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180 章

第180章 第 180 章

四爺一眨眼,樂了。

「果然是『家有賢妻男人不遭事』。朕很驕傲,娶到皇后。」

皇后臉上微紅,面對夫婿似笑非笑,似乎是嚴肅又是調戲的目光,不自在地移動開視線。

夕陽的光透過亭子進來幾絲,映襯四福晉的臉越發紅了,恍惚間門,是剛大婚時候的嬌羞。

皇后不由地笑了出來,抿了抿唇,紅著臉道:「說別人,我自己也一樣那。興奮的好像剛嫁給爺進宮的時候。」

四爺點點頭,細看皇后兩眼,臉上眼裏的笑意不禁加大——媳婦兒養得好,這是一個男子最大的成就之一。

「朕的皇後年輕著,和那時候一樣。今兒內務府前來彙報冊封典禮的禮服花樣,也都在誇皇后保養得好,應該用鮮艷的紋樣。」

!!皇后的心「咚」的一聲,又是「咚」的一聲,「砰砰」跳着。雙手十指不由地絞著,好似在按住那不安分跳動的心臟。

「我昨兒下午進宮,佟佳母后說起來小米粒、小糯米幾個大閨女的婚事人選。烏雅母后說起來烏雅家的親友們……孩子的婚事,皇上給操心着。以前我們府里和烏雅家交際來往不多,不大熟悉。以後,佟佳家、烏雅家,一樣來往。」

「皇后安排著,朕都放心。」四爺牽着皇后的手,出來亭子,漫步在假山長廊里。

皇后的手觸電一樣地動了一下,眼睛瞄著不遠處看過來的孩子們,似乎是要縮回來,可又不捨得,心臟又開始不規律的跳動,臉上又開始發燒,連忙轉動腦袋:「爺,皇上,您要去住養心殿,我……我……我去住永壽宮吧。我想去養心殿後殿,可我也知道這不合禮儀。昨兒年妹妹問我,她要去住栩坤宮……其他的妹妹們,也都想要住得距離養心殿近一點兒。」

聲音越來越低,低到不可聞。

四爺聞到一股子醋味,一個愣神。

永壽宮距離養心殿第一近,栩坤宮第二近……而皇后本該按禮法住六宮最好的宮殿,即使坤寧宮變成祭祀宮,佟佳皇額涅住習慣了承乾宮。但自己若提建議,立馬會惹出好大幾罈子醋。養心殿後院……還是類似雍親王府的前後書房,空着吧。

四爺保持安靜。

果然,皇后見夫婿安靜地聽着,知道夫婿還是一貫地不管這些家常事務,沒有特別重視哪一個妹妹,抿了抿唇,眼裏浮現一抹滿足幸福的笑兒,又開口了。

「這些事情,不要皇上操心,我會和妹妹們商議好。倒是住處的桌椅傢具花瓶瓷器等等,想要皇上幫忙掌掌眼。我聽說,十三弟協理內務府?皇上一定是因為內務府人操辦的物件兒不合心意,才要十三弟協理的。我和妹妹們也想着,將住處收拾的符合皇上的心意那,皇上的審美是最好的。」

皇后口齒纏綿。剛剛臉上因為住處問題,糾結煩惱不舍逐漸消退,一臉期待地看着四爺,飽含情意和對宮中生活的嚮往。

四爺剛要說好——好在,四爺的理智永遠存在。

「你們喜歡什麼樣子,佈置什麼樣子。朕都喜歡。」四爺說的「鏗鏘有力,肯定欣賞」。

「爺,您說的什麼那?我是認真的。好吧,這可是您說的,我們自己佈置了啊。」皇后聽出來皇上的取笑,口中略略不樂意。卻是面頰緋紅宛若少女,眼裏的柔情蜜意要洋溢出來。

這就好比夫妻兩個裝修房子,「錢基本花光,精力基本耗光,感情基本吵光」。因為這住的地方呀,它和審美關係不大,怎麼舒服怎麼來。大部分男子偏文雅肅穆實用,而女子則偏溫馨浪漫一點。男子要大面積的書房寢室,女子要大大的房間門衣櫃放服飾配飾。窗帘布幔等等顏色方面,自然也是各有所好。還是各人佈置各自的住處為好。

夫妻兩個漫步湖邊,四爺漫無目的地散步,皇後腳上很自然地跟着他走着,口中認真地說着以前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廝安排、內務府送上來的宮殿修繕方案。四爺時不時鼓勵一兩句,偶爾一句故意逗樂的話,跟逗小貓兒似的,逗得皇后氣鼓鼓的,卻又開心地笑着,小兩把頭上的金緝米珠鑲琉璃薔薇簪的流蘇一晃一晃和夕陽一樣耀眼,眉梢眼角含春。

其他人逐漸圍上來,一起說着家常話兒,說這幾天的趣事兒,太陽西落,夜幕逐漸降臨,小太監們在各個門上掛起來燈籠,方是散了。皇后領着一些女子去選新上來的布料,言說選宮殿的事。四爺去朗吟閣批閱摺子,幾個小太監在外頭掃落葉,蘇培盛端茶進來。

九龍燈照亮一室,映襯四爺稜角分明的側臉線條朦朧中多了一份柔和。

各旗的提督交上來的,有關於禁熏酒令的實施措施……四爺看着,小小的滿意,唇角一勾,針對其中的一條條,逐條仔細回復。

又有原來誠親王的人告發誠親王胤祉,曾經在過去幾年裏,在家裏以「儲君」自居,四爺將摺子放到和昨天陳夢雷的摺子在一起,依舊留中不批示。

漕運總督施世綸奏報病重,請求退休休養。四爺手裏的毛筆頓住,凝神思考片刻,問蘇培盛:「你記得,施世綸的長子,如今在京城?」

蘇培盛正在剪蠟燭芯,立即轉身彎身回道:「正是那,皇上。別的奴才不記得,這件事奴才記得清楚,皇上您曾經很是感嘆過。那年西部戰爭剛起來,施世綸在漕運上協助皇上輸送江南糧草,糧草運到陝西,陝西說糧草和文件上不符合,少了十萬石。施世綸說沒少,提供了證據,原來是陝西那邊儲存不利,十萬石糧草發霉了。陝西官員說,江南先補上十萬石,不要告訴皇上。施世綸不答應。陝西官員就威脅施世綸,說你兒子也在陝西做官兒。施世綸大怒,上告皇上,陝西被罰下去一批官兒,包括他兒子,是長子——奴才想起來了,名兒叫施廷祥。」

四爺點點頭,提筆回復要他留任,有他長子施廷祥飛馬趕去,領着太醫去淮安,先看病。

理藩院奏報「俄沙皇彼得一世宣佈廢除長子繼承皇位制度」,四爺微微皺眉。簡短回復摺子,四爺拿起一張宣紙,給年羹堯和六公主、九妹夫、黑龍江將軍……寫信。

南海水師提督奏報「荷蘭西印度公司探險家雅各布·羅格文率領的一支艦隊發現一個位於南太平洋中的小島,由於發現該島這一天正好是基督教的復活節,起名復活節島……」四爺琢磨,五弟或者其他誰,還是要出海一趟。

…………

一般皇帝上午批閱的奏摺是國家大事,晚上則是地方上的奏摺,密折等等,關於地方老百姓和國際上的事。可能是含蓄文化的原因?所有有資格上摺子的人,都使勁地用各種方法表達,好似都默契地想要通過「文山字海」,顯擺文采、歌功頌德表達感情,使用繁瑣字句,將最關鍵的事情放到摺子最後說。如果皇帝沒注意到出事了,質問下來,他們誠惶誠恐地認錯兒:臣有罪,臣上奏此事,在哪封摺子,哪一行。臣慚愧,摺子沒有寫好,字兒不好,都是臣的錯……。

皇帝再有事業心再精明,也就一天十二時辰,處理完這一件,可能就顧不上另一件事情了。

時間門長了,一些事情不處理,也就過去了。於是,那摺子寫的越髮長長又長長,好似史上第一懶婆娘的裹腳布能繞地球赤道五六圈。

四爺對此很有經驗。

當然,也有一些逗樂的。官員們的性情、操守、水平不一,奏摺水平也都參差不齊,自認為要彙報給皇帝知道的大事也不同。

比如漢軍正紅旗的直隸總督趙弘燮最喜歡彙報天氣情況,四爺曾經親眼見過老父親對此的煩躁。

趙弘燮:皇上,這是順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況。康熙:到處都下雨,報告雨晴的奏摺太多了,而且京城和京北的情況我早就知道了。

趙弘燮:皇上,這是順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況。康熙:已經回復過了啊

趙弘燮:這是順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初下雨的情況。康熙:京城和京北12日又下了大雨我已經聽說了,不必再報告了。

趙弘燮:這是順天府保定府等地6月中旬下雨的情況,河道狀況安好沒有蝗災。康熙:(我去....)27日的雨我知道了,不要再繼續報了(啊啊啊)!

本來以為6月過去了,終於消停了,第二年又來了。

趙弘燮:這是順天府永平府等地下雨充足的情況。康熙:雨水早就充足了,你的報雨奏摺也太密集了?

然而,第三年,又又來了。

這不,他又來找四爺刷屏找存在感了:皇上,這是今年9月中旬下雨的情況,河道狀況安好沒有秋汛。四爺:採用統一的,高冷中不失優雅,優雅中透露著威嚴的,行書大字「知道了」!

還有持續推銷tai灣芒果的tai灣巡撫,先說今年的芒果長得好,大講特講今年tai灣雨雪情況,日常晴雨表,收成情況……最好又說今年的芒果長得好,皇上我給您送點兒進京?

四爺覺得,自己是大可愛,大臣們真的,有點可愛的,嗯,都是小可愛。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翹,看摺子逐字逐句的認真,一目十行速度也很快,腦袋動得更快,提筆回復也是簡單幾句。等他全部完成了,晃晃右手腕,看看時間門早著,有點小小的不適應。

環視一圈,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大力推廣摺子策略,如今有資格上摺子的人,不及上輩子的一半。小小一堆密折的數量,更是有點少:上輩子改革後有權利上密折的人多達一千三,如今只有兩百人。

而上輩子他回復摺子字兒很多,交流抒發一二情意,官員們寫的錯別字都給指出來。這自然也花時間門。這輩子,寫的字兒少了太多太多,情懷等以後有空慢慢抒發吧。

最後一封密折,乃是人在浙江的戴鐸送上,是一個名單,江南閔浙官員進京給皇上道喜,隨行帶着的美女美男金子銀票珠寶等等。四爺挨個仔細地看,硃筆在摺子末端落下一個字「已知。」

四爺起身躺到靠窗躺椅上,閉目養神。蘇培盛正在給香爐換香片,在水盆了凈了手,先拿毯子給蓋上,從抽屜里摸出來精油,心疼地給皇上揉按手腕。

放鬆身體思考片刻,腦袋裏將所有事情大體思慮一遍,便吩咐了一聲:「派人去找來慎刑司音圖。再命人去潛邸找來王之鼎和餑餑。」

「嗻!」

*

蘇培盛出來書房,來到東廂房一間門小屋子,吩咐正在用晚食的幾個小太監:「出來兩個人,一個去慎刑司,一個去皇上潛邸。」

立即就有所有小太監放下碗站起來。

蘇培盛指了兩個:「劉二奇、王元勛。」等他低聲給兩個小太監吩咐事情,院子四周不遠不近的,有四五個小太監盯着看着。他囑咐完兩個小太監怎麼說話辦事,一轉身,見有一個小太監恭候在門口恭敬地等候,對上自己的目光,立即小跑上來:

