼位,紀年改元,萬象一新的大典禮喜形於色。

就是,有點累。

天不亮起來祭祀天壇太廟一圈的奔波,完成一項項流程的疲憊且不說,單是身上這厚重的大禮服加各種佩飾,就要四爺行動笨拙。

冬天皇帝的冠帽冠體為圓頂呈斜坡狀,上仰檐邊,黑狐毛皮製作而成,金螺絲鏤空金雲龍嵌東珠寶頂,寶頂分為三層,底層有正龍4條,中間飾有東珠4顆;第二、三兩層……共飾東珠15顆。頂部再嵌大東珠一顆。下方正中還有一個人造純金蓮花台,東珠十五顆。對於四爺來說,第一反應是沉,真沉的壓脖子。

他聽着下方讀登基詔書的一道道洪亮聲音,感受身上的沉重,不由地失笑。自古以來帝王的大禮服都是沉,臣民們試圖通過這種方法告訴皇帝:當皇帝,累啊。百斤服飾穿在身上,宛若億萬兆民的擔子挑在肩膀上。

禮儀大太監唱念「禮畢」,群臣三跪九叩「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他看着他的兒子們,緊繃着臉極力端正姿態,還沒有適應王子變皇子的身份。看着自己的大臣們,一個個喜笑顏開中,流露出一絲絲擔驚受怕恨不得集體辭官歸家,腦門上就差寫着「可算有新皇了,不用擔心變成奪嫡炮灰了。可哪想到活閻王做皇帝了,我命休矣……」

四爺看着看着,竟然覺得大臣們,嗯,有點可愛。

再看兄弟們,有的萬分高興,有的意氣風發,有的一臉期待。

大禮禮成,群臣退出,四爺緩緩起身,腦袋累得恍惚,龍靴踩着厚厚的大紅地毯跟飄在雲端一般,慢步還後宮。大學士等前往乾清門將皇帝御寶送還,禮部恭鐫詔書頒詔,傳諭天下而定。

回來乾清宮,已經是傍晚時分,上來台階,在側殿快速摘除了這幾十斤的厚重服飾,換了便服,四爺施施然來到東偏殿打千兒行禮,喊著:「給汗阿瑪請安。汗阿瑪,兒子來蹭飯。」

聽到康熙叫「起」,一起身精神煥發。一個小太監端著水盆,一個小太監給四爺捲起來袖子,四爺凈手,端起托盤裏的茶盅漱口,李德全心疼地捧著托盤裏的湯碗,四爺聞到老雞湯的香氣,端起來,仰頭一口氣用了一碗魚湯,飢餓緩解,眉眼也逐漸舒展放鬆開來。

康熙剛好坐下來要開始用晚食,小太監將一個個紅色碗蓋打開,正在給他擺碗筷。各色美食的香氣在偏殿瀰漫開來,引誘的四爺肚子骨碌骨碌叫喚。康熙聽見他飢餓的模樣,一臉嫌棄道:「你一天下來偷偷用點心窩窩頭大雞腿,我都知道。你還餓?」

「汗阿瑪,兒子今天吃得少,動的多。比跑馬一天還累。」說着話,雙手轉轉自己的脖子,「咔嚓咔嚓」地響。「那頂龍冠,最少有二十斤沉。」

「……快坐下來用飯。」康熙當然知道龍冠的重量,在他看來這是君臨天下的榮譽,在憊懶老四看來這就是沉。「我八歲那年一天的登基大禮一口水都沒喝,都沒喊餓。就你矯情。」

「汗阿瑪,兒子真心心疼您老人家。」四爺先給老父親盛一碗魚湯,雙手捧著放在康熙面前,自己在康熙對面坐下來,李德全給他在菜碗裏夾好了菜,他端起來菜碗就大口用着,享受地一眯眼。「今天的蘿蔔燉的好。」

「朕不需要你心疼。就知道你要喊餓,都是你喜歡吃的。」康熙用着魚湯,一臉氣不順。

「你看看你嬌氣的,長輩孩子們都關心你餓著,特意點的菜單。養心殿是作為造辦處用的,修繕出來要花時間,正好乾清宮也要修繕,順便將東西六宮都修修。我領着你的母後母妃們去住暢春園,你先去朗吟閣,家小去住青蓮苑。娶福晉的五個小子,去住暢春園的北邊的『鏤雲開月』北花園。」

「好嘞。聽您的話都修。汗阿瑪您看,這就是兒子的莫大福氣了。將來兒子也和您一樣傳位,要繼承人一天勞累下來也來蹭您的飯菜。」

康熙猛地咳嗽出來,嘴裏一口魚湯咳嗽到了嘴邊,李德全也因為新皇的話愣住那,康熙自己拿毛巾擦著,臉上肌肉抽動,瞅著混賬老四端著湯碗,無辜關心的小眼神,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康熙放下碗,無語地看着自家老四:「胤禛啊,你都是做瑪法的人了,這鬍子,該蓄起來了。」

四爺在湯碗裏眨眨眼。

「汗阿瑪,兒子還是一個寶寶。」

咳咳咳!

康熙臉上鬆弛的肌肉皮抽搐,牙疼地看着熊孩子。

「你皇祖母一直擔心,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是一個皇子,一心要你早日登基。你看看你,倒是心大的很。還是一個寶寶?行行行。你還是一個寶寶。」

康熙受不住他那委屈無辜的小眼神,明知道是裝的,還是無奈道:「你就是蓄起來鬍子,也不耽誤你做一個寶寶。做皇帝,要有威嚴。知道蘇茉兒嬤嬤為什麼制定藏青色黑色的沉悶官服?就擔心皇考年輕穿亮色的沒有威嚴。」

四爺「恍然大悟」:「汗阿瑪,兒子明白了。」放下湯碗,伸袖子看看自己的紫藍底色馬蹄袖:「汗阿瑪,官服是對襟,穿上脫下都挺方便,至於世人說的有點陰暗僵硬,那是因為服色是蒼藍,藏青,冷色調,一般當官的都年紀大了,彎腰駝背大肚子穿不出來。兒子穿着好看。」

「那是,你穿着最好看。」康熙瞅着他的小樣兒,搖頭失笑。紫藍底色綉金色富貴牡丹團花高麗棉。硬領,絕美。雖然服飾四開衩,不束腰帶,顯得太過飄逸,不夠端莊。但是正好用冷色調的藍色壓着不會顯得過於輕浮,反而是身姿端正英挺風流。

「汗阿瑪,我們的盔甲好看。束腰,白色,兒子聽說,不少八旗少年要去當兵,就為了穿盔甲。」

康熙搖搖頭,端起來湯碗用了一口,笑道:「還是藏甲鐵質冷硬大氣。我們的盔甲為了防火器而研造,注重厚實保暖性。要肩寬偉岸身材高身形修長的人穿着才好看。當年太·祖皇帝儀錶堂堂,身形雄偉且有力量,跟着他的將軍們也都是美男子。朕記得上次閱兵,你幾個兄弟穿着,都撐不起來。現在呀,這些兒郎們,不知道多少能穿的出來。」

「弟弟們是太瘦了所以撐不起來。按照吃食豐盛來說,一代人比一代人高。將士們穿着都好看。」四爺很有信心。「汗阿瑪,兒子想起來,太~祖皇帝,重用了舒爾哈齊的兒孫們,八大鐵帽子王之一。」

「哦~~」康熙斜他一眼。

舒爾哈齊這個太~祖皇帝的親弟弟,當年後金勢力的二把手,最後可是和太~祖皇帝反目成仇的。

四爺用着魚湯,李德全捧著菜碗放到一邊,他放下湯碗端過來,青椒表面炒得略微焦糊,斑駁的焦糊點如同老虎的花紋,斑斑點點的色澤讓人食慾大增。用筷子夾一筷子菜碗裏的青椒,臉上滿是對美食的享受。

隨口說道:「汗阿瑪,您看,太~祖皇帝念著兄弟情分那。總歸是一家人。兒子要不要恢復多爾袞的鐵帽子王爵位?兒子記得,汗阿瑪提過。」

康熙確實提過,可他到底還是猶豫了。畢竟這是他父親,順治皇帝給多爾袞定的罪名。

「小子想說什麼?」康熙接過來李德全捧過來的小碗,用着小碗裏的八寶豆腐,白了四爺一眼。

「汗阿瑪,您看……」四爺用着炸虎皮青椒味道挺好,不油膩,咽下去后眉眼帶笑兒。「二哥又生了四個孩子了。兒子很高興替二哥養孩子,將來都當成兒子女兒給婚配。可,到底孩子需要接觸父親……兒子暫時不封賞兄弟們,二哥……總不能老圈禁著。」

「……朕就知道你鬼心眼兒多。」康熙嫌棄的表情。「你二嫂身體不好反正也不能出門,圈禁不圈禁關係不大,你二哥嘛,暫時就在鄭家莊獃著吧。倒是弘曣和弘皙幾個小子,看時機酌情放出來。長兄為父,他們阿瑪生孩子自己不養,當兄長的辦差賺銀子養。」

「兒子遵命。這道青椒氣味清香,口感鮮嫩綿而不爛。汗阿瑪您嘗嘗。」四爺用公筷給康熙夾了一筷子,放到菜碗裏。

「辣不辣?」康熙瞅著心動,但有點不敢吃。

「不辣。加了姜蒜蓉醬和豆豉醬,糖,有點甜。」

康熙瞅著這大辣椒,沒有見過的品種,試着用了一口,點點頭:「辣椒的做法越來越多了,品種也越來越多了,價格也比胡椒低,還能當一盤菜,秋冬天用着好。」

「都是汗阿瑪的仁慈,普及各種蔬菜。現在冬天飯桌上菜式越發豐富。這道燒鹿筋怎麼在這裏?李德全?」

這是雍親王府的家常菜式,鹿筋彈性十足,和雞湯一起烹制,味道十分鮮美。本來御膳菜單上面沒有的。這不四爺喜歡嗎?母后太上皇后疼兒子,就吩咐將兒子喜歡的菜式都加進來。

李德全忙諂媚地笑:「回皇上,是太上皇後知道您喜歡,要添加進御膳菜單,特意囑咐膳房做的。其他皇上喜歡的菜式,常用的廚子,都安排進宮了。」

康熙冷哼一聲:「吃個菜,你皇額涅都想着。」

「這是汗阿瑪和兒子的福氣。」四爺細看桌子中央的那道燒鹿筋的金紅色澤,眉眼歡喜。「汗阿瑪,這道菜看顏色就知道燒的好,汗阿瑪您也嘗嘗。」

四爺拿身邊的一個空碗,用公筷給康熙夾燒鹿筋,微微起身捧給康熙。康熙的心氣兒順了,夾一筷子用着,果然味道挺好。燉的軟,老年人的牙口也能吃的正好。

父子兩個一邊用菜,一邊說着家常,外頭不遠處的絲竹聲配合著,融洽溫馨。

用飯散步,夜幕降臨、華燈初升。四爺實在是累了,加上今天五更天摸黑起來,更是困了,坐轎子護送康熙回去暢春園,自己去朗吟閣,用冷水洗臉強打精神,聽聽蘇培盛、蕭永藻等人的府邸宮裏事情彙報,處理這幾日積攢的摺子政務。

