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陽了后一起注意休養

第178章 第 178 章陽了后一起注意休養

四爺這才是真驚訝,睜開眼睛,莫名地看着餑餑:「此話從何而起?」

「我雖然讀書不多,但這些年跟着四爺,也多少知道一點兒,也親眼見過一些。君臣,兄弟,父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民間,兩個兄弟、兩個鄰居為了爭一點子家產,一間屋子,一兩銀子,打的頭破血流的,多的是。四爺,十三爺對您是真心的。這樣的好兄弟,普天之下,有幾個?更何況皇家?他昨晚上送您出來宗人府,您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狠心掰開您的手,想哭都沒有眼淚的樣子,等你的轎子離開,我看見他痛苦得臉形都扭曲了,我忍不住別轉臉,抽抽咽咽掩面替他哭了一場。四爺,我知道做大事的,對有才之人,一邊忌憚一邊用,一邊防備利用一邊要滅殺,狡兔死鳥弓藏,四爺……我們生死無所謂,但十三爺是好的。您要留着十三爺在您身邊,您,太孤單了。」

四爺頭昏腦漲地聽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他的心幾乎要碎了。可是,他畢竟還沒有失去理智。名單涉及軍中的事情,必須要絕對機密,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可他感受手中紙張上人體的溫度,有胤祥的,有餑餑的,豈能不動容?懷裏的小花貓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沖他着急地「喵喵」叫。四爺抱着貓兒揉脖子,安撫貓兒。

「這件事,爺知道了,暫時不要行動。」

「好。」

「他是爺的十三弟。永遠是。」

「好!」

「爺此刻說的話,餑餑,你要信。有關於你們的未來,爺都會有安排。」

「爺說的這話,我都信。只是要人聽着心酸。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爺好好的,順順利利的。可我擔心,有些話,我現在不說,以後沒有機會了。爺打算怎麼安置我那?指婚嫁人?坐地招婿立女戶?暗處做事的人基本都是被滅口的命運,要不就是前朝錦衣衛承擔罵名遺臭萬年。……爺,是不是,男人就喜歡笨笨柔弱的女人?女人就不該長驕傲的刺?」

這都是什麼?

四爺哭笑不得。

餑餑卻是說到了傷心處,低着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腳邊的青色地磚上,很快暈染開來一片片水跡。頭上一根閃耀的累絲鑲寶花蕾金簪盤住滿頭黑絲,頂端的紅寶石瑩潤生光,映襯她淚水模糊的臉,越發凸顯蒼白。小花貓跳下膝蓋,嗅着鼻子聞着地磚上的淚水,「喵喵」地叫喚。

四爺看着,不知道怎麼的,樂得笑了出來。

「餑餑,爺身為男子,怎麼不知道男子就喜歡笨笨柔弱的女人?什麼錦衣衛遺臭萬年被滅口?你們是爺的粘桿處,光明正大。胡思亂想什麼?去賬房領一些食材給你們十三爺送去,還有安神湯的方子,他估計是睡眠不好,要他切記安心養著。對了,再將武英殿新出的幾本書,給他送去。」

餑餑聽到他的笑聲了,猛地一抬頭,鼓起勇氣倔強地瞪視一眼,聽到他說十三爺失眠的毛病,含着淚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驀然鼓著臉一跺腳賭氣地應着:「知道了!」一邊擦眼淚,一邊重重跺着腳走了。

四爺:「……」

餑餑氣勢洶洶地在出門口的時候,還白眼哼了一聲:「看什麼看!」那凶的。

四爺一抬眼,看見鄔思道轉着輪椅,笑着轉到近前。鄔思道一臉神秘地笑:「四爺,鄔某今天可沒招惹餑餑姑娘。」

「爺也沒招惹,還安慰保證了一陣子。」四爺一攤手,無奈,抱着跳上膝蓋「喵喵」叫的小花貓兒:「鄔先生來的正好,我們來下棋。」

鄔思道:「……」

「這次,爺用白子,你不用先讓著爺三個子。」四爺果然是興緻勃勃的樣子,將手中紙條塞到荷包里,轉臉就吩咐門口探頭的小廝大海:「擺棋子,用那副白玉和墨玉的。」鄔思道一抹臉,四爺的棋子寶貝程度和他的臭棋簍子程度成強烈對比,他就不明白,四爺這樣的聰明人,怎麼就不會下棋那?怎麼偏就喜歡拉着人下棋那?

六爺胤祚走進來,一眼看見兩個人下棋的模樣。四哥沉穩鄭重,都是假把式。鄔先生認真嚴肅,臉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琢磨怎麼讓棋,還不要四哥發覺。頓時無聲地笑了開來。

弘暉熱熱鬧鬧互相走禮一個月的大婚過去,下一個就是弘時大婚了。要娶兒媳婦的胤祚很是高興,看四哥謹慎端正地一步一步下着奇臭無比的棋子,也沒有急得跳腳,而是看得津津有味。

四爺一見,更是備受鼓勵的自我感覺良好,一盤結束拉着鄔思道再下一盤。

自覺這比謀划四爺當皇帝還愁的掉頭髮的鄔先生:「……」見四爺如此好心情,也笑哈哈地捨命陪着。

一盤棋從春天下到夏天。服飾換了夏天的輕、薄、色彩鮮艷。

炎熱的夏天裏,弘時、弘暖、弘暻、弘曈、弘暾,伴隨着皇孫們一場場婚禮,康熙六十一年愉快地過去大半。因為皇孫們接連大婚,各地方各國前來參加婚宴的人絡繹不絕,湊熱鬧的流水宴壽宴都跟風,四九城每天都是喜氣洋洋,成過親的人都說和自己當年成親一樣喜慶。沒成親的人都滿心期待屬於自己的這一天的到來。

康熙最高興,每天都笑口常開頗有返老還童的架勢,老人家經常在瀛台宴請各國使節各地方王公,那個叫顯擺!每次看到孫子們領着孫媳婦給自己行禮,那就大手一揮:「賞。」將自己收藏的金銀玉器瓷器等等禮物,散財童子地散出去。

還要帶着皇太後去承德避暑,咳咳,實際就是去蒙古王公們面前顯擺顯擺。

皇太后也想去見見娘家人,領着孫媳婦們和娘家人互相認識認識。可她心裏卻是怎麼也不肯去,一拖二拖的,就熱病了,病了更不想去,每次兒孫們來看望,只是目光依戀地看着守在床前的兒孫們。

這位來自大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女子,她怎麼可能不想去看看大草原?可她擔心啊,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今一直堅持着,就是因為弘暉福晉有孕了,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弘暉福晉要參加喪禮,身體受不住,還想看一眼小娃娃。因此她更害怕,自己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她想用最後的時光,多看看兒孫們。

可是皇太后因為四爺的勸說和保證,信心滿滿地去了大草原,安全回來后,卻終究是沒有撐住多久。

康熙帶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浩浩蕩蕩的隊伍,五代人。舉國上下,看着邸報,聽着康熙一家人一路上的故事,好似看到皇家後繼有人,大清再有百年昌盛和平的未來,人人都是滿臉自信蓬勃的笑兒。

老百姓期待皇家人丁興旺和睦團結,緊跟着卻是康熙剛回來北京不到兩個月,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弘暉福晉安全生產,泄了一口氣的皇太后,昏迷三天醒來,迴光返照地有了精神:「我想看看弘暉的小娃娃。」「老祖宗您等著弘暉。」跪在床前的弘暉大喊一聲,用他最快的速度沖回家抱來閨女。

四爺給皇太后戴上眼鏡,她極力睜開眼睛,看着面容滾圓白胖的小嬰兒,躺在紅紅的襁褓里安睡,好似是意識到抱着她的是她的阿瑪,身邊都是親人,紅紅的小嘴巴無意識地翕動着,睡顏滿足天真。皇太后含笑看着,恍惚間,好似看到長白山的天池水的純凈,看到無數蒙古女孩兒的出生,看到自己的童年,自己進宮的那天太陽光晴朗地落在臉上的燦爛。

她目光慈愛地看着小嬰兒,怎麼也看不夠。四爺給皇太后墊高枕頭,弘暉將襁褓送到她懷裏,她喜不自禁地用盡全力抱一抱。

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鑽入鼻端,宛若初生的小苗兒嫩生生的小孩子呀。皇太后心滿意足地看向康熙:「皇帝,我今年八十二了。皇帝,我想給孩子叫八十二,將來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都好生活着,活得久了,總會有好運氣來。」

「……好。」站在床邊的康熙含淚答應着。

皇太后不舍地看一眼懷裏的孩子,遞給弘暉,抖着手,握住康熙的手,顫顫巍巍地放到四爺的手上,叮囑道:「老四呀,照顧好你阿瑪。」

「皇祖母您放心。」四爺望着皇太后的眼睛,用他前世今生幾百年做鬼的所有能力,肯定地承諾。

皇太后幸福地微笑。這一瞬間,好似看到她頑皮的老四坐上龍椅的畫面,他一定是最俊的皇帝,比當年的先皇更俊俏。她又好似看到太皇太后和蘇茉兒嬤嬤站在雲霧裏,親切地笑着伸著雙臂來迎接她,還有先皇,先皇也來了,笑得好似當年第一次見面那樣半親近半排斥,對她說道:「七十,將來你一定能超過你的祖母,活過七十。」

「我活了八十二呀。」皇太后很驕傲地說着。這一刻她心境澄明,宛若嬰兒般純凈,那渾濁的目光,竟然和弘暉懷裏睜開眼睛的小嬰兒一樣黑白分明、純凈無暇。

皇太后望着痛苦不堪的康熙說:「玄燁,太皇太后和蘇茉兒嬤嬤來接我了,你阿瑪也來接我了。你答應我的事情,要做到呀,要乖呀。」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太后含笑而逝。

「皇額涅!」康熙的一聲嘶吼要四爺不忍心聽,滿大殿的嚎哭聲中,康熙撲上去搖著皇太后,宛若失去母親的狼崽子,一聲聲「皇額涅!皇額涅!」嘶啞悲傷,嗚咽不斷。「皇額涅,玄燁答應你,你起來,聽一聽。你起來,聽一聽,聽一聽玄燁說話……皇額涅……」

皇太后再也不能起來了。

八十二的高齡乃是喜喪。出身貴族一入宮就貴為皇后,卻沒有得到過先皇的一絲夫妻之情,卻憑藉不那麼聰明的笨笨的堅持,在宮裏熬了下來,獲得康熙對她的孝順和尊重,有一家兒孫承歡膝下,得享天年。臨走,也是家人圍繞幸福美滿。康熙為表哀思,服衰割辮,所有大清人也都穿着頭頂縫紅線花的白麻孝衣,連着地上、屋頂的雪,紫禁城、四九城、乃至全大清中竟無一點亮色中,透著一點充滿希望和傳承的紅。

皇后因為操勞喪事病重不起,熬油地堅持着不咽下那口氣:如果她這個時候走了,皇上表哥該有多麼傷心啊。皇后沒想到,人生到這一日,她愛也好恨也好,還是挂念康熙。

皇太后的葬禮剛開始,康熙就躺下了,人事不知,水米不進,呼吸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了。

繁瑣隆重,持續八個月之久的葬禮,皇子大臣們盡心操持喪事,輪流守着康熙。天下人都擔心康熙的身體,可是康熙的病情來勢洶洶,要太醫想瞞着也瞞不住。

心神恍惚,身體虛憊,參加葬禮儀式動轉需人扶持,舉兵艱難,健康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伴隨着這些消息不斷傳出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人擔心儲君沒定,有人趁機作亂。

tai灣淡水林亨、黃潛、鄭仕等復謀造反,達上千人聚黨謀豎旗起義,周邊島嶼部分勢力紛紛加入,tai灣總兵官藍廷珍遣兵鎮壓。康熙傷心生病之下氣怒,命令對tai灣嚴加管理,移民加划旗而治,增設文官十人,澎湖等四衛所,加派旗兵四千人。