「蘇管事,奴才是傳奏事小管事劉玉,我和您說……」眼睛瞄著周圍嘴巴貼著蘇培盛的耳朵嘀咕嘀咕:「剛您說話,有好幾個不要臉的盯着那,不是一次了,都在觀察皇上的行程動靜性格,試探、討好、奉承皇上那。據說,是聽內務府造辦處趙昌的命令。蘇管事,……」聲音越發小了一點兒。「皇上登基,所有大管事,都瞄著太監總管的位置那。」

蘇培盛聽得心驚肉跳,他以前也在宮裏呆過,只是跟着四爺出宮有年頭了,慢慢的沒有宮裏人的警覺性了。他裝做隨意聊天的架勢,給劉玉一個白眼加踹一腳:「咱家使喚劉二奇、王元勛,自然有原因,為什麼不使喚你,你自己想!」仰著腦袋氣哼哼地走了,一邊走一邊罵:「一群端起來碗就犯懶的小崽子,皮痒痒找罵。」

劉玉誠惶誠恐地聽着,點頭哈腰地行禮認罪兒,心裏頭的歡喜沸反盈天要他不敢抬頭,生怕露出來痕迹。

蘇培盛進去通報四爺,出來書房后自己也去了潛邸。音圖很快到來,規規矩矩地磕頭行禮,嘶啞的聲音里極力透出來真誠:「給皇上請安。」

「免禮。賜座。」

「奴才敬謝皇上賜座。」音圖在一個綉墩上坐了一個屁股邊兒,一副隨時起身回話的恭敬架勢。

「朕收到理藩院奏報,彼得一世要廢除長子繼承製,沙俄那邊,這兩年有什麼具體消息?另有滿漢蒙三品以上八旗官員,任職簡歷,一起送上來。」四爺繼續躺着,眼睛沒有睜開。

「奴才遵命。」

音圖聲音嘶啞里透著老邁。兩鬢白髮,也是有歲數的人了。發現皇上沒有其他命令,麻利起身,再次磕頭請安,後退著退下了。

這是他的一項好處,不站隊,誰做皇帝忠心於誰。當然,人怎麼可能沒有偏心私心?但職責上能做到最好,自身差事上不耽誤,已經是難得了。四爺將他的態度「看」在心裏,一個人坐在書房裏,思慮慎刑司這個重要的情報衙門。

潛邸里,安靜的蟲鳴不聞,好似都沒有人聲兒,黑漆漆的零星幾點燈火。和外頭那些大聲慶賀新皇登基的氣氛格外不同。人在如意齋後院正準備早早休息的餑餑,聽到蘇培盛傳達四爺命令,很是奇怪,四爺都登基了,她都要等死了或者被安排封口了,四爺還找自己做什麼?

「……皇上找我?」餑餑裹着披風出來屋子,抬頭看看完全黑下來的天色,更糊塗了。這個時辰,四爺難道還在處理政務,沒有和娘娘們喝酒運動慶賀慶賀?

蘇培盛派來的小太監王元勛,因為她的表情,比她更納悶兒,重複道:「餑餑姑娘,皇上找你,有要事。」

「這麼晚了皇上還沒休息?舉國歡慶三天那。」

「皇上的私事奴才不知道。舉國歡慶三天,皇上該處理的政務也要處理了。皇上的脾氣,餑餑姑娘比我們更知道不是?」

「……你們要勸著皇上好生休息,這段時間門,累到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得知四爺做了皇帝,還是一樣的脾氣,餑餑這段時間門的怨氣散了一點點,又心疼了。

心裏惱怒自己不爭氣。一眼瞥見蘇培盛的小跑過來,當着蘇培盛的面兒「砰」地關上門,回去屋裏快速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再出來,面對蘇培盛質問的目光,一梗脖子冷笑道:「蘇管事,我還以為,你跟着皇上進了朗吟閣,不認識我們了那。」

蘇培盛氣得跺腳:「餑餑姑娘,『我們』是誰?咱家本來就是隨身伺候皇上的。皇上剛登基,對府里人還沒有一個安排那。哪裏就『不認識』了?」

餑餑剛要反駁「難道我們不是隨身伺候皇上的」?意識到自己是女子不是宦官,臉上先是一紅,正在這時,鄔思道轉着輪椅過來,笑問道:「有事情?」

「有點事情。」蘇培盛陪着笑臉兒。一轉臉看到王之鼎大步走過來,對鄔思道笑道:「鄔先生早點休息。咱家先回去彙報差事了,忙完這兩天就來找鄔先生喝酒。」

蘇培盛領着王元勛、王之鼎、餑餑一起快步離開,鄔思道瞧着他們的背影,聽身邊來送披風的小廝納悶道:「蘇管事剛去了府里的粘桿處?這時候,還有什麼大事要用到粘桿處?」

鄔思道手攏著披風,微微一笑:四爺做了皇帝了,要開始改革了。改革,當然要先突破內務府、宮裏太監宮女、六部衙門官員,……內內外外所有人的討好、奉承、糊弄等等軟性包圍控制。只是他也懷疑,難道四爺真能留下粘桿處這些黑暗裏做事的人?

他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可是白天的邸報上說多爾袞恢復爵位,還要在他的後人里選一個出來做王爺。鰲拜、多爾袞、八旗官兵禁酒令……無不要他思緒翻滾。

到底也是俗人啊,留戀這美好且臟污的人世間門。鄔思道抬頭看看九月中的圓胖月亮皎潔,恍惚發覺自己好些天沒抬頭看月亮了。

月亮真美。

他頓時舒展了眉眼。

「今兒月色好,去請性音、文覺兩位大師喝酒賞月。」

*

雍親王府里,皇帝潛邸,依舊安安靜靜的,卻是氣氛逐漸舒緩,也不知怎麼的,有點兒溫馨,透著菊花果酒的甜絲絲味道兒。

朗吟閣東偏殿,四爺正思考的入神,桌椅、炕、多寶閣、茶几等等朱紅傢具清雅肅重的屋子裏沉香裊裊,窗台上和窗外的菊花花卉散發陣陣清香入鼻端,秋天的夜晚朦朦朧朧帶着香甜,橙黃燈火映襯著,如夢似幻宛若仙境夜宮。

聽到蘇培盛稟告:「皇上,王之鼎副管家和餑餑姑娘來了。」四爺點點頭:「宣。」

聽到一陣急促有猶豫的腳步聲,王之鼎和餑餑的請安聲,四爺微微睜開眼睛看一眼,藉著蠟燭的光瞅著兩個人精神頭挺好,笑問道:「起來。這幾天,累到了吧?有沒有好生休息?」

王之鼎搓着手嘿嘿笑:「回皇上,不累。有好生休息。」

「嗯,這就好。」四爺兩手撐著雕花扶手站起來,語態親近。「朕有個命令,你們領着潛邸的人去查,翰林院陳夢雷、進京的江蘇巡撫吳存禮,人際來往、家事、政績真相,所有的信息都查。」

王之鼎和餑餑聽得心驚肉跳。

條件反射地答應道:「屬下遵命。」

餑餑偷偷瞄著皇上周身看,做了皇上的四爺,好像有哪裏不一樣?頭上光圈更耀眼了人更尊貴更懶了?仔細一看,卻又一樣的。這身繁複奢華的衣服,襯托的四爺好似更年輕了。聽聲音,也是依舊清亮的,只是可能最近累到了還沒休息過來,有點點沙啞。

陳夢雷是三王爺胤祉的人,大皇叔是光頭阿哥,二皇叔被圈禁,老三是唯一年長於皇上的兄弟,皇上要利用陳夢雷打壓?可又直覺不是,更不敢亂猜。至於吳存禮,四爺,皇上,這是要拿吳存禮開刀?吳存禮乃是康熙老佛爺表彰過的「好官清官」啊。她迷迷瞪瞪的,只顧盯着皇上看,沒聽到王之鼎說話,卻是立即想起來,鄔思道曾經分析過的,凡是被康熙老佛爺打壓下去的官兒,都是準備給新皇繼續用的,凡是留着的,說明是不必要用的,可能有問題的。

有機會光明正大做官兒還不珍惜!餑餑心生一股子戾氣,或者說要發泄的怒氣,遂咬牙道:「皇上,你放心。他可能是一個釣名沽譽的假好官,我們一定查清楚了。」

「皇上,奴才儘快去查,一定查實際了。」王之鼎也反應過來,肅容答應着。

「早點回去休息。告訴府里的人,都警醒著。」

「遵命!」

這一聲遵命,特大聲,大聲到聲音都劈了裂了,好似逃出生天似的感動和感激。

四爺奇怪地看他們一眼,王之鼎趕緊道:「可能是前些天風寒好了,嗓子還有點沙啞。」

四爺俊臉上露出來一抹感嘆,一陣身,踱步到窗邊,右手慢慢地轉着菩提佛珠,臉上皮膚清晰感受外頭的夜風徐徐吹着的寒涼。

「路上小心。天氣冷,要府里廚房熬著紅薯薑茶,準備過冬。有的廚師進宮了,你們暫時先湊合著。」

王之鼎差點沒忍住淚灑當場,低了頭,哽咽道:「皇上,有您的關心,我們都渾身暖和。我們自己也會熬湯做飯,您放心,一定照顧好府里人。」

「嗯。辦差也小心。」

「哎!」

餑餑和王之鼎昂頭挺胸地離開了,激動的那真是渾身冒熱氣臉上潮紅:皇上說他們要警醒著,是還要用他們那!皇上還關心他們的身體!皇上難道不是要放棄他們?

蘇培盛在門口納悶地瞅着他們的背影,好像氣息哪裏不一樣了?小碎步進來書房,一看牆上自鳴鐘的時間門,而皇上已經坐到御案后,舉著硃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做計劃,寫滿了,將手上的紙張舉到桌邊的九龍蠟燭上燃燒,丟到滿黃地琺琅彩喜鵲登枝渣斗里,燒成一堆灰燼。

他安靜地候在一邊不敢打擾,等皇上一身放鬆地斜靠椅子,手中拿起來桌邊書本《魯濱遜飄流記》就沉浸進去了,忙提醒道:「皇上,您答應了小主子們,一起玩水。」

四爺愣了一下,一拍腦門,笑道:「朕差點忘記了。」

放下書,四爺領着兒子們玩水游泳,四福晉領着閨女們玩水游泳。洗漱沐浴收拾好,正好到熄燈時間門。四爺在朗吟閣的書房後院住,幾個精力旺盛還不想睡的皮孩子來擠被窩,被鬧醒的四爺便領着他們一起看《魯濱遜飄流記》,父子討論一番,其樂融融,俱是一夜好眠。

弘暉在門口聽蘇培盛說阿瑪和弟弟們都睡下了,放心地踱步回去,路上遇到十七叔,一起巡視幾個地方的防守。聽到十七叔感嘆:

「今天恢復多爾袞爵位的聖旨一出來,哎,我這心,不知道什麼滋味兒。你阿瑪,登基后的第一道聖旨。你不知道,你八嬸嬸都有力氣進宮給兩位母后請安,在良母妃、惠母妃跟前哭了一場。」

弘暉皮皮地笑笑:「十七叔,阿瑪可能還沒有封賞計劃。」

「哎。我呀,有時候想着,我們還不如不封,就這樣,挺好。」一旦開始冊封,兄弟們誰是親王,誰是郡王,這差距誰能舒服?「以前呀,冊封排行靠前的哥哥們,後頭的弟弟們有的就不服,你十四叔還因此鬧過,氣得你瑪法拔劍要砍他,你阿瑪哄着你瑪法說了一首詩……」