左邊,靠牆黑漆描金山水紋多寶格櫃邊上,朱漆翹頭几案上的九龍燈的橙黃燭火,照耀屋裏亮堂如同白晝,高高的兩疊奏摺堆放在御案上,影子宛若黑黑小山一般,秋天夜晚的風攜著菊花海棠的香氣,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吹動窗戶上的秋香紗微微作響,好似在提醒御案后的人不要妄圖愚公移山。

移山·四爺端坐在御案后,批複完一本摺子,合上,放在長桌邊上,……不一會兒兩個小山移動到御案兩邊。等他拿起來最後一本,十頁紙有點長,他一挑眉,手中毛筆放在瑪瑙胖虎筆架上,長腿交疊,身體微微後仰懶散地坐在黑漆描金三彎腿樹根椅中,一手撐著臉,一手閑散地翻閱這花團錦簇、廢話·恭維話連篇的摺子。

身置明暗交接處。左側處照過來的光,要他人稜角分明的下顎線處投落淡淡陰影。今天的摺子完成了,四爺一臉放鬆。金黃色鏤空雕花蘇綉椅披從椅背到椅座、馬蹄足椅腿直垂地面,厚厚軟軟的觸感包裹,要四爺姿態越發憊懶。

看完了整個摺子,提起來毛筆卻沒書寫,右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敲動,深黑的眸子盯着十頁紙上四百字中重點的一行字句:「臣陳夢雷忠心告發,誠親王曾經連續幾年,在家裏以『儲君』自居……」

沿着長廊走過來的胤祥,望着窗戶上映照出來的高大剪影,微微一笑。走到門檻邊站着看着,對着四哥專心看摺子的側臉,微微出神。他一身藏青色朝服,身姿挺拔;頭上的紅纓頂戴映襯微紅的面堂,精神抖擻。他自從出來宗人府,雖然勞累疲憊,但精神頭明顯好了很多。

好的要四爺一抬眼,看得瞬間眉眼一起笑出來。

十三弟,頗有當年伏虎少年的風采。

四爺放下毛筆,上輩子十三弟形銷骨立兩鬢斑白的樣子一閃而過。他閉上眼,壓抑住那股情緒。

「十三弟這麼晚來,有事情?」嗓音低低沉沉,含着冷意。

「皇上,今天您大好日子,怎麼沒有早點休息?臣在門口遇到弘暉說起來皇上,他抓耳撓腮地要來勸說皇上休息那。」說着話,胤祥抬腳跨過門檻行禮。

「坐下來說話。」

「謝皇上。」

胤祥起身,摘下來頭上的紅纓頂戴放在小几上,在御案下首一個紅綠相間的椅搭坐墩坐了半個屁股,眼巴巴地看着他四哥。看得四爺很不好意思地合上摺子放回御案,站起來伸個懶腰,高興道:「汗阿瑪答應了,明天發詔書,恢復多爾袞的鐵帽子王爵位。」

胤祥眼睛一亮:「這太好了。恢復了多爾袞的爵位,要天下人看皇家對功臣的寬仁大氣,更是要皇家人都有信心,自家和睦。對了,除了二哥,還有八哥十四弟。八哥十四弟在守皇陵,親信們都在等著活動那。要給他們吃一個希望丸,省的他們以為他們的主子要被殺頭了鬧騰起來。」

四爺點點頭,伸胳膊活動手腳。

隨即望着梅花窗外的花影重重,表情略複雜,語氣幽幽道:「汗阿瑪不同意放出來二哥,但同意了放出來弘皙、弘曣等侄子。不過也要等一等。」

「汗阿瑪有汗阿瑪的考慮。皇上您快洗漱睡覺吧。我來朗吟閣的路上遇到六哥,也是催着他趕緊休養身體。身體最重要。」

「胤祥,你怎麼變啰嗦了。」正在轉脖子的四爺不樂意了,故意板著了臉。卻又因為弟弟堅持恭敬的模樣,攤手無奈道:「好好好~~~去休息。本來還想看會兒書。」

四爺妥協地抬腳去書房後殿,邊走邊好奇道:「歐洲送來消息,荷蘭微生物學之父列文虎克逝世了。太醫院的葉桂剛觀察到單細胞生物滴蟲,列文虎克早了十年。他還是航海家和貿易富商,自傳書寫的好。」

胤祥安慰道:「皇上,書本您明兒看。這發明不分早晚,看進展和應用。我們一定能迎頭趕上。」

「要培養新人啊,劉聲芳、葉桂,都年邁了。太醫院那幫人……要他們開辦學院,他們都支支吾吾的,一份非要家傳收徒的架勢。如今我們大清的醫學院,還是當年周培公在盛京辦的最好,學術開明進取。」

「也是皇上當年的功勞。」

胤祥看着四哥修長的背影微微一笑,跟進寢室,指揮小太監伺候四哥脫衣摘帽洗漱沐浴,守着四哥睡着。掖掖被子瞧着他睡的沉,眉眼間儘是乏累,知道他今天累的狠了,很是心疼。等他戴好頂戴出來書房,和等候的弘暉說皇上睡下了。弘暉嘿嘿樂:「得虧是十三叔。就知道阿瑪會聽十三叔的。」

胤祥因為他鬼靈精怪的樣子直搖頭。與隆科多、阿爾靈阿、十七弟胤禮、弘暉侄子等人安排好宮裏、雍親王府府邸、暢春園、朗吟閣的夜裏侍衛值班,他趁著月色星光,領着侍衛們打馬連夜跑去皇陵。

孝陵位於昌瑞山的主峰下,距離京城大約250里路,胤祥打馬來到的時候已經天快亮了,他先去給孝庄文皇后的陵寢磕頭上香,再去先皇的陵寢上香,最後來到孝惠章皇后的孝東陵。

皇太后並沒有和先皇合葬,而是單獨一個皇后陵墓。

因為太皇太后的葬禮開啟了帝后不合葬的先例,在皇太后提出來,康熙給皇太后修建陵墓的時候,大臣們縱然反對,也捏鼻子認了——都是和胤祥一樣多少知道先皇和皇太后的糾葛,下輩子就不要再在一起了吧。

胤祥在寶塔里對着皇太后的靈位默默地三跪九叩,不知不覺的淚流滿面。

「皇祖母,胤祥來看您了。」

胤祥插香在香爐里,聞着沉香裊裊,淚流不止。

「皇祖母,您要汗阿瑪做太上皇,汗阿瑪做到了。四哥今天登基了。汗阿瑪說,等四哥冊封四嫂做皇后,就領着兩位皇母,和四嫂,前來祭祀孝陵,來看您老人家。皇祖母,您疼愛四哥,求您在天有靈。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安健康,保佑四哥一切順利。」

胤祥退到跪墊後面,哭着,再次三跪九叩,虔誠、真摯。

他哭個不停,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皇太后的陵寢,漫步皇陵聽着松林濤濤,大雁南飛,感受秋日破曉時分的寒氣逼人,霧氣朦朧,又笑了出來,哭哭笑笑的不能自己。

皇位順利交接,老父親還活着,胤祥很是感激上蒼,感激祖先們,感激皇太后。儘管有波折重重,可今天一切落定,四哥還能去找汗阿瑪蹭飯,他很是滿足了。

他出來陵寢區域,趕去皇陵外圍的守陵村。

深秋霧濃,一隊人馬在平整的黃土驛道上快速出現。沿燕山綿延東西數百里的山嶺都被蒙在似冰似霾的晨霧裏,被霧氣浸得黑沉沉的城門和城牆上鋸齒樣的堞雉巍然兀立着,靜默地展露它帶着皇陵威壓的崢嶸,沉默地望着這隊人馬。幾十名護衛軍士都是一色新的夾袍夾褂,穿着藏青色披風,黑色牛皮靴子踩在泥沙道上,發出咯咕咯咕的響聲。看來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前後五步一個人護著總兵官緩緩而行,連腳步都像操演似的踩着一個節拍,目不斜視地按著腰刀。

出來城門迎接胤祥的是「善捕營」馬陵峪總兵范時繹。這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四方略胖臉,平平的兩道一字眉像是用毛筆畫出來的,透著冷峻和傲岸。露在披風外粗黑的辮子直垂到腰間,慢慢地擺動着。朝廷三品大員,滿可以坐大轎的,也許是差事緊要,也許要給自己帶的兵作表率,除了頂戴上飾藍寶石,綉豹子武官補服外,其餘與兵士一模一樣。他領着將士幾步小跑到胤祥的侍衛面前,啪啪地打着馬蹄袖打千兒:「給十三爺請安。」

「原來是老范呀,起來。」

胤祥從馬上翻身下來,一夜奔波加上熬夜,要他的眼珠子疲憊且佈滿紅血絲,雙手扶起來范時繹,打量周圍的環境,笑問道:「這裏一切順利嗎?」

「回十三爺,一切順利。十三爺您請先用點膳食,奴才和你一一彙報。」范時繹很是熱情地鞠躬彎腰,胤祥豪爽笑着,打頭進來城門朝里走,一邊走一邊打量這裏的街道房屋佈局。

范時繹乃是之前老十四的親兵將軍,因為帶着老十四的賀禮參加康熙登基六十年慶典,賀禮是一塊隕石被罰,康熙仁慈沒定罪但職位都沒了。他目前的軍隊隸屬兵部和直隸總督雙重統轄,受新皇命令駐兵遵化守靈枯燥無聊,但他很是滿足了,對比以前的將軍殺氣,臉上多出來幾分吃好喝好心寬體胖的富態。

胤祥跟着他進來驛館四合院,一個小廝端著水盆,范時繹給十三爺捲起來袖子,伺候他洗臉凈手。胤祥人精神一點兒,用着鮮咸正和口味的豆腐腦,聽着他講述守衛皇陵發生的事情,老八和老十四來到后的情況。

他記得,聽到汗阿瑪說「守皇陵」,被捆起來瘋瘋傻傻的老八,本來傻了被康熙嚇的不傻了。雙腿蹦著跳着撲到康熙跟前,伏地痛哭,雖然被堵著嘴,但他隱約聽懂了:「汗阿瑪饒命!汗阿瑪饒命!」

還有胤禵掙扎嘶吼著要留在暢春園,眼裏純然都是無法置信於康熙的命令。

范時繹口中的「八爺不思飲食、十四爺情緒激動……」,胤祥聽着,大約有幾分明白兩個兄弟的狀態。

等他在侍衛們的護送下,來到兩個兄弟居住的這棟四合院,還沒到門口就聽到裏頭的一聲嘶吼:「爺是太上皇的兒子,皇上的親弟弟,你們這些狗奴才膽敢給爺送上來這些豬食,爺一刀砍了你們的腦袋。滾!都去給爺買燒雞,爺要吃南城劉記的燒雞!」

接着就是一通拳打腳踢的亂,奴才們磕頭求饒的聲音,大門半開着,胤祥一撩袍子,直接跨過門檻,大步進來。

「八哥、十四弟。」胤祥喊了一聲,好似慢動作一般,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了過來,靜止下來,變成一副泥胎塑像的畫兒。