緊跟着,福州兵變的消息傳來,日本、西洋各國煽風點火,康熙顧念皇太后的喪禮不動血腥,相關人都下了大牢,卻是更嚇得各地方無人再作亂,要老百姓越發擔心他火氣發不出來的身體情況。

朝堂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方上瘋傳康熙今天駕崩,昨天駕崩,明天駕崩的,老百姓都哭了慌了,天天燒香拜佛求老天爺保佑康熙老佛爺。

這樣的形勢下,康熙還要隨時準備去參加葬禮,完成為人子的禮儀,最後的孝順,導致他哀傷過度,夜夜不能入睡。外頭傳開的消息是,他的身體怎麼用藥也不見效,疾病纏身,衰老體弱,頭暈,腿腫,右手失靈,面部發白。從種種現象看,他得了目前醫術無法治療的重病。康熙六十二年的秋天來了,天氣轉涼落葉漸黃,也是豐收季節,皇太后的葬禮結束。

大學士等九卿科道官員趁機上疏,談到明年萬壽七旬大典,應慶賀典禮。康熙和往年一樣,不同意為他鋪張,沒有批准。

但他也好似知道了什麼,每天有時間就去看望病重的皇后,老兩口最開心的就是看着搖籃里的八十二,八十二吐奶泡泡了,八十二揮舞小手自說自話啊啊啊……無不要他們驚奇不已開心大笑。

皇長子胤禔和皇十四子胤禵再再次請命回京,他答應了。「得知」皇十三子胤祥的「搜救」有了消息,甚為高興。

九月初七,病發,他從皇宮回駐暢春園。因為有病,不能親自行十五日南郊大祀禮,便命皇四子胤禛奉命代行主持十五日南郊大祀,四爺遵旨在齋宮致齋,不斷遣護衛、太監至暢春園向康熙請安,均傳諭旨說病情已有所好轉。不料初九清晨,康熙病情惡化,召集隆科多、蕭永藻、嵩祝等人,六部九卿三品以上文武官員、皇親勛貴、在京的封疆大吏。

就在京師盛傳「皇上是不是已經駕崩」的嚴峻時刻,就在眾大臣紛紛猜疑、驚慌不安的時刻,一乘乘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綠呢小轎,被悄悄地抬進了暢春園,抬到了那塊園中禁地——無名居前。轎停了,抬轎的悄不言聲地退出去了。這時,轎簾一掀,只見承德大營提督兼新任兵部尚書格斯泰從裏邊出來。

頭上隱隱有零星白髮的格斯泰,穿着九蟒五爪的袍子,外頭套著黃馬褂,珊瑚頂子后還拖着一枝金翠交輝的孔雀翎,見了眾人,便笑道:「請吧!」因見有大臣要行參禮,又道:「主子在裏頭靜養,不要大呼小叫地行禮了!」

眾人傻子似的跟着格斯泰進來,更是吃了一驚,站在二門門口迎候的竟是早已遭遇申斥還鄉的方苞!隆科多張大了嘴,剛說了句「您不是——」方苞搖手制止了他。隆科多住了嘴,其他人驚疑不定地跟着進來,果見康熙穿一件醬色實地紗袍,頭上勒一條明黃抹額和衣卧在竹榻上閉目養神,滿屋書架插架,四角盤龍熏爐御香裊裊,寂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眾人衣掌窸窸跪了下去,以頭碰地輕輕叩了三下,卻不敢言聲,悄悄打量康熙,越發瘦黃得沒有精神氣,滿臉溝壑般深重的皺紋一動不動,彷彿在向世人訴說這位皇帝一生的憂患和功業。

格斯泰又招呼一聲:「所有御醫、太監,侍候皇上的人,一律退到院外。」看着宮人都退出去了,格斯泰還不放心,又在房內,房外親自檢查了一遍,向阿爾松阿交代了幾句,這才走到康熙的病榻旁,輕聲說道:「皇上,皇上,都來了。」

康熙喉結動了一下,睜開昏沉沉的眼直直地盯着眾人,最終視線落在隆科多身上,半晌,吃力地說道:「都起來,賜座,賞茶。」

眾人慢慢起身,斜虛著屁股坐了,隆科多溫聲說道:「幾天沒見皇上了,龍顏憔悴至此,真要奴才心疼。」說着,竟動了情,眼圈一紅。他動了真情,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格斯泰在旁皺眉道:「隆科多,你這都是些什麼話?」

「格斯泰,這是他的真情。朕喜歡聽。」康熙柔聲嘆息道:「你們天天喊『萬歲』,朕自己心裏有數。唉,…玄燁呀,你也有今日嗎……」幾句話說得其他人也落下淚來。唏噓良久,康熙又道:「但今日不是難過的時候,朕想趁著心裏清明,大事定下來——諸位都納悶今天為何叫你們來?」隆科多忙欠身答道:「奴才等不知。」「馬上就知道了。」康熙看了看格斯泰,說道:「你給他們宣詔。」

格斯泰躬身答應一聲南面而立,待眾人都跪好,說道:「諸位請跪聽。這是聖上的遺詔!」

「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格斯泰手捧聖旨,輕輕咳嗽一下:「隆科多、蕭永藻、嵩祝……奉旨向你等宣讀詔書:查逆臣隆科多、蕭永藻、嵩祝等人,黨附阿哥,密謀作亂,著即刻賜死。欽此。」

一聽這詔書,眾人嚇得魂飛天外。額涅/親娘呀!這,這,把我們傳到這裏,竟是要處死我們嗎?他們一起吭哧著說:「皇上,臣……知罪,謝恩……」

康熙瞟了一眼在下邊抖成一團的眾人,有的身體都癱軟了,有的一臉的汗,尤其隆科多老小子渾身劇烈顫抖都跪不住了,冷笑一聲說,「你們還有什麼可以申辯的嗎?」

隆科多磕頭出血,蕭永藻作為相臣顫聲說道:「皇上,奴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不敢為自己辯解。奴才辦差不力,氣惱了皇上,罪當處死。」

康熙平靜地說:「嗯。還有一份呢。格斯泰,讀給他們聽聽。」

「嗻。」格斯泰從几案上拿起另一份詔書,「諸位請聽仔細了:念諸位卿家忠心事君,辦差勤勉。著二品以下臣工各升一級。二品以上以原品晉陞太子太保、南書房大臣之職。欽此。」

這份遺詔一讀,眾人可真傻眼了,齊齊喊著:「皇上,這,這是……」直挺挺跪着,竟忘了謝恩!

康熙聲音低沉,但卻十分清晰地說:「朕英雄一世,不想敗在兒子手裏,舐犢之情又在所難免,朕今天把生與死一齊賜給你們,你們要體諒朕的難處。這兩份詔書,都是朕的意願。你們若是能遵照朕的囑託,輔佐新君登基,那麼,第一份賜死的遺詔即可作廢,陞官晉職,享受榮華;但如果你們奉職無狀,胡作非為,那麼,新君登基之日,也就是你的死期。今天,在朕的面前,任何人都有這一生一死的兩份詔書,格斯泰也一樣。……朕,信重你們的忠心,所以才把這江山傳位、國家社稷的重任,託付給你們了!」

康熙說到這裏,早已老淚縱橫,氣喘不止了。格斯泰和眾人一邊磕頭,一邊同聲發誓:

「皇上,請放心。奴才等定不負皇上的重託,保新君登基,保大清的萬年江山!」

眾人心裏悲戚不已,皇上這番話,也許是他臨終前說得最多、最清楚的一段話了。康熙好似累及了,看向眾人一眼,視線再次落在隆科多身上。

隆科多感受康熙審視的目光,淚如泉湧,哽了一下,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康熙漠然地望着陰陽八卦的天井,眼前卻是生母臨終渙散的眼神,喟然道:「隆科多呀,這些年,不是你差使辦得不好,是朕有意壓着。一來你能歷練些事,二來朕也能看看你的品行器量。你是朕的表弟,骨肉至親,朕要謹慎再謹慎呀。」說着,已是老淚縱橫,隆科多已是哭倒在地下,其他人也自黯然神傷。

「朕今日說透這個,其實就是託付新皇。」康熙哽咽道:「將來不管官職高低,……你要記得,為人臣子的本分……」

說至此,隆科多已是伏地大慟,渾身抽搐著,顫抖著,一句話也回不出來。康熙拭淚道:「方才說的,是朕成全你。諸位卿家,你們都一樣。朕成全你們,你們也要成全朕,你們若能有始有終地做個忠良賢能的名臣,也就不枉了朕今日這番苦心了。」

在場的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隆科多哭得臉色黃中透白,康熙氣喘吁吁的,卻是最平靜的。交代了這些沒有被他貶降訓斥下大牢的大臣們,又秘密地安排了傳位詔書發佈的程序之後,接着,他就揮退了眾人,命人去天壇召雍親王速歸;緊接着,宣見五歲以上的皇子們。

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差,隆科多用他最快的速度回到步軍統領衙門,早晨到現在只吃了一點早膳,但他卻半點不餓。等了這麼多年這驟然來臨的一刻的重要性,火一樣焚燒着他,身負重任的滿腹的激動、興奮、喜悅,還帶着一絲悵惘和哀傷,全然無法解釋,無法平靜。眼睛冒火光地在籤押房裏踱了幾步,叫過心腹筆帖式來說道:「我寫份手諭,你這就發出去。」

「明白。」那筆帖式接了手諭,說道:「卑職這就去辦——請軍門示下,東直門原駐軍移防何處?」

「你告訴他們齊管帶!」隆科多冷冰冰說道:「不要驚動城裏百姓。後半夜帶東三門兵士進城,護衛我的中軍,所有調防軍隊,不得驚擾百姓!」

「嗻!」

那筆帖式答應一聲,還沒出門,便聽外頭有人稟:「丰台大營謝允進請見。」謝允進八爺門下,又是自己平級的帶兵將軍,平素極來往得稔熟的。但是,這個時候他也偷跑出來了?跑到自己這裏?隆科多略一沉吟,說道:「你等等——請謝提督!」

一時便聽靴子落在地磚上的槖槖聲,謝允進一身藏青色官服飄然而入。隆科多硬是擠著肌肉擠出來一抹笑道:「你是越活越瀟灑了!這五綹長髯真叫人羨煞,換了道裝,活脫一個莊子!」

「我是喜鵲登門,送喜事來喲!」謝允進嚴肅臉,進來入座。兩個人寒暄笑語幾句,隆科多便命人迴避了,笑問:「皇上叫你來的?」謝允進端著茶碗沉吟片刻,說道:「是八爺。昨晚上我和八爺合計了一夜,叫我來問你個實底兒。」

隆科多佯裝一怔,說道:「有什麼合計的?上次你來,我不是已經說過,我忠心於皇上嗎?」

「我知道你忠心於皇位,很好。我只是擔心八爺的安全。」謝允進溫文爾雅地起身來,邁著方步沉思著道:「丰台大營不在城內,九門提督卻管九城。到時候……,城裏所有親王、貝勒貝子府由你護持控制。所以八爺府的護衛重擔就要落在你老兄肩頭。丰台大營十三爺的部舊不少,如果我彈壓不住,恐怕還得動用你的人馬。」

