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六年時間很長

第五章 十六年時間很長

「一開始我就說過,如果需要提醒,我可以給你。」言辭間,嫪崀似乎又恢復了一開始的神態,目光中再度閃現出令人心悸的寒意,語氣也陡然加重,變得充滿威脅性,「難道你以為貴人是什麼都不知道才讓我來找你?他讓我來找你,只是想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經過。」他說。

「貴人為何想知道那件事?」

「這好像就不是你該問的了吧。」

「是,我不該問。」圖魯索腦袋耷拉下去,如同自言自語的說,「但那天我沒見過吉魯爾音,也沒幫他送任何人離港。」過去那麼久的事,他本以為沒人再關心。可貴人為何要查那件事?

「我再強調一遍,」嫪崀摸著鬍子,將其捏得薄薄的,像兩把鋒利刀片,「當年那件事,貴人其實已經知悉,只是缺乏細節。當時具體情況畢竟只有在場之人知道。好好想想吧,都是過去的事了,沒必要繼續幫著隱瞞。反正你賣的是情報,咱們也可以按規矩來。你開個價。」

「我不能靠編造故事賺錢。」圖魯索十分嘴硬。

「是嗎?」嫪崀詫異地抬起頭,認真打量圖魯索,「如此說來,你是真不願幫這個忙?」

「實在抱歉,我恐怕無法滿足你的要求。」圖魯索撇了撇嘴,顯得很堅定。他知道,就算貴人,有些事也不能要求他做,因為這關係到他的名譽。他發過誓,做出過承諾。

但眼前這人……他總感覺這個叫嫪崀的人身上有種令人生畏的力量。

「那就沒辦法了。看來你需要一個十分明確的提醒,才能恢復記憶。」嫪崀忽然敏捷地將手伸進胸前衣襟夾層,從兜里掏出個東西,攤在手上遞至圖魯索麵前,「這是西垣城綢布街一套漂亮宅子的鑰匙,上面的玲瓏結,據說是這把鑰匙的主人親手所編,你看認不認得。」

「這鑰匙怎會在你手上,從哪來的?」看見熟悉的編織繩結,圖魯索瞬間臉色蒼白,眼裡因憤怒而像是要噴出火來。

「別激動,這鑰匙只是借來做個信物,為的是讓你相信我。我要你務必相信,我講的每句話皆非隨口說說。那是套位置很好,環境不錯的大宅子,很好找。我在那附近轉了兩天,見到三個可愛的娃娃,都還不大。不過後來想了想,我還是決定不去打擾他們,於是就把這鑰匙暫借了來。既然你認得這結子,就說明我沒找錯人,也證明我剛跟你所講的話一句不假。我可以把鑰匙交還給你,可以當從沒去過那地方,從沒見過你家人。」嫪崀兩隻寒光閃爍的眼睛盯著圖魯索,「但前提是,你得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把剛才那種不誠懇的態度收起來。」

「我,我……」圖魯索翕動著嘴唇,已氣得說不出話。

他一開始就有預感,眼前這人並非普通信使。此人身上散發著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想到這傢伙曾像幽靈般靠近自己溫暖的家園,在他弱小無助的親人身邊遊盪,圖魯索就感到不寒而慄。天神吶,他三個孩子都還年幼,妻子也仍然年輕,充滿活力。她還能為他再添一個孩子呢。

最令他難受的是,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他一個月才見他們一次。

要保住這一切,失去的只是他的承諾。圖魯索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那可是他在族人面前鄭重許下的承諾,有雪山之巔洞察之眼為證,比金子還貴。不過,十六年時間很長,也許……

「我可以開始問了嗎?」

「開始問?」圖魯索的思緒被扯了回來,「你還想知道些什麼?」該死,他只能接受現實。

「細節。」嫪崀不緊不慢的說,「那天晚上,你送他們離開的細節。」

「我不明白你想了解哪方面細節。」

「這樣吧,我提問,你如實回答,如何?」

「那你問吧。」圖魯索在心裡嘆了口氣。

「那天……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天了吧?」嫪崀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的問。

「知道了。」圖魯索說。

「很好。這才像個好的開始。現在你告訴我,那天他來找你了嗎?」

「是的,他來找我了。」

「是你幫他找的船?」

「是我幫他找的,」圖魯索頓了頓說,「在他提出要求之後。」

「他提了什麼要求?」

「要去惕恩的船,還有,就是船長必須守口如瓶。」

「你找到了符合條件的?」

「是的,剛好有一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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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說吧。誰也不知道你才是突破口。」嫪崀臉上劃過一絲詭秘笑意。