胤祥緩步走到老十四的身邊,看清了他緊抿著唇,深重的呼吸,眼底的刻骨恨意,搖搖頭,微微一笑。胤禵實際只比胤祥小半歲多,看着相貌比胤祥小三四歲,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穿着玫瑰紫巴圖魯背心馬褂,里套玄色高麗棉長袍,稜角分明的臉上鬍子拉碴看起來幾天沒颳了,兩道濃重的劍眉微微揚起,緊繃着的雙唇旁嘴角微微下吊,彷彿隨時向人表示自己有權利肆意發泄怒火。

他見到了胤祥緩步進來,臉上肌肉抽動,卻故意直挺挺著腰背,就是不打千兒行禮。胤祥也沒在意他的態度。院子裏的侍衛太監跪的一地:「給十三爺請安。」胤祥虛抬手,喚道:「都起來。」

胤祥很有禮貌地,轉身給老八行弟弟的禮:「弟弟給八哥請安。」

站在月亮門上的老八獃獃地看着他,動動嘴唇,說不出來話。

老十四卻是驀然反應過來一般,大吼一聲:「你來做什麼?你不用假惺惺地行禮,你是不是還要我給你行禮?哈哈哈哈!我如今是守靈了,你馬上要做鐵帽子王爺了,還有什麼兄弟?該我們給親王爺行大禮,哈哈哈哈。」

那笑聲,肆意張狂恨意衝天,浸透著無助和凄涼。

胤祥自己起身,也沒轉身,也沒生氣:「十四弟,不管我們什麼爵位,在什麼地方,我們都是兄弟。」

「什麼兄弟!馬上新皇是『胤』,我們都不是『胤』了,還兄弟嗎!」胤禵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句話,盯着胤祥的背影的眼珠子紅紅的,牙關緊咬臉上肌肉緊繃,身體似乎是承受不住這般恨意,微微地顫抖。

「怎麼,十四弟不認哥哥弟弟們嗎?兄弟不兄弟的,看一個名字嗎?就算不是『胤』字輩兒,也是兄弟。至於改名字的事情,這乃是天經地義。只是我們皇上仁慈,有言,汗阿瑪尚在,這是兄弟們的莫大福氣,是皇叔,也是皇子。因此還都是『胤』字輩兒。這是我們做兄弟的莫大榮譽,要感激皇上。」

胤祥的話鏗鏘有力,他是真心覺得他四哥做的仁義,真心感激。但是老十四卻覺得這是施捨,這要他更覺得屈辱。老十四死死地盯着胤祥的背影,呼吸越發粗重,他的雙手握成拳頭,還不停地顫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複雜心情,發現老十三不反駁他,不搭理他,他更憤怒了,望着老十三抬腳走向老八的背影,他只覺得連老十三也看不起他,恨得牙齒咬着嘴唇出血也沒發覺。

曾經一樣的天家子孫,一個風光無限,一個階下囚;一個牢裏,一個牢外。

老八面對越來越近的老十三,眼珠子一動不動,人宛若呼吸都不會了,獃獃站着。

胤祥走近,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肅容問道:「八哥,八嫂病了。侄子侄女也病了。弟弟昨天去看望八嫂,八嫂說:『十三弟,如果你見到你八哥,你幫我問問他,為什麼?』弟弟不懂八嫂問的是什麼,想必八哥知道。」

老八渾身一顫,堪堪靠着月亮門牆站穩身體,剎那間臉白的像紙。胤祥這才注意到,老八臉上骨骼突出,以往合身的衣服在晨霧微風裏空空蕩蕩,越發顯得他瘦骨嶙嶙。

胤祥安靜地等候。

老八嘴唇哆嗦說不出來。

身後的胤禵卻是仰天大笑,極盡諷刺:「還有為什麼?哈哈哈哈!為了那把龍椅啊!哈哈哈,我們八哥為了那把龍椅,要殺汗阿瑪,要殺四哥,哈哈哈哈!八嫂怎麼可能想到枕邊人這麼狠心那?荒唐!荒唐!實在是千古未有之荒唐!」

老八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的心肝肺都出來,心血都出來,染紅了他的下巴,染紅了他捂著胸口的手,月白色的長袍衣襟。要他身體晃蕩,站立不穩。

胤祥上前兩步,扶着他,嘆氣道:「八哥,你請保重身體,按時飲食。八嫂和侄子侄女,你都不用擔心。」

老八的眼淚汩汩而出,一張嘴想要說什麼,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的呼吸不暢,臉憋的通紅。

胤祥看着他這凄慘病弱模樣,再大的仇恨,也要消散了。伸手拍拍老八的後背,要他緩過來這口氣。

身後,老十四還在狂笑着:「八哥你本事大啊,八哥你要殺老十三,你還要殺汗阿瑪和四哥,哈哈哈哈!」

伴隨着老十四充滿恨意的狂笑聲,老八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整個人宛若深秋的一隻蚱蜢瑟瑟發抖。

胤祥眉心一皺,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跡,扶着他蹣跚著走回去書房榻上,脫靴子躺好、蓋好被子,接過來范時繹手裏的熱毛巾擦臉,喂粥,喂葯。

全程,老八都是瑟瑟發抖的,在被子裏也抖著,好似驚恐到了極點,身體有了自主反應一般地抖著。一直到一碗葯下去,藥力上來,他崩潰的精神緩和,腦袋昏昏沉沉的欲睡,整個人才是安靜下來。

「十三弟,謝謝你來看望。」聲音有氣無力。

「八哥,弟弟來是應該的。兄弟們都擔心你和十四弟那。」胤祥說的大實話。

「……」

老八艱難地搖搖頭,他壓根不信有哪個兄弟還會擔心自己,或者說,還有精神擔心自己。可能有人擔心老十四,是真的吧,畢竟德妃變成太上皇后了。

康熙在,她不敢說出類似「欽命吾子繼承大統,實非吾夢想所期。」或者「我不想當這個皇太后,我跟先帝感情太深了,我想追隨先帝而去,我去殉葬行不行?」「你不要來請安,先皇駕崩,我很傷心,我看着你穿着皇帝服飾就不舒服。」……的話。也不會有上輩子不肯搬宮,不肯接受皇太后的封號,不承認老四做皇帝,任由宜太妃走在她這個皇太后的前面不下轎子不行禮,……。

可她惦記老十四,哭求雍正和老六胤祚,還是敢的。

可是不管德妃怎麼作,終究是生母。不管雍正對德妃什麼心情,孝道總要有的。這輩子,德妃作為太上皇后的生活必然是更好的。可是他的母親良妃那?

老八苦笑:「十三弟,我第一次意識到,母親活着受罪,是我更大的不孝。」

上輩子良妃因為自己被康熙大罵自絕身亡。這輩子,良妃因為自己刺殺康熙和雍正,會怎麼樣那?其他妃嬪們、下人們會怎麼貶斥責罵她那?或者,她還不如早早去世,不用活着承受這般煎熬。

胤祥坐在范時繹搬來的綉墩上,摸一把被子雖然不是家常的錦繡,卻也是很好的料子柔軟舒服,稍稍放心。胤祥在床頭柜上取下來一個蜜餞罐子,撿出來一顆給他含在嘴裏,再給他用毛巾擦擦嘴角的葯汁,卻是堅定地搖頭:「良母妃那裏,你也儘管放心。太上皇后關照那,生活如常。當然,擔心你是必然的。」

這裏的太上皇后是母上太上皇后,佟佳氏。反應過來的老八胤禩驀然淚流滿臉。

這次是感動的淚水。

皇貴妃活着,做了皇后,做了太上皇后,有她在,好歹康熙的妃嬪們有個主子,不會先亂了,或者先因為兒子們之間的事情,爭鬥、內鬥起來。

胤禩嗚嗚地哭着,哭濕了被子角,哭濕了胤祥的手,苦苦的淚水流到臉頰,流到下巴,流到脖子裏,再迴流到胤禩的心裏,一顆心也是流淚不止。

「十三弟,我一輩子當了個賢王,但罪過好像比後世奸臣還重,實則還不如當一個大奸大惡的皇子,人生真沒有意思……」胤禩滿心的荒涼,兩輩子,他都毀在這份「名聲」上。他淚光里的目光,空虛迷茫。

胤祥心裏一嘆,同情之意宛若晨霧般無聲無息浸染書房。

「八哥,……『賢』之一字,乃是皇帝稱讚臣工、男子稱讚女子,從來都是居高臨下,你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自古以來,世人稱呼皇帝是「聖明英武」,稱讚皇子們是「龍行虎步」。皇帝稱讚大臣們「賢臣良將」,男子稱讚女子「賢惠」……哪有天家皇子,當主子當皇帝的人,需要「賢良」的名頭?宋朝的八賢王賢良,因為是他皇叔,他是臣,他不是皇啊。

胤禩無聲無息地哭着,哭得要胤祥心碎。

「……四哥總是說我笨,大哥總說我作為皇子,連狼嚎都不會。時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是真的笨。我從根子上,就是錯了,錯的離譜,錯的荒唐。」

范時繹一進來,聽得心驚肉跳,取過來用過的毛巾在臉盆熱水裏再一次絞著,彎腰雙手捧上來。胤祥看一眼這個老滑頭,接了仔細給老八擦眼淚,面對這一度要自己恨之入骨的八哥,毫無生志,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由地心軟了又軟。

「八哥,我在外頭辦差,感觸最多的是,能力高做事用心、身份中等甚至被打壓到底層的人,都是真君子耿直好人,都是誠摯的道德楷模。八哥你一貫沒有深入民間,你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人間法則。……」

世人大多是偽君子披着一層「賢良」的皮,是為了獲得利益,為了朝上爬。而你已經是主子皇子了,你自降身份要一個「賢良」的名聲做什麼那?更何況,你也只是一個自私的人罷了。你不是真正的好人,自私的真性情壓抑的久了,最後爆發出來承受不住反噬粉碎的是你自己呀。

八爺扯著嘴角,想回應一二,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恍惚間,前後兩輩子,都是虛度,都是傻乎乎的活該。

良久,良久,牆上自鳴鐘的滴答聲中,老十四進來,范時繹送上來三杯茶在小桌上,領着下人們退下。

老十四看着叛徒范時繹的背影,紅紅好似要吃人。

老八微微睜開眼睛,被子裏的右手伸出來,握住胤祥的手。看一眼老十四發狠的模樣,不著痕迹地冷冷一笑。

胤祥感受到老八的握手求饒,看着老八要說話的樣子,眉心一皺,卻又因為他眼裏的哀哀祈求,輕嘆口氣妥協。

胤禩因為胤祥的表態,心氣兒一松,眼裏濕潤。他無力地喘口氣,面對望着自己一身恨意的胤禵,一開口,似乎是真誠勸諫的語氣:

「老十三呀,十年不見,你成長了太多,多的我都不敢看你了。這人間,最歹毒的讚美就是,把窮人的艱辛和苦難當作勤勞和樸素的勵志楷模故事,來愚弄和感動窮人。」

「我至今才明白,這世間更歹毒的讚美是,把富人的成功當作勵志故事,要窮人認為,貧窮是他自己的原因,是活該。……」

范時繹接過來侍衛手裏的托盤進來擺好點心碟,恨不得化身成空氣,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關上了書房的門,守在門口,仰望頭頂的藍天白雲。胤祥起身,坐到小桌邊,眉眼低垂,目光看着官窯青花石榴茶杯里紅艷的普洱茶湯。