隆科多鬆弛地向後一靠,矜持笑道:「謝老兄爽快人!我也直說了,我的兵不能出城。否則,城裏二十幾家王爺府就難以控制。就是八爺親自召見,我也只能這樣說!」

「很好。」謝允進坐了回去。「八爺也慮到這裏。你既忠心皇上,萬一丰台兵變,怎麼辦?八爺叫我問問你。」隆科多微笑道:「不會有那種事。萬一出事,還有西山銳健營其他兩個大營呢!再說了,你沒看見,格斯泰的三萬大軍也在城外。且我今夜已下令,調我的中軍保護親王郡王貝勒們,只要八爺在城裏,丰台鬧塌了天,我也保證八爺的安全。」說罷將手諭就桌上推給謝允進。

「雍親王府是重中之重的『保護』。」

謝允進看了看手諭。背着夏日灼熱的太陽光,他眼睛鬼火似的灼然生光:「你真是個角色!想要先監視了四爺府上。你放心,八爺說,只要他登基,你是兵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顧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隆科多,八爺可只有弘暝阿哥一個兒子!」

「兵部尚書、領侍衛內大臣、顧命大臣和弘暝阿哥的岳父……八爺可只有弘暝阿哥一個兒子……」不得不說,隆科多動心了。可他隨即幾乎笑出來。

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不是佟佳家的。八爺要做什麼?他時刻牢記父親臨終囑咐,佟佳家後面兩代不能再出來皇后。八爺這樣討好,反而要他更看不起八爺了!這樣懦弱的八爺以為做皇帝了就能坐穩江山?他面對謝允進得意又嫉妒的目光,硬生生地忍住了來自胸腔的冷笑,霍地起身道:

「你稟八爺。八爺的承諾我記着那。現在我只願皇上老佛爺健健康康的,足感滿足了!」送客出去,隆科多看了看案上兩封手諭,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大聲道:「來人!命令兒郎們全力保護雍親王府眾人安全。」

*

好好的秋高氣爽艷陽天突然陰陰愈沉,似乎是釀着一場極大的雨。不多一會兒,一道雷一道雷劈下來,天色黑的如同黑夜,明亮的閃電中,家家都是收拾衣服關窗戶的人。一道道天雷、瓢潑大雨,在怒號的北風中,把北京城攪成了一片混飩世界。老年人都說:「這是天在哭,康熙老佛爺要歸西了,普天之下要戴孝。」

暢春園的空地上,搭滿了帳篷,擠滿了六部官員和各省各地的督撫大員。皇子阿哥們的待遇要好一點,都聚在清溪書屋的偏殿,準備隨時聽候宣召。格斯泰、阿爾靈阿等人來去匆匆,無需明說,誰不明白呀。康熙晏駕,恐怕就在今天了。

八爺此時更是心中緊張。進暢春園之前,他已經完全安排好了。丰台駐軍統領謝允進,是他的心腹。謝允進這些年暗地裏擴軍,統領着三萬精兵,厲兵秣馬,整裝待發。只要這裏一個消息傳過去,就能頃刻而至,把暢春園包圍起來。甚至汗阿瑪的密雲大營、通州大營,他都不怕。十四弟昨天已經到京了,去了西山大營聯繫舊部,一定會被四哥安排的十七弟牽扯住。現在兄弟們中能左右局勢的,只有混賬四哥一人,可是他這輩子一定不會犯上輩子的錯誤,只要時機一到,丰台大軍開過來,先逮住混賬老四一刀宰了!格斯泰和宮中那幾千侍衛和綠營兵全都不在話下。不管皇父的遺詔怎麼寫,也只能是一紙空文!

空中一道光閃閃的閃電對着人間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他眯眼盯着,瘦削的臉上在閃電的光亮里猙獰扭曲。後背上一場大病留下的後遺症隱隱作痛,好像一把小鋼刀沙沙地貼著骨頭刮過來掛過去,無休無止。越是提醒他曾經躺在床上被雍正喂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助!

我能做什麼計劃?又能是什麼計劃?

他只雙拳握緊,修剪整齊的指甲穿透細嫩的掌心,刺破皮肉出了血,自己只渾然不覺。須臾,他冷冷抬起手,漠然地看着手中的血,指甲上的血。

那一年,妻離子散、被圈禁,上了枷鎖的自己,一顆心也早已碎成輦粉,如同那顆被攥爛的薺菜,漫天漫地的四散開去,再回不成原形。

他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慢慢延上眼角。

四哥,你用孩子威脅我嗎?是,我是顧念孩子們!可是此時此刻,我不再顧忌我的孩子們了!我只想和你拚命!

拚命!胤禩到了此刻,他終於承認,他也終於認清楚,他就是自私的人。他只能顧得上自己的尊嚴和仇恨了!他只想要皇位!

胤祉、胤祐、胤祚、胤禩、胤禟、胤誐、胤裪、胤禑……等皇阿哥都在偏殿焦急地踱步,見格斯泰進來,忙都站起身來。胤祉問道:「格斯泰,有旨意?」格斯泰眼睛在屋裏掃了一周,問道:「四爺呢?」胤祺笑道:「四哥在天壇給汗阿瑪祈福,估計要晚到一些時間。」

「我都忙糊塗了。」格斯泰掏出懷錶看了看,踅出門外,一腳踏在石階上,招手叫過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叫戶部尚書過兩刻來見我。」這才轉身進來,說道:「皇上方才有旨意,這麼大雨,叫戶部注意四九城排水。還說,欽天監算今年秋天會有接連大雨,要從海關厘金里出三百萬銀子從越南印度買米,他們那裏今年米賤。邊境上催軍糧,也得趕緊發……這個時候,還有人請示給官員們加火耗;真成了無頭蒼蠅了!」

胤禩笑道:「我們都是等著見汗阿瑪,心裏真是不安。這麼多旨意,想着汗阿瑪精神必是好得多了……」胤祚是真心着急老父親的身體:「請要我們隔窗見一面請個安,我們不打擾汗阿瑪休養。」胤祉、胤裪、胤禑幾個阿哥也都請格斯泰代轉,要請見康熙。

「今兒叫爺們如願。」格斯泰勉強笑道:「皇上有旨,請你們進去無名居呢!」

胤禩心中一陣興奮,站起身來,但隨即就遲疑了。

外頭一切停當,謝允進已將丰台駐軍所有將軍集中起來,只等康熙一咽氣就可動手包圍暢春園。老十四手裏兩萬兵馬,控制紫禁城毫無困難,若被十七弟牽扯住就和四哥互相殘殺,那更好,省的自己再動手了。而他此時見康熙,能看看汗阿瑪病情是最好的。但若自己困在這裏,萬一出事,裏頭通不出信兒,外頭無人指揮可怎麼好?

想着,便見李德全過來,催促道:「主子叫各位爺過去呢!」胤禩便道:「咱們等等,兄弟們傳齊了再進去。這麼颳風下雨的天兒,人來人往的,汗阿瑪冒了風不是小事。」

「走吧。」格斯泰似笑不笑地看看胤祉,說:「三爺,你打頭,別的爺順序跟着。」他素來恭敬有禮,今兒口氣卻專橫得毫無商量餘地。

胤禩只好跟在後邊走,剎那間,他心中升起一種大事臨頭的不祥之感,為什麼專門問了四哥卻不等四哥!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慌張著看時,見蕭永藻和揆敘二人在井亭下說話,忙叫過揆敘道:「你告訴我府里墨雨一聲,我們要見駕,中午的葯給我送進來。」格斯泰在前回頭道:「不用了,八爺日常吃的葯膳房備着呢!」胤禩使了個眼色,又點點頭,自去了。

*

自半個時辰前,隆科多換防雍親王府出入不便,雍親王府所有幕僚護衛便快速遷到了距離天壇最近的四合院。王之鼎和書房的人陪着四爺在天壇設祭,胤禮剛走,文覺、性音和鄔思道在西廳吃茶聚談。幾個人都看上去十分憔悴,濃濃的黑眼圈掛在眼睛上,血絲滿布卻精神抖擻著。鄔思道咳嗽兩聲提壺要倒茶發現茶湯都白了,要泡一壺新茶,卻只坐在茶爐邊,用小銀箸不停地撥弄著茶壺裏沸騰的茶葉,看得出他心中也極為緊張不安。

正悶坐着,四爺和富鼎在大雨里急速騎自行車而來,直到廳門前,主僕才猛地剎車停下來,已是一頭一臉的雨。性音文覺「蹭」地站起身來,說道:「四爺!有信兒么?」

「有。」四爺脫了斗笠蓑衣進來,舒了一口氣坐下,他的眼圈也是熬得發紅,神氣間卻顯得毫無倦容:「今兒汗阿瑪要傳見所有皇子。六弟去了。老八他們也已經進去了。方才傳旨去天壇,我來和你們商議一下。胤禮還沒回來?這雨真大。」

鄔思道目光陡地一亮,隨即垂下眼瞪,喃喃道:「所有?所有皇阿哥……何必要一齊都見?——四爺,這天氣好,這場大雨恐怕是天賜你的!」

「哦?」

「下雨了,皇上就不能回去紫禁城,八爺的人想勸說皇上回去也不敢。」鄔思道仰天吁了一口氣!「相對暢春園,對於臨終的皇上來說,紫禁城才是正經地方。可宮裏領侍衛內大臣阿爾靈阿管控皇宮,他本就因為其父阿靈阿和八爺親近,萬一面對八爺的拉攏猶豫了……暢春園才對我們更有利。」

文覺點點頭,說道:「這話很是。唉……竟到了這地步兒!四爺,十七爺剛走,去了西山銳建營。」鄔思道嘶嘶一聲,說道:「已到最後關頭了!皇上要宣傳位聖旨了!」

眾人都嚇了一跳,愕然注目鄔思道。

「除了宣傳位昭書,又何必要召見所有皇阿哥?」鄔思道臉色白中透青,咬着牙從齒縫裏說道:「六爺先去聽消息很應該,但他的身體估計支撐不住鬧騰刺激。八爺已經去了,估計目的是挾天子令諸侯?一道矯詔下來要四爺做扶蘇,四爺奉詔還是不奉詔?」

幾句話說得屋裏人寒毛直乍,夏天裏薄到透明的鮫綃帷幕被風吹得糾纏在一起,直欲飛卷。外面的雷聲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細翠的文竹被灌進的風晃得搖搖欲墜。四爺起身去關上長窗,雷聲隱隱被隔在殿外,氣氛更是壓抑。四爺手扶窗棱目光幽幽望着外間的混沌世界,說道:「爺這就去暢春園!十七弟,……」

「四爺您先去!」鄔思道臉上肌肉抽搐,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他咬牙說道:「四爺,您儘可能先照顧六爺身體。把您祭天用的關防留下,過了申時您沒有手諭也不見人,叫十七爺帶上關防放出十三爺,我們在外頭就要大動干戈了!」

四爺取出那裝有南書房關防和康熙「康熙宸翰」印章的荷包,伸手要遞,所有人盯着那荷包,鄔思道轉着輪椅搶先上前接住: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頭比登天還難!但是必須走這一步!