圖魯索心裡一陣抽搐,忽然懊悔不已。當年他偷偷安排王后一行搭船離港的事做得極其乾淨,根本無人知曉。他知道,現在就算想改口也已經晚了。

「那是艘什麼船?」

「月桂號,一艘迷岸貿易聯邦商船。」圖魯索看了看嫪崀,又解釋道:「噢,月桂號船老大以前是縱橫白烏兩海的海盜,膽大包天,但為人很守信用。我只負責牽線,具體條件是吉魯爾音自己去談的。」

「月桂號,」嫪崀點點頭,「那艘船當時本該航向何處?」

「惕恩。那艘船本就要去惕恩。」

「這樣才合理,」嫪崀眼神有些迷惑,「不過我很好奇,那艘船最後順利抵達了嗎?」

「尊駕何有此問?」

「難道你不知道,那晚之後,王后便杳無音訊,從此再沒人知道她去哪了?」

「這,這我當然有所耳聞。只是那些大人物行事,豈是咱們所能理解。她願不願意公開露面,也輪不上我等牽挂。我只能說,不管後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她當初確是登上了那艘船。」

嫪崀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問:「而到了惕恩——我是說,如果真到了那裡的話——她應該很安全,無須躲起來才是,對不對?」

圖魯索對此也有所疑惑,想了想道:「她是逐埒公主,回到惕恩自然安全無虞。」

「那你後來還見過月桂號那位船長嗎?」嫪崀又問。

「見過,後來見過好多次。因為他做的就是這條線上的買賣。」圖魯索回憶道,「他以前是個人見人厭的海盜,但自從洗手不幹之後,一直安分守己,努力經營他的船,直到兩年前得了癲癇。」

「這麼說,那次旅途中並沒出什麼差錯?」

「我想是沒有。」

「好,很好。這次你說了實情,這就對了。」嫪崀態度恢復了柔和,語氣也不再咄咄逼人,「你也是因為剛說這件事才離開楓岩堡的吧?」他問。

「是的,我怕被人發現,這件事之後便辭去碼頭工作,離開了那裡。」

「接著講,講接下來的事。」

「接下來的事?」圖魯索一臉惶惑,但見對方並無放過他的意思,只好接著往下講,「噢,離開楓岩堡之後,託人介紹,我又去了金城堡。」圖魯索一邊回憶一邊說,「去了那邊,我還是干本行,仍在碼頭做事。」

「我知道。接著說。在金城堡,你利用職務之便又干過幾次這樣的事?」

「你,你怎麼這麼說。」

「既已開誠布公,希望你還是能像剛才那樣實實在在回答問題。這次我想聽你說說自己在另一件對闕西影響深遠的大事中扮演了何種角色。這件事對你來說需要擔負更大罪責,所以,就別說不記得了。告訴我,金城堡小公子遇襲那天,你是否在碼頭當值?」

「在,」圖魯索嘴唇抽動著,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

「那天金城堡小公子遇害,護衛全體陣亡,而隨行兩名囚犯卻逃去無蹤。兩名囚犯中,其中一個是你們哲野部已故闇徙頭人最小的兒子,叫馬庅爾特,沒錯吧。」

「你是說馬庅爾特?」圖魯索眼神一陣恍惚,「這人我當然知道。他十五歲就去了闕西,爾後一直在寧弼領主旗下服役。但我在金城堡那兩年跟他未曾蒙面,也並無往來。」

「你以前跟他有沒有往來,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事。」

「那天金城堡公子被泊洛游匪所害,人人皆知,與我何干?」

「別轉移話題,咱們在說另一個人的事。」嫪崀意味深長的瞪了圖魯索一眼,斷絕了他想假裝糊塗矇混過關的念頭,「當時你已知他是逃犯,將會被押往楓岩堡公開處決,對嗎?」他問。

圖魯索頹然泄氣,「我知道他如果被抓回去,將不會有生路,這也是我決定幫助他的原因。」他有氣無力的說,「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他會是逃犯。我是說,他不會做逃兵,絕不會。」