十七叔又開始抒發感情了。弘暉眼裏多了一抹溫暖,安靜地聽着。

青蓮苑裡,再次等不來皇上「翻牌子」的眾位,得知皇上和孩子們都睡下了,目瞪口呆:得嘞,洗洗睡吧。沒見爺連正院也沒去那,皇太后的孝期,當皇帝了也守着。

側院裏,年妃躺到床上,等宮女拉上天藍色帷幔,她自己拉好被子,對着橙黃蠟燭照亮的黑暗,又是遺憾又是嘆氣地悄悄自言自語:「普天之下這麼多人守孝期,就沒見過爺這樣規矩的。雖然我懷疑爺就是故意的,但我沒有證據。睡吧。」

正院裏,皇后躺到床上,對孫嬤嬤感嘆一聲:「估計都以為爺還守孝期那。當皇帝的,哪有需要守滿孝期的?爺這是藉機自己睡那。曾經爺說他來安排生娃娃的計劃表,我當時還覺得爺是要藉機多接觸美色,哪知道我呀,是大大地誤會了我們爺啊……當初這要是任由爺安排,我們家的孩子,估計也就弘暉幾個了。」

這話說的,真……相了。孫嬤嬤恭敬地笑給蓋好被子。身邊的四個大丫鬟拉上深藍色帷幔,俱是抿嘴兒笑。床里進入睡眠的皇后也笑。

一家人安心睡覺,經過這段時間門的壓抑,都狠狠地睡一個好覺。

*

城西相臣蕭永藻的府邸書房,燈火通明。蕭永藻連同剩下的八爺黨靜坐沉默,好一會兒,蕭永藻動動老了坐久了酸痛的腰背,嘆息道:「今天的聖旨,諸位都知道了。八爺和十四爺在皇陵沒有委屈著,剛八福晉也派人給送去衣服茶葉銀子包裹。皇上,從來都是重情義,對吾等,從來都是不分派系,以國事為重。」

揆敘冷笑:「蕭相爺,你是不是傻了?皇上用人是從來不分派系,可你能被四爺所用嗎?你看看,皇上重用的都是什麼人?你還記得,皇上曾經提出來的,歐八旗?太上皇曾經提出來的,火耗歸公?」

王鴻緒苦笑:「揆敘老兄,莫要動氣。皇上……,當初以為攤丁入畝只在兩江,如今,已經在八個省份實施了。未來……但是我們也無需焦慮,首先八爺和十四爺好著,這就要吾等放心了。皇上重情義,不管如何,性命無憂。」

性命無憂,便不用狗急跳牆瞎撲騰了。

在座的人齊齊嘆息,就覺得,死裏逃生,一輩子的嘆氣都嘆出來。

牆上自鳴鐘的滴答聲一下一下,蕭永藻嘆氣道:「諸位,都先回去吧。明天好生休息一天,準備後天的早朝會。」

皇上登基的第一個早朝!眾人瞬間門精神一震。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能就這樣放棄,總要儘力保住官位!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四爺精神飽滿地醒來,蘇培盛領着小太監上前,伺候皇上和小主子們穿衣洗漱。登基大喜的大慶三天,不上早朝,但有政務要處理。作為皇子,要早起讀書,比以前做皇子之子更嚴格。

連同其他趕過來的孩子們一起打拳,換衣洗漱,用了早膳,剛好自鳴鐘響了七下。皇子皇女去讀書,四爺踱步去書房前院,領班太監正指揮小太監摘下來燈籠,見到四爺的人影一起行禮。

四爺:「都起來。今兒有誰請見?」

「回皇上,有十三貝子、內務府總管海保、噶達洪。」小太監劉玉口齒清晰,表情姿態都很是恭敬諂媚。四爺環視一圈偷偷摸摸「觀察新皇性格」的太監們,一眯眼:「宣十三貝子。」「嗻。」

四爺剛在書房主位坐下來,蘇培盛進來奉茶,胤祥大步流星地逆着光進來,「啪啪」打着馬蹄袖行禮:「給皇上請安。」

「起來。坐下。不是要你今天好生休息?怎麼起來的這麼早?」四爺藉著清晨的太陽光,仔細看一眼弟弟,確定面色好著,稍稍放了心。

「臣昨天天剛黑就睡下了,睡了五個時辰,故而早早醒來。」胤祥說着話,將紅纓頂戴摘下來,放在小茶几上,自己端坐在下首。「皇上,臣有事情稟告。」

「慢慢說。」

「昨天臣去孝陵,給皇祖母磕頭,見到了八哥和十四弟。八哥病了,說起來太~祖皇帝當年起兵的往事,說他和十四弟輸的原因,勸說十四弟和皇上認錯兒,很是有誠意。十四弟情緒還是有點焦躁,但臣走的時候,明顯緩和不少。」

四爺對此倒是平靜,點着下巴示意他用茶:「昨兒你六哥和朕抱怨,說汗阿瑪之前給老十四支用內務府五年。朕答應他了,給他支用內務府六年。胤祥,朕也給你支用內務府六年。」

胤祥嚇了一跳:「皇上的心意臣感動。但臣不能答應。臣家用銀子夠。」六哥為了出口氣特意要求,四哥您再給我一樣的特權,六哥不知道怎麼醋那。

「都是朕的好兄弟。給他當然給你。」四爺端著茶杯,一手端著茶杯蓋,悠哉地掛着茶葉沫,語氣隨意中透著堅持。

胤祥額頭冒細汗:「皇上,六哥需要,臣不需要。汗阿瑪寵十四弟,汗阿瑪也寵著臣,出門巡視經常帶着臣。臣很滿足。」

「這樣,好吧。」四爺不情願地回應一聲,抬頭看他眼睛一眼,淡淡的黑眼圈依稀可見,心疼道:「最好休息七八天,黑眼圈才能下去。下次可不能這樣熬夜,更不能夜裏跑馬。哎,朕知道你是一定要早起的,這樣吧,你的府邸距離皇宮騎車騎馬也要兩刻,晚上回家遇到人潮堵著更久。朕給你換一個住處,搬到……王府井帥府園,步行也就一刻。朕知道你要推辭,坐下坐下。」

胤祥哪裏還坐得住?真着急了:「皇上,臣家裏住着挺好。」這誰都還沒冊封那,太上皇后都還沒受封那,您先給我搬家?

四爺擺擺手,面對弟弟的推辭,「很有經驗」地淡定着:「朕這是考慮你的特殊情況。再說了,這搬家,也不能着急一時,要先裝修新宅子。正好內務府在修繕宮裏,你又管着內務府了,正好。朕再給你一百萬兩銀子,裝修費用朕出了,自己的銀子,不花內務府,也不花國庫。」

「!!!」

胤祥一撩袍子,直接跪下來:「皇上,萬萬使不得。」

「使得使得。昨兒下午,你五哥六哥七哥他們來請安,朕說起來,都很贊同。」四爺想當然。

胤祥心潮起伏,臉上表情複雜難言,卻越發堅定:「……皇上,臣感激皇上的心意,但此事萬萬使不得。臣如何能搬家,還要您的銀子?」

四哥這登基才第三天,就要給自己搬家,還給巨額銀子。四哥當皇帝后還如此疼愛自己,胤祥感動之下,眼圈都紅了。

「皇上,如今家國傳承之際,事情繁多,樣樣兒都要花銀子,更有皇子們的府邸裝修銀子,幾位公主選額駙的出嫁銀子……皇上,您手頭銀子也不豐富,臣萬萬不敢接受。」

「他們的銀子,朕都有預留,這是給你留着的。」四爺深邃的目光里浮現一抹愧疚。「你管着內務府,需要經常來宮裏稟告事情,跑來跑去的,時間門不能浪費在路上。昨兒晚上,你四嫂還說起來,說朕要你去內務府,是不是擔心內務府做的物件兒不合心意,這話可對了。內務府的人啊,以前就抱怨朕要求多,仗着汗阿瑪脾氣好寬容,做出來的物件兒連入眼都不能。」

胤祥面對四哥的挑剔,有點傻眼又有點心疼,四哥就是這個講究性子呀:「皇上,他們都是清閑慣了。皇上,臣一定精心內務府的差事。府邸和銀子,臣真的不能收。」

「胤祥不收,是不是覺得銀子少?這樣,二百萬兩吧。別擔心,朕有銀子。」四爺財大氣粗,氣勢通天。

「皇上!」胤祥真急眼了。「皇上,這些年,您經常幫襯臣府里,臣手裏也有一些銀子,夠日常花用。皇上,臣的府邸住的挺好,很有感情,不需要搬遷。」

「朕知道你的府邸住着有感情,這樣,朕看看,弘暉弘暖幾個小子,給誰住。」

胤祥結巴:「皇……上,皇子們豈能住臣住過的房子?幾位皇子的住處,應該有禮部和工部在皇城選。」

「那就先空着,將來看你的兒子們,哪一個過去住。就這樣說定了,搬家,二百萬兩銀子,諾,朕專門將銀票帶在身上。胤祥!」四爺生氣狀。「六年支用內務府特權,你不答應,搬家也不答應,這銀子,你也不收?」

胤祥面對四哥黑下來的俊臉,真心覺得愧對四哥一番心意了。面對四哥掏銀子的豪邁姿勢,大清新出來的面額五十萬兩大銀票閃瞎人眼,嚇得以頭搶地連連磕頭:「皇上,萬萬使不得。臣真的不能收。……臣……臣,臣搬家,臣搬家。但銀子真不能收。皇上,這銀子您留着。」

四爺心裏一樂,面上大不快,還不滿意地瞪眼,舉著銀票氣惱道:「胤祥,朕給你銀子,你怎麼不能收?打小兒你吃的用的,哪樣兒不是來朕這裏拿?現在長大了,就不花朕的銀子了?」

胤祥被訓的真心愧疚了,一抬頭,眼裏濕潤,傷心道:「皇上,臣有俸祿,這幾年辦差,還有您一直支持着,手頭有銀子。」

四爺更生氣的架勢:「行吧行吧。」將銀票放回荷包,泄氣地傷心道:「你裝修宅子的時候,缺什麼,只管自己從內務府取。算了,朕就知道你不會自己拿的,朕看什麼物件兒好,賞賜給你,你可不能不要。」

胤祥一咬牙,鼓起勇氣問道:「皇上給賞賜,臣自然歡喜。皇上,其他兄弟們都賞賜嗎?」

「都給都給。」四爺很是大方的模樣兒,雙手扶他起來,笑哈哈的。「你六哥身體要養著,不能操勞具體差事。很多事情呀,還是要靠你。過兩天就要你去戶部辦差。胤祥呀,你的身體一定要養好啊。昨兒你兩位母后說,你落海受罪了,加上出門辦差幾年,府裏子嗣太少,明年選秀,給你選幾位姑娘。」

選幾位姑娘?還不是一個?胤祥剛起身,被嚇得臉發白,吸口氣,怔怔地解釋:「……臣,一定用心辦差。皇上,臣……有五子二女。」其中有三個嫡子一個嫡女,這子嗣數量,在康熙眾位兒子中絕對算可以的。

「朕知道你左擁右抱的為難。」四爺一副都是「過來人」的同情小眼神,「朕幫你說話了。可這事兒,是做母親的權利,朕也不能代你拒絕。還是好生保養身體先。」四爺變成一副男人都懂的「年過三十」小眼神,「送給你的補品,吃着怎麼樣?」

咳咳咳,胤祥頓時樂了:「補品很好,吃了以後腸胃舒服。臣感激皇上幫臣說話。」略停頓,眉心緊皺:「臣這幾天在家裏觀察下來,自己沒有教育好幾個孩子。弘昌和弘晈……弘晈,臣儘力彌補,臣不在京城和他疏遠了,他日常和哥哥姐姐們關係都好著,與皇上家的孩子也親近。可是弘昌,打小和一家人不親近,進學后和弘皙關係密切。等弘皙被放出來,臣想奏請皇上,將弘昌圈禁在家嚴加看管,免得出去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而牽連全家。」