從不猶豫的四爺,前後兩輩子一樣的抉擇,臉白得像紙一樣,目光變得恍恍惚惚,兩隻手握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鄔思道深邃的目光盯着四爺,說道:「四爺!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四爺,您萬萬不能心軟,若別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四爺緊緊咬着牙關,蹙眉略一沉思,說道:「事已至此,魚死網破在此一遭。一事體太大;二不知是否真的宣讀傳位詔書;三,爺身負家人老小以及你們萬萬人的前程,此舉極險。」鄔思道仰著望天,看看噼里啪啦無邊無際的大雨,許久才道:「四爺,你珍重,你放心去!我們等四爺兩個時辰,若是見見就出來,我們仍舊按兵不動待機行事。」

「好!」四爺胸脯起伏着,右手腕轉動太皇太后賜予的菩提佛珠,深深呼吸一口清冽澎湃的雨氣,再沒有說話,抬起腳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雨中。

無名居中的康熙,看面色已經處在彌留之中了。他平靜地躺着,像一盞熬幹了油的燈。只有那不斷閃動的雙眼,還略顯出一點活氣。他聽到腳步聲,無力地看了格斯泰一眼,似乎要交代什麼話,卻又說不出來。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慢慢說:「皇子……都來了……」

格斯泰行禮道:「除了四爺要晚一點。」很快,老三胤祉為首,領着皇子們跑進來了,齊刷刷地跪在康熙身邊。年紀大的,還能勉強自持,年紀小的,已經在暗自哭泣了。

這會兒,康熙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卻不說話,一直等著,也不要兒子們起來。等到格斯泰說:「皇上,四爺來了。」他聽到老四請安行禮的聲音,只叫道:「老四,過來,坐到朕的身邊。」

四爺強忍着熱淚來到前邊,沒有坐格斯泰搬來的綉墩,而是跪在床頭,雙手捧著老父親那中風顫抖的手。就聽康熙說:

「朕只有一句話交代。你們要和睦,不要鬧。你們,要好好輔佐新君……」說着,他用力地摘下手上常年佩戴的佛珠,遞過來。

這串陪葬自己的三件物品中的第二件,落在手心,圓潤黑亮的珠子透著老主人的體溫,四爺便明白了老父親的心,雙手鄭重地接過來,將佛珠一圈一圈仔仔細細地套在手腕,滿含熱淚地說:「汗阿瑪放心,兒子等記下了。」

「好。你記住了,朕就放心了。老四,你即刻拿着朕的金牌令箭,把胤祥放出來,讓老大、老二也來,朕想見見他們。」

四爺答應一聲,起身摘下牆上掛着的金牌令箭。純金鑄成的金牌令箭,雕龍描鳳,中間刻着「如朕親臨」四個小字,輝煌奪目,顯示著代天行令的權威。四爺向康熙又行了一禮:「汗阿瑪請保重,兒子去了。求汗阿瑪,等胤祥來,您見他一面。」說罷一撩袍子俯身貼地,重重磕三個頭,轉身出屋。

四爺在廊沿下穿蓑衣斗笠,穿木屐,耳朵里隱約聽到房內的動靜。老八喊的一嗓子驚慌失措破了音:「汗阿瑪,十三弟進京了?!」他輕輕地一閉眼。不管他看的多麼通透,事到臨頭,他還是希望胤祥能最後見老父親一面,了卻上輩子的遺憾。他看一眼正好看過來的郭木布,交代李德全一句:「照顧好六弟和十一弟。」大踏步飛快地趕去宗人府。

康熙正因為老四臨走的請求傷心動情,聽着兒子們的鬧騰,老八驚恐,老九驚喜,老十念佛:「十三弟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他知道,下邊跪着的兒子們,都在等著那句最重要的話呢。「都不用等著了,很快你們就知道繼承人是誰了。」他勉強吃力地對格斯泰說:「宣讀傳位詔書。」

格斯泰答應一聲,從御榻旁邊的大柜子裏,取出了方苞草擬的那疊子詔書,站在御榻前邊,面對眾皇子高聲朗讀。

一聽說要宣讀傳位昭書,所有人都慌神了,汗阿瑪真要駕崩了!汗阿瑪終於要傳位了!他們木愣愣地還沒反應過來,胤禩心急如焚,腦袋裏嗡嗡直叫。現在最要緊的是派人傳信調兵。可是,康熙卻讓混賬四哥走了去釋放胤祥,要格斯泰宣讀傳位昭書!難道康熙不是要四哥繼位?怎麼可能?可他心裏再急也一時無措啊!都在盼著三下五去二地念完,好趕快脫身辦事。可是他們沒想到,康熙的這份詔書竟是那麼長。

牆上自鳴鐘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滴滴答答走着,空曠的大殿裏,一本接一本明黃詔書迴響不斷,聽到消息的大臣們都前來跪着,裏頭跪不下院子裏都跪滿了。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四十分鐘……詔書好像永遠沒有到頭。格斯泰念的口乾舌燥依舊抑揚頓挫聲情並茂的咬文爵字地慢這,李德全伺候康熙用了葯照顧他休息養神,扶著身體癱軟的六爺和十一爺躺到躺椅上,蓋好毯子。身前桌上的詔書還有老老厚厚的一疊子。

敢情,康熙早給兒子們划好圈了。當初,康熙向方苞交代過了:「不要太長,有三萬來字就行了。」好嘛,三萬字,得念多長時間呢?起碼也得兩個時辰!直到這時,老八才明白,壞了,上了老爺子的當了!

格斯泰在上邊念了些什麼,他是一句也沒聽見,急切切地左顧右盼地在尋找機會。老三、老五、老九、老十……也急得抓耳撓腮,急得肚子咕咕叫,大著膽子抬頭看看牆上自鳴鐘的時辰,餓的!汗阿瑪您到底寫了多長的詔書啊。老八忽然心一橫,悄悄地站起身來走向門外,卻被站在門口的李德全擋住了:「八爺,您,您這是……」

「啊?!哦,我,我要方便一下。」老八一邊說,一邊搶步擠出門外。但是,剛到門口卻撞上了傅爾丹:「八爺,您要如廁嗎?殿後邊有更衣間,請吧。」

老八在搭訕著瞅機會:「喲,……是傅爾丹啊。你看,大雨的天,難為你在外邊淋雨了。」

傅爾丹可不吃這一套:「謝八爺關照。昨兒個,我還向皇上說呢:主子爺放心,傅爾丹即使不是力大無窮少年了,往這兒一站,還是一夫當關!」

老八一聽,傅爾丹這是話裏有話呀。再往外一看,喝!四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手按腰刀,站在門洞裏。外邊,郭木布和阿爾靈阿握刀在手,昂首挺立。看來,硬闖是不行了。他正要回屋,卻突然看見墨雨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老八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墨雨這奴才終於來了!

老八在這裏熱鍋螞蟻,卻苦於他根本不能出得去呀。看見墨雨的身影眼前一亮,只見老八心頭一陣狂喜,卻故作惱怒,大聲呵斥:

「墨雨,你找死嗎?這地方是你隨便來的嗎?」

墨雨聽八爺叫他,連忙又哭又喊:「爺,福晉在府里問呢。天都這時候了,爺還不回去,這中午的葯什麼時候送?」

老八一語雙關,大聲罵道:「滾!也不看看什麼地方就派你來!告訴她,爺死在這兒了不吃藥了,叫她預備後事吧。」

墨雨一點就明,一腳深一腳淺地跑出去了。八爺也稍稍安下了點心。還好來了個探事的,話也遞出去了。

等老八回到屋裏時,詔書還沒讀完,眾皇阿哥正在跪着聽着,跪不動的趴着,年齡小的癱坐着!老六胤祚一直盯着老八的動作,心裏算計著四哥去宗人府來回的時間,眯着眼不停暗示門口的郭木布,一旦情況危機就一刀宰了老八!郭木布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握著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殺機瀰漫。老九老十最是希望一家和睦的,到了這份上,眼看還不知道哪個兄弟要當皇上,兄弟們卻要自己打殺起來了,胤俄還能忍得住嗎?

「汗阿瑪,這詔書讀了半天,兒臣還聽見誰來繼承皇位,汗阿瑪,求您,求您直接說句話,汗阿瑪!」外頭估計都打起來了,汗阿瑪!

胤俄急得六神無主。老三、老五、老七等兄弟們也都急得汗水嘩嘩。他們一個書生,一個出海皇子,一個老實本分……本是最有耐心跪着聽傳位詔書的。可外頭打起來了,他們在這裏就安全嗎?格斯泰念詔書的聲音迴響在大殿裏,一聲聲一句句,年紀小的皇子們感受到氣氛變化,都嚇得哇哇大哭。大臣們想哭不敢哭,年紀老邁加上挨餓又一天提心弔膽地跪着,也沒力氣哭——古往今來,有皇上您這樣嚇唬大臣的嗎?有念了一個時辰還沒結束的傳位詔書嗎?皇上啊,您到底要做什麼啊!

下面跪着的,大多都崩潰了。老八實在聽不下去長長的聖旨,大喝一聲:「格斯泰,你是不是念錯了聖旨?」「老八,你敢質疑汗阿瑪?汗阿瑪還在那?」胤祚緊跟着一聲嗆出來,脖子上青筋暴起兩眼死死地盯着老八。老八急得就要動手,起身胳膊對準老六的臉一揮,卻被老五死死地攔住:「老八你敢!」「八哥你做什麼?」老九老十老十二都嚇住了,老十五恨聲道:「八哥,六哥身體弱成這樣了,你要動手?」老十六一步擋在六哥跟前,眼睛瞪的出了血:「二哥打的我耳聾!你要打死六哥嗎?你敢!」「我就敢!」老八使勁掙脫老五的鉗制,一把推開老十六,狠狠的一腳踢向老六。

慢動作的一腳閃現在所有人的眼裏,眼看胤祚就要命喪當場,胤祚也閉上了眼等死,眾人都急急地撲上來救助,卻是康熙身邊的李德全推了一把胤祚的躺椅。

那躺椅居然帶輪子的,骨碌碌轉向老十一的方向。老十一本來就因為兄弟之爭嚇得膽破心裂呼吸急促,被這股衝擊力一撞,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手扶著脖子咳嗽的心肺都出來。

眾人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有餘悸的同時,老八暗恨要老六躲過這一次,恨恨地要再踹一腳。老九胤禟反應最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怒喊:「八哥你瘋了!」

「八哥你安靜聽汗阿瑪的詔書!」胤禟因為老十一的身體對八哥動了真火,老十六被弟弟們攙扶著爬起來,一抹嘴角磕破的血跡,對老八陰冷一笑:「八哥是真的將我們都殺了那,當年二哥都不敢這麼狠心的。」一句話氣得老八衝過去就和他廝打起來。大殿裏頓時哭的哭拉架的拉架,老六胤祚反應過來,自己沒死?手心一陣冷汗,轉頭看一眼康熙身邊若無其事的李德全,知道是四哥交代的,心口一熱,對上被兄弟們架著臉色青白厲鬼一樣的老八,斜眼不屑輕蔑地一笑:「老八,你真有本事,敢當着汗阿瑪的面兒,將我們這些兄弟都殺了。瞧,大哥和二哥也來給你送命了。」

老二可是康熙的命根子!老六這是刺激康熙管事兒那。老八登時目眥眼裂,可他待要動手,腿被胤禟死死抱住,胳膊被老五和老七緊緊擰住。「老八!你真瘋了!」「老八,你是不是中邪了!」兄弟們的呵斥聲迴響在耳邊,老八腦袋裏轟鳴,和外頭的大雷一樣,他什麼也不想,只想殺了老六,轄制康熙一道詔書逼死雍正!他掙扎胳膊腿奮力掙脫著,驀然一道炸雷響在耳邊。

「皇上,大爺和二爺來了。」郭木布在院子裏用足了內力一聲獅子吼,領着老大和老二快速跑進來,看向老八的那一眼,殺機凜然。嚇得老八腫脹瘋狂的腦袋一個醒神:阿爾靈阿會向著自己,卻不會為了自己動手。郭木布卻會為了雍正,真的殺了自己。