「你很了解他?」

「哲野部從沒出過逃兵,何況他還是闇徙頭人的兒子。」

「你送他們上了船?」

「是。」

「他們去了哪裡?」

「惕恩。」

「他倆為何會去惕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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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可不知道。他們說要去哪裡,我便將他們送上去哪裡的船。」

「那時候,你聽說彩虹灣發生的事了嗎?」

「是的。馬庅爾特告訴我了。」

「他還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那些人並非泊洛游匪,也不是去救他倆的軍中同黨。那些人的目標是寺琊公子。」

「你信?」

「我相信他倆是被冤枉的。」

「冤枉?是嗎?」嫪崀搖了搖頭,「老實說,我對他倆是否有罪並不關心,對誰是那場兇案的幕後真兇也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蔑?陛下折戟息馬山的真相。馬庅爾特講過當初蔑?陛下及其三千精銳是如何被埋葬於大山之中的么?」

「那件事他當年告訴過我一些。」圖魯索閉上眼,匆匆回憶了一下,「他說,他和那位同伴當時奉命離開隊伍巡哨,不在現場,所以對那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並不知情。」

「不知情?」嫪崀放慢語氣,一字一句的問,「那可是一場山崩地裂的大災難。」

「這也是貴人想知道的?」

「貴人想知道什麼,你不用管,」嫪崀再次抹了抹刀片似的小鬍子,「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那場災難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吧?」

「火油,他說是火油,是他們攜帶的火油發生了爆炸。他說只有那東西威力能如此巨大。」

「是意外嗎?」

「不,他們認為不是。他們說,金城堡寺琊公子逃出來時,騎著陛下的『白煙』馬,所以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

「寺琊公子,」嫪崀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呢,那孩子怎麼跟他倆說的?我想他一定告訴過你。」

「不,寺琊公子什麼也沒跟他們說。」圖魯索努力回憶著當年的對話,沉思了一陣才說,「他倆發現寺琊公子時,對方滿嘴胡言,語無倫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但他至少告訴他倆,爆炸不是意外。」

「不,那也不是寺琊公子說的,是他倆猜的。因為寺琊公子騎著陛下的馬,而且被嚇傻了。」

「那孩子一定經歷了極其可怕的事。」

「是啊,馬庅爾特他們想回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但小公子發瘋般阻攔,所以他倆不得不把他打暈過去才上的路。後來他們發現山洞被徹底堵塞,無法通行,這才帶著寺琊公子趕往朔風堡報信。後面的情況你不會不知道了。由於寺琊公子無法作證,馬庅爾特和他同伴便被誣陷為逃兵。」

「很好,你看,做一個誠實的人其實並不難。」嫪崀起身,把那把鑰匙遞給圖魯索,「不過,我希望你能再想想,也許他們不經意間還說了什麼,而你當時沒有在意,或沒能體會。」

「沒有了。馬庅爾特就告訴我這些。」圖魯索使勁搖頭。

「真沒有了?」嫪崀往前靠了靠,就像要仔細聆聽那樣,將身子湊近圖魯索。

「噢,對了,臨別時,馬庅爾特還問了我一句奇怪的話。」

「他問什麼?」嫪崀停止了動作。

圖魯索皺著眉頭道:「他問我是否相信關於滅世之戰的傳說。」

「史前傳說?」嫪崀有些詫異,「他幹嘛問這個?」

「不知道。可能就是隨口一問。」圖魯索說,「然後他就讓我離開闕西,回家鄉找個事做。我想,他是怕我被牽連。」

「就這些了?」

「就這些。」

「好。你如實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答應,不為難你家人。」

嫪崀這句話說得就像耳語,需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清。

圖魯索沒看見嫪崀的右手抽出了那把短刀。距離太近,他不可能看見那個動作。刀從他左胸兩根肋骨之間穿進去,直達心臟,把握得十分精確。刀很鋒利。圖魯索感覺到刺痛,感覺似有一朵猩紅的花兒在身體里綻放。他瞪大眼,張開嘴,想長吸一口氣,喉嚨里卻發出「咯咯」的聲音。

意識到生命即將結束,圖魯索不由兩腿發軟,但雙手仍想努力抓住什麼。

嫪崀扒開死死抓住自己肩膀的雙手,輕輕一推,圖魯索像一袋土豆似的癱倒在地。他仰起頭,轉了轉脖子,目光空洞地望向屋頂。

「抱歉,貴人不想讓人知道他找過你。他也沒忘記你是做什麼的。」

「貴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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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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