老八斜眼看老十四,因為他眼底明顯露出來的恨意,深深用力地呼吸一口,居然是開心地笑了出來。

「名聲道德……這兩道枷鎖,明明是鎖下面人的,我卻自己給自己套上……。可,可是……可是,老十四,八哥活到如今,有一點點明白。可是你呀,你呀還是不明白呀。你有今日,你怨恨我沒有告訴你汗阿瑪傳位給四哥?怨恨我要你動手?你真是……你自己內心深處壓抑多年的最大**一朝爆發,你卻怨恨我勾引出來你的**?呵呵!」

胤禩陰冷地笑着,笑着老十四的虛偽和懦弱。

「你也只是一個,披着『兄友弟恭、孝順』的皮的,完全自私的人罷了。人要裝模作樣,但人不能太裝,至少有點兒真心。人做錯了事要挨打,挨打要立正。」

老十四胤禵冷冷森森地看着老八,如果眼光能殺人,那胤禵一定是殺了胤禩無數次。

胤禩看一眼專心品茶的老十三,稍稍放了放心,面對胤禵卻是笑的越發開心,這開心,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卻又刺眼。

「十四弟,人人都罵當年李成梁養大了太~祖皇帝,你怎麼看?明朝打下來遼東后,一直用分化、拉攏、打壓重重手段制衡關外各方勢力,為什麼太~祖皇帝能在夾縫中脫穎而出站穩腳跟?」

胤禵牙關要緊,只死死地盯着胤禩。

李成梁,后明時期的遼東總兵,由於家境貧困,他在40歲才在別人的資助下世襲得來一個參將職位,之後,憑藉出色的軍事才能平步青雲,躋身權臣行列。

李成梁不光是有能力做官的,還能玩得轉財力。在他任職期間,在朝廷,李成梁戰功赫赫,每立戰功,自己和周圍人都有獎勵,甚至朝廷五府六部都有獎賞,假的真的無所謂,反正有戰報大家就有獎金。

於是,李成梁的同事下屬們沒事就在門外瞭望,今天李科長的戰功咋還沒來,等著獎金下班買菜呢。

如有言官打李總兵的小報告就會先被同事下屬們群毆。小子,想斷我們財路?

所以,李總兵到了晚年開始懶散怠工,甚至瞞報謊報軍情也就不足為奇,隨便拿個發~票就能到財務報銷,朝廷這個大單位已經黑白不分了。

再說關外,李總兵更牛,牛到有生殺大權。

李總兵的原則就是誰強大了就揍誰,誰成為了大明的威脅就砍誰。還聯合其他部落一起砍,誰不砍就連誰一起砍。

只有一個特例,努爾哈赤在起兵初期,大殺四方征討各部,卻相安無事。很顯然離不開李成梁的支持和縱容。其實也不是特例,努爾哈赤剛起兵時候,勢力低微,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建國后金統一女真,李成梁和所有人一樣,都想不到。

但是,支持和縱容,也是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

原因有兩個。

1.李成梁與努爾哈赤的特殊關係。2.李成梁別出心裁的私心。

女真三大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建州女真。努爾哈赤的家族,乃是大明關外女真部落建州左衛世襲首領。有一個說法是,他祖上其實是蒙古部落酋長,當年明朝建國在關外實行羈縻分化政策,還要蒙古人做女真人部落首領:自唐宋元以來,各族人之間來往交流。明朝有不少蒙古將軍,蒙古有不少漢家文臣,是常態。明朝是要蒙古女真兩方互相監視。

努爾哈赤的爹塔克世、爺爺覺昌安,都是李成梁在建州的「帶路黨」。此前,建州但凡有人作亂,覺昌安父子都會暗中與大明官員往來,密報叛軍的侵掠動向。所以,一旦明軍要動兵,也會事先告知覺昌安父子,讓他離開戰亂地點,躲過劫難。

但在萬曆十一年這一回,覺昌安和塔克世再度出馬,勸降叛明的親家,建州右衛首領阿台之際,卻未能成功脫離險境,而是在混亂中,被展開大屠殺的明軍當作叛亂分子一起殺死。

顯然,按照這些史料的說法,李成梁,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對他有一些抱歉之意。也因為這份歉意,他對努爾哈赤頗為照顧。而另一原因是,李成梁要藉機拉攏他這個建州左衛的繼承人。李成梁也是梟雄。在戰爭混亂中生死危機的努爾哈赤,面對父親祖父姥爺舅舅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冒死衝到李成梁的馬前抱住馬腿,求李成梁救命,其膽識,要他認可。

因這次大屠殺,努爾哈赤作為戰俘,在戰俘營給李成梁打仗。因作戰英勇做了李成梁的親兵,再因為李成梁要殺他,逃回建州。李成梁不光沒追殺,努爾哈赤要求歸還父親祖父屍體等等,李成梁答應,親自上摺子和朝廷求情。

到了萬曆十四年,明朝還「每年與努爾哈赤銀八百兩、蟒緞十五匹,以了其事」。當然,李成梁此時對努爾哈赤的青睞,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努爾哈赤不光勢力低微,確實很忠順於明朝,繼承父祖事業,繼續做着明朝的「帶路黨」。譬如在萬曆十六年,他收攏了蘇完瓜爾佳部索爾果、董鄂部何和禮、雅爾古部扈爾漢三部落,勢力變大一點兒,但萬曆十七年,他就殺了入邊搶掠的女真酋長克五十,向明邊吏獻上首級報功。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萬曆十七年,明朝授予了努爾哈赤都督僉事的職銜。

但是,他們都忽視了,努爾哈赤心裏積壓的,對大明朝廷的不滿。當時得知父親祖父都被殺,努爾哈赤悲痛不已。後來從李成梁府上逃跑後繼承建州左衛,李成梁為了安慰努爾哈赤,同時也為了拉攏他,承認此事純屬意外,並向明廷奏報。最終,努爾哈赤獲得30匹良馬的賠償,另外,還讓他他承襲了建州都指揮使的職位。

儘管得到了明廷的安撫,但對於努爾哈赤本人來說,一方面,部落隨着祖父和父親的去世更加衰落;另一方面,如果仇恨不報,族人也會嘲笑和輕視他,更不要說他真正地繼承收復部落將士了。

努爾哈赤深知明軍兵強馬壯,他不敢與李成梁對抗,只好一再和明軍交涉,要求把圖倫城城主尼堪外蘭交給他,以平復族人的仇恨。

大明朝廷根本不將他一個小小的建州左衛毛頭小子看在眼裏。關於萬曆佬,努爾哈赤同學征討統一女真過程中,一直消極罷課的萬老師並不十分清楚,甚至不知道這個他眼中的野蠻韃子具體幹什麼工作的。

滿朝文武都認為努爾哈赤是無理取鬧,不僅回絕了他,還表示要扶持尼堪外蘭做建州國王,繼續分化打壓女真各部落。這下,許多小部落紛紛歸順尼堪外蘭,就連努爾哈赤的親戚族人,也謀划著提努爾哈赤的人頭去歸降尼堪外蘭。

努爾哈赤在忍。勢單力薄,乾脆就使勁抱住李成梁的馬腿,發揮打仗天賦幫助李成梁鞏固遼東勢力,鞍前馬後端茶倒水地伺候:李成梁要戰功,他就打下來戰功獻給李成梁;李成梁為了防備朝廷要玩養寇自重,故意放跑敵人、虛報戰功、將關外各族人當成人頭大禮包、殺良冒功等等,凡是不好動手的臟污一面他來動手;李成梁要賄賂朝廷閣老文官需要財物,他就送上毛皮人蔘良駒寶馬等等貴重禮物……要李成梁將他當乾兒子疼著。

深秋南飛的大雁在頭頂上「嘎嘎」叫着。胤禩的語氣很慢,除了幾聲病弱的咳嗽,慢的好似在講一個久遠的故事,好似老人在頑皮孫子的床頭講睡前小故事。東方太陽升起來,濃重的晨霧變淡,剛睡醒的慵懶太陽光漸漸突破晨霧,緩緩照射進屋子,照在三兄弟的身上。

胤禩虛弱地看着胤禵,蒼白的臉上露出來一絲絲笑,那笑兒,在瘦弱的臉上展開道道皺紋,在陽光下格外清晰。胤祥看着,方發覺,短短几日,八哥老了很多。

胤祥慢慢地品着手中的一杯茶,人歪在躺椅上似乎是閉目養神。

胤禩發覺胤祥還是任由他說話,對靠在門框上的胤禵冷笑:

「大明人都說李成梁養大了太~祖皇帝的勢力。其實呀,這個『養』字,有個說法。在初期,養出來太~祖皇帝的勢力是一方面,養出來太~祖皇帝的戰爭謀略,對權利爭鬥客觀規律的認知,是另外一方面。十四弟,你輸了,我輸了,我們都輸給四哥,就輸在這個方面,你至今,還是一點不懂呀。」

胤禵臉上肌肉抽動,陰冷一笑:「原來八哥懂了,弟弟還請八哥細細地說說。」

「我先說說大明和建州左右衛的特殊關係吧。一點愚見,十四弟姑且聽一聽,聽得不順心,就喊停。」

胤禵厲聲道:「八哥裝的什麼?八哥不就是看十三哥來了,專門說給我聽的嗎?」

確實如此。胤禩對胤禵包容地一笑,一點沒有生氣。可他的模樣,要胤禵對他更恨了,看着他的目光好似冰碴子,不是兄弟而是仇人。

胤禩深呼吸一口:「咳咳……我就隨便說說,十四弟隨便聽聽吧。」

努爾哈赤做戰俘時期,李成梁因為其表現好,要努爾哈赤做了自己的侍從。當時遼東戰事頻繁,李成梁南征北戰時,努爾哈赤必隨左右。努爾哈赤能征善戰,每次出征總是衝鋒在前。再加上他武藝精湛,常能在瞬間斬殺敵人於馬下,因此屢有戰功,備受身邊同僚認可。甚至李成梁的兒孫、妻妾,都喜歡他。

他不光武藝精進,還在多次征戰中,在兵法戰術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李成梁越發看重努爾哈赤,視他為養子。不僅着力培養他在軍事上的能力,還有意帶他出入明廷,讓他開拓視野,增長見識。

李成梁賄賂朝廷官員,他也賄賂。不但越發對李成梁重金賄賂,還對所有明朝官員賄賂。李成梁因為努爾哈赤的行為,在關內外勢力越大越穩固,越發喜歡這個親如子的努爾哈赤同學,不但任由發展,還上報朝廷單位說努爾哈赤是忠臣建議加官。

努爾哈赤同學不斷成長,李總兵進行了選擇性忽視,沒有對他使用對其他部落酋長使用的,一拉一打一個大棒一根胡蘿蔔的霸道的流氓原則。聽信努爾哈赤的仇家言語,狠心要打殺這個後起之秀,他的心愛小妾通風報信,努爾哈赤連夜逃跑,他也沒派兵去追,也沒有狠心懲罰小妾。

離開李成梁的努爾哈赤十三副盔甲起兵,開始了他重建建州衛的征程。其他各部被打敗了紛紛朝李成梁求援,李成梁也不予理會。這個過程中,努爾哈赤勢力最低確實不足為慮,李成梁也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他作為統御關外的明朝將領是疏忽和瀆職的。這裏頭的原因很多,很複雜。而努爾哈赤因為跟過李成梁,看得清清楚楚。再說說李成梁別出心裁的私心。

李總兵對付女真各部落的策略是:一方面以夷制夷,拉一個打一個;另一方面從不殺絕,留敵以後路。就像打魚一樣,有禁捕期,這樣才保證下次有魚吃。關外烽火不斷就會有活干,李成梁的戰功越來越大,爵位升到高的不能再高,成了朝廷的頂樑柱。

所有同事都討好,什麼時候來家裏坐坐吃個飯?