胤祚見老八掙扎的力氣小了,被郭木布鎮住了,心氣兒一松,盯着外頭大步進來兩個哥哥,嘴裏嘶嘶的蛇一樣:「汗阿瑪,大哥和二哥來了。」

老大和老二快跑進來就給康熙磕頭行禮,哭喊著:「汗阿瑪,不孝兒來了。」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們一進來,做弟弟的就要給行禮。這一打岔,老八攪合起來的亂勁兒就過去了。康熙依舊閉眼養神地躺着,他聽着下面的動靜,也已經沒有力氣和任何一個兒子生氣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格斯泰,繼續念。老四……見到老十三又走不動了……去宣。」

門口,郭木布和阿爾靈阿領着侍衛們團團圍住無名居,手中的刀急欲出鞘。傅爾丹一馬當先坐在門口。

所有皇子大臣們,不想祭刀的,安分跪着一起聽傳位詔書。

*

小四合院裏,四爺去后小半個時辰,胤禮騎馬回來,見屋裏幾個人木雕泥塑似的一個個端坐不語,茶壺裏的水翻花大滾也無人理會,不禁笑道:「我這是走錯地方了嗎?大好的雨天,你們不賦詩填詞,都在這裏面壁念佛!告訴你們,西山銳健營的事已經妥了,十位將軍有五位答應,不管老十四怎麼許諾,他們都不動。弘暉侄子等人也都去了。」

屋子裏氣氛原來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經他這一攪,頓時活泛起來。鄔思道將方才與四爺一番計議詳說了,又道:「我們都在等著您回來呢!銳健營妥當,這就好了一半了。」胤禮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口舌!一百萬兩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個窮光蛋阿哥了!」

「三百萬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爺破產為大清,至少掙一頂王爺帽子。」鄔思道輕輕地笑道:「眼下是等四爺消息了!十七爺再窮,也得管我們一頓飯了。」說得眾人都笑了,胤禮便一迭連聲傳飯。

眾人以為四爺這一去暢春園,不一定什麼時間能回來。不料飯沒吃完,棉簾「唿」地一響,四爺帶着一陣寒風闖了進來。眾人都是一怔,看着四爺青白不定的臉,都愣住了。鄔思道驚訝:「四爺,可是另有變故?」

「有變化!」四爺大約騎車跑得太快,蓑衣被風吹起來,渾身凍僵了也濕透了,在暖融融的大廳里,良久才回過神來,顫聲說道:「汗阿瑪有命,要我去放出來老十三!」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來,鄔思道艱難地從輪椅上半坐起來,目光炯炯盯着胤禛:「四爺,有宣讀詔書嗎?」

「我路上聽說,格斯泰正在宣讀詔書,所有人都在聽傳位詔書。」

「八爺呢?」

「也在園子裏。」

「八爺困在園子裏最好!四爺您……」

「我奉聖命,傳令胤禔、胤礽、胤祥,飛速進園見皇父!」

鄔思道忘情間幾乎要站起來,差點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鄔思道激動得聲音都變得嘶啞:「皇上聖明。」陡地一回神,厲聲道:「但此時大局不定,我們更不能放鬆。眼下最要緊的,頭一件要護好四爺,全部侍衛出動保護四爺;第二件,十七爺立刻帶上關防去放十三爺,宣明聖旨,掌握丰台大營;第三件,請弘暉弘時兩位阿哥穩住西山銳健營,萬一十四爺要帶兵進園,立即鎮壓!」

「不用帶那個關防了。」四爺從懷中取出一枝令箭遞給文覺,「汗阿瑪給的令箭!胤祥那裏爺親自去。大哥二哥請十七弟代勞一下就是了。」文覺接過看時,巴掌大的令箭,黃金鍛鑄,還帶着四爺的體溫,上頭刻着「如朕親臨」四個字,沉甸甸亮晃晃,顯示着它至高無上的權力。

眾人看着這枚令箭,從驚喜中清醒過來,一陣緊急磋商,性音富鼎帶闔府一半人馬跟隨四爺,其餘人分頭通知,忙了好一陣,總算停當。

四爺抱着一個酒罈子,率兩府人馬冒着漫天大雨來到宗人府,憑着那枝令箭,一點麻煩也沒有就遣散了看守人,自帶着性音大踏步進來。

屋門大開,胤祥正和兩個丫鬟圍爐燙酒,聽小曲兒。驀地見他四哥全掛黑色朝服裝束闖進來,情知出了大事,「霍」地站起身來說道:「有事么?」

四爺眼睛亮亮地看着十三弟,站在門廊里點點頭,上下打量著胤祥,對他的精神氣和臉上一絲絲肉小小的滿意,眼裏含笑,聲音帶笑兒,徐徐說道:「有~~」

胤祥臉色一變,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四哥急了眼:「四哥,你架勢不對,是不是老八當上太子了?」

四爺搖頭,心疼地說:「皇父有旨意,不再冊立太子了。你忘記了?」還抬手試試他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胤祥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盯着他四哥,大聲說道:「我沒忘記!我就是要和四哥確認!皇父英明!讓那些只會耍弄心機、坑陷兄弟的人見鬼去吧。哈哈哈哈……四哥你來是有什麼事情?我這裏正有一壇去年的梅花酒等着你。」

四爺一聽這話,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一生胤祥的精神氣,真的養好了;高興的是,他的胤祥和他之間,還是這樣親密無間。而胤祥,他的好兄弟,你真的成長了!

胤祥見四哥只笑,看他好似看小孩子的目光,便關切地問:「四哥,你今日來必有要事。小弟我實話告訴你,我這裏什麼忌諱都沒有。這兩個丫鬟,明面上都是訥爾蘇派來的,真實身份不明。惹了我不高興,一刀宰了。四哥,放開說吧。」

胤祥這話,說得如此尖刻犀利不留餘地,兩個丫鬟聽得心驚肉跳,紅著臉暗自垂淚。四爺卻只是看着他的十三弟,他的胤祥,還伸手摸摸他的面頰試試肉多少,瞧胤祥等的急眼了,便沉吟一會兒,想要說很多話,卻是一時各種情感上涌,剛剛因為要釋放胤祥的興奮過去,一顆心越發傷的沉心疼弟弟,便示意性音手裏的酒罈子:

「十三弟,今天,我來,是想和你喝酒……」

胤祥脫口而出:「四哥:你一定有事,你快說。」

四爺開心的受不住,想了一下說:「嗯——四哥,想和你喝酒……」

胤祥「噌」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四哥!四哥!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四哥你大雨天來。四哥!你有事情不告訴我,你還是我的四哥嗎?四哥,我八年沒見你,你和我生疏了嗎?四哥!我在這裏一年多了。皇祖母去世我也沒參加葬禮。」胤祥說着,說着,放聲大哭起來。突然,他止住了哭聲,又是一陣撕裂人心的仰天大笑。四爺嚇壞了,連忙讓兩個丫鬟把他攙到椅子上坐下,又心疼地說:

「胤祥,我真的是找你喝酒,你這是怎麼了。你要嚇四哥嗎?」

胤祥平靜下來了。正要強裝笑容,突然看見四哥眼中含淚,他停了一下,傷心道:「四哥,我想你們。我想你。四哥,你,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一句話出口,胤祥又是淚如雨下了。

四爺胸腔里各種情意上來人暈乎乎,心裏難受得緊,強忍悲痛走了過來,抱着胤祥的雙肩說:「十三弟,別,別絕望。四哥告訴你,有四哥在,就不會讓你吃虧。你要寬心,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你看,四哥這不是來放你了嗎?」

胤祥只怔怔地看着四哥,要哭不哭:「四哥,我真擔心你,我在這裏,我每天,憋瘋了要。我真怕一覺醒來,老八變成皇太子了。」頓了頓,哭笑不得。「四哥,你說什麼來放我?你的架勢,是要劫我出去一起打架。」

四爺驀然痛快大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四哥就是帶你出去打架。諾,汗阿瑪給的金牌令箭。奉旨打架!」

胤祥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地看着性音從懷裏掏出來的金牌令箭,一把奪過來,仔細鑒別,是真的!性音打開酒罈子,咕咚到了兩碗,作為一路看着四爺十三爺感情的人,也是激動得很:「四爺,十三爺,喝了這碗驅邪氣的酒,我們快離開這傷心地兒。」

澄澈的酒液在青瓷碗裏,兩雙手捧起來,「砰」的一聲碰杯,兄弟兩個一碗酒干盡,相視一笑,皆是痛快!四爺興奮地領着十三弟一徑出來宗人府,口中不斷說着再怎麼給他進補休養身體,胤祥卻不再理會他四哥的意氣風發,默默半響,對身後的性音一個眼神暗示,方道:「四哥,令箭是不是你偷汗阿瑪的?朝里必定出了大事,你是矯詔來放我的,是么?四哥,到底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四爺猶自開心着,愉悅的目光看向走廊外的大雨瓢潑,唇角噙著一抹笑,說道:「不是矯詔,確是奉旨見你。汗阿瑪今天宣讀傳位詔書。兄弟,事已至此,老八勢力狼蹲虎踞令人膽寒,你得助四哥一臂之力!」

說罷便將目前暢春園的大致情形和之前的計議仔細講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皇父扣住他們,單放我出來,就是怕我控不住局面……」胤祥聽完四哥的交代,滿腔熱血奔流。他想喊,他想叫,他想說!宗人府門口一陣急響,抬頭看時,迎面衝進來的竟是鄂倫岱,不禁大吃一驚,厲聲問道:「你來做什麼?」四爺忙笑着解說:「鄂倫岱是自己人!」

「四爺十三爺!」鄂倫岱顧不得請安,急急說道:「我從暢春園趕來。皇上有旨,說四爺見到十三爺又走不動了,宣!」

「好。」胤祥卻是立即反應過來,「事不宜遲,四哥你快進宮,鄂倫岱跟着我走。」說着便拉着鄂倫岱搶了一匹馬,打着馬屁股直奔十三皇子府邸。在門口一眼見管家陳平氣喘吁吁地迎接出來,結結巴巴地道:「十……十三爺……您回來了……」方氣喘間,胤祥冷冷笑道:「四哥和我在城門當鋪的聯繫人,是不是你告訴老八的?你這吃裏扒外的混帳,老八給你什麼好處,甘心在我這裏卧底?以為我不知道?天道好還,報應不爽,爺在海上幾經風浪也沒死,爺回來了!你這會子獻殷勤,遲了!」

猝不及防間,回身猛地撥出鄂倫岱腰間佩劍,反手一挺直插陳平肋間,那陳平慘嚎一聲,一個倒栽摔向地面,一句話也沒說就伸了腿,血汩汩流出一大攤來。鄂倫岱和趕來的十三福晉等人唬得一怔,半日都回不過神,鄂倫岱詫異地問道:「十三爺,這是怎麼回事?」胤祥在靴底蹭幹了劍上的血,說道:「這叫開門紅。先拿內奸祭刀,圖個吉利!」

十三福晉痴痴地看着他,兀自頭暈目眩腿腳發軟,心頭突突亂跳,想哭,卻是先笑了出來:「爺真乃大英雄大丈夫!」胤祥提着劍,直直地看着福晉和兒女們,一狠心說道:「英雄丈夫說不上,爺是拚命十三郎!此刻什麼時候,留着他禍害府邸嗎?福晉管好府邸,弘暾!」

「阿瑪放心府里,儘管忙去。」長成小男子漢的弘暾肅容保證。

「爺,府里剩下的事情我來管,你快去忙你的大事。」十三福晉也顧不得多說,上前一步推着他快離開。

胤祥沒有動彈。熟悉且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的家人的面孔,一低頭看向地上的屍體出神。其實陳平不光出賣他給老八,還出賣他給康熙。父親、兄弟皆是這樣算計他,再加上一路進京遭遇颱風、刺殺的幾次生死,胤祥的一顆心荒涼且早已戾氣橫生,所以他才要殺人出氣,剛用眼神示意性音,也是要性音堵住宗人府一些人的嘴巴,在他到丰台大營之前不能走漏消息。