四爺皺眉,因為擔心,就圈禁一個孩子,有點無情。但胤祥的請求,他也理解。十三福晉的第一胎是閨女,一位侍妾格格生下長子,為了這個長子,胤祥還專門求康熙,請立這位侍妾格格做側福晉。可是弘昌也不知怎麼的,和小花生、弘暾等弟妹不親近,和弘暉等一幫孩子也不親近,進學后就跑去親近弘皙,弘昌和弘皙過於緊密的關係……

「這個事情,朕知道了。你再觀察觀察,儘可能勸說弘昌。大約下個月,冊封弘曣和弘皙做郡王。」

「弘皙也是郡王?」胤祥小小的驚訝。

四爺沉吟道:「汗阿瑪和二哥,都曾經對弘皙寄予厚望,多加培養。如果弘皙用心辦差,能力一定有的。」

弘皙能力有,畢竟是康熙和老二教導出來的。但是弘曣是老父親唯一嫡一的唯一嫡子,一定是郡王,後面還可能是親王。弘皙,除了作為叔叔的疼惜外,則是因為顧忌康熙和胤礽的感情。

「皇上,其實,有關那件白礬密信案,我一直有懷疑,粗糙的,根本不像是二哥的手筆……」倒像是弘皙年輕衝動的毛糙計劃。胤祥從他四哥的眼睛裏得到答案,心裏一驚,輕嘆口氣:「臣明白了。弘皙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四爺輕輕搖頭:「朕略盡心罷了。」下一代的事情,上輩子任由弘曆和一群叔叔、堂兄弟們爭鬥,這輩子,還是任由弘暉等一群孩子們自己處理。

四爺待要說話,蘇培盛在門口探頭,四爺聽到動靜一抬頭:「什麼事情?」

「皇上,」蘇培盛小碎步進來行禮,道:「馬蘭峪總兵范時繹請見,看樣子很是焦急。身邊還有五名沙俄王子的親衛。」

沙俄王子的親衛?四爺思及昨晚那份密折,點頭道:「宣。胤祥,你去前門替朕見見海保、噶達洪。這兩個,昨天送上來的瓷器顏色,要朕看着就傷眼睛。今天不知道有什麼好樣品。」

胤祥一聽,立即答應着:「臣正要去內務府轉轉。」說着話,行禮退下。

胤祥在半路上遇到范時繹,以及侍衛們。面對范時繹的行禮,抬了抬手。看見有五個侍衛是沙俄人打扮,胳膊上抱着紗布,紗布里冒血,不著痕迹地皺眉。

到了書房前門廊,看見了海保、噶達洪,剛要說話,見到三哥五哥七哥的身影,笑着請安。哥幾個互相寒暄幾句,恆親王胤祺特意說起來:「十三弟,你昨兒沒見,哎,你六哥啊,和皇上撒嬌,美人黃金都不要,就要支用內務府六年的特權。跟孩子似的。」

那語氣,酸的,一個什沙海不是水,都是醋。

胤祥瞧著三哥、七哥臉上也帶出來,笑道:「六哥這是補償性心理。皇上給他特權,其實他家裏哪裏能花用多少?」

「哼!」「哼!」「哼!」

三聲。

胤祥:「……」

後頭走上來的胤禟、胤俄笑着給哥哥們請安,胤祥也給他請安,哥幾個互相寒暄著,胤禟問哥哥們在說什麼?胤祺重複一遍酸氣,胤俄一聽那同仇敵愾的,渾身酸酸的:「六哥就是六哥,不佩服不行。」胤禟更直接:「十三弟,你也問皇上要支用內務府的權利,皇上一定答應。好生氣氣六哥。」

胤祥搖頭跟撥浪鼓似的。

胤祐厚道一點:「別激將十三弟了。我們六哥呀……」那小心眼的。

諸位兄弟一起無奈搖頭,到底是氣不過。胤祥趕緊道:「哥哥們,弟弟要去一趟內務府,回頭我們再說。」站在一邊等候的海保、噶達洪兩個人,抓住機會一起給皇叔們行禮。

胤祉看他們一眼,拍拍胤祥的肩膀:「你最了解皇上的喜好。」

胤祥謙虛地笑着,和哥哥們告辭,領着海保、噶達洪走了。

幾位皇叔互相看一眼,黑著臉要小太監進去稟告。

胤祥到了內務府,進來主管的屋子,被請到上首坐着,聽海保抖著白鬍子哭訴說:「十三爺,皇上今天估計沒有時間門見我們了。您幫我們看看這個碗的顏色。」

說着話,另外一個白鬍子老頭噶達洪,哆哆嗦嗦地從桌子上捧過來一個紅木盒,打開,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一個瓶子。胤祥接過來一打眼,驚艷,仔細一看,樂了。

手裏的粉彩蟠桃紋天球瓶,通體內外施白釉。瓶體上以粉彩描繪桃樹一株,枝繁葉茂,自瓶底沿腹部蜿蜒而上,渾圓腹部用八顆碩大飽滿的桃實壓墜枝頭。繪畫工細、層次清晰。彩繪構圖疏朗有致,釉色濃淡相間門,繪畫精細工巧,色澤艷麗、賞心悅目。碩果嬌花在細潤晶瑩的白底襯托下,華而不俗,美而不妖。實為難得的佳品。但是!這只是乍一看!

胤祥輕輕地放下瓶子在紅木盒子裏,一轉身,面對眼巴巴的兩個老頭子,微笑安撫:「粉彩瓷剛出來沒幾年,顏色種類更加豐富多變,色澤艷麗柔亮,為畫面的塑造和描繪增添了更多的可塑性。且粉瓷的整體製作充滿雅緻之風,宛若三月桃花瓣兒的明媚風流,深受世人的喜愛。」

「皇上的要求,古文有句話『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有一次汗阿瑪舉例四哥喜歡的瓷器說『增一分則拙,減一分則陋。』兩位請看,這瓶子,其實已經有點形狀了,給睜開秋水雙眸就有神了。」

發現兩位老頭子迷糊著,胤祥琢磨用詞,再描述:「就是,外形上有線條美,比例上有幾何美,色彩濃淡色度明暗各方面,美到看着它,就能感受到那份規律性和韻律感?」

兩位老頭子一起點頭又搖頭:「奴才等有點明白,需要讓它活起來。可還是不明白。」海保訴苦:「十三爺,匠人們反覆試驗皇上的要求,都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這是最好的樣品。」

「就是……色澤亮堂柔麗,彩料濃淡天然,粉質感強,新鮮燦爛,清雅秀美,風流婉轉。這上面的桃子,要畫的好似真的,要人看着它就想像它的鮮嫩多汁,想要抱着啃一口,卻又好似面對仙桃敬畏有加。額,就是那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鮮艷耀眼的立體動感,在注重漂亮的同時還注重實用性,有正經慎重之感。……」

胤祥儘力去表達,康熙皇帝喜好的瓷器清新雅麗,品位很高了。但在他四哥看來那就是寬厚古拙。他四哥喜歡的,是清新中的高級清新,極品中的極品,輕盈秀美、工麗嫵媚至超凡脫俗。

???好像,有點感覺了?這不就是要一個從頭髮絲到腳指頭,比例、線條、柔軟度等等等等無一不完美的絕色美人,不光活色生香、風流婉轉靈氣逼人,還要典雅秀麗大氣雍容?兩個老頭子面面相覷,一起對着十三爺留下激動的淚水:這樣的美人兒哪裏去找啊!想要!

噶達洪眨巴眨巴昏花老眼:「十三爺,多虧了有您指點。瓷器方面,瓶子碗碟花盆杯盒筆筒……,粉瓷、青花的、鬥彩和粉彩結合的,琺琅彩的,金彩描金洋彩的……我們再做一個樣品給您看看。這裏還有一個雕刻樣品,您給掌掌眼。」

說着話,他去打開另外一個紅木盒子,另一位內務府總管董殿邦抱着一捆紙張一腦門的細汗,小跑進來:「給十三爺請安。」「起來,圖紙給我看看。」「哎,多虧了有十三爺。」董殿邦感激地捧著圖紙送上來。董殿邦負責的桌椅設計圖樣。胤祥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一定是被皇上訓斥了,嚇得跑來找自己。

海保、噶達洪因為董殿邦的到來,面上大度,心裏恨得牙根痒痒。內務府四個總管,都想在新皇面前好生表現,都將對方當敵人。果然不一會兒,最後一個總管李英貴也來了,寬敞的屋子顯得擁擠。胤祥對他們的眉眼官司置若罔聞。事情解決,他需要去內務府的賬房看看預算,等他和賬房溝通弄懂預算開支,已經快到午時了。

他大步出來內務府,內務府的四位總管,大小管事,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賬目呀。

皇上要十三爺整頓內務府賬目?!

胤祥在內務府門口,遇到興沖沖前來領日常開支的六哥胤祚,兄弟兩個說話,面對他六哥意氣風發的模樣,胤祥張張嘴,恭喜一番,到底是沒敢說,他四哥要給他搬家。

胤祥在去暢春園請安的路上,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即回去朗吟閣告訴四哥,他不要搬家。卻又思及四哥說他「小時候吃四哥的喝四哥的……長大了……」的黑臉,更不敢。那真是欲哭無淚。

四哥說兄弟們都贊同給他搬家,兄弟們在四哥面前還能說不贊同?這麼多兄弟,四哥您不光單單給我搬家,還給我兩百萬兩銀子,我就算不要銀子光搬家,一旦消息傳出去,兄弟們會怎麼想?!胤祥感動於四哥的心意,滿腦袋哥哥們那衝天的酸氣,六哥的洋洋得意,越想越是手足無措。

就在胤祥琢磨,要不要和老父親詢問對策的時候,到了暢春園了。面對朝自己殷勤行禮的八旗侍衛們,人在秋風中臉被吹的發白,都穿着厚實的夾棉袍子披着披風,胤祥瞬間門顧不得自己的煩惱了:暢春園、青蓮苑、朗吟閣、北花園都是避暑的地兒,入秋進冬特冷,需要在寒冬來臨之前完成皇宮修繕。

胤祥進去暢春園,給康熙請安,說着話兒。

康熙盤坐炕上,正在品茶,聽完過程,猛地咳嗽出來,驚呆了有沒有。

「……你四哥要你搬家?」康熙放下茶杯,使勁地瞪大了眼皮耷拉的眼睛。

盤坐對面的胤祥一臉感動的堅毅:「汗阿瑪,兒子知道,這會要兄弟們不服氣。兒子拒絕了四哥的支用內務府特權、裝修銀子,兒子……想答應四哥搬家。搬的近點兒,兒子保證,節省出來的時間門,都用心辦差。」

胤祥說用心辦差,那絕對是言出必行。康熙關心的是:「你不怕被你兄弟們知道后群毆你?」

胤祥咬牙:「汗阿瑪……」尾音裏帶着祈求。

他不能再拒絕四哥的心意,哪怕被醋勁兒上來的兄弟們群毆。

康熙:「……」

這對兒兄弟……真是……要人看着嫉妒得恨不得離間門一二。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一個複雜,一個堅持。

朗吟閣書房偏殿,四爺面對范時繹的訴說,聽呆住了。

「我只想從他身邊逃走,決不順他的意,只是盡我所能逃避他對我的要求。」沙俄王子阿列克謝要范時繹幫他轉達這句話。他人在審訊中受傷,加上逃亡路上傷勢,不能動彈,被迫在守陵村養著。

「蘇培盛,派人去給傅鼐傳旨,領着太醫去守陵村。再去傳旨裕親王保泰。宣沙俄王子的親衛。」

話音一落,蘇培盛立即打手勢要門口等候的小太監去傳旨。門裏,沙俄王子的五個侍衛進來,首先是沙俄人見沙皇的最高禮儀,四爺要坐,見范時繹沒坐,他們也沒坐,站着開始他們的講述。