反觀和李成梁同時代的名將戚繼光不一樣了,戚同學一根筋,喜歡一次性解決邊疆問題。

戚繼光殺光東南倭患之後被調到北方打蒙古。他再次把一根筋的精神發揚光大。到新單位后他開始搬磚修長城,很奏效,畢竟蒙古人喜歡騎馬衝殺不擅長爬牆頭。戚同學課下還喜歡鑽研,研究各種殺人武器,鐵了心對敵人毀滅性殺光。

幾次下來蒙古人被打怕了,為搶點東西送命確實不划算,不敢再來找事,跑回老家自力更生了。

於是,大明與蒙古邊境竟平安了十六年!這對一個帝國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個人卻未必。

萬曆十年,一代名相張居正死了。靠山沒了,又因邊境太安全,失去價值的戚同學很快丟了烏紗帽。兔死狗烹、瞎子復明先扔拐杖,相信此時的戚同學會有更深的理解。

而同為張居正小弟的李成梁卻有另一番待遇,因為遼東戰火不斷,李總兵照樣高官厚祿風光依舊,下班喝酒,上班睡覺。

戚繼光鬱鬱而終的下場,李成梁終生富貴的結局,詮釋了身在王朝末期亂世來臨,武將最好的謀身之道。

在明朝末的大動蕩中,手握遼東鐵騎重兵團的李總兵把各種權術玩到了極致。努爾哈赤在李成梁身邊,從李氏父子那裏學會了各種兵法、戰法、陣型、權利爭鬥韜略,亂世中的武將生存法則,對大明的軍事政治異常熟悉,……所有這些,使得他的部落與其他女真部落拉開了本質的差距。老子都變成大明人精了你們還是明朝人口中的野蠻猴。

努爾哈赤最終成為了一隻狡猾兇悍的野狼,一隻實力雄厚的狼首領。

胤禩低低地咳嗽兩聲,眼睛望着頭頂的虛空,說話多了,嗓子嘶啞。胤祥起身,端起他的茶杯到床邊,扶着他半坐起來餵了他一口茶。他感激地對胤祥笑了一個。

「十四弟……每個人的過去未來,都有因果。在李成梁的仕途生涯中,有個人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張居正。張居正非常賞識李成梁的才能,但是,也僅僅是賞識而已,張居正不搞拉幫結派那一套。李成梁受封時曾給張居正送去一份數額不小的「孝敬」,都被張居正嚴詞拒絕,他說李成梁的官爵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如果收這些禮金的話,就是對李成梁的侮辱!李成梁大為感動,越發信服張居正。」

「張居正活着的時候重用了兩個特別耀眼的將領,一個是戚繼光,一個就是李成梁,幾個人聯手將明朝打理的井井有條,內外安穩。但是張居正和戚繼光的死,以及死後事,也讓李成梁感觸良多,他本就是屍山火海里趟出來的武將。他目睹了他們生前的豐功偉績,也見證了去世后遭遇的殘酷待遇,這都對李成梁產生了影響。……」

要保住地位,迫使朝廷不對他動手打殺,就要遼東永遠混亂,使得自己有用,千萬不能學戚繼光一仗打完被兔死狗烹剝皮去骨。更不能學張居正做好官好人得罪皇帝士紳官員們,死後被抄家罰沒挫骨揚灰。

李成梁熬過了這段被排擠打壓的時光,一方面對關外人動不動展開大屠殺一次幾百人,一方面開放互市作為安撫,要遼東經濟日益繁華。一面壟斷遼東財富,一面行賄朝廷官員要來巨額軍餉。不計成本重賞拉攏親信將士們,大力培養兒孫們,穩固李家勢力。

等到萬曆19年,在遼東土皇帝般「貴極而驕,奢侈無度」的李成梁,被仇家彈劾離職。

十年間遼東都督換了八位。

而這各方混戰十年中,才是努爾哈赤最關鍵的成長期。

萬曆20年,努爾哈赤迎娶葉赫貴女孟古哲哲,生下皇四子皇太極。逐步統合建州左右衛,勢力小而穩固。他並沒有驕傲自滿出風頭。相反,他在李成梁身邊見識到的,學習到的,……要他條件反射地想到了,大明朝廷這個老單位會怎麼對待他。

而這個時候的李成梁,已經卸任遼東總兵。因為他們家是滿門忠烈,所以明朝並沒有追究李成梁的任何罪責,甚至他的名聲還真的不錯。李成梁的幾個兒子親信還真有出息,是他不倒台的重要原因。

那麼李成梁為什麼沒有受到責罰呢?萬曆皇帝到底在顧慮什麼?其實李成梁早就為自己鋪好路了,他那幾個兒子個個手握重兵,殺了李成梁,這些人又該如何處置?

李成梁長子李如松,在萬曆26年,進攻蒙古軍隊的時候戰死了,這屬於大明朝的烈士。當年萬曆三大征,李如松也是非常給力的,所以萬曆也照顧到了這一點。

李成梁次子李如柏,繼承了父親的志向,成為了遼東總兵,延續著李家在遼東的勢力,這是對萬曆掣肘最大的一股勢力。

其餘幾個兒子親信全都是當時大明朝的重要武將,他們每個人手握兵權,可謂是滿門李家子弟在守護著大明王朝的遼東地區。

萬曆皇帝必須要考慮到殺掉李成梁以後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當時遼東的局勢已經比較嚴峻,如果萬曆真的殺了李成梁,那麼他那幾個兒子會不會將遼東拱手讓給蒙古、女真或者朝鮮?會不會在遼東自立為王?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事情。

所以就算滿朝文武都知道李成梁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種種罪行,就算無數言官當時都要彈劾李成梁,可是萬曆皇帝的態度表明了一切,李成梁是不能動的。

努爾哈赤一方面警惕明朝對他會有的動作。一方面學着李成梁對兒子親信們的部署,重賞功臣良將,成立八旗兵制度,從漁獵到半漁獵半耕種糧食自足,放手要手底下的將軍親信子孫都成長起來,積極地強大自己一方勢力。強大,才是根本。他還學着李成梁的分化拉攏政策,拉攏科爾沁蒙古,分化其他蒙古部落,通過戰爭聯姻等等,逐步擴張勢力。

「這十年,是太~祖皇帝的關鍵成長期。而萬曆29年,因為朝廷黨政互相彈劾遼東官場越發不穩,李成梁年近七十再次被啟用。越發沒有安全感的他,一面越發斂財,一面越發暴力征伐。一出兵動輒屠殺上千人。先是對泰寧部速把暴力征伐,接着是葉赫女真的清嘉、揚嘉……為了打壓不服他暴力統治的漢家軍民,放棄明朝建設百年的遼左六堡,將那裏的六萬四千餘戶漢家原住民遷移到內地,那些居民依戀家室不想離開,李成梁就以大軍驅趕他們,造成很多流血事件,死者上萬。……」

胤禩的目光還落在虛空中,陽光下空氣中的點點塵埃,凄然一笑:「萬曆36年,李成梁再次被彈劾退休,熊廷弼守遼東,指出李成梁罪可至死。泣血上書萬曆皇帝,指出過去制衡分化遼東關外的種種政策,在他的實行下,已經徹底消失。明朝廷和關外各族人仇恨日益激烈,建州左衛隱隱有統一女真趨勢。然,李成梁年老體衰,其諸子仍然手握重兵,李氏家族在遼東的勢力和影響猶存。十四弟,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在無逸齋學過的,這一篇明史吧。」

胤禵雙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胤祥在心裏長嘆一聲:哪個王朝末年,不是軍閥林立,人人自危沒有安全感那?各方的私心貪心野心不斷加重爭鬥下,本來緩慢下滑的王朝加速滅亡。

萬曆皇帝下詔書:「以寧遠伯李成梁鎮遼年久有功。應得恤典,命該部從優查給。」李成梁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彈劾李成梁之風隨即減弱。從萬曆的角度,這是他的不得已,也是他壓根不將女真各部這點勢力看在眼裏。

每個人都是一個小人物,無法撼動時代。但每一個人,都在影響時代發展。比如當年抄家清算張居正家的每一個人,比如李成梁的小妾。又比如每一個收到李成梁和努爾哈赤賄賂的官員。

胤禩眼裏有一絲絲恍惚。

「咳咳……實力才是根本呀,我活了這麼多年,方活明白。但是,實力哪裏積攢的?要忍人所不能忍。十四弟,你以為,你多年沒有差事,不能和十三弟一樣跟着汗阿瑪出門巡視,就是忍了?呵呵!」

你又知道,當李成梁在張居正和戚繼光相繼去世,面臨朝廷打殺的艱難和忍讓?你又知道,努爾哈赤身懷父親、祖父、姥爺、舅舅等親人的仇恨,在李成梁身邊做小兵的「忍」?

「你經歷的那些自以為排行十四的憋屈,都是養尊處優的無病呻吟。算的什麼忍?」胤禩淡然一笑,眼前好似是混賬四哥追着噶爾丹馬上要追到了,卻掉進沼澤里,被救上來又被汗阿瑪一腳踹進沼澤的狼狽不堪。可能就是這份在泥濘里也要衝天而生衝天而長的心氣兒,要大清趙子龍·格斯泰變成了隱藏最深的四爺黨吧?

他聽到骨骼交錯的「咯咯」的聲音,轉過臉,好暇以整地看着老十四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握成拳頭牙齒打架的咯吱聲,不光沒有不良情緒,笑容還越發大了。

「你知道,四哥從郡王變成貝勒,經受的苦?怎麼忍受?你在四哥門口站兩天崗就忍不住了,去套格爾芬走狗的麻袋發泄。四哥那?」

「可是四哥忍的再苦,也要他手下人一步一步成長,人人都說四嫂娘家後繼無人,他卻看中了郭木布的細心忠心,使得郭木布入了格斯泰的眼,到了汗阿瑪的身邊。太~祖皇帝若不是李成梁小妾通風報信,可能沒有后金大清,也沒有我們。三哥嫌棄年羹堯是一頭狼崽子,他卻要馴服重用;一些忠誠官員被排擠打壓,他酌情調用,就連噶禮這個太子黨、張伯倫這個八爺黨,他都能用……他不光用,還給予他們機會,要他們變得更好。……」

說話多了,動了情緒,本就精神不濟的老八疲憊不已,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胤祥起身,再次喂他一口茶水,給他墊高一點枕頭好方便呼吸。他看着老十四恨得要跳起來打殺自己的怒火滔天,友愛一笑。

「有時候呀,我捫心自問,也是佩服四哥。不說別的兄弟手底下的人,就你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幾個因為你變得更好?范時繹,為什麼如今聽四哥的話?因為在隕石賀禮事件出來后,你作為主子放棄了他,同僚欺壓排擠他。是四哥啟用了他給他一條活路。」

「你胡說八道。」胤禵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字一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胤禩。「四哥一輩子為國為民,個人事家事國事,哪樣兒不是顧著禮儀大義?汗阿瑪顧著四哥安危,傳位給四哥。大臣們再害怕四哥,也知道四哥為人重情義,不會因為私情懲罰某個官員!」

「呵呵!」胤禩想大笑,可他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十四弟,我講了這麼長的一個故事,你卻還是不懂。重情義、心繫大清、好名聲只是四哥能力的附帶價值。四哥該忍就忍,忍了也從不怨天尤人。四哥強大,拉着身邊人也跟着強大。四哥重視禮儀規矩治家嚴格性格木頭,並不是他不重情愛,只是他明白,對至親之人一點點涼薄才是最好。孝順長輩,就是單純孝順長輩,不光是因為他需要誠孝的名聲。你……咳咳……」

胤祥面色逐漸平靜,內里心情澎湃。老三重文,被文累。老八一心求名聲,被名聲累。老十四自以為精明要踩着老八上位,被精明累。四哥那?四哥註定被家國天下累嗎?