可是此時此刻,大開殺戒的胤祥,望着府門口走廊下流淌鮮血橫著屍體的水磨青磚地下,福晉和孩子們催著自己離開的着急。還是和這麼多年來的每一天每一次行動一樣,全力支持,永遠的後盾,要他得以全心全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胤祥手中的劍「當」地落在地下。

四爺一刻也沒停,和胤祥分別,在門口會合了十七阿哥,立即飛騎趕回暢春園。一進無名居,便見郭木布迎出來,說道:「格斯泰正在宣詔書,請爺快進去!」四爺見傅爾丹當門坐在一椅子上,一動不動盯着無名居正殿,對親自把守的傅而丹一個肯定的眼神!腳步不停忙忙趕進來,脫了蓑衣木屐跪了靜聽格斯泰琅琅宣讀:「……五運推移。上帝於焉眷命。三靈改卜。王者所以膺圖。宋元以後,朱元璋起於側微……」四爺滿以為詔書早已宣完了的,眼見格斯泰讀得唇焦舌燥,沒完沒了,偷眼看了看榻上一動不動的老父親,李德全剛端上來一碗人蔘湯,伺候康熙用着,人蔘湯的香氣瀰漫屋子,四爺越發感受到腹腔里空空蕩蕩的飢餓,忍不住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挨身的胤祉。

「你看桌子上還有一疊子那。」胤祉一手捂著肚子,挪動了一下跪得發麻的膝蓋,輕聲慘笑道:「從炎黃五帝念到現在,這才到明朝朱元璋那,早著。」四爺想着胤祥在外頭不知怎麼大動干戈,心頭打着鼓,人蔘湯的香氣不斷鑽入鼻端,越發飢腸轆轆。看一眼邊上躺椅上的胤祚,面色還好,放了心。看其他兄弟,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飢餓疲憊樣子,年齡小的一臉淚水可憐兮兮的,最特別是老八那一張臉蒼白的紙一樣鬼臉,看得四爺特別舒爽,四爺漸漸地,倒定下了心。

冗長的詔書終於讀完了,下面跪着的二十多個皇阿哥連同讀詔的格斯泰都鬆了一口氣,把目光盯向吃飽喝足仰卧閉目養神的康熙,等着他發話。但康熙只翕動了一下嘴唇,什麼也沒說,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不想花費。格斯泰輕輕嘆息一聲,說道:「可都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跪在第二排的胤祺乍著膽子道:「這麼長的詔書,還該將繼位人的名字說清楚。汗阿瑪您到底要誰繼位,您說一聲吧。」您真要看兄弟們血流成河?

胤禩覺得頭「嗡」地一響,心裏即提起老高。他知道會是混賬雍正,可他不知道怎麼的,還是對康熙抱有希望。他自問,這一生,他做的哪一點不如四哥好?

皇子大臣們一起看向康熙,可憐巴巴的,餓的!累的!有的老大臣已經跪的昏倒過去了。康熙要兒子大臣們聽聖旨,卻是兩個時辰的聖旨里,也沒說傳位人的名字,皇上您到底要做什麼?

康熙卻只轉過頭,面對一雙雙焦急等候的目光,輕笑一聲:「都想知道,那朕就說了吧。朕思來想去,這麼多兒子,就屬老四最要朕放心不下呀,就老四吧。老四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

不說其他人都傻眼了。

四爺都傻眼了。

汗阿瑪/皇上您說什麼?

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汗阿瑪,您說的是哪一位兄弟?兒子沒有聽清!」驀然老八大喊一聲。

「畜生……可惡……」康熙的喉節動了一下咕噥了一句,吃力地側轉身,渾濁的眼睛盯着胤禩,只是說不出話。

胤禩一臉假笑,說道:「汗阿瑪當心身子骨兒,別生氣。既是傳位詔書,理應說說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着牙,一臉獰笑,彷彿聚集著最後的力量,半日才道:「老四……」

「兒臣在!」四爺膝行一步大聲答道。

「四哥真是自作多情!」胤禩哧地一笑!「沒聽皇父要傳的是『胤禩』?就算是排序的『四』,也有可能是十四弟那?汗阿瑪您聖明,十四弟已經到京城了。」

老十六梗著脖子怒吼:「汗阿瑪說的就是『傳位給四哥』!十四弟進為什麼不來見汗阿瑪!專門等著這時候要做什麼!」

「你個十六聾,你能聽見什麼?」胤禩張嘴就罵。

說來也巧,緊跟着外頭就響起來老十四的一嗓子:「汗阿瑪,不孝兒來了!汗阿瑪,您要撐住啊汗阿瑪!」

伴隨着一陣驚慌的腳步聲,老十四的呼聲越來越近,其他皇子大臣們悄悄轉頭看見老十四身後的親衛隨即就是恐懼:十四爺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做什麼?我們可都聽見了,皇上要傳位四爺/四哥/四弟!

「你……你們好……」康熙牙關一咬,竟「呼」地坐了起來,指著胤禩已經外頭進來的老十四,渾身亂抖。聽着老十四呼天搶地地哭他,抓起枕邊玉璽砸了過去,大吼一聲:「朕就知道你們要欺負老四!」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了……?

*

康熙暈了過去,皇子大臣們頓時大亂,郭木布拎着太醫上來診脈,四爺發現康熙呼吸不暢顧不得其他,起身給他解開衣襟扣子,不停地順着胸口。所有人正焦急地等候康熙還能不能醒來,老八和老十四對視一眼,老八大喊一聲:「誰都別動!老十四,動手!」

「誰都不要動!動一下我的親衛就射擊了!」老十四的高呼聲還沒落下,「砰」的一聲巨響,接着他的人「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原來是老六胤祚舉著一個大花瓶砸在他頭上。老十四一頭一臉的血,捂著頭掙扎地要爬起來,被老六舉著一個碎瓷片放在喉嚨上:「十四弟,親弟弟,你可別動一下。六哥的手不穩當哦。」

老十四不敢信他六哥真要殺他,目光渙散地盯着那碎瓷片鋒利的新口子,想要說什麼動動嘴面對六哥眼裏的陰狠無情,說不出來。

所有人被這一幕驚住了。老八猙獰著臉對門口的親衛大喝一聲:「還等什麼?還不動手?」

「誰敢動手?」四爺厲聲斥道。一手護著康熙的后心,微微轉身,冷峻的目光掃過門口的一個個舉着火銃的親衛。「束手就縛,爺饒你們一條生路。」

「汗阿瑪說四哥繼位!你們還不聽四哥的話?」居然是二十四皇子喊了一嗓子。衝到門口搶過來一個侍衛的火銃對着那個侍衛就是一槍:「都退下!你們不敢射擊,二十四爺敢!」

隨着那個侍衛捂著冒血的胸口倒在地上,其他侍衛們端着火銃一抖一抖,真不敢動。皇上很明確地說了是四爺繼位,再動手就是造反。一家老小的命都掛在自己身上啊。

「二十四你敢!」老八撲向二十四要奪過來槍,卻是被斜刺里衝出來的弘暉一把按住:「八叔,你要做什麼?二十四叔,好樣的!」一轉臉,面對老十四帶來的兵馬,一咬牙:「殺!」

「別殺!別殺!」

都是在西部戰場比劃過生死的人。面對弘暉帶來的將士們,老十四的親衛們紛紛舉槍投降。

四爺焦急老父親的身體,一抬眼看向隆科多:「都捆了!」

「嗻!」

「兒郎們,都出來。捆了!」

伴隨着一陣馬靴踏在地磚的刺刺聲,隆科多戎裝佩劍昂然入內,鐵青著臉掃視一眼眾人,走近康熙床前,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禮。一起身,裝着無意向門口靠了半步——只要大臣們不承認四爺承位,他就立即命人全殺了!

殿中寂無人聲,狂風卷著雨點撲進血腥氣蔓延的大殿,襲得人人心裏發噤身上打顫,連外頭大雨嘩嘩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許久,蕭永藻小聲咕噥了一句:「這真奇了!皇上剛的話聽不清,皇上明明應該有詔書直接寫誰繼位的嘛!」胤禩僵直著身子,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着隆科多——

隆科多因見胤禩蕭永藻等人矗站着,便冷冷問道:「蕭永藻,你忘記皇上的聖旨了嗎?同僚一場,你要我等為難了呀。」

刷!

所有大臣都看向蕭永藻,忙慌和他距離三尺遠!

蕭永藻無助地看向八爺,格斯泰念那兩道一生一死聖旨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他雙腿軟軟地對着四爺俯首貼地磚。

其他大臣們一看,趕緊的,無聲的給四爺磕頭。

「一群窩囊廢!」胤禩眼裏滴血恨聲罵着,看着隆科多的目光,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踢死對面這個兩面三刀的傢伙,驀然他朝康熙床邊撲過去,大聲哭喊著:「汗阿瑪!汗阿瑪!您不能死啊汗阿瑪!汗阿瑪你要活着繼續算計胤禩啊汗阿瑪!」被老大胤禔一腳踹開,他又瘋狂大喊:「老四!老四!汗阿瑪死了!汗阿瑪死了!哈哈哈哈!你沒有傳位詔書,誰也不承認你繼位!哈哈哈!你要背上殺父殺兄弟的罪名了哈哈哈哈!」搶過來帶刀侍衛的一把劍就要抹脖子。

老十胤俄一直哭着看着,第一個搶上去攔住他:「八哥你要做什麼?」卻沒想到老八的劍方向一轉,直直地刺向康熙。

距離康熙最近,四爺抱着康熙一個翻身滾,那劍尖就直奔他的后心而來。

「四哥!」「阿瑪!」「四弟!」驚呼聲響起,身邊的人不要命地撲向四爺。康熙在兒子的身後,感覺他是死了被混賬老四嚇得活過來。

*

胤樣因為一家人生死與共的深情,心碎了,他也完全釋然了。他強忍悲痛在心裏說:「好,你們管好府邸,等着我回來。」他默默地從閨女手中接過來過一件自己的披風,在門房裏匆匆換上貝子的袍服冠帽,直接上馬,衝出了府門。

門前,胤禮已經在等候了,撲上前來抱住了胤祥:「十三哥,兄弟想你想得好苦啊!」

胤祥撫著十六弟的肩膀,看着這位已經長成大小夥子的兄弟,真是感慨萬分:「好兄弟,長這麼大了。別哭,有話以後再說,先辦事。」

胤禮忙道:「十三哥,四哥回暢春園了,派我隨您去丰台。還有鄂倫岱也去。」

胤祥一愣:「鄂倫岱一個人就夠了,你不去西山……」

胤禮一笑:「十三哥,弘暉弘時幾個在西山那。侄子們長大了,能幫忙了。十四哥蠱惑將士們動手,有一半將軍們跟着,可侄子們也不怵,領着另一半打了大勝。老十四無可奈何只得帶着他的親兵跑進暢春園了。」

胤祥感慨地說:「我呀,這麼多年不在京城看着孩子們,剛也在震驚弘暾成家能照顧一家人了。孩子們都長大了呀。這些年,人心變化太大,就是原來我提拔的那些人,恐怕也有變心的,所以我要鄂倫岱和我一起。老八在暢春園,老十四是要用兵挾制汗阿瑪?關係着社稷安危,也關係着四哥能不能順利登基,有你跟着更好了!」