這是一個悲傷的,明明互相愛對方,卻兵戎相見的父子故事。

阿列克謝王子是彼得一世與葉芙朵基雅皇后的兒子。在這段聯姻中,彼得一世利用保守派登基,登基后開始改革。第一步是堅持廢除皇宮親衛射擊軍,讓保守派妻子背後的貴族家庭成員喪失了特權。彼得一世對不認同他的人脾氣暴躁,關鍵他很忙很忙。夫妻二人感情日益冷淡,經常大吵架。於是,妻子堅定地站在了反改革一派,甚至不惜發起反對沙皇彼得的叛亂行動。

結果,葉芙朵基雅皇后被投入修道院,從此幽禁。而受到牽連的小阿列克謝也跟隨着母親進入了修道院。隨後,他又被安排與幾個姨母們一起住在老宮殿裏,無人問津。

生活的落差要年幼王子難以忍受。彼得一世一直忙於改革和對外爭霸,更沒有時間門來看兒子,身邊一群關心他的,教導他的,都是母家的人。所以對於小阿列克謝來說,父親是一個迫害母親又沒給過自己溫暖的存在。

就這樣,阿列克謝逐漸成為反對彼得改革事業的代言人和力量核心。因為根據當時俄國的長子繼承法原則,阿列克謝最有資格和可能成為下一任沙皇,所以他對於改革的態度至關重要。

彼得一世也是深知這一點,才會憂慮萬分。他給齣兒子兩條路選擇:一條是認可自己的改革措施,成為改革繼承人;另一條是放棄繼承權。

結果,阿列克謝出於叛逆心理和對父親的仇視,做出一種消極的反抗,選擇了第二條路。他寧願放棄繼承權,也不願認可父親。

於是,阿列克謝趁著父親出訪丹麥的時機,逃往了奧地利,他像逃離父親的控制。這在沙皇看來,是明目張膽的反叛,因為阿列克謝身為繼承人,擅自離開就有舉兵謀反的可能。

一年後,彼得一世收到消息,阿列克謝試圖與查爾斯六世達成一個協議,利用他的軍隊幫助坐上俄羅斯沙皇的王位。作為回報,他將把俄羅斯與奧地利接壤的邊境土地送給奧地利人。

兩年後,彼得一世派特使勸說兒子回國,說父親已經寬恕了他的罪行,只要他回來就一筆勾銷。阿列克謝這才敢回來。

要知道,此時彼得一世有了新的妻子葉卡捷琳娜,雖然不被世人承認,但合法了。這位妻子本是俄國對外征戰過程中獲得的俘虜。但經過彼得一世身邊的寵臣緬希科夫的幫助,葉卡捷琳娜很快就得到彼得一世的寵愛,一躍為後,更是生下了兒女,和彼得一世關係親密。

彼得一世正急於安排一個不反對改革的後繼者,顯然阿列克謝不在父親的考慮範圍之內。

而阿列克謝王子信了父親的話,前往聖彼得堡。當他回來后,他立即被剝奪了王位的權利,並被迫宣誓放棄王位。與此同時。經受不住嚇的阿列克謝王子招認了幫助他逃脫的人。於是,一番審訊不可避免。從這些人身上,雖然沒有審出反對沙皇的確鑿證據,但醜化改革、仇視新政策的言論大量存在。

一場百人組成的審判降臨在阿列克謝身上。他也果然沒有經受住這場嚴刑拷打,認罪了。同時,他的十幾個部下也都處死的處死,判刑的判刑。

那麼,彼得大帝為什麼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並快速地把自己的兒子處死?

事實是,阿列克謝如果承認了所有的罪行可能真會得到原諒。不幸的是,這位王子並沒有坦白一切,特別是他對自己寫給瑞典人的信保持沉默。但他喜歡的情婦·埃弗羅西婭並沒有緊咬牙口,而是不打自招合盤托出了。

王子阿列克謝被指控犯有「叛國罪」,並去年聖誕節被判處死刑。判刑后彼得一世去見他,父子兩個第一次敞開心說親密話,發現彼此是挨着彼此的,一起抱頭痛哭。

可是太遲了。

至於王子阿列克謝是怎麼在臨行刑前,偷跑出來的,他們也不知情。

四爺一抬眼,觀察幾個侍衛的表情動作,確定他們說的是實話。

端起來自己用習慣的,輕巧俊秀、秀雅貴氣青花壓手杯品了一口普洱茶,四爺的面堂在茶香裊裊中朦朧升華,隨口問道:「追殺的人那?」

范時繹不懂俄語,聽了一頓嘰里呱啦的,正頭暈,聽到皇上問話,忙欠身恭敬道:「押來了十五人。死的有十人給停屍了,傷重的八人給包紮了,在救治。」

「嗯……蘇培盛,派人去宣大阿哥,押送去理藩院登記問詢,順便看管在理藩院。」

「嗻。」

蘇培盛剛出書房,正好一個小太監進來行禮:「皇上,裕親王來了。」

四爺揮手:「要他也跟着押送。」

「嗻。」

「諸位都受傷了,先養傷。」四爺用俄語說完,目光落在范時繹身上,「你帶着人,先去太醫院診脈。再去一趟理藩院,做個記錄。不要騎馬了,做馬車回去守陵村。」

「嗻。」

人都退下了。

四爺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放鬆下來垂目思考。王子逃亡過程中,一定有大清派去的間門諜們的功勞:估計是康熙的命令,一個懦弱的,被全世界認可的,保守派沙俄繼承人,最符合大清的利益。

彼得一世不是心軟的人。他即使追殺王子阿列克謝不成功,他也會繼續計劃,那份廢除長子繼承製的決定,就是開始。下一步,就是公主也能繼承皇位:他有兩個健康優秀認同改革的女兒。

如今王子逃亡來大清,要怎麼利用好這一張牌那?四爺看看時辰,快到午時了,一起身去活動活動手腳,問蘇培盛:「還有誰請見?」「有前來慶賀皇上登基的山東巡撫、河南巡撫,山東水師提督……」

「一個一個宣。」

四爺挨個見完,一看時間門,午時四刻了,轉身去後殿午休:這輩子懶散習慣了,不光不能熬夜了,還習慣午休了。蘇培盛伺候着皇上在榻上躺好,四爺一閉眼困意上來了,感嘆一聲:「果然人躺下了,再要站起來,難了。」

蘇培盛沒有聽懂,只心疼皇上,一邊蓋被子一邊道:「皇上,您以往這個時候,已經午休快要起來了。」

得嘞。

四爺沒有時間門也沒精力矯情了,調整枕頭上腦袋的角度,閉眼就進入淺眠。午休起來,和跑來蹭飯的孩子們一起用晚膳,等孩子們去進學,他忙完下午的事務,晚食的時候,領着孩子們去暢春園,蹭康熙的飯。

正好皇后、老六福晉、大福晉抱着八十二,連同其他四個兒媳婦,給兩位母后請安。康熙便吩咐在雅玩齋,小小的聚餐。

傍晚夕陽金燦,晚風拂面。金秋佳日,天宇澄鮮之時,或盛夏鬱蒸,炎景爍金之候。幾務少暇,則祗奉頤養,游息於茲。足以近清和而滌煩暑,寄遠矚而康慈顏。扶輿后先,承歡愛日,有天倫之樂焉。

飯後一家人散步湖邊,康熙思及自己今年被管制着,連酒也只能喝一杯了,還氣哼哼地賦詩一首:「無花無酒亦氤氳,況有清香到處聞。萬紫千紅雖瞬息,古稀吟詠忘辛勤。」

四爺帶頭鼓掌誇誇誇,聽得康熙感覺自己腦袋還沒老生鏽嘛,還能寫詩!

接下來孫子們一人一首小詩詞,有的還是無賴打油詩,聽得他哈哈哈大笑。

四爺和他詢問沙俄的事情,他煩惱地一揮手:「要音圖都告訴你。那麼久的人事安排,我哪裏能記得?沙俄怎麼了?」

四爺扶着他走一排台階:「沙俄繼承人爭鬥,失敗的王子逃亡到大清,彼得一世要廢除王子繼承權。兒子估計,可能要選他的孫子或者女兒做繼承人。」

「這頭大毛熊,腦袋還挺靈活。」康熙習慣批判彼得一世幾句,但還是有點佩服他的決斷力的。「沙俄內亂,可能會開始外部戰事轉移注意力。邊境戰爭……」

「兒子給年羹堯、六妹妹、九妹夫、黑龍江將軍……寫了信。有關將領安排,兒子考慮傅爾丹、巴賽、查弼納幾位。打算要隆科多去理藩院,提起來刑部大牢的原廣西巡撫阿克敦,安排兩名駐藏大臣去西部,僧格和馬喇。」

阿克敦是康熙留給兒子的人手之一,他很高興兒子注意到了。隆科多是主戰派,這個時候去理藩院處理國際事務,很合適。

康熙:「僧格這幾年辦差越發有能力了,女兒在老十三的府里?」

四爺:「正是。」

「該給提成側福晉了。」

胤祥只是一個貝子,只有一個側福晉名額,已經用掉了。這是康熙想着,給胤祥封一個郡王親王什麼的。

四爺唇角一挑,渾身氣息肉眼可見地亮了八度。康熙不想看他,孩子們也齊齊捂臉:阿瑪您疼十三叔,不要這麼明顯啊。

四爺卻是任性的很,扶著老父親拐彎,繞過一段不好走的路:「汗阿瑪,兒子今天給十三弟換了宅子。」

頗有成就感的架勢。看得康熙牙疼,即使老十三和他說了,還是賞給熊兒子一枚大大的白眼。

老十三、老十四這些皇子選府邸的時候,可選的地方不多了。位置當然不大好。好嘛,老四一登基,三天慶賀還沒過去,就給老十三換宅子:小樣兒比處理棘手的國家大事還興奮。

康熙哼哼:「你十三弟今天進宮,可是告你的狀了。說你這兩天晚上批複摺子,睡得晚?」

四爺:「汗阿瑪,這不能怪兒子。那些摺子,您不知道,有多長。歌功頌德的恭維話花團錦簇,兒子看完十幾頁,才在最後看到要說的事情,可能就十個字,兩行話。」

康熙抬手給他腦門一巴掌。

四爺:「……」就,委屈。

「當朕不知道你的能力?朕在你第一次協助你二哥監國,就知道你處理事情快。」康熙訓斥完了,面對熊兒子憤怒無辜的小樣兒,到底是心軟。上來涼亭,面對湖光山色水鳥水鴨子,環視一圈身邊同樣憤怒的孫子孫女們,笑了笑。

康熙摸著白鬍子,老神在在地教導道:「這呀,很正常。不說互相說話聯繫感情的必要,當皇帝的要管着官員們,官員們也想從某方面影響皇帝。在我看來,都是人之常情。」

孫子孫女們重重點頭,康熙很是滿意,他們沒有情緒化,眼皮耷拉的老眼裏浮現一抹笑。

「規定皇帝一舉一動的繁文縟節,就是這麼來的。一件事,模糊兩可地說了,忠心地給你出一個解決辦法。看似四角俱全。其實,那可能是一個最有利於他們個人利益的辦法。但是你手裏的信息都來自他們,你不知道所有實情。閱歷低了,可能都看不出來摺子上的五千年語言魅力。」

「閱歷,不是讀書,要深入民間門了解民情。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懶政或者不夠敏練等等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所有實情。但是等你知道實情后,再要想辦法,怎麼處理。」四爺給老父親一手盪開伸到臉上的一枝枯柳條,康熙望着湖面上的水鴨子戲水的天然,面上雲淡風輕。「因為你不能一個人四隻手做完天下所有事,要識人、用人。」

「瑪法,這很危險。怪道書上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可是書上只有這句話,實施起來……」弘暉嬉笑。「瑪法,您有好辦法?」