胤禩發現胤祥神色不忍心疼,眉心緊皺,手裏端著一杯茶也不知道用,知道他是想到混賬雍正了,嘆氣道:「今天老十三來看望我們,說我母妃好著,我很感激。所以我和你說這些話。我要告訴你,你失敗的原因。咳咳……」

「你胡說!」驀然胤禵大吼一聲,渾身緊繃目眥欲裂。

他怎麼也不能承認,自己輸的這麼應該。「都是汗阿瑪偏心,都是汗阿瑪偏心年長的哥哥們!」他大吼著,站直身體直面胤禩。

「年長哥哥們有建功立業打仗的機會,年長哥哥們封了親王,我們那?我們這些年幼弟弟們註定就是湊數的!我不服!」

胤禵梗著脖子嘶吼著,盡情地發泄自己的怒火。

胤禩卻是閉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多看他一眼了。

「你不服氣你排行十四的出生?我曾經也不服氣自己母親的出身。天底下有多少人不服氣自己沒有一個皇帝的父親?」

「人的行事困于格局。格局受困於爭鬥規律的認知。三哥受困於文人名聲,你受困於義氣名聲,我那,受困於賢良名聲。名聲呀……道德這些東西,呵呵。皇家子弟,也不能免受其困。咳咳……」

胤禩兩句話出來,似乎是真的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胤禵沉默,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憋的通紅。

胤祥靜靜地品茶。

這茶不夠精緻,可能是茶葉略粗糙,澀澀的幾口下肚,胤祥卻是真的冷靜下來,轉頭看一眼兩個兄弟,用心地品著,這有點泥土味道的茶水的味道。

茶盞里泡開的茶葉,葉子黃綠黃綠的顏色不夠日常所用的正。世人喝龍井就想喝西邊邊上的幾棵樹上的茶葉,喝大紅袍就要喝武夷山的幾棵樹,喝普洱就喝那幾百年壓出來的老普洱才有腔調……,茶的出身很重要。

當康熙的兒子,天生的皇子,這是太陽底下所有人夢寐以求一輩子求不來只能求下輩子的尊貴榮華,衣食富貴。

至於排行,很重要嗎?胤祥的眼裏,他排行十三他很開心。他四哥照顧自己長大,四哥現在年紀大了,他還年輕,他能照顧四哥多一點兒,正好拉開年紀差。

當然,可能是他站着說話不腰疼。他不理解老十四被康熙撂在京城,不能跟去巡視,還沒有差事的痛苦。

可是再說回來,康熙也和兄弟們一樣,都知道老十四的性情,他不是樂山樂水的人,他看重的是跟去巡視的風頭罷了。康熙也不是不寵著老十四。康熙的這麼多兒子,除了老二,只有老十四成親后四五年,還和沒成親時期一樣,有內務府供應一家衣食住行用具。

康熙知道老十四最為看重實際的權、錢。錢,能給的錢就給了;權,能給的最後也給了。

當然,話再再說回來,老十四拚命想要當皇帝的心,胤祥也理解。天家子孫,每天看着近在咫尺的龍椅,天天看着康熙君臨天下的威風,怎麼可能不動心?不生貪心?

可胤祥總是認為,人生在世,還有其他的,更重要,至少同樣重要的東西,值得去拚命,去守護。不光是一個地位一把龍椅。

只是他這番認知,即使和老八、老十四說幹了口水唾沫,也是沒用的。他們兩個,都是一心要做人上人的人。龍椅第一。

胤祥再用了一口略苦澀的茶水,起身,望着逐漸散去的霧氣,東方天邊初生的太陽,肅容言道:「我要打馬回去了。有空再來看兩位兄弟。」

說着話,也不等老八老十四反應,打開門出來屋子,聽到門口胤禵嘶吼「弟弟給十三哥請安,十三哥慢走!」的陰陽怪氣,微微一笑。

面對在門口等候的范時繹等侍衛,親自守門的規矩,給予肯定的眼神,囑咐道:「照顧好老八和老十四。」

「奴才明白。十三爺您菩薩心腸,您儘管放心。」范時繹滿口答應,經歷過賀禮事件后的人生起落,他相對一般世人的勢利眼多了一份通達。再說了,畢竟是康熙的兒子,康熙還活着那,尤其老十四是新皇的親弟弟,老母親健在一心念著。

胤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讚賞道:「怪道四哥說你辦這差事,他最放心。」

范時繹登時激動起來,一臉紅光,搓着手緩解情緒道:「奴才這點差事,有幸要皇上記得,奴才一時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好辦差,就是最好的報答。」

「嗻!」

范時繹響亮地答應着,精神抖擻。

胤祥領着侍衛們打馬離開了。

屋子裏恢復了安靜。

只有兄弟兩個粗重的呼吸一聲一聲。

胤禩忍不住咳嗽兩聲,聽着胤禵在屋子裏摔摔打打,聽着瓷片落在地磚上的脆響,聽着他趴在窗邊對着老十三離開的方向仰頭怒吼嗷嗷叫的發泄,費力地喘息,神色落寞。

同為天家皇子卻一朝天涯淪落人,一起守皇陵,不該恨嗎?該恨啊。可他想着良妃、八福晉和兩個孩子,還是絞盡腦汁地勸說。

「我記得,三哥曾經還擔心,作為年長皇子日益老去,眼睜睜看着年幼弟弟們成長起來。你不是也曾經因為汗阿瑪年老,年長哥哥們也開始變老,而作為年幼弟弟正值壯年得意洋洋?」

「排行十四又如何?排行靠前就一定有優勢?大哥排行第一,太子排行第二,四哥前頭還有一個三哥。時至今日,難道你十四爺輸不起嗎?」

「我輸不起?」胤禵一手摔了一個茶杯,猛地一轉身,紅着眼珠子死瞪胤禩,口中發出蛇一樣的嘶嘶冷笑。「八哥,你覺得我不該恨你?我在西部,你在北京,本該聯手,你卻一心防備我。我作為年幼皇子,我有什麼優勢?身為汗阿瑪的兒子要出頭就要實打實的功勞!可我好不容易盼來戰事了,海戰因為你和太子的爭鬥不能參與。西部戰爭因為侄子們都長大了,沒機會參與。我還不能恨嗎!」

「該恨!恨得好!」話音一落胤禩臉色一變,蒼白的臉,直勾勾的眼珠子厲鬼一樣地看着老十四。

「你以為的打仗只是軍功!你以為的打仗是輕而易舉!你知道當年汗阿瑪打噶爾丹大清糧草不夠、火器不夠好的舉國之力嗎!你只看到四哥領着工部設計出來好火器,看到大清國力強盛,這些都是打完噶爾丹后的!戰場上的危險你知道多少!五哥被毀了容,徹底失去繼承資格,汗阿瑪才同意他領着水師出海!大哥三哥四哥回來后就被卸了軍權,四哥連軍功都被埋沒了!格斯泰為什麼忠心於四哥?因為他們在戰場上患難生死,親眼目睹四哥的艱難。你知道嗎,你想像都想像不出來,十天,每天吃草根水都要按時辰計算著喝的艱苦。你還要對造成那一切的朝堂爭鬥忍着——噶禮為什麼會信任四哥的安排在江南改革?那是戰場上一起啃草根餓出來的信任!你去西部,四哥在後方準備糧草的艱難,你不知道!你沒有吃過草根你也不需要喝馬尿!你只想着軍功軍功軍功!」

良久的沉默。

屋子裏只有胤禩壓抑的咳嗽,重重的喘息聲。

胤禵的一張臉憋的發紅紫漲,唇角緊抿,剛剛咬破了上藥的嘴唇再次出血。

胤禩緩和下來那股子咳嗽的身體痛苦,因為情緒激動面帶潮紅,頹廢地看一眼老十四,仰著臉看着眼前的虛空,似乎是放下了一切的驕傲和尊嚴的頹敗,不甘願地露出來一絲絲身為失敗者的無助迷茫絕望。

「是,……我是為了要緩和你和四哥的矛盾,和四哥討好,要我的母親福晉孩子們過的好一點兒。你也知道我們的不同不是嗎?你是四哥的親弟弟,他再生氣,也不會怎麼着你。可我不一樣。我已經被圈禁了,我對不起我的母親福晉孩子,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哈哈哈哈哈!」胤禵驀然仰天大笑,越笑越是瘋狂。「你說得對,哈哈哈哈!你說得對!哈哈哈哈哈!」

笑聲一頓,眼睛直直地看着胤禩,用一種極盡譏諷的語氣道:「八哥你說了這麼多,你怎麼沒說,太~祖皇帝打殺親弟弟舒爾哈齊?那可是一起打天下的親弟弟!」

「是啊,親弟弟,沒有比他們更親的兄弟了。母親去世,父親續娶,這個后媽可真是不咋地,平日裏不僅囂張跋扈,還經常虐待兄弟兩個。偏偏當父親的無能為力,畢竟這個后媽的娘家實力很硬,誰也沒什麼好辦法。那時候當弟弟的才五歲,當哥哥的才十歲,哥哥要帶着弟弟投奔姥爺王杲。哪知道安生日子沒過幾年,姥爺舅舅和明朝大軍打起來了。前去勸降的父親和爺爺也在明軍屠城中被殺了。哥哥求李成梁救命,帶着弟弟在李成梁手下做小兵,生死與共一起成長,多好的兄弟情意……」

胤禩的語氣,陌生的好似在說別人家的故事,壓根不是自己祖先的故事。

當時明軍打仗都是把俘虜放在最前面,讓他們去和自己人打,如果想逃跑或者後退,就會立刻被後面的明軍處死,所以這些戰俘就只能不斷的往前殺,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也被李成梁送到了那裏。

每次明軍打仗的時候,都讓努爾哈赤這些戰俘先上,可能是真的沒有後路只能拚命,跟努爾哈赤同一批被抓的戰俘,幾乎都死絕了,最後只剩下這肩並肩戰鬥的兄弟兩個了。兄弟二人在這段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時間裏,無論是膽識還是武藝,都有了脫胎換骨般的提升。

後來,李成梁看努爾哈赤是塊料,就把他帶到身邊以便觀察,是金子在哪都會發光,很快努爾哈赤兄弟就得到了李成梁的重視,也得到了李成梁的培養。等到努爾哈赤從李府逃跑,帶着弟弟征戰打拚,逐步形成氣候,大明朝廷沒人在意,退休在北京的李成梁卻注意到了。