「是,十三哥說得對,四哥也想到了這一層,讓我們都跟着十三哥一塊去。」

胤祥心中踏實了:「好,這就好。」

三匹馬朝丰台大營飛奔而來,在路上,又做了詳細的商議。眨眼間到了城門口,遇到隆科多封鎖九門,胤祥用金牌令箭開了城門,大雨之中,只見城門四周,黑黝黝地立着一隊隊將士,卻是更鼓不響,燈火皆無,冷森森,黑沉沉,顯得十分恐怖。胤祥把馬鞭一揮,吩咐一聲:「去通報,就說十七爺和正藍旗提督鄂倫岱來勞軍。」

領兵堵在城門的正是謝允進,正是八爺要稱兵宮闈,武力奪權的主將。墨雨在暢春園聽了八爺的暗示,飛跑回府,與等候在那裏的王鴻緒等人商議。他們估計,八爺當皇上的希望可能要黃,只有用武這最後一招了。於是,便立刻派墨雨來丰台報信兒,叫謝允進點齊兵馬,立即開往暢春園「勤王護駕」。謝允進馬上把大小將佐全叫來了。可是,他忽然又感到有些不妥當,令旗在手,卻下不了決心。

暢春園事體不明。墨雨只是傳了個口信,卻並無聖旨。說是八爺的命令,連八爺的一封手諭都沒有,萬一墨雨被其他皇子買通,他帶兵去暢春園而皇上康健,掉腦袋的就是自己。

再說了,九門提督隆科多,只承諾按兵不動。暢春園有阿爾靈阿心向著八爺,也有傅爾丹向著十三爺和四爺。更有康熙餘威猶在,活閻王四爺那樣的精明人能沒有佈置?而如果八爺沒有其他安排,自己這三萬人開過去,不等真刀實槍打起來,就被當成餡料包餃子。不行,我不能輕舉妄動,再等等吧。謝允進正猶豫呢,八福晉送來八爺的印章,他這才點將進城。

到了城門口,遇到九門提督的人。隆科多那個老小子,果然是心向四爺!死活不給開城門。

正叫罵着那。忽聽外邊傳進話來,說十七爺和鄂倫岱來了,他心中高興了,十七爺雖說沒黨沒派,鄂倫岱可是八爺的心腹啊!他連忙向將士們吩咐一聲,讓他們稍候,便帶人去迎接十七爺和鄂倫岱。

謝允進領着他的親信去城門見十七爺和鄂倫岱,胤祥也隨後走進丰台將士們面前。這丰台大營里,十之**的將官,是胤祥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他們見了老主子,又得知十三爺被救回來京城了,能不高興嗎?請安的、賀喜的,你一言,我一語,那個親熱勁兒就別提了。連那些不是十三爺提拔的人,在旁邊也跟着高興。胤祥卻沒空閑聊。他知道,時間緊張,當下便拿出了皇上的金牌令箭,高高舉起。眾將一看,全都驚呆了,急忙跪下磕頭,山呼萬歲。

胤祥沉着地說:「奉聖命前來處置丰台大營的軍務,眾將聽令。」

「嗻!」

胤祥巡視着下邊的將佐,一邊指名道姓地叫着,一邊按級行賞。一會兒功夫,這些將佐個個官升一級。接着,胤祥又發佈軍令,命某人帶所部人馬移防通州,某人隨自己去暢春園警衛……全都派了新的差使。末了,他指著一個叫劉狗子的人說:

「狗子,都說你十八件火器樣樣稀鬆,今天爺要給你派個重差。帶着你的人立即出發,把城南的吉祥當鋪、城西的祥雲館給爺抄了。走了一個毛賊,你提溜著腦袋回來見爺!」

「嗻!」狗子響亮地答應一聲,正要起身出門,卻聽一聲斷喝:

「站住,誰也不準動!」

眾人吃驚之餘,抬頭一看,原來是謝允進來了。只見他陰險地笑着逼近了十三爺行禮:「十三爺,請問,您這是……」

十三爺哪把他放在眼裏啊。他左手指著右手的金牌令箭說:「瞧見了嗎?爺如今是皇命在身。怎麼,你敢不服嗎?」

謝允進當然知道金牌令箭的分量。可是,他如今已經綁在了八爺的戰車上,一家老小的榮枯存亡決於瞬息,沒法回頭啊。他不能不挺身硬擋,他咬了咬牙,冷笑狡辯著說:「奴才是這裏的主將。既然十三爺奉旨前來,為什麼不和我打個招呼呢?」

十三爺不屑地冷冷一笑:「你不配。再敢多嘴,爺立即將你革職拿問!」

謝允進放刁了:「十三爺,恕奴才斗膽,丰台的兵,沒有奴才的將令,一兵一卒也休想調動!」

十三爺勃然大怒:「好哇,你膽子不小,口氣好大呀!這丰台大營的兵,不是你這奴才的,這是皇上的兵,朝廷的兵,你不懂嗎?還是你謝允進要造反嗎?爺我今日剛剛進京,你可以不信我十三爺。可是,跟來的宮裏御前侍衛是假的嗎?十七爺是假的嗎?爺手裏的金牌令箭是假的嗎?!你這奴才膽敢藐視我和十七爺,膽敢抗拒皇上調兵的旨意,爺問你,這該當何罪?!」

謝允進心裏清楚,十三爺說的全是正理。可事到如今,他無路可走啊,只好硬抗了:「十三爺,那,那你要把我怎麼樣?」

十三爺斬釘截鐵地說:「要你聽從爺的將令!」

謝允進咬着牙根又問:「我要是不從呢?」

很多人都多次說過,十三爺是被「情義」二字關在籠子裏的老虎。如今猛虎歸山,十三爺要殺人了。他濃眉霍地一跳,厲聲喊道:

「來人,把這個膽敢藐視皇命,違抗聖旨的奴才就地正法!」

鄂倫岱應聲而出,拔劍向前,還沒等謝允進醒過神兒來呢,那劍已經洞穿了他的胸膛。鄂倫岱一邊在屍體上蹭著劍上的血跡,一邊虎視眈眈地注視着下邊的將佐,大聲說:

「還有不服的人嗎?來,試試老子的手段吧。哈哈哈哈!跟着十三爺做事就是痛快!」

鄂倫岱的臉因為殺人變成激動的潮紅,天不怕地不怕的殺人魔王一般,一時間謝允進的親信們都不敢動了。再說,這裏大部分將軍又都是十三爺手下的老人,瞬間,全都重新跪下,齊聲高喊:

「奴才等謹遵聖諭。」

十三爺這才緩了口氣說:「好,能忠君辦差,就是好臣子,爺會為你們記功的。按剛才的分派,出兵!」

笨重的老城門吱呀吱呀地打開,丰台大營號炮響起,三萬軍兵,全部出動,各自奔向新的防地。胤祥帶了三千勁旅,飛馬來到暢春園,在離園子二里多的地方停了下來。讓十七弟在此掌握,自己卻馬不停蹄地進了暢春園,翻身下馬,急步闖到了無名居。這時,裏邊早已是哭聲打鬧聲震天了。

胤祥來到門前時,差點被門檻絆倒,被衝出來的傅爾丹一把扶住,傅爾丹哭道:「十三爺,您來的正好,快進去。」

胤祥挑着門簾一步竄進來,一眼看到八哥手持利劍面目猙獰地刺向四哥,他心膽俱裂,嗓子失聲,身體隨着眾人撲向的方向撲向四哥,就在所有人都搶救不及時,而四爺因為護著康熙躲避不及時的時候,是康熙身邊一直不動的格斯泰推了四爺一把,肩膀上中了那一劍。

「四哥!」「四哥!」

所有人一起驚呼,胤祺和胤祐扶著格斯泰,八爺正震驚於中劍的是格斯泰,他恨得要再刺一劍,但他抽劍出來的一瞬間,四爺一腳踢飛了老八手裏的長劍,胤祥一個虎撲上去,一拳頭打的老八眼冒金星又是一拳,再一拳:「老八,你慶幸你是我兄弟,否則我今天一定殺了你!」胤祥從來不知道他會對一個人這樣恨。老八在海上禍害自己他都沒這樣恨!那真是拳拳到肉拳拳出血。

老八要掙扎,另一邊老十六一拳頭打向他的腦袋,這一拳飽含了這些年做為「十六聾」的恨意,對老二的恨意,對皇家所有殘忍爭鬥的恨意,一拳頭打的老八鼻血洶湧噴出,腦袋一歪,暈了過去,老十六再補拳:「我要你罵我十六聾!我要你罵我十六聾!我要你罵我十六聾!」

一拳又一拳,打的老八醒過來又暈過去,渾身的血。

沒有人拉架。

都沉默地看着。

弘暉緊張地護着他阿瑪身邊不離開。康熙躺在老四懷裏,艱難地咳嗽一聲,四爺趕緊給他拍著後背,他卻是艱難地搖頭:「別打了。捆起來。」

四爺轉頭吩咐:「捆起來。」

郭木布領着幾個侍衛上前,手裏的繩子翻花繩一樣,捆陌生犯人一樣地捆着老八,眨眼間老八被捆成了一個粽子,渾身是血的粽子。

四爺扶著康熙半坐起來,用長枕頭給他墊著脖頸。他猶自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四:剛剛老四撲上來擋劍?

康熙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個混賬!你個混賬!打小兒機靈的怎麼這麼笨?啊!朕多大歲數了,死了就死了,你居然撲上來!」「啪啪」又是兩巴掌。

四爺被打的一張臉立即腫了起來,很是無辜地捂著臉:「汗阿瑪,您別動氣!」

「朕不氣!朕還能不氣!康熙看着他就更氣,「啪」的又是一巴掌!「祖宗八代都能給你氣活過來!弘暉,看着你的蠢阿瑪。」

四爺:「……」

弘暉趕緊掏出來葯給阿瑪上藥。康熙接過來李德全手裏的毛巾一擦臉,露出來一張精神抖擻的臉,嚇得四爺喊出來:「汗阿瑪!」

「喊什麼!」康熙怒氣沖沖的。一翻身坐起來,冷冷地盯着地上還在狼狽掙扎咒罵的老八:「你們誰敢捆我?我是康熙的兒子!我是康熙的兒子!」被胤祥踢了一腳還大罵胤祥:「老十三你個混賬王八你敢打我!我都沒要你的命,只是要你落海,你敢打我!」

格斯泰用一塊抹布兇狠地堵住他的嘴,他還在極力嗚嗚,目光瘋狂不甘,一點不悔改。

「本來皇太后要朕做太上皇,朕還不捨得讓位。就沖你老八今天這句話,朕就要做太上皇!朕要和天下人和後人證明,朕選的繼承人就是老四!就你這樣殺父的逆子,不用老四動手,朕動手,朕不怕一個殺子的名聲!」康熙一番話吼完,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面對老八獃滯恍惚的模樣,猛地一抬頭,刀一般的目光落在老十四的身上。

老十四胤禵一直躺着,他六哥早就離開了躺到躺椅上休息了,他還不敢起身。感受到康熙的目光,顧不得腦袋疼「撲通」跪下來,哭喊著:「汗阿瑪!汗阿瑪!都是八哥教唆兒子的,都是八哥教唆兒子的!是八哥說用兵捆住暢春園的所有人,他就能登基了。汗阿瑪饒命!」

「一起捆了。」康熙那雙眼睛裏沒有一點感情,看着胤禵好似看陌生人,不是親兒子。「你四哥不好處置你,朕好處置你。來人,押老八和老十四去給祖先守靈謝罪!」話音一落不顧被堵著抬下去的老十四和老八,一轉頭看向跪着的大臣們。「朕這一生,就愛一個名聲。明知道老四為了改革得罪很多人,就是要維持一個仁慈的名聲。明知道火耗的存在影響官場清明,可為了名聲,就是不去得罪官員士紳們取消火耗。明知道當皇帝累,心疼老四,可還是要傳位給老四!將來,這一樣樣改革,又是要老四來做。朕對得起所有的兒女,就對不起老四。這皇位,是老四應得的,也是他不得不承擔的責任。老四明天就登基!誰不服,朕砍了誰的腦袋!」

「兒臣領旨。叩見皇上。」胤祥頭一個磕下頭去。接着老三、老五、老六……一群皇阿哥也都跟着叩頭奉詔。老大和老二看一眼木然不語的老四,心知如再不吱聲,禍不可測,忙也叩頭道:「兒臣稟遵遺命!叩見皇上!」

反應過來的大臣們跟着呼喊:「叩見皇上!」

康熙都要做太上皇了!八爺和十四爺都去守皇陵了!還不磕頭真要沒命了。

四爺傻傻地看着老父親,再看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轉臉再看老父親,一把抱住老父親的大腿伏地哀慟:「汗阿瑪……您……汗阿瑪,兒子還小啊,兒子不能承擔重任……還要你照顧……汗阿瑪……」

「你還小?」康熙本來聽着大臣們跪老四,還有點做太上皇不大順心的滋味兒,聽到老四的唱作俱佳,頓時火冒三丈:「你都做瑪法了,你還小!你是不是要朕做皇帝做到八十九十啊!你個不孝子!」

四爺:「汗阿瑪您老當益壯,兒子才剛剛做瑪法……」

「滾!朕就知道你沒有好心!」

康熙抬腳就踹!