「有!你們先自己想。」康熙瞅著孩子們一下興奮一下焉巴的小樣兒樂呵,取笑道:「尤其你們阿瑪的脾氣,他們都知道。上摺子的時候言語會更謹慎,生怕漏了馬腳。他們現在呀,要一點點地試探你們阿瑪的弱點、行為習慣,你們阿瑪要抓真相,可難嘍。」

咳咳咳。

四爺摸摸鼻子,求饒道:「汗阿瑪,兒子這樣的好脾氣人,人見人愛。」

康熙喉嚨一梗。

「好好好~~你是好脾氣人。」

瞧著孫子孫女一個個「阿瑪最好」的小樣兒,康熙黑臉。涼亭風大,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裏的披風給老父親披上,扶着他下來涼亭,在假山避風路邊散步。外頭蘇培盛前來彙報事情,被李德全攔著,急得抓耳撓腮,卻只能等著。

晚上,孩子們都跟着皇後走了,四爺回來朗吟閣,宣見了等候的音圖、蘇培盛、王之鼎、餑餑等等人,吩咐:「很好。再仔細地去查。」聽匆忙趕來的弘暉說了大致審訊結果,瞅著厚厚的兩堆摺子,囑咐弘暉:「要五歲以上的弟弟妹妹們不要早睡。」弘暉張大了嘴巴,四爺踏着初升的星光月色回來暢春園清溪書屋伺候康熙洗漱,扶著康熙躺到床上,四爺給掖好被子,坐在床邊的綉墩上,一樣一樣彙報:

「汗阿瑪,兒子潛邸的人,傅鼐、常賚、博爾多、阿林、傅敏、遂和德……這些侍衛,打算安排去不同衙門,做八、九品員外郎一類小官兒。李登雲、海保、孫海成……這些包衣,打算送進內務府學習。年羹堯、沈竹、馮國相這些熟悉的漢軍旗官員,暫時職位不動。太監總管,從原來的各候選中選。」

康熙小小的驚訝:「不提拔你手下的蘇培盛?還有你的兩個管家,不進內務府?」

「暫時先看看他們的能力。蘇培盛需要時間門適應宮裏環境。」

順治、康熙,都是打小兒長在宮裏,直接登基的。四爺卻是出宮進宮,用慣的人手和原有宮女太監嬤嬤,是兩套人馬。康熙原來的老人都擔心被替換,老四必然用他的親信,康熙都明白。

他驚訝的是老四的「不着急」。

「說說,你有什麼打算?粘桿處留着?」康熙真驚訝了。

「留着。這些年,因為大清外交事務越來越繁重,理藩院、禮部打理大清內部民族部落,沙俄和大清的外交。至於,大清和其他國家的外交,兒臣認為,適當地改一改。兒子在聖旨里說,太監宮女嬤嬤五品、六品官兒,打算留給粘桿處的人。只是,這個新司,汗阿瑪您看,去慎刑司,還是理藩院?」

康熙陷入思考。

華夏自古以來大邦大國自居。大清朝廷入主中原,一開始沒有管外交的人,它們也沒有外交概念。周邊國家來我朝廷,是來「朝貢」的。換句話說就是來送禮尋求幫助、或是來表表忠心,再不濟也是來「見世面」的。

只是遠來的都是客,堂堂當老大的,必須對這些「小弟」「有禮」。應該賞賜點什麼,總不能讓他們空着手回去吧。所以這裏面的規矩基本歸理藩院和禮部管理。藩代表下屬,理藩就是管理下屬國的事物。這不是平等的外交方式。如今只因大清朝強盛,大清皇帝甭管看誰,一律低頭俯視。

理直氣壯的。還不用送大量禮物來維持。正正經經地收取貢品。

現在不行了,這些西洋外藩人不比大清還橫吧。至少,這種以上對下的方式不好使了。

「……去慎刑司,情報集中一個衙門,容易引發慎刑司專權。去理藩院,容易造成兩個衙門內鬥,情報不兼容,誤事。不管是上對下,所謂的平等外交,主要是情報和抓他國間門諜送出去間門諜,耍嘴皮子。研究院裏,電台傳送消息的試驗成功了?」

「基本成功了。在改進。」

「嗯。叫國際安全司或者地球和平局吧。光明正大的。至於去哪個衙門附屬,看運轉情況。」

康熙迷瞪眼瞅著老四,難道老四真要餑餑當官兒?負責外交情報?按照康熙的理解,男女到底不同,不捨得殺了就收入後宮,康熙還是知道餑餑的美名兒的,江湖人稱活閻王手下鼎鼎有名的蛇蠍大美人兒。

四爺納悶老父親的眼神兒:「兒子記住了。府里侍衛們管家有要當官的,先學習學習,兒子觀察觀察,看看怎麼用。昨天晚上,兒子派粘桿處去查造辦處管事趙昌、乾清宮管事魏珠,懋勤殿首領太監張起麟。選一位做太監總管。另外派人去查江蘇巡撫吳存禮。」

「這一點想的周到。宮裏和府里,不一樣。」康熙話音一落,心裏暖烘烘的,兒子果然顧著自己的體面那。「江蘇巡撫吳存禮……」康熙翻個身,一個胳膊支著腦袋,瞧著熊兒子一副「兒子聰明」的嘚瑟,樂了。「你小子呀,就是鬼心眼兒多。」

康熙在位62年,整頓吏治,懲治**,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他愛名聲。雖然有四爺的幾次整頓堪堪維持住官風習氣,但康熙到了晚年,由於精力的問題,沒有那麼勤政了,也不去求真相了。官員們被四爺管着,有的縮手了。但誰不愛銀子?自己不愛家人愛啊,有的膽大的,都學得手段更精了,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變得大清到處都是清官了。

「此時清官,或分內不取而巧取別項。」就康熙這幾年年也培養了一批「忠貞之士」,吳存禮就是其中之一。漢軍正紅旗人,歷任雲南巡撫、江蘇巡撫。江蘇巡撫下轄蘇州府、江寧府、淮安府等8府,太倉州、通州、海州3州,以及海門直隸廳。這一片經濟發達,商業繁榮,歷來就是朝廷的財賦重地。由於其由於善於「表演」,他被康熙視為清廉好官,實則吳存禮在江蘇巡撫任上幹了足足8年,早就撈得盆滿缽滿。

康熙有點意識到,但一個是他老人家「好官」的話都出口了,再則太平盛世的,也不好接連爆出來大官貪污,影響大清官員形象,也就放過了。但他到底意識到了,知道老四登基后就要清查整頓,貶斥了不少得用的官員,卻留下吳存禮在任上。

「去年呀,吳存禮還寫了一首詩歌:『曾記臨吳十二年,文風人傑並堪傳。予懷常念窮黎困,勉爾勤箴官吏賢。』以此來標榜自己的清正廉潔,勉勵手下的官員勤政清廉。他呀,最是會裝清廉的其中一個。他不光會裝,還擅長結交。查他,估計能查出來一大串兒。」

下去一批,上來一批,整頓整頓,調換調換。自己下不去狠手,正好老四來辦了。康熙表情有點感嘆。

四爺接過來一杯奶湯用着,又道:「汗阿瑪,兩江總督,兒子打算派其他人去。噶禮在兩江做這麼多年功勞大,您看,去什麼地方好?」

康熙皺眉:「打算派誰去兩江?」

「完顏家的查弼納,目前擔任兵部右侍郎。」

「嗯,他能力不大,但人有血性,忠心耿耿。可。但是要給派幾個能幹的跟着,才好要他管住兩江。將來即使要他去打仗,要謹記,他就一個榆木疙瘩只會聽命衝殺。噶禮,看時機,從牢裏提出來,先在京城六部獃著吧。他在兩江這麼多年,手裏銀子挺多……你呀,要收拾他,多少給他留點兒。」

「兒子記住了。」

「還有他家裏孩子們的指婚……」康熙到底顧着他保姆嬤嬤的後人。

四爺哭笑不得,放下湯碗,學着噶禮哭求的表情語氣:「我家孩子都好啊,男兒是好丈夫,女兒是好賢內助。」

「噗嗤」,康熙噴笑出來:「你看看他的兒女孫子孫女們,有合適的嗎。」表情一收,嘆氣道:「管着江南織造的曹家、李家,我本來以為他們不貪用公款就成,可是呀,他們在江南時間門太長了,……一家人都享受慣了……」

說着話,康熙困意上來,表情疲憊,四爺忙扶著康熙躺好,彎腰輕輕掖被子角,哄著道:「汗阿瑪你安心睡覺,兒子謹慎考量。」

「嗯。」

康熙對自家老四的行事放心了,不驕不躁,不急於收攏權利,凡事和自己商量,和以前一樣父慈子孝,是個好的。

康熙睡著了,四爺檢查窗戶,輕手輕腳地出來寢室,囑咐李德全等宮人照顧好,老人覺少,夜裏起夜等等。這才領着侍衛,出來暢春園,回來朗吟閣的書房,聽說弘暉領着弟弟妹妹剛在做功課玩水,看看時間門,距離熄燈時分還有半個多時辰,吩咐蘇培盛:「派人,去將五歲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喚來看摺子。」

蘇培盛傻眼,看看摺子,看看主子爺,看看主子爺,看看摺子。

五歲以上?皇上這是連五歲以上的皇子皇女都開始使喚了?

四爺瞥他一眼:「快去。」

蘇培盛愣愣的:「嗻……」

「對了。」四爺想起來一個事兒。蘇培盛腳步一頓,雙眼充滿希翼地瞅著皇上,果然皇上也是疼小主子的,要改成十歲以上的?

「你們十三爺查抄的城門當鋪,賞賜給你了。派人好生管着,位置好,生意一定好。你也手頭鬆快鬆快。」

蘇培盛眨眨眼,反應過來皇上賞賜自己當鋪,雙腿「撲通」跪倒,激動道:「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嗯,去吧。記得給多穿衣服,秋天夜裡冷。」

「……嗻!」

蘇培盛聲音發顫,面帶潮紅,滿腦袋是自己有鋪子了的激動,有鋪子了!有固定收入了!退休養老每個月也有進項銀子了!

他恍恍惚惚地出來書房才想起來要給小主子求情,可教育孩子的大事,四爺一貫拿大主意的,求也沒用。他在書房門口轉圈圈地糾結一會兒,捂著胸口緩一緩激蕩的情緒,將值夜的四個傳旨小太監都散出去,自己親自跑到青蓮苑,求見皇后。

*

「娘娘,皇上吩咐,……所有五歲以上的小主子,都去朗吟閣書房。」蘇培盛還是有點說不出口。

「發生什麼大事了?」水晶門簾一晃,皇后大步從寢室出來,剛卸了妝,臉上驚訝的無以復加。

蘇培盛繼續跪着不敢起來,吞吞吐吐:「沒有大事。就……就……跟着皇上學習,看摺子。」

皇后:「!!!」

蘇培盛一咬牙:「公主們……也去。」

!!!

這下子,一屋子的宮女嬤嬤都驚嚇到了。

公主們也去?

也要學習看摺子?