這世間有兩樣東西不可直視,一個是太陽,另一個就是人心,人都是會變的。隨着勢力越大,兄弟兩個實力相當,功勞相當,一山難容二虎的矛盾越發明顯。直到有一件事發生之後,兄弟二人的隔閡也達到了**。

努爾哈赤的勢力已經站穩腳跟,有資格去北京覲見。萬曆23年,舒爾哈齊帶領使團,當到了明朝大殿裏的時候,給舒爾哈齊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村裏的傻小子,第一次到最繁華的城市一樣。

大開眼界,見了世面的舒爾哈齊愈加堅定自己想要脫離努爾哈赤靠攏明朝的想法。李成梁看出舒爾哈齊的心思,主動去找其交談,畢竟舒爾哈齊之前也在李成梁那裏生活過,再加上現在心裏不爽,於是就向李成梁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李成梁得知后,肯定覺得是好事啊。

於是,李成梁就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很快明朝上下也都知道,這兄弟二人不和的事。李成梁等人就暗中開始準備着,在恰當的時機,來一手「離間」,想讓努爾哈赤的勢力土崩瓦解。

這不機會就來了,等到萬曆25年,使團第二次進京,依然是舒爾哈齊帶領的隊伍。這次明朝是早有準備,大張旗鼓熱烈地歡迎舒爾哈齊等人,見到明朝這陣仗,舒爾哈齊也是陶醉其中,畢竟人拼一輩子最後為的就是個名譽和地位嘛。

萬曆皇帝正好上次朝,也更是話里話外就想拉攏舒爾哈齊,果然不出意外。舒爾哈齊這次進北京朝貢,更助長了他的野心。他受到了明朝廷熱烈隆重的接待,並被賞賜給了豐厚的金銀綢緞等禮物。同時,明廷還授予他都指揮的高級武職。

他對自己屈居在兄長屬下的地位感到不滿,與此同時他對明朝的農耕文明和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李成梁越發儘力拉攏和收買努爾哈赤的對手及反對者,在兩者間進行挑撥,以激化彼此的矛盾。舒爾哈齊在政治態度上越來越傾向於明。

努爾哈赤感覺到來自弟弟的威脅。兄弟相爭路人皆知。朝鮮使者到建州,對於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見面行相同的禮儀,並向兩人饋贈同樣的禮物。他們二人也分別屠宰豬羊,各自在帳中款待朝鮮使者,並回贈禮物。朝鮮國王也樂意在兩位建州首領之間周旋,對他們實行雙重承認的原則,這與明朝的手法如出一轍。

當時關外各方勢力非常混亂,互相拉攏,互相挑撥離間。今天你聯合我打殺他,明天我聯合他打殺你。蒙古各部、朝鮮左右~派、明朝黨政各派、女真各部落、遼東原住漢民外來軍戶……間諜滿地跑,小仗天天有。

萬曆29年,重新回到遼東的李成梁,針對這對兄弟,利用努爾哈赤的兵力穩住遼東。同時大力拉攏舒爾哈齊,對他恩禮有加,格外器重。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柏娶了舒爾哈齊的女兒為妾。萬曆33年,舒爾哈齊妻子病故,李成梁父子準備了豐厚的祭禮前去治喪,備極隆重。

舒爾哈齊決心以明朝做後台,做女真的最高統領。

兵戎相見。可能是舒爾哈齊顧著兄弟情意心軟了,也許是勢力終究不如哥哥。萬曆35年,舒爾哈齊的地位在哥哥的打壓下一落千丈,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人物。李成梁看到這一大好機會,上奏朝廷冊封舒爾哈齊為建州衛首領,明朝在遼東地區設立的最高地方軍事長官。

舒爾哈齊答應了明朝。

兄弟決裂。

舒爾哈齊大敗,明朝軍隊無力支援,李成梁因為各種暴行再次被政敵彈劾退休。

努爾哈赤,將舒爾哈齊囚禁在一間暗室之中,用鐵鎖鎖住,僅有兩個孔穴給他送食物。萬曆39年,舒爾哈齊在囚禁中死去,時年48歲。

新任遼東都督熊廷弼有能力,但他和巡按御史荊養智相互在奏章中攻擊,各自的黨派都牽扯進來,兩個人一起被迫辭職。遼東再次開始大戰互相爭搶地盤。而努爾哈赤在吞併哈達、輝發的基礎上再滅烏拉,蕩平葉赫。因為明朝的再次干涉,努爾哈赤暫時息兵。

到這個時候,明朝對努爾哈赤逐漸增長的野心渾然不查。或者說,努爾哈赤即使即將統一關外各部,就關外的那點兒人?大明壓根沒有將只有幾萬人的小勢力看在眼裏。

「萬曆43年,李成梁卒於北京。萬曆44年,太~祖皇帝建立后金。萬曆47年,后金天命4年,春天,明朝與后金,在薩爾滸大戰。明朝沒想到會失敗。就如同沒人想到,李世民會發動玄武門兵變,劉徹聯姻開國功臣堂邑侯陳嬰後人與館陶長公主之女做皇太子,曹操一個太監的孫子也能挾諸侯而令天下,項羽會輸給劉邦……」胤禩閉着眼睛,瘦弱的臉上,是精力耗盡了蒼白無力。

「十四弟,你看,你跟着我,和你四哥爭鬥,和我們老祖宗的經歷多麼相似?從古至今,從炎黃大戰蚩尤,夏商周春秋戰國,到胡亥對秦始皇秘不發喪,一道詔書賜死扶蘇;到東西兩漢,三國亂世,魏晉南北朝……都是一樣的爭鬥。當時的人都想不到,但其實不出意外。看透了這個爭鬥規律,你就明白了。咳咳……四哥總說因果,蘭因絮果,誰能逃得過?」

胤禩的話有氣無力,目光望着空氣中的塵埃,充滿了悲哀和迷茫,更有傷痛絕望。

胤禵狠狠地一閉眼。

眼前又是六哥舉著碎瓷片,威脅自己要殺自己的一幕。

努爾哈赤終究是囚禁死了舒爾哈齊。

「我就不信,四哥能怎麼對我!」一句話吼出來,胤禵紅了眼珠子,熱淚滾滾。

胤禩張張嘴,想要再說什麼,卻是真的無話可說了。胤禵和老二胤礽一樣,都是注重自我的人。根本不在乎福晉孩子們受此連累的死活。

他不再堅持,藥力上來,任由自己陷入淺眠了。

胤禵恨恨地看着八哥昏過去的面孔,恨不得一拳頭砸過去,卻只能憋火地沖外頭怒吼一聲:「都死了?!進來打掃!范時繹你個孬種!領着戰場上的將士們守皇陵!」

范時繹麻利地進來,手裏拎着掃帚,打千兒行禮道:「十四爺,奴才等在哪裏都是大清將士,為皇上效力。現在太平時期,我們能有正經差事做,已經很是滿足。十四爺,剛有您府上管家送來包裹,茶葉乾果換季衣服等等。另有皇上詔書公佈天下,第一,恢復多爾袞鐵帽子王爵位;第二,皇上要求各旗都統嚴查八旗官員兵丁中酗酒。第三,十三爺去內務府協理。第四,始授太監宮女嬤嬤官級,定五品總管一人,五品管事三人,六品管事五人。」

「哼!小人!」胤禵鄙視地斜一眼范時繹,「誰叫你說這些事情的?昨兒爺問你你怎麼不說?現在爺不想知道了!」

胤禵大步出來屋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臟的激動。四哥恢復多爾袞的爵位,是不是?自己真有希望出去?至少解除了圈禁呀。

范時繹恭敬地送走他,直到那道一陣風怒火滔天的背影拐彎看不見了,他口中哼著小曲兒,一下一下仔細地清掃整理胤禵剛打碎的瓷器,摔打的桌椅。

「人家走路快又穩,女兒走路多痛苦,媽媽娘好糊塗,哎嗨呦,我要來放足;人家女兒站崗又放哨,你將女兒關在屋,媽媽娘好糊塗,哎嗨呦,你是個老頑固;……」

胤禩在這熟悉的歌謠中,似乎慢慢地放鬆了眉眼,陷入沉睡。

舒爾哈齊死後,初葬於永陵,天命9年遷葬於遼陽東京陵。他的後代並沒有因他的行為獲罪,六子濟爾哈朗成為了以後的輔政王,掌管政權一時。順治十年,朝廷追封他為鐵帽子和碩庄親王。

如今皇上又恢復了多爾袞的王爺爵位,這是不是預示,八爺和十四爺真能出去?即使這幾年不能,過些年事情過去了那?范時繹這樣想着,臉上表情越發開心了,手上動作越發麻利了:皇上就是重情義。

他恭敬感激地對上京城方向行禮。一低頭,愛惜地看着胸口三品官的武將補子,一個小兵慌張跑進來,顧不得行禮趴着耳朵低喊著:「將軍,出事了。守陵村裏劉佐領的女兒的丫鬟來報,一隊伍沙俄人跑到皇陵來了,身後還跟着追殺他們的人。據說是追殺沙俄王子。」緊跟着又是一個侍衛來報:「將軍,十四爺在守陵村跑馬,恰好遇到那隊伍沙俄人了,救了下來。」

范時繹手裏的掃帚一下掉在地上。

「快,救人。不光要救沙俄王子,還有劉家的閨女。」突然一道急切的聲音響起,居然是床上昏迷的胤禩,只見他掀開被子一骨碌爬起來,着急地穿靴子。

沙俄王子這是被繼母追殺的?還是被有了后媽就有后爹的彼得親爹追殺的?

劉佐領的女兒可是雍正上輩子登基后唯一冊封的妃嬪,著名的圓明園阿哥弘曕的生母!胤禩關注很久了,一直要八福晉關照着,不求這姑娘將來替自己吹枕頭風,好歹討好一下雍正啊。可不能給沙俄王子或者老十四看中了!