四爺:「……」

四爺被人引著坐上來龍椅受禮,還沒回神:老父親變成太上皇了!

六部九卿顧不得驚險受怕和休息用飯,腳不沾地地佈置新皇明天的登基大典。弘暉、胤祥、隆科多等人處理兵營後續事宜。所有大臣官兒不動,四爺也沒着急提起來馬齊、張廷玉或者誰。

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吃一個肚子飽的四爺,在暢春園轉了轉散步,所有人見到他都是磕頭行大禮接着身子簌簌直抖。九門戒嚴,暢春園重重侍衛,八爺發瘋十四爺領兵進來的情況下,四爺卻輕易佔據優勢。所有人都應該已經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和胤祥支持下,四爺完全佔得了先機。其餘皇子也許還在恐懼打起來了,甚至在驚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樣了,而四爺已將整個京城掌控。

更有手握重兵讀詔書的格斯泰是四爺的人,誰也沒想到的事情。

四爺,憑實力,做新皇。如果今天康熙真的駕崩了。

這也是康熙想要的吧。他要親眼看着,自己選的繼承人,有能力,不需要他幫助,掌控全局,殺伐果斷。

夜幕不知不覺降臨,大臣們紛紛吩咐家人回去取衣服準備通宵辦差。太監們在各個門上掛起來宮燈,照耀的暢春園宛若白晝。原來這驚險的一天,真要過去了。胤禔、胤礽在回去府邸的時候,站在無名居門口,遠遠地看着他從沉沉的夜色中緩慢而堅定地一步步走進燈火通明的無名居,不知道是悲是喜。四弟要一展抱負了,登上龍椅,堅持一輩子的夢想終於迎來綻放之日,而其他人的命運也必將沿着註定的軌跡緩緩滑入,光明或者黑暗之中。

胤禔嘆息說:「我從來沒想過,四弟……」

「是我對不起他……」胤礽語氣艱難。

胤禔搖頭:「你別自作多情了。你沒有對不起他。你就算做一個好太子登基做皇帝,就我們四弟的熊脾氣,要不你一輩子聽他的,要不坐不穩龍椅。」

胤礽被當胸一劍刺上來,血淋淋的。卻又無法反駁。

燈火將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又長又瘦。胤礽面上沒有表示,口中冷笑:「你也別說我。如今四弟登基,我們的後人……」

「我家的弘昱這次可是跟着弘暉在銳建營打仗的,一個王位不跑了。你家的弘皙嘛……嘿嘿……」胤禔得意洋洋地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兒。

後頭的胤礽氣得磨牙,卻也是真的擔心弘皙未來了。

無名居里,四爺走到康熙的榻旁,緩緩跪倒,雙手捧握著康熙的手,頭貼在康熙掌上,靜默無聲,只有肩膀微微抖動。

隆科多小跑進來彙報事情,隱約聽到四爺哭着「汗阿瑪……」,發現康熙睡著了,抹了抹眼淚安慰道:「皇上,太上皇最是關心皇上那。太上皇最是信任皇上。皇上,剛太上皇后要見您,還有您的潛邸雍親王府,需要您回去一趟。」說完倒頭便拜。

是啊,四爺的事情還有很多,府里的老人要安置,府里的女子要安置,還有宮裏的長輩們。

四爺緩慢起身,接過來毛巾擦擦眼淚擦擦臉,待要說話,徐元夢和嵩祝進來磕頭。嵩祝舉著一個禮部單子問:「皇上,您的年號,皇叔們改名。」

「起來。」四爺接過來展開,隨意看兩眼:「『雍正』吧。」看見十三弟走進來的身影,不由地眼裏浮現一抹歡樂的笑。「改名的事情,暫時停一停。汗阿瑪健在,兄弟們既是皇叔,也是皇子,這是爺的莫大福氣。這份福氣,爺想要和兄弟們分享。」

「這……」

兩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古往今來沒有這樣的道理啊!胤祥大步進來磕頭行禮,渾身洋溢興奮的氣息。四爺雙手扶起來,關切道:「你怎麼來了?可有用了晚食?」

「皇上,臣弟吃過了。」胤祥開心地回答,態度中透著一股子很自然的恭敬。

四爺抬手給他腦門一巴掌:「如今,沒人叫四哥『四哥』了。」

胤祥摸著腦袋嘿嘿笑,只不說話。

四爺於是又給他腦門一巴掌。

胤祥:「……」

四爺領着隆科多,一路晃着八字步,慢吞吞氣哼哼地出來暢春園。

暢春園裏,又是一路磕頭行禮的人。四爺和過去一樣,含笑揮手叫起。

只是這次,眾人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起低頭。

君臣,君、臣之別,如同天塹。唯一的安慰是,他們以前就怕四爺,如今還是一樣的怕四爺,倒也沒有什麼不好適應的。

無名居里,其他人都走了,胤祥伺候康熙用藥。康熙靠在榻上,一勺一勺地用藥,嘴巴里苦,心裏更不舒服,老龍臉上也是氣哼哼的:「你四哥呀,因為朕要駕崩了,哭着求朕堅持住,好見你最後一面。」

胤祥眼眶一熱。他不敢想,如果今天康熙真駕崩,如果他見不到康熙最後一面會有的遺憾和悲痛,他心裏感動,卻無端的越發難受。放下碗,拿毛巾給康熙擦擦嘴巴,嬉笑道:「汗阿瑪,您真是對兒子太狠了。兒子明兒就去皇陵,給皇祖母磕頭。」

「不對你狠不行啊。你四哥對你最好。你要是不明白什麼是『君、臣』,他又狠不下心處置你,那才是為難。」

「我知道。」胤祥低了頭,和他四哥剛剛一樣,跪在榻邊,腦袋靠在父親的手上,哭道:「我當四哥是四哥,也是皇帝。我是弟弟,也是臣。汗阿瑪您放心。」

康熙愛戀地撫摸他的辮子,這辮子,到底是沒有以前粗黑亮了,幸好,精神頭好著,身體也好著。

「你呀,不光要自己做好,還要時不時地規勸你四哥做好。他呀,最守禮,也是最不守禮。等他哪一天騰出來手,就要給你鐵帽子王,使勁疼你。日常生活也是散漫,到處得罪人。」

胤祥思及四哥剛那句「沒有人叫他『四哥』,心裏頭難過,心疼四哥,卻只能回答:「汗阿瑪,兒子記住了。拒絕鐵帽子王,規勸四哥。汗阿瑪,四哥剛說,您老人家在,是我們最大的福氣。我們是皇叔,也是皇子。我們的名字,暫時還是用『胤』字,不改。下午的時候也吩咐了,以後您和長輩們住暢春園,宮裏您還是住乾清宮,四哥去住養心殿和青蓮苑、朗吟閣。」

「嘿……他呀。就是心軟。」康熙目光虛弱地望着虛空,眼前好似又是老四不顧生死撲上來擋劍的那一幕,眼睛一花,又是老四五歲那年跟着自己去南京遇到刺殺從馬上撲下來救自己。

「他這樣,我怎麼能放心?死的都能給氣活過來。長輩們、兄弟們、孩子們……弘暉、弘暖一群孩子都長大了,還有弘時,雖然過繼了,但該不該有皇位繼承權啊?都是事情。」

胤祥在父親手心蹭蹭腦袋,強忍傷心,故意逗笑道:「汗阿瑪,四哥回府了,四哥的第一個煩惱,是該冊封年嫂子做貴妃?還是一般妃子。」

「噗嗤」康熙果然樂了。「叫他對一個府的女子寵的沒邊兒。活該。不光是你的嫂子們,還有他的幕僚們,粘桿處。對了,還有一個瘸子鄔思道和女子餑餑。朕倒是要看看,他要怎麼安置。」

「這些人……」胤祥知道,這些暗處做事的人,不能見光,應該都悄悄處理了。「四哥一定不忍心。說不定還要給鄔思道和餑餑官兒做。」

康熙無奈地搖搖頭。

做了皇帝,哪還有什麼「不忍心」的資格?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皇帝,是君。

是孤家寡人……

這是一個艷陽天。四九城歡呼聲震天,載歌載舞、張燈結綵。

古老的紫禁城裏,新皇登基大典在舉行。

外頭丹陛大樂莊重威嚴,裏頭群臣三跪九叩。四爺坐在太和大殿正中的須彌寶座上,頭疼地按按眉心。又登基了,可他沒有一點兒登基的快樂,心中仍是一片迷亂混沌。虯龍盤螭的龍椅又寬又高,明黃軟袱面冰涼軟滑,足可坐三個人,端坐中間,後面的九龍靠背靠不上,兩邊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說是虛設。

四爺和上輩子一樣,倍感孤單。

下面的人覺得坐龍椅的人尊貴莊嚴,誰能體味到他「四邊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一心要汗阿瑪長壽,一是為了孝心,一是為了汗阿瑪一直做皇帝自己一直做皇子。還以為汗阿瑪只能多活一年,這次真要駕崩了,沒想到,是汗阿瑪欺騙了所有人,裝病,做太上皇。

就這樣,做皇帝了?剎那間他有點奇怪,甚至連徐徐魚貫而入的叔王兄弟、並蕭永藻、馬齊這些極熟捻的人,也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怔忡良久,四爺才突然警覺過來,自己已不是「雍親王」,而是統御華夏撫有萬方,天地宇宙間的第一人了!他的臉立刻泛上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是自嘲,似乎是自樂,似乎是自惱。他眼神安詳中帶着尊貴,看着大殿下烏泱泱磕頭行禮的人,半晌才道:「都勞累一夜一天,乏透了。起來吧!」

「領旨。謝恩!」又是三跪九叩。

他記得,上輩子登基那天,他還是有點激動的。他應該做皇帝,他有信心能給大清一個更好的天下,給老百姓更好的生活。他終於要施展自己的抱負。可他這輩子的此刻,只覺得這龍椅真硬,需要加幾個厚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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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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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陽了后一起注意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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