蘇培盛目光祈求地看着皇后:「皇上說,給多穿衣服,秋天夜裡冷。」

刷!所有人一起看向皇后,娘娘您不能答應啊。

皇后狠狠地一閉眼,再睜開,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肅著臉吩咐自己的嬤嬤宮女:「去小主子住的東西書房,快去。囑咐著多穿衣服,披風、手爐、燈籠都備好,快!」

「哎!」

宮女嬤嬤們因為皇后的決斷,一時失去思考能力,口上答應着,腳上大步出了屋子。

蘇培盛一口氣鬆懈下來,一擦腦門,都是細汗。

皇后一皺眉,看着他:「蘇管事快起來。你跟着你主子爺的時間門長,除了孫嬤嬤,就是你了。你凡事用心照顧著,細心之處,你們主子爺和我們呀,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蘇培盛一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剛擔心萬一皇后不答應,後背都出汗了。他迷茫地睜開眼睛:「娘娘,都是奴才應該做的,奴才的本分。」

「這就是蘇管事難得的好處了。這進了宮,都有點不適應。宮裏頭,大不一樣。你看着下面的人仔細著,莫要失手犯了錯。倘若犯了錯也不用怕,交代清楚,有心改正就是好的。」

「哎,奴才記住了。娘娘大度,是奴才們的福氣。」蘇培盛是真心覺得自己命好,遇到的當家主母也是好的。

皇后也覺得蘇培盛做事有分寸,愛銀子也有底線,是個好的。

「三阿哥家裏,派人去通知了嗎?」

「派去了。」

「那就好……」

皇后和蘇培盛簡單地說着話,披着披風,將陸續趕來的孩子們都仔細看看,確定沒有禮儀失誤,諄諄囑咐道:「好生照顧好你們阿瑪。到熄燈時間門了,就休息。」

孩子們重重點頭,臉上透著「長大成人看摺子」的喜氣兒,小糯米孝順道:「額涅,您也早點休息。」

孩子們跟着宮女嬤嬤太監,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跟着燈籠走,皇後站在門口望着,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登基三天大假還沒過去那,就要孩子們跟着學習了。這要開始辦差,這不一定怎麼嚴厲那。皇后一想起夫婿當年辦差的辛苦,就心口疼。她實在不忍心看孩子們也這樣辛苦。可她又知道,不辛苦學習,怎麼知道人情冷暖世故?

這要她的一顆心揪著,一手捂著胸口,想去朗吟閣看看,抬腳又縮回來。可不去,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姐姐?」

年妃的聲音響起,皇后一回頭,看見她穿戴簡單地扶著兩個宮女的手,走的又快又急,嘆氣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擔心孩子們。」年妃上前行禮,皇后扶起來她,她微微蹙著細長的眉,美目含憂。「姐姐,你要休息嗎?」

「我哪裏還睡得着?」皇后拍拍她的手,關心道:「甜蝦睡了嗎?」

年妃頓時笑了:「玩水玩得盡興,睡的小豬崽似的。」

皇后也高興:「甜蝦體格好,能吃能睡。小米粒說,甜蝦有練武天賦。」

「真的?」

「真的。我也驚訝那。不求武功多高,身體好就是最好。對了,我這裏有一本好書,幾個大孩子在看,我也翻翻。」

皇后說着話,拉着她的手進屋。反正都睡不着,乾脆在寢室里看書,好歹度過這大半個時辰。

正院裏燈火通明,所有人都踮腳瞅著朗吟閣的方向。

朗吟閣書房,九龍燈照耀的書房亮如白晝。四爺一身家常便服,端坐御案后,正在書寫一個批複,聽到孩子們的請安聲,一抬頭,跟要孩子們回家吃飯一樣的語氣:「都坐下來,將摺子都看看,分類歸置。」

!!!

「兒子/女兒遵命。」

呆愣愣的童音。四爺卻沒有在意,點着下巴示意蘇培盛。蘇培盛正吩咐小太監們抬進來桌椅,看見皇上的眼神,忙將摺子都搬到小桌上。

弟弟妹妹們條件反射地看大哥,聽到消息的喜氣兒還在,但整個人變得嚴肅莊嚴起來。看摺子呀!幫阿瑪呀!

作為大哥·弘暉真心心疼地看一眼弟弟妹妹們,微笑安撫道:「看看,分類放。請安的一類,說事情的一類。有不懂的記下來,重要字句也點出來。錯了沒事,慢了也沒事,不要怕。來,大妹和我一起發,三弟,你的;四弟,你的;五弟,你的;……」

孩子們乖乖聚在三張小桌邊,坐着的,站着的,靠着牆的,一人捧著一本摺子瞪大眼珠子一字一字地看,表情莊嚴肅穆。年紀小的剛入學,字兒還認不全,趴在桌上一邊看一年翻《康熙字典》《說文解字》。年紀大一點兒的,字兒都認識,句子也能看明白,但不大理解其中事情,抓耳撓腮地琢磨,想問問哥哥姐姐們,瞅著阿瑪專註的側臉,不敢。更着急。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

弘暉、小米粒等大哥哥大姐姐們,暫時顧不上他們,雖然他們出門辦事多了,很多事情都知道了,但畢竟第一次接觸國家政務,非常謹慎。

所有孩子們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

安靜中,胤祥一進來,就迎接了所有侄子侄女們的熱切目光。

「給皇上請安。」

「胤祥,你坐。蘇培盛,上茶。」

蘇培盛進去上茶,胤祥沒坐,湊上前腆著臉笑着問:「皇上,皇子皇女們現在就開始學習?」

「嗯。免得今晚上朕批複不完摺子熬夜,你又來催。」

咳咳咳。

胤祥感受到後背上侄子侄女們越發濃烈熱情的視線,再次鼓起勇氣:「皇上,皇子公主們可能看不大懂,臣給講講?」

四爺一抬眼,目光冷傲:「簡單教導兩句,主要要他們自己領悟。」伸手,接過來弘暉看完的摺子,仔細翻看……

胤祥大大鬆一口氣,感受到侄子侄女們慶幸感激的小眼神,哭笑不得。

福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著阿瑪,腳上悄悄挪到十三叔身邊,小手拉拉十三爺的衣襟:「十三叔,為什麼上面說,這件事只有小的後遺症,後面又說,這件事沒有大的後遺症……」

「我們平時替一個人說話,事前說此事只有小的後遺症,可以忽略;事後……」

「我知道!事後出來大問題了,又說這件事沒有大的後遺症……家裏管事和嫡額涅彙報事情,也是這樣。怪不得!」福沛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瑪法說的,五千年語言文化的魅力呀。

小湯圓聽着更好奇了,眨巴一雙和她阿瑪一樣的深邃大眼睛,長長卷翹的眼睫毛一刷一刷:「那十三叔,為什麼閩浙總督要給阿瑪送核桃果乾土特產?」

胤祥接過來一看,笑道:「摺子上說,今天閩浙地方收成好,可怎麼個好法兒?主動表示送上來果子等物兒,給皇上看看,就是機靈了。」

「哦~~說地方晴雨表,說有無洪澇災情等等,也是這個原因。」

知道阿瑪關心地方收成,知道其他官兒會瞞報收成不好的消息,生怕影響年終績效,機靈的官兒們,比如閩浙總督便主動地通過其他方面,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還能通過送禮,和阿瑪聯繫感情,表示親近。

弘曆一眨眼,懵懂道:「十三叔,看我的。十三叔,杭州織造孫文成上摺子說,他幫助高士奇的兒子高輿傳遞三個皮箱給阿瑪。十三叔,高士奇是誰?」

「高士奇呀,字澹人。你們聽說過『澹人』的故事?」

「……知道!嘿嘿!」弘曆想了一下就眼睛一亮,身邊的弘晝眼珠子骨碌一轉,也明白了。弘晨不知道,拉着十五哥哥的衣襟着急。弘晝轉頭竊竊私語地哄著弟弟妹妹道:「明兒和你們講。」

大點兒孩子們在四九城玩耍,都知道三四十年前,四九城以前大街小巷遍傳,「五方寶物歸東海,萬國金珠貢澹人」。高士奇和徐乾學是兩大貪官,瑪法因為各種原因要他們回家養老安亡,如今高士奇的後人知道阿瑪登基,這是主動送上部分貪污款求饒?

事事皆學問啊。小有所悟的小布丁舉著摺子好奇道:「十三叔,看我的。濟南知府說,他要給一個錢莊富商請功,要給富商一個虛官兒的名分,什麼功勞,侄女兒看不懂。」

胤祥接過來摺子一看,轉而問弘暉:「大阿哥,你記得,上次你三伯父說濟南要操辦一個藏書樓的大工程嗎?」

弘暉正在給體弱的福宜攏緊厚披風,聞言微微蹙眉:「十三叔,侄兒記得。按計劃,工程這個時候已經結束,開始運營了。是不是工程出來問題,要找富商接手?」

「正是。這個事情呀,說起來話長。大約是工程如今沒能按時開始運營,但是戶部批款用完了。於是找富商接手,富商花銀子,他給富商請功,要一個名義上的虛官兒。當然,具體情況,還需要查實。」

孩子們一時都安靜了。

這是拿朝廷的官兒,賣銀子那。

至於戶部批複的銀子花到哪裏去了,還用問嗎?不是監督不利被工程商卷錢跑了,就是被濟南官員們一層層貪污了。也有可能是找的工程商沒造好,導致這爛尾工程需要推倒重建。各種原因都有。遇到阿瑪登基,他不敢再和戶部要銀子,便找富商和朝廷買單。

弘曆看向品茶休息眼睛的阿瑪:「阿瑪,回復濟南知府,要他說明情況?」

弘晝鼓著臉:「他可能只會糊弄地說。瑪法說山東巡撫謝賜履是好官,山東巡撫衙門也在濟南。阿瑪,我們向他詢問?」

四爺合上手裏的摺子放在桌邊,硃筆放在筆架上,一抬眼,笑道:「還有什麼其他辦法?」

「女兒有一點想法。」小米粒蹙眉道:「阿瑪,女兒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但是山東,山東文風類比江南,但以科舉為官為本。其官場文化,可居全國第一。每次科舉考試,他們的成績,都是好的。全國的官員們中,佔比例也多。山東又是孔孟之鄉。可是女兒聽通州慈幼院的院長說,她的侄子侄女在山東老家,很是發愁孩子的進學,說學院裏,官兒們比老師多的多。」

「噗嗤」「噗嗤」弟弟妹妹們都噴笑出來,笑了一會兒,都是驚訝地瞪圓了大眼睛。

「大姐姐,官兒們比老師多?還是學院嗎?這事,有證據嗎?阿瑪,要不要派人去山東看看?」

「大姐姐,那院長還怎麼說的?山東官兒多,人人只管當官,我知道。但學院啊,學院啊,讀書的地方呀。阿瑪,可能戶部批複的學院教育銀子,都被官兒們拿了?」

孩子們一人一句。

四爺瞅了胤祥一眼,胤祥無奈地笑。弘暉咳嗽一聲,一個個孩子齊齊收斂表情,裝乖。

四爺放下茶杯,環視一圈。

弘暉作為代表鼓起勇氣:「阿瑪,十三叔,山東這樣的事情很多,如果任由發展,大清的官員體系臃腫膨脹。有關如何知道地方上實情,我們將摺子範圍擴大?我記得,大清入關之初,沿襲前明舊制,官員有事報告,公事用題本,私事用奏本。題奏本都由通政使司進呈,內閣大學士「票擬」后酌情上奏皇帝。運轉速度十分遲緩,而且由於經辦人員過多,容易造成泄密,使得實施政務受到很大限制。因此瑪法登基后開始用奏摺,部分官員有權直接上摺子,中間門不經過人手。」

小湯圓看看桌子上兩堆的摺子,想想阿瑪每天批複這麼多,還有上午的奏摺不計在內,頓時眼裏的摺子變成一座座大山朝他阿瑪壓來,水靈靈的會說話的眼睛心疼地望着阿瑪:「阿瑪累。」