還有混賬雍正恢復多爾袞的爵位,這是做給天下人和汗阿瑪看那。關鍵是發給八旗軍禁酒令,大整頓之前先穩定兵力,這是雍正的慣常手段,下一步就是清查全國官場軍營開始改革了!一旦混賬雍正面對天下人的反對開始大殺四方,自己估計要變成「殺雞儆猴」的雞!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了很多,快速穿好靴子,面對給他披披風的范時繹,一腦門的虛汗也沒察覺,一動彈,身體一晃雙腿發軟,知道自己生病誤事,一把抓住范時繹的胳膊着急道:「不要管我,快出去照顧著,尤其姑娘家家的,名聲重要。」

「八爺您放心。奴才立即出去。」范時繹不知道八爺着急什麼,但他也擔心沙俄王子真出事了,變成大清和沙俄的國際糾紛,領着自己的兵們大步出來屋子跑到外院上了馬:「駕!」直奔出事地點而去。

*

胤祥打馬回來京城,天色已經黑了,四爺正在無逸齋檢查兒女們侄子侄女們的功課,蘇培盛進來通報:「皇上,十三爺從孝陵回來了。」京城到孝陵的距離,四爺不用多問也知道他去了孝陵,奔波來回一夜沒睡,很是生氣。

冷著臉命令來接弟弟妹妹下學的弘暾:「告訴他不用來請安了,好生休息。弘暾,你去照顧你阿瑪,明天睡飽了再過來。你最近也累了,字兒有進步,不要着急功課。這兩天好生休息。」

「哎。侄兒記住了。」弘暾也擔心他阿瑪,恭敬道:「皇伯父放心,弘暾去照顧阿瑪。」打千兒行禮,領着弟弟妹妹們大步離開了。隨後其他同齡的侄子侄女也都行禮離開,頗有逃跑的架勢。

堂兄弟們都走了,課室里剩下的就顯得突出了:突然變成皇上的侄子侄女了,不是皇孫了,更有家裏長輩叮囑,對一貫寵着他們的四叔/四伯恭敬著,孩子們都沒反應過來。最受寵最適應的弘暾兄妹一離開,他們也都跑了。

突然變成皇子了,身份不一樣了。堂兄弟姐妹們對自己的態度也不一樣了。隱隱有所感覺的弘曆大眼睛骨碌一轉,尚且不適應這份變化的他,看着阿瑪和以往一樣,檢查功課作業的嚴厲的表情,嘟嘟嘴巴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阿瑪關心弘暾哥哥。」

四爺抬手給他一個響亮的腦崩兒。

弘曆一手捂著腦門,委屈地看着親阿瑪。弘晝嘻嘻笑,抱着阿瑪的胳膊晃晃撒嬌:「阿瑪,您關心弘暾哥哥。十三叔關心弘晝。」

四爺樂了:「就你小子機靈。」手上翻著兩個孩子的功課本子,越翻臉上笑容越小,看得兩個孩子緊張地對視一眼。

四爺放下本子在書桌上,冷了臉。

「弘晝的大字不合格,重新寫。記得,要認真。弘曆,你的字兒也要多練習,抄寫《金剛經》五遍。」

「嗻。」

「不許要哈哈珠子代筆!」

「記住了~~兒子不敢。」

兄弟兩個淹頭搭腦地應着,頓時都沒了精神氣。悄悄對視一眼,卻又有莫名的安全感湧上心頭:不管是親王之子,還是皇帝之子,阿瑪是一樣的,對字兒的要求是一樣的。

課室門口探出來四顆小腦袋,小布丁、小泡芙領着弘晨和福沛嬉笑着眨巴眼睛。福沛摸摸自己新剃頭的青瓜腦門,笑道:「十四哥、十五哥,你們今天要剃頭了。阿瑪今天早上也剃頭了。」

四爺聽了,打眼一瞧,兩個孩子的腦門上都是一層烏黑短髮茬,這是兩個月沒剃頭了?知道這段時間一家人也都緊張,福晉顧著小一點的孩子,也顧不上大孩子們剃頭這樣的小事,頓時笑了開來。

「去剃頭。告訴你們額涅,晚上在青蓮苑一起用飯。飯後一起散步,嗯,我們一起玩水。」

「好哦!」

孩子們歡呼出聲,弘曆弘晝高興地蹦起來。小布丁歡呼道:「額涅一定高興。阿瑪這段時間太忙了,好幾天沒有一起用飯了。阿瑪,我們也要和額涅一起玩水。」

「好~~青蓮苑之前住習慣的,現在還是一樣住着。」四爺笑笑,小閨女北極甜蝦蹣跚小跑進來,口中歡呼「阿瑪!阿瑪!」四爺一轉身,彎腰抱起來不到兩歲的胖閨女,舉高高掂掂分量:「阿瑪的小甜蝦,今天又長胖了一點點。」

「阿瑪,女兒長胖啊。」北極甜蝦開心地親親阿瑪的面頰,小臉蛋兒紅撲撲的,深秋的傍晚額頭還冒細汗,一看就是在外頭玩得開心。四爺歡喜地和女兒貼貼腦門:「我們回去青蓮苑,好不好?」

「好~~要吃飯飯。阿瑪吃飯飯哦~~」

「好~~我們去吃飯飯。」

「都回家去吃飯。」四爺對孩子們說一聲,抱着胖閨女,抬腳就走了。侍衛們跟着,小布丁、小泡芙、弘晨和福沛都蹦跳着跟着。弘曆弘晝對看一眼:阿瑪果然還是一樣的阿瑪,高興!

瞅著隨後進來屋子的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弘曆眼裏冒着喜氣兒,表面上卻是皺皺鼻子,哼哼:「阿瑪抱着二十一妹妹,去青蓮苑了。晚上在青蓮苑一起用飯。」

「那你們還不高興什麼?」小七弘昕納悶兒。

「阿瑪說我們的字兒不好,要抄寫。」弘晝委屈,撅著嘴巴。「弘暾哥哥的字兒更不好。阿瑪卻說,有進步。」

咳咳。

弘曦伸手揉揉兩個弟弟腦門上的發茬兒,取笑道:「哥哥們真是心疼兩位弟弟呀。弘暾哥哥的字兒有進步,說明底子太低。你們的底子好,卻不認真,阿瑪自然能看出來。說吧,昨兒晚上是不是激動的,魂不守舍了?」

!!弘曆和弘晝瞬間紅了臉,害羞之下一起給八哥做小鬼臉,右手趴着眼睛「嚕嚕嚕~~」,被哥哥姐姐們揉腦袋擰耳朵的折騰。

剛進來的福宜瞅着他們鬼靈精怪的嘻嘻哈哈,也跟着笑:「要去青蓮苑用飯,兩位哥哥還不去剃頭?」

「馬上就去。我們先走一步。」弘曆和弘晝高喊著,一陣風地跑了。哥哥姐姐們領着弟弟妹妹們,一起騎馬坐轎子的,一路笑鬧着去青蓮苑。前後左右跟着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侍衛們瞅着他們無憂無慮的打鬧,都是眉眼帶笑。

一家人在青蓮苑正院院子裏,熱熱鬧鬧地一起用晚食,氣氛小小的緊張。絲竹聲悠揚和輕微的碗碟碰觸聲,格外清晰。可是隨着孩子們鬧騰,恍惚間,和在王府時候一樣。對於幼小還不知道皇子子女、皇上子女差別的孩子們,更是。

四爺感受到這份家庭的活力,不禁笑了出來。

一大家人三三兩兩的,在湖邊長廊假山涼亭,散步消食。這個季節,殘荷也剩下不多了,湖中仙鶴鴨子嘎嘎叫,天上有大雁南飛。四爺背負雙手踱著八字步,一邊欣賞夕陽上台階,一邊聽皇后說話。

「這幾天,我收到很多帖子。除了老親友們,大臣家裏的福晉命婦們,還有我們府里妹妹們的家人。還有的人堵在青蓮苑側門口,天天來等。更多的人是想方設法送禮物來。我都給拒絕了。」

「娘家人為什麼不見?」四爺納悶,等搬進宮裏,幾年不見一面了。四爺的記憶里,除了大臣王公家眷,康熙的妃嬪們中,也就佟佳家、赫舍里家幾個娘家能進宮。其他的妃嬪,真是幾年、十年,不見娘家人一面。聖母太上皇后烏雅家的舅母表嫂們、侄女等人,身份不到進宮請安的資格,四爺都沒見過。

四爺護著皇后跨過一道門檻,皇後轉頭瞋他一眼。

戴着一頂家常玫瑰紫厚棉瓜皮帽,頂端結上一顆紅寶石作配,抹額中間一塊菱形紅寶石。玫瑰紫色花籃紋二色緞高麗棉長袍,黑色腰帶束腰。修身保暖。花籃紋模仿了歐洲油畫及水彩畫中花卉寫生構圖,花卉滿密簇擁,繁花似錦,富貴滿堂。

氣質壓得住,如此奢華的紋樣襯托的男人尊貴穩重、大氣端正。

思及夫婿隨着歲數增長,越發有魅力了。做皇上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了。六宮妃嬪,大選小選的年輕女子不斷湧進來,而自己再保養,也是芳華不再了,不由地心裏酸酸澀澀的難過。皇后不由地心神亂如麻,沒注意前方的台階,差點摔倒。

四爺一把扶住:「小心。」

秋日的晚風涼涼拂面,皇后臉上的熱度升上去,壓了下來,又上升回去。互相牽着的那隻手好似不是自己的,男人身上的陽剛之氣從指尖到胳膊,到心臟,要她渾身都熱起來。

幸好自家爺不是嫌棄糟糠妻的人。她的心定了定,牽着自己的男人,總是給自己一輩子的安全感。這要她五臟六腑里又升起一股暖意,更多的愛意。鼓起勇氣轉頭看一眼,眼裏都是少女時期的濃濃深情痴意。

皇后臉上又開始發燒,連忙說話掩飾道:「爺您做皇上了,妹妹們的身份也變了,他們要來道喜請安,也是正理兒。再有,我想着,以前在王府,妹妹們和娘家人就是大半年不見一面,到了宮裏,幾年見不到一面,現在能見面,就見一面。可是我和妹妹們說了,妹妹們卻都不樂意見。」

「這是怎麼了?」四爺奇怪,夫妻兩個攜手進來涼亭,他站在亭子邊望着湖裏孩子們划船畫畫兒的熱鬧。

也可能是打小兒一塊長大,感情好著。四福晉年側福晉等等後院女子也都盡量養著孩子們快快樂樂的,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孩子們之間也是開朗活潑。面對身份的乍然變化,也能適應。四爺稍稍放心。眨眼間,又想到,以後孩子們的學習生活住處安排。

「爺,……」皇后悄悄低頭又抬頭,咬唇欲言又止,面色略複雜。「後院的事情您不知道。妹妹們進來皇家的門檻,身份就不一樣了。即使只是一個侍妾格格那。爺您還是光頭阿哥的時候,她們就因為進了府,在娘家身份不一般。如今您是皇上,……她們想着娘家人,想幫襯著,可她們也對娘家人的想頭都心裏明鏡著,娘家人想要見她們,是要提攜要官兒,要她們和皇上吹枕頭風那。」

頓了頓,瞅著夫婿背影的目光里浮現一抹驕傲,淺淺一笑,和西天的晚霞無聲絢爛。

「昨兒上午,我大嫂、年妹妹的大嫂來見,都說要好生規矩著,千萬不能飄起來,要孝順長輩,照顧好皇上您。……重點也是,孩子們最好和娘家聯姻——也就好這麼一點兒。」最後一句,新皇后低了頭,滿肚腸說不出的滋味兒。

做皇后了,娘家人見到自己都磕頭行禮,求自己給官兒,曾經她母親去世后一個人在府里熬著,哪裏能想到今天那?以前做四福晉的時候地位高,如今更是高,高到天上,說沒有出口氣的意氣風發是假的。

四爺一轉身,瞧着他的皇后也是一副不適應的模樣,從王府福晉,變成皇后,臣到君的變化,也難怪。

四爺待要安慰皇后兩句,哪知道,皇后一抬頭,依稀可見少女英氣蓬勃的目光,自豪且謹慎地盯着自己,雙手握拳,一臉堅毅。

「爺,皇上,您是皇上了。凡事都不一樣了。孩子們面對這番變化不適應,我會教導的,您放心,家事我都會做好。妹妹們都是好的。妹妹們想給娘家人找好處,人之常情。但除了幾家兄弟侄子有能耐的,其餘的,皇上您心裏有數兒,我娘家,也是。千萬不能中了枕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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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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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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