四爺給閨女一個欣慰的小眼神。

胤祥忍住笑,瞅著其他孩子們。

弟弟妹妹們一起看向弘暉。

弘暉氣沉丹田,鄭重承諾:「阿瑪,以後我們都幫您看摺子。」

「乖。」

四爺忍住笑,鼓勵道:「你們想的都很周到。阿瑪因為你們驕傲。」

「阿瑪,我們乖啊。」

孩子們異口同聲。握緊拳頭,一副小戰士的架勢要幫阿瑪打架。

胤祥連忙低頭掩飾臉上的笑意。

四爺倒是繃住了,深邃的目光里都是為人父親的自豪。

快到熄燈時間門了,成家的回自己家,大點兒的哥哥姐姐們送弟弟妹妹們回去,到正院的時候,見到皇后和年妃,沒有和往常一樣撒嬌,一個個端正「大孩子」辦大事的嚴肅模樣,忒是顯擺。皇后臉上肌肉抽搐,不想和這伙兒被他們阿瑪賣了,還很驕傲地幫忙數銀子的傻孩子們。

「早點回去休息吧。」皇后目光「鼓勵」,「心疼」地一揮手。

「兒子/女兒告退。」孩子們雄赳赳氣昂昂,氣勢磅礴浩瀚,小宇宙爆發震動浩渺夜空星辰月亮。

皇后/年妃:「……」

*

四爺初初登基,要開始行動。內,於宗室諸王的態度不明。外,於地方上滿漢大臣的朋黨傾軋,打算廣開言路,劈開這層層迷霧。而今晚胤祥前來,還有一個原因,直隸總督趙弘燮病了,極力瞞着,生怕被退下來養病,但是他病的不輕,躺床上不能動彈。

第二天,四爺登基后的第一次小朝會,就在朗吟閣書房前院,有點隨意。但是,在京官員有資格來的都早早地來了,兩百多人佔滿了前書房和院子。也不知怎麼的,明明皇上還沒來,卻都緊張地額頭冒汗,想打嗝兒打噴嚏的都硬憋著,低頭檢查檢查服飾,整齊乾淨熏香熨燙,昨天也專門修面洗澡了,可還是提着心。往日的寒暄言語譏諷小聲商討等等全無,安靜的只有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掃院子的兩個小太監天黑提燈籠掃了一夜落下的落葉,又有院子裏的石榴樹等等樹木的黃葉隨風一片片打着旋兒飄下。此時晨霧起,天邊露出魚肚白,中間門道上大力太監甩著靜鞭,四爺邁著「好心情」的晴朗八字步進來大殿,端坐龍椅,聽着眾人行禮:「給皇上/請安請安。」面帶微笑。

「起。」

丹陛下方的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偷看一眼,瞧著皇上穿着日常的藍緞織四團金龍紋綿小朝服寬大無束腰,掛配套的青金石朝珠。瀟灑飄逸持重沉穩。戴着一頂紅纓寶塔同色小冠帽,略深近黑的藍色襯托的膚色更白皙,深邃清亮的目光不笑也笑,笑時如朝露。一句話也不說,只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好似時光無論快慢,都氣定神閑。端正的坐姿中透著隨意,表情,皇上真的笑了!大臣們一個驚醒,頓時被嚇得大氣不敢喘。

一個個抖著嗓子,將該說的事情上奏,主動將四爺可能滿意的解決辦法提出來,面對四爺越發溫和的俊臉,戰戰兢兢地慶幸,躲過「第一次」了!好想哭。

四爺:「……」朕的大臣們越看越有點可愛。

弘暉等孩子:這些人,還挺乖,沒耍嘴皮子,要阿瑪勞神。

胤祉、胤祺等皇叔們:這些人,這兩天都在背地裏嘀嘀咕咕的說「皇上被人蠱惑要改革,我們要幫助皇上明白過來……」,見到四哥/四弟卻都焉巴巴了,果然是活該!看誰有本事捨得辭職回家!哼!

大臣們:我們是想辭官來着,可我們寫好辭呈了都哭了,寧可小命沒了,也不捨得辭官啊。

四爺:「……」瞧瞧這蕭永藻、嵩祝等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表情……宛若小鳥依人萌萌噠。

來自奧斯曼的老貓踱步上來書房,身上穿着如夢似幻的霧藍色寧綢小馬甲,梅花小步腳步優雅迷人,如入無人之境地穿過人群,來到四爺的腳步,在四爺的石青色絨緝米珠綉朝靴上趴下來,舒服地眯眼打盹兒。

四爺心疼地看一眼腳上越來越老的老貓兒。弘暉等孩子們、胤祉等皇叔們,一起裝沒看見。

大臣們傻乎乎地看着老貓舒服地搖尾巴,心裏素質低差點當場哭出來:好想變成皇上腳邊的一隻貓兒嚶嚶嚶。

四爺:「……」

正藍旗提督鄂倫岱猛地站出來,聲音洪亮:「皇上,有關京畿八旗軍禁酒令的實施,臣有本奏。目前京畿地區的八旗軍尚好。各地方八旗軍,均不擅近戰,疏於弓馬騎射,依賴火器。」

「哦~~」四爺眼底一沉。

大臣們一個激靈。紛紛搶著站出來搶著回答:「皇上,弓矢櫜鍵乃是國家大事,將士們紛紛重用火器,疏於訓練,可派人到各營巡視,監督將軍們嚴格考核。」

「皇上,火器重要,但將士們的體能同樣重要。雖然大清剛打完三年戰事,三十萬大軍受到磨鍊。但地方軍營的弊端也暴露出來。臣建議,從嚴治軍。考核不合格,退兵回家。」

「皇上!……」

一人一句,那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沒有近憂必有遠慮」「從嚴治軍」響徹寬敞的書房正殿。生怕皇上想起來,之前完成一小半的,裁減官場和軍營各種閑散人員。

四爺裝沒想起來,聽着大臣們群情激奮,暢所欲言地提議各種整頓軍務的方法和實行,俊臉上露出來一絲絲矜持的滿意之色。反應過來,這也是一種裁員的大臣們,低頭掩飾發紅的眼睛和渾濁的眼淚。

四爺的眼裏,這是皆大歡喜的一場朝會。

大臣們的心裏,這是死裏逃生的一場朝會。

難道四爺當皇帝了,變得穩重顧全大局,知道我們官兒們的不容易了?抬頭看看東方初生的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不是西邊呀,精神錯亂啥那?

可到底還是心存僥倖。

當皇帝,和當皇子,完全不一樣啊。萬一皇上醒悟了?改吃「素」那?

隆科多惱怒地看一眼鄂倫岱,今天居然要他搶了先!抬腳走了。鄂倫岱得意洋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胤祉等皇叔們:皇上四哥/四弟真有點奇怪,最近老實一點,用心辦差。

弘暉等皇子們:阿瑪真有點奇怪,最近乖一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四爺在所有人熱切目光的注視下,「恭送皇上/阿瑪」的歡呼聲中,抱着老貓兒出來正殿,從過道直接進來東偏殿,一邊用點心用茶休息,一邊吩咐蘇培盛,去提溜上來張廷玉到書房來,就在東暖閣的私密地方。

「給皇上請安。」張廷玉因為被康熙訓斥罷官,如今一身灰色書生長袍,宛若民間門文人。

「衡臣,坐。」四爺神色悠哉,脫去朝服,換了一身半舊胭脂紫素色長袍,頗有「仙風道骨今誰有」的架勢。盤坐着在炕上用茶,神色頗有親近。晴朗秋日上午的太陽燦爛地落在側臉上,細絨毛都清晰可見。

「……謝皇上賜座。」張廷玉偷瞄一眼皇上的好心情,心裏越發不安。一起身,在炕前綉墩上,小心翼翼地做了一個屁股邊兒,渾身緊繃,隨時站起來的恭敬架勢。

「衡臣呀,你也怕朕?」四爺的俊臉在鬥彩纏枝蓮茶碗裏,如畫眉眼誇張地乜他一眼,有點傷心。「我們可是青梅竹馬的關係。」

張廷玉一張臉青白交錯,上次一句「青梅竹馬」,要他幫助太上皇秘密請客富裕老臣們,收上來五百萬兩銀子的禮包,被同僚大罵「奸臣」。這次……。

「皇上,臣不敢當。君臣有別。」張廷玉誠惶誠恐。

「哎,別怕,朕知道你一貫守禮。朕會護着你的。」四爺很有義氣的模樣。「衡臣呀,我們相識多年,你是最知道朕的人,朕離開你不行啊。有些個事,不是你來辦,朕不放心啊。」

張廷玉一顆心「砰砰」跳,皇上這是要他赴湯蹈火啊。他只能安慰自己,他是文臣頂多就算做了什麼,再被罵幾句,不是將士,不用上戰場。

「皇上信任臣,是臣的榮譽。皇上但有吩咐,臣一定用心竭力。」張廷玉說着話,心裏也是酸酸的,無緣無故被太上皇罷官了,如今新皇登基,眼瞅著連皇叔們都不冊封,他的前途那?

「嗯,衡臣果然是朕肚子裏的小蛔蟲。」四爺言語「真誠」,目光「讚賞」。瞧著張廷玉呼吸不暢的急促,矜持且優雅地微笑。「朕打算,擴大奏摺使用範圍。並且做一套具體的奏摺制度出來,有你來制定具體章程。」

張廷玉眨巴眨巴眼睛,反應過來,嚇得要哭不敢哭的,木愣愣地起身行禮道:「臣領旨。」

可能是自己的態度要他驚訝,從茶碗裏露出來雙眼的他還是稍有兒時初見的稚嫩感,這抬眼微驚的模樣,煞是有富家好兒郎的單純。

「好好辦,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一生不糊塗。衡臣呀,朕信你。」四爺安慰著,放下茶杯,目光凝注張廷玉。

張廷玉的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直要跳出來胸腔。

「奴才感激涕零,千言萬語不能表達。皇上信重奴才,是奴才的莫大福氣。奴才愚鈍,不敢比照諸葛亮和呂端,唯有竭盡奴才全力。天氣漸冷,皇上您注意保暖休息,奴才告退。」張廷玉聲音發顫,面帶潮紅,一撩袍子,磕頭,一起身,嚴肅著臉,端著忠臣的架勢,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離開了。

四爺瞅着他「赴死如歸」的背影,搖頭失笑。

擴大奏摺制度,免去了中間門環節的傳遞,不但奏摺能迅速遞到皇帝手中,而且在皇帝硃批御旨后,又可直接發還上奏官員,馬上付諸實行,從而大大提高了辦事效率,必然給大清政治帶來積極的影響。中央和地方上的公私事件和人際關係,無論巨細,皇帝都可以從奏摺中直接了解到,進而更精準地整飭吏治,監察民情,發號施令。

好處很多。對於勤政能幹的帝王來說。但弊端也有。皇帝畢竟是一個人,人都有偏見私心喜惡思考不周,難免出現其他問題。其二,這必然造成大臣們相互告密,因為誰也不知道誰向皇帝打了什麼小報告,乾脆一起打小報告。看似鐵板一塊,默契地要糊弄新皇維護官員體系利益的人們,必然裂開一條條縫隙。

這些,四爺想到了。張廷玉也想到了。

張廷玉身為士紳官員之一,但他沒有勸諫。大臣們因為以往對康熙的態度,或者因為皇上新登基還沒坐穩龍椅,摺子上習慣的含糊,要皇上生氣了。皇上不是康熙、順治長在宮裏的皇帝,皇上辦差多年,於地方上衙門裏的貓膩熟知,摺子言語再怎麼遮掩,他一眼明了。

自己這次又要被罵「奸臣」了。

可他,是大清的臣工。他記得父親臨終說,身為這片土地上一個良心未全泯的臣工,他能遇到康熙皇帝,是大幸。

自己遇到皇上,也是大幸。

張廷玉快步出來朗吟閣,站在儀門口,望着進進出出打招呼的太監侍衛大臣們,抬頭看天,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淡淡的不刺眼,慵懶迷人溫暖,酥軟人的骨頭。

皇上還記得給他差事,皇上沒忘記了他!張廷玉眼淚飆出來,忙伸手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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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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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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